只屠为恶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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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屠为恶之人
1、
东海苍炎岛,九心潭。
「如今这世道,连上古的凶兽都混得愈发差劲了,」一袭黒衫临风而立,男子手里提着剑,打量着不远处被捆灵锁困住的硕大蛟龙。
「说你呢,」男子懒洋洋的俊目里透着戏谑,「天地混沌时,你尚算个啃魔族血肉的凶兽,现专害些没甚么能耐的凡人,龟孙得多了。」
蛟龙奋力挣脱,潭面上千尺波浪卷起,声势滔天。
「不自量力,实是没趣。
握住剑柄的手一紧,顷刻间他的身影划过蛟龙身躯数十周,九心潭染上一片血红,那庞然大物缓缓倒下,沉入潭底。
千年来,他亲手斩了许多曾在上古时期和自己同一战线的灵兽。后来这些灵兽中识相的早被天庭那帮人看上当了坐骑,或者有光玄养着,可惜啊,总有那么些个顽物,不服驯化,偏扰世间清净,为祸四方。
上古的历史,鲜有人过问,而天地三界,却因他平定四海而尊他战神,可笑至极。
泽尹自嘲般笑了,罢了罢了。
潭面上浮起一石台,一朵淡紫色的花扎根于岩石里,此花唤作曼罗紫,原是那蛟龙的内丹幻化而成。
泽尹正欲施法将曼罗紫收入衣袖,竟被抢了先。
这是不曾有过的事。
对面的,是位姑娘,远远望去,她素色的衣裙随风缱绻。
泽尹笑道,略微做了个揖,「姑娘可知先来后到之礼?
那位素衣姑娘面色如水,只字不言便要转身离去。
刹那间,泽尹挡住了她的去路,「请姑娘归还。」怎料那女子不听,反倒对他出手,迅如疾风。
活了十几万的泽尹怕是没见过比他还无理的主,他起初还出于几分怜香惜玉敷衍以对,后因这女子深厚的功力不得不认真起来。
三十招后,泽尹的剑柄抵住了那女子的脖颈。
「你是哪位仙家的后人?」泽尹收回剑柄,眼里含着笑,「我竟从未听说。」
那姑娘仰着脸,神情格外坚毅。
正在泽尹估摸着这姑娘是个哑巴时,她开口道,「曼罗紫,不能给你。」
「为何?」
「你要曼罗紫就得杀了我,否则,我不会给你。
「犯不着。」泽尹笑道,从方才起背着的手伸到女子面前,晃着那株曼罗紫并一条白色绢帕,「我早拿到了,你没发觉?」女子柳眉一蹙,脸上总算有了点波澜。
倏然,他的手掌传来钻心的痛感。
「我在曼罗紫花茎上放了毒,内力越深厚,反噬越强,」女子淡淡道,「你把曼罗紫给我,我帮你治。」
泽尹把曼罗紫扔给她,左臂已近酥麻。
那女子也不食言,当下扶他到岛上一僻静山洞内坐下。
泽尹暂时用内力压住了毒性。这山洞桌床椅凳一应俱全,石壁上还被开辟出一面药柜来,倒是别有洞天。
那女子在案前,写药方,翻医册,取药,捣药,一气呵成,不紧不慢。
她低头时,鬓边的乌发不经意地滑落,衬着她白皙如雪的双颊。
真怪,泽尹寻思道,竟像用了结界术,旁的事物似与她无干系。
半晌,那女子一抬眼,碰上了对面的目光。
泽尹忙偏过头,「你……原没有配解药吗?
「这毒是我前些日子刚配出来的,解药我得再琢磨琢磨。」那女子一点也没觉得此话多么地令人抓狂,「不过倒是谢了你,我从你身上试出了这门毒的实际药性,长进不少。」
泽尹一听,差点没气得背过去,要是再重来一次,他怕是管不了什么怜香惜玉的鬼话,把她跟那些凶兽一样揍得服服帖帖就得了。
他迅速调整了下刚波动的内息,索性静默不语。
不一会儿,女子提着药箱走到他面前。
他没好气地道,「配好了?」边接过她递来的药丸送水服下。
「我试试,」她把药箱放到他身侧的桌上,「我并不常失手,万一出事,泽尹君万年的修为应该能耗上一阵,不至于那么快羽化。」
于是他呛了好久,差点成为第一个因呛死结果仙生的神。
这厢泽尹总算艰难地吞下那药丸,那厢这姑娘的手放上了他的左肩。
泽尹惊魂未定,对上的却是一双盈盈含水的俏眼。
她清澈的眼里划过狡黠 ,「嘶拉——」,她一把扯下泽尹的左袖。
「你!」他活了十几万年,用光玄的话来说,是个洁身自好、不近女色的神,而今天这场面也是头次见。
裸露的左臂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疤痕,没有一块完好的肌肤。
「你干什么?」他刚想抽出他的手,却周身乏力,想是刚才那药丸的功效。
那女子探着身,从药箱里翻找着几个瓶瓶罐罐,「你脸红什么?」
「我没有!」他心里很不是滋味,莫名地觉得这桥段像是在某个茶楼听过的评书,类似什么才子调戏小姐,土匪绑架黄花姑娘尔尔。
「新伤添旧伤,你这战神还挺皮实抗造的。」她往他左臂上撒上药粉,先前交手时,她看出他左臂可能因与那蛟龙交手负伤,本想一个战神免不了打打杀杀落下伤痕,却还是在撕开他衣袖时心惊。
「我是医者。」言外之意是,你别多想。
她的指腹触碰在他的疤痕上,柔和地将药粉抹开,涂匀。
泽尹意识到自己离她的面庞很近,几乎能感到她的呼吸。她侧着脸,专注替他擦药的侧脸如画出尘。
「为何要用毒?
「打不赢你。」女子瞥了他一眼,眼里写满看白痴的神情。
泽尹选择无视,叹了口气,「为何一定要得到曼罗紫?这玩意既增不了修为,也当不增不了内力。
女子不再回应,为他上药后,将药瓶齐整地放回药箱。
就在泽尹以为她不打算回答时,「为了治瘟疫,曼罗紫一味药材可抵上十多味药材,时间不多了,我必须要拿到曼罗紫才来得及救人。」
「你说的,可是凡人?
她点头,「就在苍炎岛旁的一小岛上,有个村庄。
「曼罗紫若要做药,需在采集后一刻钟内用仙气养着,你去看看,现在是不是都枯萎了?
那女子到药柜前查看,如他所言。
她守了那条蛟龙三天,交手十数次,后来好不容易等到泽尹斩了蛟龙,她抢了曼罗紫,尽管手段卑劣,但还是达成了,她就不后悔,可原到头来原还是一场空。
泽尹像是毫不在意,随手将身上佩戴的一带香囊扔到桌上。
「这里面的东西,看看你是不是需要。
她闻言,过来拆开那香囊。
「是灵芝草。」她飞快计算着这灵芝草的药性和药量,若真能做解瘟疫的药,胜过曼罗紫十数倍。
「多谢。」少女浅笑,如雨后润朗的晴空般清新。
泽尹想说「不必」到嘴上不知怎的竟变成, 「你笑了就好。」少女微怔,随即默不作声地道一旁捣弄着药材,只是她捣药的手不知不觉变得紧张。
「姑娘芳名?」
她的心漏了一拍,「你会知道的。
「好。」泽尹应道,「不过,姑娘能把曼罗紫给我吗?
她略带几分疑惑地将曼罗紫交给他。
泽尹看到知晓她的疑虑,便道,「我一旧友不知抽了什么风,偏稀罕这破花,托我去帮他寻来,还以两壶梨花酿做酬。这花管他用不用得了,我且送去,看他敢不给我酒。」
「梨花酿?莫不是光玄帝尊?
「你怎知?」泽尹叹道,这光玄一直都深居简出的,简直是天界第一隐形人。
「我与他交情尚可,前日我写信托他帮我寻曼罗紫,没料到他倒还托上了你了。」她细眉一挑,「他先前欠我个人情,你同他说你帮了我大忙,叫他送你十壶也不为过。」
泽尹笑道,「你既不愿告诉我你是谁,我自问光玄去。」
「随你,」她拿出方才捣弄的几瓶白罐子,「这是我特制的膏药,你身上曾受过的伤虽已结痂,但想必当时处理得不甚妥当,长久必定会损及筋骨。」
「告辞。」
她的身影消失在他面前。
他出神了一阵,转动那白瓷瓶罐,背面两个娟秀的小楷映入他眼底:渠因。
2、
梓烟村,溪边,几个村妇正在浣衣。
「小崽子们,别在溪水上游耍,我们在这洗衣呢,这水都被你们弄脏了。」
「诶,老徐家的,别计较,这一个个都似猴孙一样,咱也管不了。」
溪水上游传来孩子的笑声,其中为首的一个略大点的男孩,约莫十二岁,长相清秀,眼里尽是机敏的劲儿,光着膀子,想下游喊道,「我们没嬉闹,我们是在捉鱼。」
他话音未落,另一身形肥硕的男孩朝他扬起了大片水花,「扇子,看着!」
「找死你。」陈扇笑开了,他被泼了一身水,立马报复回去,旁边一圆脸的女孩也帮他一起泼那胖子水。
直到那胖子连连告饶,陈扇才肯罢休,消停下来。
他方才说捉鱼可不是用来搪塞人的,只见他俯下身,手浸在水里,静止不动,待瞄准目标后,迅疾地上去掐住鱼身。
「我抓到啦!」
陈扇骄傲地将一条肥美的鲈鱼聚过头顶,脸上溢满欣喜之色。
「扇子哥哥真厉害。」圆脸的女孩羡慕十分。
「当然啦。」陈扇走到岸边,将鲈鱼扔回竹篮里,盖上盖子,边穿鞋边道,「湘湘,旁边这筐鱼送你。」
那女孩笑盈盈,「扇子哥哥好棒!
那胖子冷不丁地哼了一声,「净会讨女孩子欢心。
「哎呀,还有一筐鱼,本来想着要送人的,」陈扇撇了撇嘴,「可惜张招财家里有矿,又说我只会讨女孩欢心,人家怕是看不上我捉的鱼。」
「哥,哥,别这样。」那胖子名叫张招财,听完他的话后连忙谄媚上前,想伸手抱住他,「看得上,看得上。」
就知道他的德行,陈扇挡开他,起身背上其中一只竹筐,里面他刚才捉的那条最大的肥美鲈鱼仍在蹦跶。
「我走啦。」陈扇向伙伴们招招手,「奶奶和渠因姐姐还在等我。」
「你今天走得那么早,」张招财有些扫兴,不乐意道,「每次都渠因姐姐长,渠因姐姐短的挂在嘴边。」
湘湘有几分迟疑地叫住他,「扇子哥哥,你说渠因姐姐真的有办法治好村里人的病吗?我爹被送去医馆已经三日了。」
陈扇走过去摸了下湘湘的头,「她肯定可以的,我明日就帮你去医馆看看。」
见状,湘湘笑颜重展。
陈扇自动略过张招财的一顿埋怨,背着竹筐走了,心情大好,脚步跳跃。
3、
一寻常农家小院。
「渠因姐姐,渠因姐姐。」陈扇一进院门,就喊道,「我今天又抓了一条大鱼。」
登上台阶,踏入厨房,「渠因姐姐……奶奶,小心!
他忙放下竹筐,上去拿走老妇手里的铲子,扶老妇在一边坐下。
老妇双眼失神,和蔼笑道,「近日医馆忙,总不能每次做饭都让阿因来吧,我眼睛瞎是瞎了,但好歹还可以炒两盘菜。再说了阿因的厨艺也是我教的。」
「可是自从上回奶奶您染上风寒后,手就会经常颤抖,渠因姐姐说能不让你下厨了,还是让我来吧。」
「小扇子做的菜,能吃吗?
一清冷的女声传来。
「渠因姐姐你回来啦。」陈扇上前接过她的药箱,「姐姐,我今天捉了一条大鲈鱼,给你和奶奶补身子。」
渠因莞尔一笑,碰了碰他冰凉的肩膀,朝他道,「去换上件衣服。」
「我知道。」他意识到自己仍光着膀子,脸唰一下红了,逃也似地去到里屋。
陈奶奶不由得笑道,「他还小不要紧,就是怕着凉。
里头的陈扇吼道,「我不小了,我是男子汉。
渠因走到陈奶奶身前,俯下身子,摩挲着她那双粗糙布满老茧的手。
「阿因受累了吧,家里和医馆两头跑,可还吃得消?她淡淡道,「我没事,奶奶。手心里很温暖。
入夜。
院里凉棚的桌上摆着热腾腾的饭菜,最中间摆着那盘红焖鲈鱼。
「渠因姐姐的厨艺太好了!」陈扇连吃了好几碗饭,发出感叹。
「嘴里有食物的时候别说话,小心噎着,」陈奶奶用拐杖打了他的腿,佯怒道,「奶奶做的饭就不好吃了?」
「一样好吃。」陈扇焉焉地垂下头,扒拉着饭。
渠因无奈地笑了笑,给陈奶奶和陈扇各自盛了碗汤,放在二人 桌前。
「阿因,你怎么那么瘦啊,」陈奶奶摸上她的手腕,「要多吃点饭。」
虽然渠因知道凡界的吃食根本就不会对神魔的体质有半点影响,却还是应了。
「渠因姐姐,医馆得了病的那群人,快痊愈了吗?
「还需等上几日。」
渠因从前不久得来灵芝草后,很快地便配好了治疗瘟疫的药方,让感染的村民服下。
「那明日我能去医馆看看吗?也能给姐姐搭把手。
「医馆?」渠因笃定道,「不行。」瘟疫在梓烟村是极少见的,这儿的村民没有处理瘟疫的经验,怕是会引起恐慌,再者这次的瘟疫也并非一般的凡界瘟疫,而是骇人听闻的尸毒。
她是魔族之人,自然是能抵御得了,但其他的普通凡人,一旦接触很有可能便会被感染。因此她才封闭了医馆,不允许旁人进入。
陈扇还想争取一二,陈奶奶的拐杖第二次打向了他的腿,力道更重,「阿因都说了不行就是不行,吃饭别多嘴!
他疼得直叫,渠因见了他那滑稽的样子,不免低头浅笑,只一刹那犹如世间昙花,清淡却也倾入人心。
陈扇余光瞥到他渠因姐姐的模样,不由觉得腿上的疼痛值回了几分。
院外有些嘈杂,陈扇正要起身去看看,却见湘湘跑了进来「扇子哥哥,」她上气不接下气,抽泣道,「渠因姐姐,医馆……医馆出事了,村长不知从哪找了位仙长,强闯了医馆,说是要把里面的人全烧了。我爹……我爹他……」
一瞬间陈扇怀疑自己眼睛瞎了,方才还在这的渠因姐姐眨眼间消失不见,只留下句,
「小扇子,照顾好奶奶。」
5、
医馆门一破,一片嘈杂,村民们拿着火把涌入馆内,四处搜寻。
「仙长,仙长,求求您手下留情吧。」一妇女跪在地上,手里拽着一鹤发童颜的老者的衣角,「仙长,我男人和十岁的孩子都在里面啊。」
接着又是一群人围了上去,跪倒一片,哭喊着自己的亲人在医馆内。
「我乃天界的金光上神,此次游历,途径此地,发现了尸毒,」他面色严峻,嫌恶地将道袍从那妇女手中抽出来,「尸毒乃魔界之物,本座为天界、为黎明百姓本来就有除掉尸毒的责任!」
「不行啊,那里面的人不就全被烧死了吗?
他冷冷地哼了一声,「染了尸毒就是魔物,就已经死了,再这么拖延下去,感染的人更多。
他这话一落下,其他拿着火把的村民纷纷响应,他们从没见过活神仙,都敬畏得很,也怕自身和亲人性命不保,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找到了,就在这里!
嚷嚷的地点竟是在医馆的药房,药房的地上整齐地躺着受感染的村民,他们的面色都发紫,身上甚至长出了尸斑。
「看到了没有,」村长喊道,「真如上神所言,这些人都已经死了,要被渠因那妖女练成鬼魅来祸害大家呢!
「不会吧,渠因大夫对大家那么好,她怎么可能是妖女?
「既然不是,为何要隐瞒大家,还封闭医馆。
「要不是今日有上神相助,我们大伙指不定哪天也被尸毒染上呢!」
人群躁动,有几个激进者要上前点火,可竟在刹那间,所有人手里燃着的火全部熄灭。
倏忽,只见药房门外立着一女子,着一袭轻纱般的白裙,清风拂来,青丝飘飘。
渠因冷冷道,「你是何人?这里何时轮得到你插手?
「哼,你身上果真有魔族的气息,而且还不弱。
金光上神尽全力打出一掌,想着趁其不备,速战速决,这妖女要是躲了,她身后的药房立马化为灰烬,要是没躲开就等着魂飞魄散,身形俱灭吧。
不会有第三种可能。
蓦地,他的心里竟生出了一丝畏惧。
怎奈接住那一掌的是一团红色的气焰,将那金光掌打出的气波给吞噬。
那女子没有躲开,也没有灰飞烟灭,此时正站在原地,面无波澜地收了手,「所以,可以离开了吗?
怎么可能,他从一下界小仙到天界上神,修行了十几万年,竟敌不过一个年轻的魔族丫头?太耻辱了。
「妖女,竟敢猖狂!」金光上神脸色剧变,怒容满面,「你在这凡界村庄散布尸毒,究竟是何居心?
「你们还有谁想靠近?」渠因的眉眼淡淡一扫,双眸因方才运 功而发红。
周围的村民连连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即使先前对渠因是妖女这事抱有怀疑的人,此刻无不相信了这件事情。
人群中,一熟悉的面庞跪下,他抽抽搭搭地哭道,「渠……因姐姐,渠因姐姐,看在我和扇子是兄弟的份上,饶了我吧。」张招财这一跪,他老爹也是个没骨气的,哭爹喊娘地跪下来,于是乡民里有一半的人跪了下来。
剩下的乡民,将希望寄托于身边的上神,他们振臂高呼,要上神为民除害,杀了这妖女。
「我是医者,我是在医治这些人,你们……
你们相信我,这句话她顿时哽在喉咙。
看着平日里相处的乡民露出畏惧或愤恨的神色,渠因心里生出异样,突然觉得眼前的人们很陌生,明明是今日白天仍和她笑脸相迎的村民,现在竟一个个地要她死。
果然,凡人还是信不过吗?
「你们都在干什么?!
一苍老的声音响起,伴着重重的拐杖落地的声音。
「陈婆,你家捡的姑娘是妖女。
「陈婆,别过去。小扇子,扶着你奶奶些,别过去。
「乱说,渠因姐姐不是妖女!」陈扇怒斥道。
张招财忙招呼他兄弟,「扇子,你看渠因姐姐的眼睛,都发红了,她就是妖……」他愣是没敢说出「妖女」这个词。
渠因看到陈扇在与自己对视时那一刻的退缩和恐惧,连他都如此表现,就知道自己此时在别人眼里是多么可怖的存在。
「妖女,这个妖女!」金光上神发现她状态与方才明显不同,区区一个妖女,竟然在意别人的评价,特别是在看到那对祖孙时,明显杀气弱了很多。
何不……推波助澜?
抓住这个弱点。
金光上神走到那瞎眼的陈婆面前,「我乃天界金光上神,这个妖女散布尸毒,想把村民都炼成鬼尸,可谓罪孽深重啊。
那老妇嘲讽一笑,接下来就是一巴掌打在了金光上神脸上,惊呆了众人,金光上神更甚。
「你说你是神仙,却做着畜生做的事情?你说阿因是妖女,可她却在一次次地救村民的命。」她转过身,对着那些村民说,「你们当中,有谁没有被阿因看过诊?李家孙女的热症,徐家老头的咳血,还有王家媳妇的偏头痛,这些都是谁给治好的?是这位金光上神吗?阿因若真有祸心,怎么可能去救你们?」一大部分的人迟疑了,他们中几乎每个人大病小病都找过渠因,而她总是能妙手回春,收的诊金也是少之又少,要不是今日的事情,渠因在村里的确是人人爱戴的存在。因此,当初她提出要封锁医馆时,大多数人也纷纷支持她。
村长见大伙儿有人已有动摇之意,便道,「这妖女定是想博得大家信任,便于她行事!」
「人啊,知恩图报,即便做不到图报,也总得懂得知恩。」陈婆长叹了口气,松开扶着陈扇的手,循着方才的声音走到村长面前,「孙九,你到现在还记恨阿因呢?也不看看你家那龟孙当初对阿因做了什么?你还有脸记恨?」
村长孙九气得牙齿咬得咔咔直响,却说不出话来,一年前他替孙子上门求亲,遭到了陈婆的拒绝。他那没脑子的孙子竟然妄想在渠因回医馆的路上轻薄她,却反倒被村里的人们拿着锄头追了三条街,最终脚下一不留神,狠狠地摔成了瘸子。
孙九心疼他的乖孙,心里实打实地恨上了在这个女子,但他理亏,这几日才寻得这个机会报仇。
陈婆嘱咐她的孙子,「扶我到阿因身边。
她走的脚步声,在渠因听来足以压过周边人嘈杂细碎的议论。
陈婆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到她面前,拉起她的手,「阿因别怕,告诉奶奶,你究竟是谁?
「我是魔族之人,我叫茯夏。
6、
四年前。
乌压压的三千魔族追兵压界时,少年将她护在身后。
「茯夏,记住,从今往后我都不再是你的兄长。
「之陌,连你也不要我了吗?
他伸手一击,将她送到远处,嘶吼道,「走啊!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回来了!走!
瞬间,周围扬起飓风,他彻底打开神识,逼走自己体内一半的仙气。
这做法无疑比扒骨削皮还痛上万倍,他是在毁掉自己一半的元神。
「之陌,你住手!我不需要你这么做!
毁掉一半的元神,无非会使他会堕入魔道,行尸走肉。
「夏夏,你说要是我们身上没有那一半的仙族血脉该有多好。」
随即,在场的三千魔兵神魂俱灭,化为魔气,顷刻间从四面八方侵入他的体内。
「兄长——之陌,入魔。
从那时起,她唯一的兄长以元神为祭,交与魔族,入了魔,换得她出逃的一线生机。
茯夏,太多人要她葬身于魔界,而她的手上也沾染了太多人的鲜血,她是踩着同族们的尸体逃出魔族的。
可到了凡界后,她孑然一身,背负伤痕,心却好像不会痛一般,不喜不悲。
7、
苍炎岛,荒山。
「狗娘养的,现在就算来岛上,也很难打到什么猎物了。
「诶,你听,那边有动静,」一精瘦的猎户悄悄靠近树丛,却惊了一跳,「大哥,你看,这里有个躺着个姑娘。」
他走了过去,蹲下身子探了探她的鼻息,「没死啊。」接着又倒吸了口凉气,这女子身上满是血痕,「乖乖,她这是遇到山贼还是抢匪了?
「管她遇到谁,遇到老子算她倒霉。」旁边那粗壮的汉子走近掐住她的下巴,「瞧,这长得多来劲,卖去万花楼该值得个好价钱。」
「大哥,我们与这姑娘并不相识,这不好吧?
「别废话,来荒山捡到这个小妞,还用得着打什么猎物?家里的婆娘孩子都等着钱进来呢。」那粗壮的汉子拿出捆绑猎物的麻绳,「还不来帮忙,省得她醒了逃跑。」
那精瘦的猎户懦懦地正要上前,一截柴木砸到那粗壮男人的背上,他吃痛地从那女子身边站起,怒道,「哪个狗娘养的敢砸你爷爷?」
「哼,不知教养的小畜生。」一老妇拄着拐杖走了出来,啐骂道,「看着人姑娘长得标志,就心生恶念,我呸!
「大哥,是梓烟村的陈婆婆,脾气出了名的坏,大哥你还是别惹她了吧。」
「死老太婆,赶紧给老子滚,别碍老子的好事。
那陈婆气急了,眼里冒火直直瞪着他,抡着拐杖要去打,却被那男人狠狠地夺过拐杖,她一把摔在了地上。
「杀人了,杀人了,」陈婆疾呼,哭嚎道,「我丈夫死得早,儿子和媳妇都被山匪杀了,你们心肠怎么能那么坏,净欺负我一个无依无靠的老太婆,十八层地狱都关不住你们……」
陈婆叨叨絮絮地将他们诅咒了个遍,顺便问候了他们的祖上。
「算了吧,大哥,算了,别跟陈婆一般计较,她就是一疯子,指不定要怎么讹上你呢。」
「狗娘养的,晦气!」那男人啐了一口,骂骂咧咧的,在那精瘦猎户的拉扯下走了。
「奶奶!奶奶你没事吧?坏人走了吗?
大树后传来一男童的啜泣声。
「坏人走了,奶奶当然没事,」那陈婆好不费劲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她根本不用借助拐杖,只是平日里需要拐杖做做样子,倚老卖老罢了,「小扇子,现在还不许出来啊。」
「为什么啊奶奶?
陈婆叹了口气,走到那女子身边蹲下,碰触到那沾满血污的衣物时,眸色暗了暗,握住了她冰冷的手,停住了许久。
「又是那群丧尽天良的山匪干的吗?
陈婆突觉眼里一酸,闪起了泪花。
那女子睁眼时,感知到身边有人,正要一掌劈过去时,却听闻有人道:
「姑娘,别怕啊,那畜生都被老太婆我赶跑了。你姓甚名谁?可还有家人?
「家人……
8、
「阿因别怕,告诉奶奶,你究竟是谁?
这双曾经在她流落时给她温暖的手,还是在此刻握着她。不同的是,这四年间,陈婆衰老得厉害,那精明的眼睛渐渐浑浊,多年来的眼疾让她双目失明,拐杖也不再只是倚老卖老的工具而已。她说,「阿因,乖孩子,不用帮我治,我一老太婆既不喜欢吃药,又不喜欢折腾,横竖再活也每个三两年了。」
她感叹,凡人怎么能那么脆弱?可也那么强大?
她明白,这份温暖,今后都不会再属于她了。
「我是魔族之人,我叫茯夏。
她的话,引来一片哗然。
魔族人,比之于妖女,是更为令凡人畏惧的存在。
在所有的传说中,永远都是天族为正,魔族为恶。永远是魔族祸害苍生,使得四海皆生灵涂炭。
「魔族?」陈婆沉吟了片刻,却又如往常般,「阿因,你是谁,重要吗?」
「渠因姐姐,魔族又如何,」陈扇对她笑道,「我只当渠因姐姐多了个名字,名叫茯夏。」
9、
「顽固不化!」金光上神手里化出斩魔的仙剑,「各位,屠魔是我天族职责,凡是和魔族人有任何交集的人,都死不足惜!」
「这什么意思啊?」张招财正疑惑,随即见到神剑一劈,那凌厉的一击正朝前方……
「扇子——
他不禁紧紧闭上眼,四周寂静极了,他微微睁开眼,却见渠因姐姐挡在陈氏祖孙身前,展袖一挥,便化了那击偷袭。
「是你逼我的。
在一瞬间,那袭雪白衣衫闪现在了金光上神身前,她面上端的平静,只是那双盈盈含水的丹凤眼里迸发出凛凛寒意。
斩魔的仙剑向她劈去,而她的身体外似布了一层屏障,毫无所伤。
在此刻,金光上神脊背发凉,这魔族女子,似乎强大得难以想象。
她手里幻化出一翠色的玉笛,在指尖轻灵一转。
「你怎么…..会有天界的宝物碎玉笛?
不待她回应,那女子使着玉笛朝他而来,那身手迅猛得不见踪迹。
怎么可能,自己在那女子面前竟然毫无还手之力,有这么深厚的神力,可自己却从未听闻。
金光上神喉头血腥味上泛,连连向后退了好几步。刹那间,那纤手掐上了他的脖子,似要将他捏碎,令人畏惧的是,她的面色毫无波澜,仿佛手里捏着的只是一无足轻重的蝼蚁。
「妖女,放开上神!」她身后传来一发颤的声音,「否则,与你勾结的陈氏祖孙就会有性命之忧!
她斜睨了一眼,柳眉微蹙,有几分恍然无措。
「孙九!你敢碰扇子和陈奶奶一下试试!」张招财急红了脸,吼了一嗓子,他此刻已经搞不清状况了,天界上神竟被渠因姐姐很轻易地秒了,而村长竟然用同族人的命去要挟渠因姐姐放人。
渠因松了手,放开了金光上神,她想着上前去救下陈氏祖孙,可是她没有十足的把握。
「妖女,你只要动一下,陈婆就没命了。
孙九手里的匕首放在陈婆的脖颈上,闪着银光,陈扇刚要扑上去,却被他的家仆给捆住。
金光上神封了她神力的穴位,命令道,「拿下她!
村民见她果真不动,迟疑了片刻便一涌而上。
「阿因—「渠因姐姐—
渠因的双臂被人钳制住,双膝重重地往地上一落,玉笛从她手里滑下。
「你方才不是要杀了老朽吗?」金光上神讥笑,「魔族之人,竟会为了凡人而心软,可笑至极,愚蠢至极。」
「放了他们。」她淡淡道。
「人,我会放,不过要在你死之后。」金光上神举起斩魔的神剑,正要落下,手却不受控般地颤动,神剑在刹那间飞了出去。
「金光老头,过分了。
却见一道玄色衣袍负手而立,伫立于渠因身前。
她低垂着脸,是泽尹君……他怎么来了?
「战神,」金光上神有几分惊异,「老朽见过战神!
他唇角一勾,「就是这姑娘把你打得落花流水?金光老头,你这脸面挂不住啊。」
金光上神惶恐地俯身行礼,「回禀战神,老朽已将这妖女制服,正要取她性命!
「是不是越老脸皮越厚?本君也活了十几万年了,与你一比还真比不过,」他敛了笑意,深深地看了金光上神一眼,「打不过便拿无辜之人要挟,你这是神仙能干出来的事情吗?」
「老朽的确胜之不武,可这是魔族妖女,不除难以绝后患啊。」金光上神顿了顿,意味深长道,「再者,屠魔不也是战神之责吗?难不成战神想包庇此妖女?」
泽尹觉着好笑,「少拿天族那堆陈规来唬人,本君做事自然有自己的章法,只屠为恶之人,不论对方是魔,还是像金光上神你一样的……神。
「你!」金光上神知晓泽尹这话绝不是玩笑话,神魔大战后四海八荒内尊他为战神,可他却对这头衔毫不上心,不在天庭领职,而是四处游历。他桀骜难训惯了,奈何神力是三界最强,连天帝都拿他没办法。
「还不放人?
「老朽会将今日之事上报天庭!
「请自便。」
金光上神咬了咬牙,便立马消失不见。原本压制渠因的村民,一下子也慌了神,松开了她。
「渠因姑娘,你没事吧?
修长有力的手向她伸去,她抬眼凝睇,那男子俊秀绝伦的面庞映入眼中,剑眉下一双英锐的双眸,目光深邃沉厚。
她没有搭上那只手,而是自己站起身,「多谢。」泽尹不觉尴尬,正要开口,却见那女子有几分站不稳地晃了晃,在他视野里慢慢倒下。他忙伸手搂住她的腰,将她横抱起。
他眸色一暗,解开她被封住神力的穴位,悄悄用内力帮她调理,方才和金光上神一战,这姑娘看似赢得轻巧,实则元气伤了不少,她应该不常出手。
此外,这仙魔体质也是特殊得很。
「渠因姐姐!」陈扇赶来,几分警惕地看着他,「你对渠因姐姐做了什么?」
他闻言笑道,「小孩,这姑娘住哪?劳烦带个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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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更新 2025-03-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