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的真实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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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身似乎泡在某种黏稠又带有腐蚀性的液体里,我被绵延不绝的轻微刺痛折磨得死去活来,想逃脱却不知道往哪里去。

昏昏沉沉的,不知过了多久,那股痛突然从我身上消失了。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三界战场里面。而且这一次落进去的地方,依旧是上次那片眼熟的门派遗址,不同的是断壁残垣间多了不少干涸的血迹,还有散落的法宝残片,想必上次有人在这里经历了许多场恶战。

是巧合吗?

我支撑着快要散架的骨头坐起来,总觉得刚才那股绵延蚀骨的痛还残留在我身体里,想想就心有余悸。那种痛,应该是强行穿越空间结界所必须承受的吧?

另外白翎扇中尚未理清的混乱空间,包含的空间法则并不足以支撑我撕开三界战场的结界。刚才那九死一生的时刻,显然是有人帮了我一把。而这个世界上,还有这种能力的人里,目前还能出现在这里的,大概就只有——

「聂星落。」

我站直身子,仰头看着一片灰色阴霾逶迤的天空,高远空寂,似乎找不到除我之外的任何活物。我盯着漩涡一样的云朵,好半天才移开目光,接着道:「聂星落,你出来。」

声音没有抬得很高,但在这片空荡荡的天地间回响,格外清晰。我等了半天没等到回应,又补充了一句:「你别藏了,我认得你的声音。」

聂星落始终没有应我,我也不知道这种时候他还在藏什么。无奈之下,我只能先一个人行动。那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原著里曾经提到过,三界战场中有许多天材地宝,大都对修为颇有进益,战场最西边的角落里还有一株惊云安神果,对炼虚期修士极有用。

可惜这个世界倒转重来一次,想必这东西早让林天樱拿走了,和我没啥关系。

不光是惊云安神果,似乎原著里有点作用的药材灵果,最后都让男女主拿走了,其他人也就喝了点汤。想到这里我皱起眉,倘若三界战场里什么都不剩,陆流为什么说这里足够我安然晋升至化神期不被打扰?有什么地方是被我漏掉了的吗?

我思索许久,忽然鬼使神差地想起一条线索。

夕翻莲。

在我已知的,所有跟三界战场有关的真实材料中,原著里唯一没提过东西就是夕翻莲。而这玩意儿现在就在我身体里,融化成的液体花朵只滴落了一滴,就足够我晋升至元婴后期。而在那之后,不管我再怎么努力,它都没再滴下来过。

我在心里把这个猜测再三揣摩了一下,顿时觉得很有道理,于是抬头辨认了一下方向,往之前去过的那个战场中心飞去。这中间,我还特地避开了陆流之前采摘桥心草的那片沼泽,飞了大半日时间,总算远远地看到了仙莲门的字眼。

当然,这一次,没有突然出现的金玄,也没有身边的敌人与同门。我顺利地落地,走进去,来到那片灵气浓稠度的湖泊面前。

湖心中央,从中间断裂的荷花枝立在那里,旁边是另一株摇曳生姿的金色夕翻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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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我猜得没错。

此处灵气旺盛,又是战场中心,极适宜天材地宝生长。夕翻莲就长在这个地方,只是上一次来时被陆流用不知道什么障眼法给掩盖了。想来那次进来之前,那道飞快穿过光幕钻进他身体里的光也并非我错觉,是他提前把夕翻莲摘了下来,虽然我并不知道是用什么手段完成的。

我飞到湖泊上方,盯着那枝断茎看了片刻,接着默默潜入水底。浓密的灵气化成液体,缠绕着向我包裹而来,而这灵气中又带着丝丝缕缕的金色,想必是与夕翻莲朝夕相处,互相影响之余,也就带上了它的气息。

我在虚空扎下的花根处盘腿坐下,闭目,任由灵力灌进身体里。因为没控制速度,所以经脉带来被撑开的痛感,但由疼痛倒逼着丹田内压缩,那团夕翻莲化成的花型液体果然开始缓慢滴落。痛感更加剧烈,我咬着牙,忍痛让自己尽可能将所有灵力沿经脉运转一周,然后汇聚到元婴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

我在水底睁开眼,丹田内盘腿而坐的元婴与我同步睁开眼睛。她眼中被冰蓝色的光芒填满,又有丝丝缕缕的金色流淌缠绕,像是有什么桎梏被打破了。灵力已经成功跨过元婴期升至化神,那么接下来,就只剩最后一道关卡了。

离开湖水,我仰头看了看,果然,天空阴云堆积,不时有雷电光芒从云层里闪出,接着又很快消失不见。

天雷劫。

元婴期过后,修为每跨入一个新的阶层,都会经历这么一场生死劫难。

眼看雷云翻滚半晌,就快要聚好,我咬咬牙,握紧手心的白翎扇,又撒出一把七星草种子,摆出我最熟悉不过的反北斗七星阵——也可以叫北斗七星阵。

既然这是个可攻可守的阵法,那至少能替我挡下一部分雷劫的威力吧。当然,绝大部分力量还要我硬扛过去,因为原著里很清楚地写过,只有被雷劫洗礼过且留有一条命的修士,才算真的晋升到这个等级。

只是我没想到会这么疼。

细想起来,似乎从我穿越后,就一直在不断经历各式各样的疼痛。有的来自外界,施加于身体;有的则来自回忆或者身边人,通过血脉传递到心脏。

第一道雷劫劈下来的时候,我在半空蜷缩成一团,过电带来的剧痛令我张了张嘴,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同时有不知名的力量从记忆深海里打捞起一样东西,凝神细看,才发现那是一块拼图的碎片。

我闭上眼睛。

六岁那年,因为家族争斗,我被堂哥骗进山里,险些被一只巨大的禽类妖兽生吞。千钧一发时,陆流忽然出现,一刀斩杀了妖兽,见我缩在原地瑟瑟发抖,像是被血淋傻了似的,叹了口气,施了个小法术帮我弄干净,还给了我一块玉佩。

即使这玉佩只是他那里最下等最不起眼的一样防身法器,但对那时的我来说,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东西。

陆流把玉佩挂在我脖子上,轻声说:「我不便插手你们家族内部事宜,倘若你能顺利活到天元门收徒那天,便来纯阳峰找我吧。」

我仰起头,愣愣地看着他。他与我的眼睛对视,迟疑了一下,伸手在我发顶摸了摸,是温热的触感,轻柔的力度。

那是年幼的秦绒绒……不,是我的第一次心动。

化神期的天雷劫一共有六道。

接连劈下来,我整个人已经疼到麻木,甚至能闻到从身体表面传来皮肉的焦煳味。可即便是这种疼,也比不上我心头密密实实泛起的心痛。

太痛了。比起身体上的疼,找回的记忆才更像插在我心头血淋淋的刀子。

我想起自己当初带着那块玉佩回去,是怀着怎样的期许在明争暗斗中生生熬过六年,直到天元门再度开启收徒,我被检测出水系天灵根,因此得以顺利成为内门弟子。天灵根百年难遇,长老们甚至当初的掌门都抢着要收我为徒,我却坚持要拜入陆流门下,即便火灵根的他在修炼一道上与我并不是那么契合。

但当我拿出那块玉佩,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时,陆流还是暗暗叹了口气,过来牵起我的手,对掌门说:「既然如此,便让秦绒绒来纯阳峰吧,我定会好好教导她;倘若日后绒绒有错,我也会替她担着。」

他后来也确实做到了。在林天樱出现之前,于修炼一道上,他的确助我良多。少女情愫就这样不动声色扎了根,然后悄悄萌芽。

可是林天樱出现了。

她是女主,那样光彩夺目的存在,因为有这个光环,所有在文章里有点戏份的男人都会被她吸引,陆流当然也不例外。他毫无缘由地爱上了林天樱,并对我与她之间曾经的那场冲突万分不满。

这种不满和移情促成了我偏离轨道的念头。我自始至终都没有喜欢过仇天,表现出那样的戏份,不过就是想让陆流把目光转回到我身上,还有,气一气莫名其妙就被他爱得死去活来、各种好运各种被偏爱的林天樱。

甚至那一次被丢进万魔窟,我都没有多慌张。因为我记得陆流说过,我有错他会替我担着——何况我有什么错?大道无情,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为何林天樱杀人就不是错,而我要杀林天樱就是错?

我始终相信陆流会在救我,在蚀骨噬心的疼痛里是这个念头撑着我清醒。他来时,包括他开口之前,我都一直坚信他是来救我的。

我说师父好疼啊。我用之前那种撒娇的口吻说,只是有些虚弱,我说你是来救我的吗。

然后他拿走了饮雪剑,说我不配和林天樱相比,干脆利落地送了我最后一程。

我在绝望与剧痛中挣扎了一百天,濒死时终究拼着自毁灵根制造了坎离八卦剑阵,它破开空间屏障,带我去了另一个地方。

那里铺满奇花异草,是我从不曾见过的风景。我趴在草地上奄奄一息,剧烈地喘气时,不远处的山洞里,有个人缓缓走了出来。

他居高临下地看了我半晌,露出个毫无温度的笑容来:「你想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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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认识这个人,但他看起来似乎对我很熟悉。

熬了一百多个日夜的痛仍然残留在身体里,我在草地上趴了一会儿,觉得自己不能这么一直这么趴着,显得很弱,于是咬牙支撑着自己勉强坐起来,仰头看着他:「你是谁?」

他没答话,反倒蹲下身看着我,继续用那种毫无起伏的声音说:「你叫秦绒绒。」

「……大哥,我没失忆。

「你最想杀的人是谁?仇天,林天樱,还是陆流?」他的眼睛冷得像两块冰,看起来几乎毫无神采。但若说是傀儡,又着实不太像,之前我见过林天樱用傀儡术造出的天字号傀儡,皮肤上有股金属光泽。眼前这人不是,他虽然没什么感情,但至少是鲜活的。他说,「你自毁灵根,三魂七魄只剩半数,身无修为。就算你想杀他们,也没能力报仇了。」

这一次,我终于听懂了。

我抬眼看着他,目光不闪不避。他冲我挑了挑眉毛,但没说话。我说:「你有什么条件,说出来我听听。」

此人说,他可以帮我慢慢找回碎裂的魂魄残片,一点一点修复完毕,但我也必须在魂魄完整后重新投身轮回,完成和林天樱的对抗。

「对抗?」

他点了点头:「对。如果你能杀掉她,我们的交易提前结束,如果被反杀,就只能再入轮回,再试一遍。」

这种没什么起伏的语调描述的事实听起来尤为恐怖,何况我很快抓住了这话里的漏洞:「那如果我一直没能杀她呢?就不停地再入轮回,然后永无止境地入下去?」

「不会的。」这人说,「就算你没能杀她,我也会采集每一次轮回的数据,当数据样本足够多的时候,你同样可以脱离这种轮回。」

他说的那些话我听得一知半解,但核心意思听明白了,就是让我尽可能尝试杀掉林天樱,而且实在杀不掉等以后也可以放弃。可我恨的到底是林天樱吗?我在心里默默自问,接着问他:「如果我要杀的人,是陆流呢?」

「陆流?」他皱了皱眉,接着露出有点疑惑不解的神情,「按理来说,你最想杀的人不该是林天樱吗?是她抢了原本属于你的机缘和气运,甚至掠夺你的命数,将别人对你的关注一点一点转移到自己身上,致使你孤立无援之下险些惨死——

「但如果不是陆流拿走我的本命法宝,我不会死的。

说出这话的同时,一阵剧烈的尖锐刺痛从我心脏流向全身。它迫使我捂着心口弯下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我的痛苦展露无遗,没承想这大哥不但没来安慰我,反而皱着眉,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地说:「记录数据——突然的痛苦,没有原因。」

怎么可能没有原因?!我这种痛就是因为想到了陆流啊!我瞪着他,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莫名的直觉告诉我,就算我说出原因,这个人也理解不了。

片刻后,他可能记录完毕了,终于重新将目光转回到我身上。

「你说得不对。」他说,「就算没有陆流,还是会有其他人拿走你的本命法宝,比如心生贪念的某个不知名魔修,或者觊觎饮雪剑已久的其他人。」

「你必须得死在万魔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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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们彼此还不能完全理解对方话里的含义,但我却很清楚一点,那就是这个人要送我回去,找林天樱报仇。

在这片山洞前的草地上,时间流逝完全是个模糊的概念。他给我限定了一个非常狭窄的活动范围,然后一点一点帮我收集碎裂的魂魄。这个活儿大概非常不容易,因为我的魂魄主要都散在了万魔窟。那里一眼望过去全是些魔修和完全失了心智的魔物,可能每个人肚子里都藏着一点我的魂魄也说不定。

而不知道这个人用了什么方法,竟然真的在没打扰那些魔物的情况下,一点点把我的魂魄碎片收了回来。他像拼拼图一样把我的灵魂按进残缺的三魂七魄里,接着说:「你稍微准备一下,明天我送你入轮回。」

按照他要记录的数据,我被送到新轮回的身体里时,是没有以前的记忆的。而每一次,只有在我杀死林天樱,或者林天樱反杀我之时,之前的所有记忆才会尽数恢复,然后叠加在我脑海里。

「那我怎么记得我要杀林天樱呢?

风声骤然剧烈的时候,我提出了这个关键问题。而这个人给我的回答是:「人是不会忘记自己轮回的本质原因的。」

说完就彻底消失在我眼前。而我目光所及之处,星移物换,不出片刻又是新的人间。

第一世轮回,我是某个仙家酒楼老板的女儿,长得还挺漂亮,可惜灵根不太好,只是个三灵根,被七大门派中的冰玉门收为外门弟子,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修炼到筑基期。之后修为毫无寸进,只好暂时留在自家酒楼帮忙,看能不能遇到好机缘。

而我与她结仇的原因,一是我那个未婚夫看上了林天樱的美貌,成功晋级为她的舔狗;二是我看到了她在使用白翎扇,一看这法宝就厉害得不行,再联想到自己结丹无望,心生怨恨,于是在茶水和菜里下了毒。不过这种比较低劣的手段想也知道没用。果不其然,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林天樱一眼就看出了菜肴和茶水里的不对劲,接着掏出白翎扇,干脆利落地弄死了我。

她下手狠绝,不留余地,连我的尸体都被斩成好几块。不多时,我重新回到那片草地上,从前的记忆渐渐回归、叠加其上,我总算想起了这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

「第一次轮回失败了。

那个人说完,又闷头记录下来,然后就准备把我送入第二世轮回中。我说你给我安排个修为高一点的角色,我要和林天樱正面一对一。

然后一睁眼,我成了某个人界隐秘副本中静坐千年的人形雕像。林天樱前来寻找进阶的机缘,不料触发了开关,让我这把老骨头死而复生了。我修为比她高出整整一个大等级,按理说不成问题,但她仗着女主光环,不但怎么打都打不死,竟然还寻了个漏洞把我反杀了。

这样的痛承受了十来次之后,我实在忍受不了了。因为每一世的记忆是不断叠加合并的,而不是覆盖在原来的上面——这就导致我回到草地后,一开始死在陆流手上和后面十多次都被反杀成功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变成我生命中难以承受的沉重。

「我恨你。」我哭丧着脸说,「我想离开这里。

「想离开?」面无表情的人大概只听懂了后半句,「不可能,我们之间有契约的,倘若你违背约定,负亏的气运值会导致你马上被抹杀。而且恨是什么?是你对林天樱的情感,还是对陆流的情感?」

我没有立即回答,因为他硬邦邦的话,让那时不懂别的、但对修仙界很了解的我想到了一个猜测。

「你不会,就是天道吧?天道真的存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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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点了点头,接着不等我反应,就把我一脚踹到了下一次轮回里。

我发现我根本就没法杀掉林天樱。不管是成为比她修为高许多的隐居世外高人,还是因嫉妒生是非的脸谱化炮灰,最后都只有一个结果,就是她找到各种各样的破绽,击溃我,然后把我送回到那片草地上,记忆叠加,痛苦不堪时,还来不及缓过神,就要紧接着开启下一次轮回。

这实在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折磨。因为林天樱下手从来很绝不留情,有许多次我连个尸体都没留下,那种痛感还会长期存在于血脉里。我问天道,为什么要这样偏爱林天樱,他则回答我:不是他想偏爱,而是他也在排查原因。

「你不是天道吗?!难道你自己还不能左右自己的行为?」我十分迷惑。

他摇摇头,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山洞,然后说:「我是天道的化身,但又并非天道本身。这个世界运行的很多规则,都是按天道而来的,但不是按我而来。」

我大概听懂了大部分意思,越发对林天樱的好运感到费解。不过好在这场聊天似乎拉近了距离,在我问他到底叫什么名字的时候,他终于实话实说:「我没有名字。」

「那怎么行,我又不可能叫你天道!」我说,「我给你起个名字吧,好不好?」

见他点头应允,我开始认真地思考和分析。

「我有时候来这里的时候,正赶上黑夜,能看到星星,甚至还有一天晚上看到了流星。其实星图也能用来占卜命数,只是我不会而已。但有些星星降落,肯定代表着好事。」

「我叫你聂星落,怎么样?

记忆碎片的打捞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我睁开眼睛,晴空万里如洗,雷云已经彻底散去了。我浑身散发着焦煳味,轻轻一动,抖落了一层黑色的焦壳。

将找回的记忆,和在现代社会生活的那几十年记忆结合起来,我终于有些了悟。

原来聂星落的名字竟然是我起的。

原来,天道系统,竟然是一台可以记录和分析数据的主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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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还没完全找回,我还不知道自己总共轮回了多少次,才脱离那种永无止境的循环。

但毫无疑问,在脱离那个轮回世界后,我被聂星落送到了那个有 5G 网络和电子设备的世界,并且忘掉之前的事,在那里生活了许多年。

原本我对聂星落时不时冒出的词汇感到万分疑惑,现在才恍然:分明是他本来就是台算法优秀的人工智能主机,所以才能做到这么高的拟人度吧?

可是为什么,这明明是个小说的世界,却突然和高科技扯上了关系?

刚解开一些困扰我许久的疑问,新的问题却又出现了,我头疼地扶着脑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然后发现,自己居然没穿衣服。

可能是被天雷劫劈没了吧。

我手忙脚乱地从乾坤戒里拿出套裙子穿上,然后转头看了看下方。另一支夕翻莲还很安详地开在原地,我想了想,拿出匕首准备砍下来收藏着,以备不时之需。

没承想,「铛」的一声闷响,我拿出来的匕首竟然直接磕了个巨大的豁口。

?这么硬?

我惊讶了一下,随即想起之前在玄冰洞,我用饮雪剑切花似乎也是这么个结果,于是召出异火极焰,对着花茎灼烧了半天,它终于从那一处断裂,接着浮到半空,只不过几息时间,竟然已经重新长出了根须。

把夕翻莲丢进乾坤戒,我重新落回岸边,开始思考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首先,肯定是要尝试用玄冰洞融合那两个空间的,但按照陆流所说,炼化玄冰洞需要掌握空间法则,否则稍有不慎会被空间乱流吞噬。而即便我现在晋升到了化神期,也仅仅只是初步接触到空间法则而已,炼化失败的概率很高。

但这么严重的事情,之前风如是却瞒着没有告诉我。

是她忘了,还是这本来就是她期待的结果呢?

我没办法再往深里想,之前从死亡魔音谷出来后的一路相伴,和相处里各种纷乱的细节反复在我脑海中回荡。倘若这样情真意切的帮助里也藏着别有居心的目的,那我在这个世界到底还能相信谁呢?

……不能再想。

我收拾了一下伤春悲秋的心情,接着开始思考。显然,刚晋到化神期,境界还没彻底稳固下来,我是不适合这时候就炼化两个空间的,那接下来,我要么去魔界一趟,找一下仇天和风如是;要么就再回一趟十万大山,问问银祁,他到底知道些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

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有件事要处理。

我抬头冲着天空磨牙冷笑:「聂星落,是人你就出来,别敢看不敢认。」

刚才我从乾坤戒里拿新衣服出来穿的时候,分明感受到空气中有一阵细微的波动。程度非常轻微,几乎等于没有。若非我刚度过天雷劫,又是接触到部分空间法则的化神修士,根本发现不了。

等了片刻,果然原本毫无异常的半空,突然出现一阵水波一样的颤动,接着聂星落眼神闪躲着从里面跨出来,轻咳一声:

「秦绒绒,我什么都没看到,我发誓。

「我管你看不看得到,之前轮回那么多次,该看的你早就看完了。」我冲他冷笑一声,「我有话要问你,你最好跟我说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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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星落苦笑一声,望着我没说话。

其实他到底会不会回答我的问题,我心里也没底,但有之前的记忆打底,我倒骤然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许多。原先聂星落在我心里是天道,高高在上的存在,就算他曾经变成一只猫任我蹂躏,也没办法抹掉这种距离感。

但记忆被找回之后,这种距离感消失了。

现在在我面前,他就是一台电脑。

想到这里,我又冷笑了一声,虽然其实笑得不太冷,但气势还在。我问:「之前在三界战场外面,帮我打开结界进来的人是不是你?」

「是。」聂星落应完声,又望着我无奈地笑,「秦绒绒,你真的胆大不要命,你知道这个战场的空间结界用了什么样的规则吗?就你那点修为,也敢硬往里面闯?你是不是笃定我会出现啊?」

「那倒不是。」我毫不留情地拆穿他的自作多情,「我根本就不知道你跟着我。但林天樱一心想杀我,陆流又目的不明,我不赌一把,就只能站在原地等死了。」

「我要是不在,你就真的死了。你不过是个元婴期的修士而已,被空间乱流吞噬就是死路一条。

我最讨厌别人对我说「而已」,就好像我所有的努力,摸爬滚打生死间滚过换来的东西,在他们眼里都不值一提。

「死了就死了,不过一条命而已。」我说,「死在这里总比死在别人手下好吧?那么多次轮回,我在林天樱手下惨死了那么多次,逃也逃不掉,跑也没法跑,这种永无止境的绝望我可还记得很清楚。我就是宁可自己死,也不想再把我的命交给别人。」

聂星落眼中浮现出某种愧疚又痛苦的神色:「秦绒绒,我……「停,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眼看又要往矫情文学发展,我及时抬手制止了他:「反正你只是台电脑,按设定好的程序走而已,你懂个屁。」

我想了想,聂星落能在那种千钧一发的时刻帮我,还能出现在这个地方,唯一的解释就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就一直在暗中跟着我。

「陆流是不是认识你?他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个世界会发生什么,知道我会做什么选择?」我继续问道,「如果这样的话,我现在经历的事情,到底是不是又一次轮回?这次我还是会死在林天樱手上吗?

可能是这个问题太过尖锐,聂星落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复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

「我的确……在之前就认识陆流。但有些事情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他做的很多事情我也不认可,但我只能警告他,不能左右他的决定。」聂星落说,「至于这是不是轮回,我没法回答你。秦绒绒,我答应了一些事,所以某些路只能你自己走。」我勾勾唇角:「所以还是得万物靠我自己嘛,这倒是没什么问题。但为什么林天樱和风如是总说我是被天道偏爱的人,你偏爱过我吗?他们说的偏爱,难道是指我轮回了不知道多少次都以很惨的方式死在了林天樱手上?

可能我问得有点尖锐,聂星落眼中有痛苦和茫然一闪而过,接着道:「你是被天道『偏爱』的人没错,但不是被我偏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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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吧,人工智能也来搞人格分裂这一套?

大概是我的眼神表露的意味有点过于明显,聂星落又解释了一句:「总之,你可以把我和天道当成两个人来看。」

然后就不管我问什么都闭口不言了。

但其实走到今天这一步,有些事情他不说,我也能猜得七七八八。

为什么风如是会不遗余力地帮我,为什么陆流拼了命都要保证我的安全?为什么在林天樱口中,如果我死了,这个世界就得重来?而如果再来一次的话,她要断我四肢,却不肯要我的命?

「是不是,这一次如果我死了,世界就得重新来过?

按我以前的修炼天赋,实打实的水系天灵根,如果不是死得早,现在肯定也跟林天樱陆流他们一样,算得上大乘期修士。

那就算有女主光环,我也不会在林天樱面前这么被动。

想到这里我就恨得咬牙切齿,但恨的对象只有林天樱。其实自打记忆一点点被找回后,之前我对陆流那种由雏鸟情节进化出来的爱意也回归了我的脑海。但很奇怪的是,或许是因为之后的记忆已经打了底,我现在想到他,痛感大多来自回忆,而针对现状本身已经没什么爱恨了。

我只想尽快把空间炼化好,把该解的谜题解开,然后回到我熟悉的现实世界去。

「算了,你不想说就不说了吧,反正我迟早会找个别的办法知道。」我说,「这次叫你出来,主要有个事想麻烦你——我在三界战场的目的已经达成了,而且我现在刚升到化神期,境界还没稳固,也不想立刻就炼化空间。」

「我打算出去,去魔界找一下那两位魔君,问点事情。你看下你能不能帮我把空间结界再打开,放我出去一下。」

我承认我是故意的,故意用这种仿佛使唤工具人一样的语气,目的就是为了给聂星落找点不痛快。而这个行为着实有点幼稚,于是他也只笑了一下,点点头说:「好,我可以打开空间结界带你出去,但你要去魔界干什么呢?

「我要去找仇天,他被林天樱骗那么惨,现在肯定恨极了她,和他商量下看能不能合作一番。」

还要再去找一下风如是,我要当面问她究竟有什么目的,就算她不会跟我说实话,我也能从只言片语中窥到些蛛丝马迹。

然后……我要去一趟万魔窟。之前死在那里,记忆没恢复的时候什么感觉都没有,现在断断续续地想起来了些事情,我便模模糊糊地记着,自己似乎有什么东西丢在了那里。

聂星落点点头,没再说话,只是带着我一路以匪夷所思的速度飞到了另一边的结界处。看样子外面的陆流和林天樱还没结束战斗啊,我在心里暗暗揣摩着,看到他伸手在虚空里轻轻一划,那片结界就打开了一条能供一人通过的通道。

「出去吧。」

他说。

我走出去,在与结界擦肩而过的一瞬间,脑中忽然闪过一帧画面,它只是极短地出现了一下,但那其中黑暗下坠,和下面割裂的漫无边际的一片火红还是深深地震撼了我。

猛地回过头,我盯着聂星落:「风如是到底在深渊里养了什么东西?」

他挑眉,似乎是惊讶了一下,在我以为他又会闭口不言的时候,竟然回答了我。

「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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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间只有一只凤凰没错,但凤凰死在落凤山之后,留下了一块骨头,骨头里带着一缕神魂。」

我恍然大悟:「哦,所以这是系统的 bug 吗?

聂星落愣了一下,接着才反应过来:「不,是分支语句的一种可能。」

「所以,风如是从落凤山找到了那块骨头,把它带回了魔界,丢在深渊里由烈火灼烧,然后凤凰浴火重生了?

我刚说完,就越发觉得自己这个推测还挺像那么回事的,这个设定也非常符合修仙小说的传统思路。只是风如是千方百计地找到骨头,又带回去养在深渊里,她的目的是什么呢?

分别前她传音入耳的那句话陡然浮现在我脑海里。

「如果这里真的如你所说,是时间相同、只是进度不同的另一个世界的话,那么那个东西对我们来说,至关重要。

虽然按现在已知的信息,平行世界论已经被推翻,但毫无疑问,起码存在两个世界——我们目前所在的修仙世界,和我之前被送出去、又不知道为什么回来的现实世界。

所以,我们现在到底是不是生活在一本书里呢?还是其实只是设定好的一段程序?

我越想越头疼,扯着聂星落的袖子问他到底怎么回事,结果他嘴严得要死,不管我怎么软磨硬泡地诱惑威胁,都不肯说一个字,逼急了还随手划开一道屏障,将我和他分隔开来,保证我怎么努力都接触不到他半片衣角。

我气得半死,隔着屏障冲他喊:「聂星落你觉得你这样对得起我吗?」

但其实他是天道,这话我喊出来是没什么底气的,没承想聂星落眼中居然浮现出显而易见的愧疚。我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靠,你不会真的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吧?」

「……」聂星落眼中的光芒纠结了几瞬,终究黯淡下去,他说,「秦绒绒,不是我不告诉你,有些事情你不知道是为了你好。」

这熟悉的台词。

我直接笑出声来,接着咬牙切齿地盯着他:「对,你们每个人都这么说,都是为了我好,然后把我哄得团团转,让我像个弱智一样在那里猜来猜去,猜测的版本都够再写五本小说了,你们觉得这样很好玩吗?

聂星落说:「你先别激动。」

「大不了给我一死啊!」我毫不畏惧地看着他,「反正之前早就不知道在轮回里死了多少次了,你觉得我会怕死吗?聂星落,你还记得在碎月城的时候,你从陆流手下救下我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吗?你说陆流自以为是,说他在做一件自以为为我好,实际上我却不会买账的事情。」

我眼瞅着他脸色变得苍白,没犹豫地抛出最后一句话:「那麻烦你现在看一下自己,是不是在做跟陆流当时一样的事情?」聂星落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似的,弯下身去捂着心脏,瞳孔里的光也骤然一暗。我与他之间的屏障在这一刻无声消失,他望着我苦笑,湛蓝色的眼睛像是温柔的海。我觉得自己能在人工智能身上看到所谓的、人性化的温柔是一件很离谱的事情,但这个世界上离谱的事情已经多了去了,不差这一件。

「秦绒绒,我承认,我现在变得和陆流一样。我以前不理解他,现在懂了。」最终聂星落直起身,站在一步之遥的地方看着我,「我和他都已经丢掉了太多东西,但也从你身上得到了很多东西——这一次,我们不会再让你出任何差错了。」

我从他话里捕捉到了关键词:「所以你和陆流私下见过面了对吧?你们达成了共识?

他没回答我:「你不是一直想回到你来的世界吗?那我如果告诉你,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包括风如是和林天樱正在做的事情,都是为了打开这两个世界的通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