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明月照河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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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明⽉照河渠
两情不相悦:催泪扎⼼的⼩虐⽂合集
第⼀次,被⼏个下⼈⽤粗糙肮脏的⼿压在地上,让暴怒的忧姬⽤钳⼦拔掉指甲的时候,何渠还会惊慌失措地向那个男⼈求救。
可随着钻⼼的剧痛从指尖窜⼊⼼脏,那个男⼈只是淡漠地看了她⼀眼,嫌她的惨叫太过刺⽿,让⼈捂住了她的嘴巴。
「别让她的⾎弄脏了你的裙⼦。」男⼈坐在上⽅,⼿⾥拿着本经⽂平静地翻阅。
何渠⼀直知道程寅是狠毒的,可从未想过有⼀天这种狠毒会落在她⾝上。
毕竟过去,⾝为⼈⼈敬畏的国师,在她⾯前却是毫⽆架⼦,体贴⼊微,任她予取予求。
唯⼀能惹怒他的,只有在何渠弄伤⾃⼰的时候,即使只是擦破了点⽪都不⾏。
后来,何渠才明⽩,他的温柔和包容是给这具壳⼦⾥的另⼀个⼈的。
他精⼼呵护了她⼆⼗年,只是为了把这句壳⼦完完整整、毫发⽆伤地交给优姬,让她⽤得满意。
时机成熟后,程寅就把她的魂魄抽离出来,随意地放到了⼀具刚刚过世的⼥⼫⾝上。
换魂之术有违天道,折损福德。为了减轻术法反噬,何渠这个壳⼦的原主⼈,还得在世间再活⼗年。
异魂获得⾝体控制权之初,需要承受七⽇万蚁噬⼼之苦,浑⾝奇痒⽆⽐,为了防⽌优姬弄伤⾃⼰,程寅⽤轻软的绸缎捆住她的⼿脚,⼨步不离地守了她七⽇。
那⼏天,优姬尖利的哀号响彻整座宫殿,⼀张脸狰狞⽽痛苦,咬伤了上前安抚的程寅。
程寅到底是⻅不得⼼上⼈受苦,翻遍了古籍终于找到⼀个解决办法。
离躯体原主的魂魄越近,躯体产⽣的排异反应就越⼩,痛苦⾃然也会减轻。
只是原主的魂魄受到吸引,会排斥现有的,拼命地想要回到原本的躯体内,这样痛苦势必会增加。
程寅没有半点犹豫,差⼈把何渠带到寝殿,怕她怀恨在⼼伤害忧姬,⽤铁链缠着她的脖颈将⼈锁在柱⼦上。
那时何渠已经抓得⾃⼰满脸⾎痕,⾐不蔽体,裸露在外的肌肤遍布红肿的抓伤。
看到程寅的那⼀瞬间,何渠满⼼欢喜,以为他是来救她的。
直到看⻅榻上那个熟悉的⼥⼈。
那分明是她的样⼦。
何渠来不及深想,这⼏⽇毫不间断地折磨她的痒意,和仿佛被⼈剖开肚⽪,把五脏六腑⽤⼑⼦搅烂的痛苦,⼀下⼦尖锐了两倍。
⽽奇迹般的,在床榻上不停打滚咒骂的忧姬,瞬间安静了下来。
程寅拿着帕⼦擦了擦忧姬的脸,声⾳是何渠熟悉的,饱含关切之情的柔和,「好点了吗?」
「程哥哥?」得以摆脱疼痛的忧姬终于清醒了过来,她愣愣地看着程寅,喃喃⾃语,「程哥哥,我……我真的活过来了?」
程寅唇⻆含笑,眼眶微湿,俯下⾝将脸埋在忧姬颈侧,良久才轻轻地「嗯」了⼀声。
泪⽔夹杂着额际流下来的冷汗模糊了视线,何渠听着他们的对话,看着他们相拥的情景,⽽她⾃⼰则形容邋遢,眼泪鼻涕流了⼀脸。
她以为这是她此⽣之中最狼狈的时刻了。
其实还远远不⽌。
忧姬恨她。
恨她享受了程哥哥那么多年的宠爱。
恨她夺⾛了她⼆⼗多年的⼈⽣。
忧姬看着在乱⽯堆中打滚,利⽤疼痛⽌痒,浑⾝鲜⾎淋漓的何渠,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恶毒和怨怼。
「你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的?我被困在你的⾝体⾥,能听能看却不能动,程哥哥他对你那么好,你知道我有多嫉恨你?
痛痒到了极致,何渠神思恍惚,仿佛灵魂剥离⾁体,清醒地将忧姬的话⼀字不落地听⼊⽿中。
她想起程寅在数百个童⼦童⼥中独独看中了她,将她领回神殿,替她沐浴更⾐,照顾她的饮⻝起居。花了⼀整年,将原本⾯⻩肌瘦、弱不禁⻛的何渠养成了珠圆⽟润的模样。
她早先的印象中,程寅常常是冷着张脸不苟⾔笑的,除了细⼼妥帖些,待她与旁的⼈并没有什么两样。
眼睛望着她的时候,穿破那层深邃的⿊暗,是完全的淡漠。
可有⼀天,忽然就变了。
外⼈都说程寅不喜⼈近⾝,除了那双⼿,何渠再没触碰过他的其他部位。
听下⼈说她遭⽍⼈毒害,⾜⾜昏迷了⼗⽇,御医轮番来了⼀遍,说的话如出⼀辙。
圣⼥体内仅剩⼀线⽣机,恐回天乏术。
下⼈说⽣平第⼀次在国师脸上看到了恐惧。
但国师毕竟是国师,即使是恐惧,也透着股阴狠的劲。
只是这次阴的不是别⼈,正是他⾃⼰。
程寅⽤三⼗年的修为,救回了她的命。
醒来时,何渠躺在程寅怀抱中。
他这个姿势不知保持了多久,⻅她睁开眼睛,程寅眸光闪烁了⼀下,如释重负地微微⼀笑,然后晕了过去。
何渠从来不知道,程寅还能有那么温柔的表情。
由此,何渠彻底对程寅打开了⼼扉。
她是真的感激这个男⼈。
他将她从饥寒交迫的窘境中带离出来。
赋予她尊贵的地位。
赋予她作为⼀个⼈的尊严。
更给予了她新⽣。
直到今时今⽇,何渠才明⽩过来。
恐怕那次所谓的毒害,其实是程寅将忧姬的魂魄植⼊了她的体内,为异常反应做的掩饰。
幼⼩的躯壳负担不起两个魂体,差点就因此夭折了。
⽽程寅真正想救的,⾃然是那具壳⼦⾥的忧姬。
何渠闭着眼睛,她的⾎⾁之中像被灌⼊了毒液,⼨⼨浸⼊,⼨⼨腐蚀,痒得让⼈恨不得⼀死了之。
可程寅早有准备,他有⼀万种⽅法可以续她的命。
⼆
⼏⽇前,她有⼼寻死,在他⾯前撞翻了案上的花瓶,颤抖的⼿甚⾄捡不起瓷⽚。
程寅端庄持重地坐在主位,静静地等着何渠⽤瓷⽚割破喉咙,直到⾎喷了⼀地,⽅才缓缓踱步⾄她⾝边。
「何渠,你当有此报。」他的声⾳清润,温柔起来简直能把⼈的⼼揉碎。
像现在说着残忍的话,也是悦⽿的,「这许多年,你能过上锦⾐⽟⻝、万⼈敬仰的⽣活,都是拜忧姬所赐,你既承了她的情,⾃然是要偿还的。
程寅蹲下⾝,指尖在她伤⼝上掠过,沾了⼏滴⾎。
何渠的瞳孔已经涣散了,⾝体微微抽搐,喉咙⾥发出断断续续的杂⾳。
程寅站起⾝,表情淡漠如常,像是说着⽆关紧要的话。
「她需要你活着,你便不能死。你若再敢动轻⽣的念头,我就要罚你了。
「何渠,你知道我的⼿段,别忤逆我。
对于程寅来说,众⽣皆是蝼蚁,他可以随意操纵他们的喜乐,⽣死。
何渠以为得到了他的爱,就得到了⼀切。
事实也确实如此。
但可惜,何渠除了那副⽪囊,于程寅没有任何价值。
甚⾄没有活着的必要。
等忧姬发泄完怨⽓,何渠已经奄奄⼀息了。
程寅将⼿指搭在她的腕上,脉搏微弱,他的眉头微微蹙起。
忧姬虽放肆⽆礼,但也是怕程寅的,她知道何渠的死活事关她能否继续⽤这具躯壳存活于世。现在⼈被她玩成这样,还是有些⼼虚的。
「把她送进闭室。」程寅⽰意下⼈把昏厥的何渠抬⾛,看到优姬低头认错,模样可怜,到底是没忍⼼斥责,「我要替她疗伤,你先回去。」
闭室⾥有⼀⼝药泉,忧姬⼏乎是瞬间就想到了他要做什么,不由⾯露不⽢,「程哥哥你真的要给这个贱⼥⼈……
程寅不愿从她⼝中听到粗鄙之语,低声呵斥,「忧姬!」
但随即⼜想到她这些年⽿虽能听⼝不能⾔,其中的苦闷可想⽽知,性情变得尖刻也情有可原。
程寅⾃觉语⽓太重,指尖轻柔地抚过她的眼⻆,将鬓发撩⾄⽿侧,这是他们过去常有的亲昵举动。
忧姬的眼中却未⽣出太多感触,犹⾃满怀怨毒。
过了太久,她⼤约是忘了。
程寅的⼼中掠过⼀丝淡得看不⻅的失落,他揉着她的⽿垂,轻声诱哄,「听话,她活着才能替你受罪。」
忧姬回想起觉醒之初承受的痛苦,不由打了个冷战,⽊愣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可不想再尝⼀次那种滋味……
她推开程寅,转⾝急匆匆地⾛了。
直到她的背影在转⻆处消失不⻅,程寅才收回⽬光,缓步踏⼊闭室。
何渠被随意丢弃在药泉边上,她⾯⾊惨⽩,⾐衫褴褛,⾎污混合着泥沙糨在伤⼝上,浑⾝上下⼏乎找不到⼀块完整的⽪肤。
这些都是外伤,倒是⼩事。
程寅替她褪去⾐物,在脱亵裤的时候,动作微顿,这是⼀具陌⽣的躯体。
「渠⼉。」
何渠的指尖微微颤了⼀下,程寅没有察觉。
他将⾚裸的何渠抱⼈⽔中,眼看着她毫⽆知觉地沉了下去,不疾不徐地解开⾃⼰的腰带。
何渠醒来的时候,⾝上的刺痒感竟消失了⼤半,⽔汽氤氲间,她缓缓睁开双⽬,看⻅的是程寅近在咫尺的脸。
她骇然地后退了⼀步,却发现脚下虚浮,原来是浸泡在⽔中。
程寅的⽬光在她脸上逡巡了⽚刻,张⼝吐出四个字,「还有三天。
何渠退到了浴池边沿,翻⾝想要逃跑。
程寅没有阻⽌,⽬光落在她光滑的后背和雪⽩的臀瓣上,瞳孔微缩。
乍然离开泉⽔,⽪肤上⽴刻烧起⼀阵抓⼼挠肝的痒意。何渠猛地瘫软在地上,控制不住地扭动,摩擦着冰冷的地⾯。
程寅踏着台阶步出⽔⾯,披上⼀件外袍,⾐襟⼤敞。
他看着脚下的⼥⼈,可能是因为闭室⾥的湿⽓太重,他的嗓⾳略带沙哑,「这药泉虽能⽌痒,但⼀旦离开⽔中,痒感反⽽会加重。
何渠已经把重新恢复光洁的⽪肤挠出道道⾎痕,她只听得⻅前半句话,扭过⾝就要爬回药泉。
程寅蹲下⾝,擒住她的⼿腕,声⾳低沉如同蛊惑,「想彻底摆脱痛苦吗?
何渠瞬间猜出他要说什么,瞪⼤眼睛惊讶恐惧地看着他。
修为到了程寅这种境界,连⻥⽔欢爱都有了疗伤祛毒之效。
何渠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她⽤⼒咬破了⾆尖,借着疼痛恢复些理智,⼝⻮不算清晰地道:「忧姬才是你的爱⼈,国师这么做,不觉得是在背叛她吗?
彼时,忧姬因换魂痛苦不堪的时候,程寅不是没想过⽤这种⽅法救治她。
⾄于为什么没做,程寅觉得⼤约是由于不习惯,他⼀直是个守旧的⼈。
所以他宁愿⽤另⼀种更为⿇烦,且副作⽤极⼤的办法。
程寅望着她,虽然样貌变了,但神态、⽓息却仍是何渠的味道。
他少⻅的微微⼀笑,「反正⼀直都是你,不是吗?
何渠尽量把⾃⼰蜷缩起来,明明已经难过到了极致,她仍是不愿哭出来,鼻尖憋得通红,⼩声哀求道:「求求你……不要再碰我了。」
程寅的动作顿住了。
这是何渠第⼀次拒绝他。
或许是出于报复,或许是真的毫不在意。
那之后,认定他们孤男寡⼥共处⼀室,必然⽣出苟且的忧姬,要当众对她施以棍刑。
何渠是真的怕了,她乞求地望着主座上的程寅,希望他能念及那么⼀点点旧情,替她拦下忧姬。
但是她忘了,他们哪有什么旧情。
程寅连眉头都没皱⼀下,仿若事不关⼰。
他⾮但没有阻⽌,甚⾄还提醒道:「不要让她的⾎弄脏你的裙⼦。
忧姬是极厌恶她的,何渠的存在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她那段地狱般的傀儡⼈⽣。
虽然现在何渠的⼀切都成了她的,可被剥夺的时间却回不来了,包括那些美好⽽难忘的回忆,也都是何渠和程寅的,不是她的。
尤其在程寅望着她,⼝中却念着渠⼉的时候,忧姬恨不能⽴即将她除之⽽后快。
偏偏程寅事事顺她的⼼,遂她的意,唯独在这件事上拒绝了她。
「⼗年,⼗年之后我就能骗过⽼天爷的眼睛,让你⽤她的⾝体⽆所顾忌地活下去。到时候,她任你处置。」
程寅说这话的时候,⽤的是⼀贯云淡⻛轻的姿态,腰间甚⾄还佩戴着何渠亲⼿缝制的⾹囊,天⻘⾊,⾥⾯填的是何渠春⽇⾥采摘的⼩野菊,淡淡的苦味,⽐不了
那些名贵的⾹料。
忧姬仍是满脸不⽢,竟还要再忍她⼗年吗。
程寅抬眸,温厚的掌⼼包裹住她的素⼿,「你既已归来,我们便寻个吉⽇早些将亲事办了,也算了结前世的⼀桩夙愿。」
忧姬这才有了笑容。
三、
湖畔垂柳依依,何渠怀中捧着卷书在读,这是她旧⽇的习惯,⾝后的⼩婢⼥与她同看,许多字不识得,⼩声问她意思。
不远处的⽯亭内,程寅正与当朝宰相对弈。
他怀⾥躺着忧姬,⾝着⼀袭嫩⻩⾊襦裙,秋⾼⽓爽,太阳势头还猛,但程寅挡得严实,她眯着眼偷偷地笑,⼀派的稚纯烂漫。
宰相年近四⼗,⾯⽩⽆须,屏⽓凝神地等着程寅落⼦,对⽅却显得⼼不在焉。
宰相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柳条被微⻛抚动,⼀⾝形羸弱的⼥⼦⼤胆地脱去鞋袜,将⼀对雪⽩的⾚⾜踩进湖边的淤泥⾥。
她⾝后,⾯容稚⽓的婢⼥扯着她的裙摆不敢放,急急地道:「淌⾛便淌⾛了,左右不过⼀本书,⼩姐你别下⽔。」
何渠撸起袖⼦,捞起书翻看了⼀下,纸⻚粘连,墨迹糊成⼀团,她毫不在意地揣进怀⾥,⼜回到岸上。
宰相呵呵⼀笑,感慨道:「这⼥⼦竟有⼏分圣⼥当年的⻛采。
忧姬闻⾔⼼⽣愤恨,她的裙⼦是怎么回事?程哥哥给她的待遇竟与⾃⼰相当吗?
程寅微微瞩⽬,⻅她提着鞋往这边⾛来,⾝姿绰约,神情疏淡地落下⼀⼦,「东施效颦。」
这句话随⻛灌进⽿朵⾥,何渠的步伐略⼀停顿,没有退却,依然从他们⾝侧⾛过。
途经练武场,都是些⾚膊上阵的少年⼉郎,汗⽔在阳光下闪着光,只有⼀⼈不合群地穿着裋褐。
能进得了这⾥的莫不是皇亲国戚,名⻔将后,由程寅亲⾃教诲成材,若何渠还是圣⼥,他们便该称她⼀声师姐。
台上两⼈你来我往打得精彩,何渠驻⾜观看了⼀会⼉,忽然⾝形⼀转,踏上台阶。
「觅⼉,你在这⼉等我。」她吩咐道。
穿短褐的夏⻥避开⼀拳,往后翻了⼀个跟头,同时袖中射出⼀⽀暗箭,何渠虽换了具躯体,但多年习武的本能尚在,她⼀个箭步上前,擒住江洺的右臂意图助他避开。
但她显然⾼估了⾃⼰的⼒⽓,⼀拉之下男⼈的⾝形丝毫未动。
何渠反应很快,抬起他的胳膊,旋⾝躲⼊他怀中,堪堪避开了直射过来的短箭。
江洺的⼿下意识扶在她腰侧。
何渠挣了挣,没挣开,抬头看了他⼀眼。
谁知夏⻥⻅没得逞,⽓急之下催动⼸弩,竟⼜射出⼀⽀短箭,夹杂着凌厉的⻛声「嗖」地袭来。
江洺这下早有防备,⼀抬⼿就将箭拍在了地上,巨⼤的冲劲震得他虎⼝发⿇,向来⽆波⽆澜的脸上也有了恼怒。
夏⻥忌惮地后退了⼀步。
何渠被江洺的铁臂禁锢在怀⾥,⻘年后知后觉地低下头,他的眼中还带着未消的煞⽓,在看到何渠的⼀刹那凝固了。
她沉默了半晌,吐出⼀个字,「疼。
胸疼。
江洺的脸红了红,逃也似的松了⼿,并与她保持了⼀段距离。
何渠揉了揉被抓痛的胳膊,抬头扫了⼀眼呆若⽊鸡的⼀众男⼦。
⼀群精壮的汉⼦围着⼀个柔柔弱弱的⼥⼉家,原本剑拔弩张的⽓氛突然显得旖旎起来。
何渠⽬光所及之处,⼀个两个不知怎么地都低下了头。
她沉吟了⽚刻,「现在⽐武场允许⽤暗器偷袭的吗?
「姑娘不知,这姓江的王⼋蛋是个不择⼿段的⼩⼈,夏⻥的哥哥就是被他……韩将军家的⼩公⼦义愤填膺地站了出来。
「住⼝!」夏⻥低斥⼀声。
在场的汉⼦都知道夏家⻓⼦是夏⻥不可提及的伤疤,脸⾊⼀变,全都噤了声。
江洺脸上的怒⾊也收敛了不少,表情显得有些复杂,欲⾔⼜⽌地望着夏⻥。
何渠对其间的隐情没有过多兴趣,转⾝欲⾛。
袖摆却被江洺拉住了。
何渠怔了怔,回过头,静静地望着他。
江洺握了握拳,视线⻜快地在何渠⽩嫩却沾满污泥的脚丫上瞥过。
他蹲下⾝迅速脱下⾃⼰两只布靴放在她脚边,垂着头不⼤⾃然地说:「就当是报答姑娘的恩情。」
「男⼈的脚都很臭的。」⼩觅在何渠⽿边窃窃私语。
那双布靴除了鞋⾯沾了些灰,看得出是新做的。
何渠抬起脚,鞋很⼤,很通畅地踩了进去,⾥⾯还带着男⼈的体温,她道:「谢了。」
江洺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从⾜底升起,酥酥⿇⿇地融⼊⻣⾎。
⼊夜,程寅做了⼀个梦。
梦⾥忧姬跪倒在他脚边,形容狼狈,攀着他的腿缓慢地爬起⾝,那⼀张⾯庞上满是⾎污,连眼睛也是灰蒙蒙的,「你怎么舍得对我这么狠呢?
他喉咙梗塞,⼀个字也说不出。
于是忧姬失望地垂下了头,她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过⾝,步履蹒跚地离开。
他⼀度以为她不会回来了。
这个⼥⼈⾃他懂事起,始终陪伴在他⾝侧,他不知她的来历,⾃然也不会清楚她的去向。
再⻅⾯时,她站在城墙上,城下是⼤⽚的死⼫,有守卫将⼠,但更多的是⽆辜百姓。
那个⼥⼈从来喜欢⾊彩艳丽的华裳,今天却穿了⾝灰扑扑的粗布⿇⾐,⼀张素净的脸,⼏乎让⼈认不出来。
她很快将⽬光锁定到他⾝上,两⼈遥遥相望,他听⻅胸⼝传来擂⿎般的⼼跳声,他知道那⾥压抑着巨⼤的喜悦,和微弱却徘徊不去的恐慌。
他等候着她过来,像从前的许多次⼀样。
她果然迈开步⼦,徐徐靠近。
近卫却如临⼤敌,⼀拥⽽上,死死地将他包围在最中央。
程颂说:「国师⼩⼼,就是这妖⼥在两天三夜⾥疯狂屠杀了近两万⼈。
他愣怔了⼀瞬,低低地嗤笑,「她哪⾥来那么⼤的本事。
被⼏⼗⽩刃虎视眈眈,忧姬却如闲庭散步⼀般地穿梭其中,⼠兵们哪⾥经得起这样的挑衅,暴喝⼀声将她捅成了筛⼦。
程寅赫然睁开双⽬,额际冷汗涔涔,不,她不是这么死的。
怀⾥的温度提醒着他这是现实,程寅亲了亲忧姬的发顶,⼼中稍微踏实了些,⽿畔忽然⽆端端响起她前世说的话。
「程寅,⽆怪乎你百般算计于我,当真是我瞎了眼。
她那时,⽤的却是前嫌尽释的⼝吻。
他批⾐⽽起,踏着⽉光和夜露,⽆端便⾛到了何渠屋外。
看着房⻔⼝那双明显是男⼈穿的⿊靴,程寅⽬光微凝。
⻔豁然敞开,清凌凌的⽉华洒了⼀地,床榻上的何渠赫然睁眼,望⻅程寅⽴在房⻔外,⾯容⽐之夜⾊更为清寒。
他的视线淡淡地在屋内逡巡⼀圈,⼜落在她脸上。
什么也没有。
侧塌,枕边,都⽆那男⼈的痕迹。
他再次瞟了⼀眼地上的⿊靴,转⾝离开。
何渠指节发⽩,⽆意识地揪住了⾝上的锦被。
四、
季春七⽇,是程寅定下的良⾠吉⽇。
前世那个⼥⼈俯⾝蹲在他⾯前,将被打落的⽊剑交回他⼿中,微微弯唇对满头⼤汗,⽛关紧咬的他道:「反正你总是要娶我的,打不打得过我⼜有什么要紧。
在他与和昌公主的成亲宴上,她⼀⾝⽩⾐,⼿⽆⼨铁,却引得所有侍卫骇然提⼑,忌惮恐慌地围在她⾝侧不敢妄动。
她的⽬光划过他与和昌公主的喜服,⼜落在他们相执的⼿上,她惯常爱笑,让⼈瞧不出她是真⼼欢喜还是难过,低低道了⼀句,「季春七⽇,的确是个好⽇⼦。恭贺程⼩公⼦当上驸⻢,只盼你⽇后前程⽆忧,得偿所愿。」
他终是如她所盼得了⽆上前程,却直到她死前,才知晓⾃⼰⼼中真正的愿想是什么。
所幸,不是没有机会弥补。
在那之前,还有⼀件事要做。
程寅在铜盆⾥净了⼿,拿起⼔⾸朝她⾛来,下⼈⾃觉架起何渠的⼿臂。
她眼看着他步步逼近,整个⼈瞬间被巨⼤的恐慌席卷。
程寅撩起她鬃间的碎发,指腹摩挲着⽿垂,与温存的动作呈对⽐的,是他右⼿紧握着的⼔⾸,锋利尖锐,泛着森寒的冷芒。
他似是在安慰:「闭上眼睛,很快就好了。
何渠眼前⼀⽚⾎红,她听到⽪肤割裂的响声,被男⼈⼀双宽厚的⼤⼿稳稳地剥离⾯部,露出底下鲜红的⾎⾁。
觅⼉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求饶,抬眼看⻅这⾎淋淋的⼀幕,眼前⼀⿊晕了过去。
圣⼥⾃幼由他⼀⼿抚养⻓⼤,在天下⼈的眼中与他有师徒之谊,情同⽗⼥,若是⼆⼈结合,必然引得朝堂争论,百姓不耻。
程寅如何忍⼼让爱⼈遭受⾮议,所以,他将她的脸与忧姬交换,巧妙地置换了⼆⼈的⾝份。
此⽤⼼,不可谓不良苦。
下⼈端来新的⽔,他在⽔中将⼿上的⾎迹洗净,蹲下⾝轻抚她的脸颊,⽬光居然是平静⽽温和的,「这⽅是你原本的模样,你该是欢喜的。
皇帝圣驾亲临,何渠恢复了圣⼥的⾝份,理应相迎。
⼤抵是婚期将近的缘故,程寅⼀贯淡漠的脸上多了些⽣⽓,他站在楼阁上,着⼀袭绛紫⾊⻓袍,与皇帝⼀同倚窗⽽⽴。
⻰章凤姿,贵不可⾔。
天⾼⽇暖,⽵林苍翠,那样和煦的春⻛吹拂过肩头,程寅⼀双狭⻓幽暗的眸⼦看向她的时候,何渠有⼀瞬间的恍惚。
多少年了,他的容颜没有⼀分⼀毫的变化,时光如同凝结在了他⾝上。
这个⼈,这双眼,仿佛依旧是她幼时亲近信赖的模样。
当年周朝将倾,是国师以⼀⼰之⼒击退敌军,护卫了城中万千百姓免遭涂炭,是以程寅地位之尊崇,连皇帝⻅了也要矮他三分。
他属意将忧姬册封为正⼀品⽲昌郡主,如此⼀来,既使得皇家与国师更为亲近,也给予了忧姬皇妹的尊荣。
「⽲昌?」忧姬似是有些愣神。
皇帝笑道:「正是。
程寅微不可⻅地蹙了蹙眉,他品了⼝案⼏上的茶,语调轻慢地道:「既是我的夫⼈,即便⽆甚品阶,也⽆⼈敢对她不敬。
皇帝⾯上笑意稍滞,仍是颔⾸附和道:「……那是⾃然。
忧姬却微抬下颌,满意道:「⽲昌这个封号我很是欢喜,程哥哥,你便应了皇上吧。」
程寅望着她,眸⾊沉暗。
五、
皇帝⾛后,忧姬缠着他的胳膊⼩声与他⽿语,程寅⾯⾊不虞,并不像以往那样温和纵容。
忧姬怔了⼀怔,低声喃喃,「你果真还是不愿意娶我的是吗?
她豁然起⾝,指向⼀旁默然独坐不闻他⼈事的何渠,难掩恨意,「⻅到那副脸孔⼜回到了她⾝上,你便动摇了对不对?」
程寅眉⼼微拧,「忧姬。」
「若你要证明给我看。」忧姬凄然笑道,「就将她打⼊⽔牢,待我和你⼤婚完了再将她放出来。」
「她如今既恢复了圣⼥⾝份,你便是耍性⼦,也该顾忌着些国师府的颜⾯。」程寅隐有不悦。
「只不过在⽔牢关上个把⽉⽽已,你还⼼疼了?」忧姬眼波如⽔,隐隐含着凄惶之⾊,「程哥哥,你说过会补偿我的。这句话,加上前世你⾜说了两回,转眼间却⼜被其他⼥⼈蛊惑了⼼智吗?」
程寅⻅不得她难过,总会让他想起那些不堪的,令⼈追悔莫及的往事。
「若你肯回到我⾝边,我会倾尽所能对你好。」这句誓⾔默默埋在⼼头,埋了许多年,不曾说给她听。
「她不过是我为盛你魂魄所⽤的傀儡。」程寅语⽓稍缓,「⼀个容器罢了,你⼤可不必与她置⽓。」
「若只是⼀个⽆⽤的傀儡,便是任我处置⼜如何?也好叫她⻓些记性,别忘了谁是才正主,谁⼜是冒牌货。
后⾯这两句话,忧姬特意加了重⾳,⽬光凌厉地瞧向程寅。
程寅便不再开⼝。
「将她押⼊⽔牢。」忧姬命令下⼈,嘲讽地瞥了何渠⼀眼。
何渠近乎执拗地看着程寅,那个⼈的表情⽆⼀丝⼀毫的松动。
他过去待她能有多宽怀温厚,现如今就能有多残忍冷漠。
何渠被关在⽔牢⾥的⼆⼗⼏⽇中,程寅前来探望过她⼀次。
⿊沉沉的⽔⼀直漫⾄下巴,那张袒露在外的脸爬满了密密⿇⿇的⽔蛭。⼀只只吸饱了⾎,脱落回⽔中,眨眼间⼜有新的蚂蟥填补空隙。
程寅⼤概是来看看她有没有失⾎⽽亡的。
他似乎说了些什么。
何渠眯缝着眼睛,只瞧⻅他薄唇翕动,⽿朵⾥嗡嗡作响,那些⽔蛭堵塞了⽿道,并不能听得清声⾳。
她的⼿脚被锁链所束缚,动弹不能。起初⾝上被叮咬的部位还会痛痒红肿,纵使池⽔冰寒刺⻣也不能削减半分,何渠只能咬烂⾆头,⽤直冲脑⻔的尖锐疼痛转移注意⼒。
太冷了,连⾎液都流得格外缓慢。
到了第三⽇,从胸⼝⽣出⽟质的温润感受,丝丝缕缕的汇⼊四肢百骸。
得益于此,何渠灵台⼀⽚清明。
她⼼中揣测,这⽔蛭⼤约有致幻的作⽤,叫她看到了许多荒诞古怪,⼜似曾相识的景象。
清醒时再欲深究,却什么也记不起了。
程寅从随⾏的婢⼥⼿中接过药碗,亲⾃下了⽔池,扣着何渠的下颌灌⼊她⼝中。
「这是给圣⼥补⾎续命⽤的,每⽇午夜服下⼀帖,不得延误。
语毕,程寅拖着⼀⾝沉甸甸的湿服,步履仓皇地出了牢⻔。
狱卒发觉,他的脸⾊竟⽐在⽔中浸泡了七⼋⽇的圣⼥还要苍⽩。
六
何渠被放出来的时候,忧姬与程寅已是成婚在即。
忧姬临时改了主意,要让她以圣⼥的⾝份,亲眼看着他们拜堂成亲,步⼊洞房。
好让她彻彻底底死⼼。
这实在有些多此⼀举,因为就在何渠出⽔牢的当⽇,皇帝便下旨要将她纳为贵妃,⽽圣⼥之位,将由新的幼⼥继任。
何渠忽然明⽩,程寅为何不惜让忧姬承受换脸之痛,也要置换她与忧姬的⾝份。
国师是不⽼仙⾝,圣⼥却是⾁体凡胎,若是衰⽼病死,未免有失国体,是以历届圣⼥都是正值芳华的少⼥,年龄⼤了便要同寻常妇⼈⼀般,嫁做⼈妻。
圣⼥之尊,求娶之⼈上⾄帝王,下⾄达官显贵。
何渠那具⾝体,已经⼆⼗三岁了啊。
他怎会舍得将⾟苦救回来的恋⼈,拱⼿相让呢。
觅⼉不清楚她这段时⽇的去向,只觉她整整瘦了⼀圈,愈发形销⻣⽴,⾝⼦单薄得⼀阵⻛就能吹倒似的,连⽪肤都是极病态的苍⽩。
她禁不住红了眼眶,「圣⼥,可⼜是国师对您做了什么……
何渠牵了牵唇,拭去她眼⻆的泪,「我这不还好端端活着呢嘛,你哭什么。
是啊,活着。
哪有那么些铮铮傲⻣,宁死不辱,若是能活,拼了命也要活着。
「待圣上接您进宫便好了……待圣上接您进宫便好了。
夜⾊渐浓,说是替她去端滋补的乌鸡参汤的觅⼉迟迟未归,何渠担⼼她被刁难,起⾝去寻。
明⽇便是国师的⼤喜之⽇,府内的侍卫都撤⾛了,换上了武艺更为⾼深的暗卫,埋伏于各个隐秘处。何渠⼀路⾏⾄主院,竟是⼀个⼈也没⻅到。
⽔流潺潺,何渠⽿聪⽬明,注意到⼀个⼈影屈起⼀条腿坐在河岸旁的⼤⽯头上,遥遥望着忧姬的寝宫,揣着酒罐⼦对⽉独酌。
他听到动静,转头看过来,脸上还带着⼏分未来得及掩饰的伤怀。
赫然就是那天在演武场脱靴给何渠的男⼦。
江洺神⾊⼀凛,连忙起⾝给何渠⾏了个常礼。
何渠脸上凝起笑容,「清⻛明⽉饮浊酒,江侍卫好雅兴。
江洺⼀时不知该如何应和,只能僵硬地扯了扯嘴⻆。
他原本对这位⼈传⼴施善⾏的圣⼥是存着⼏分敬畏的。
但随侍程寅左右的这段时⽇,却听闻她对偏院那位名唤忧姬的姑娘百般刁难,酷刑加⾝,⼼⾥⾯很难不⽣出些芥蒂。
两⼈之间的⽓氛正僵,忽听夜⻦惊起,院内传出⼥⼦短促的吟哦。
江洺脸⾊⼀变,⼏步窜到⻔边,正要推的时候,被何渠给拦下了,「诶,不可,⾥头住的是国师未过⻔的妻⼦,你想做什么?」
江洺双颊微红,急急地张⼝辩驳,「我是担⼼……
何渠不等他说完,⼀脚蹬在院外的⼀棵歪脖⼦树上,借⼒攀上了院墙。这⼀瞧之下甚觉有趣,她怎么也没想到,还真有⼈敢惦记程寅的媳妇⼉。
忧姬平躺在院中央的祭坛上,⾐裳已经脱得七七⼋⼋,肩膀和⼤腿在⽉光下⽩晃晃的。
⽽祭台下站着个男⼈,⼀⾝夜⾏⾐包裹严实,正低头与她说些什么。
院⼦⾥静得出奇,程寅外出与朝中官员喝酒,直⾄现在还没回来。那淫贼显然是图谋已久,掐准了时机,为的就是在新婚夜前⼣玷污新娘,好让⼀国之师蒙羞。
只待天⼀亮,仆从涌⼊这院⼦,忧姬满⾝被蹂躏后的痕迹就叫所有⼈看了去。
她翻墙⽽⼊,江洺紧随其后,望⻅这⼀幕,双⽬⾚红,撸起袖⼦就想冲上去救⼈,何渠拉住他。
「别莽撞。」
江洺扭头深深地看了她⼀眼,咬⽛忍下了。
离得近了,⽅听到那淫贼⼝中在嘀嘀咕咕些什么。
「你以前不是厉害得很吗,这⼀世竟⽆⽤⾄此。」淫贼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会⾯⽆表情将我从头到脚鄙夷奚落⼀通,惹得我跳脚发怒,结果竟也如寻常姑娘家⼀般只会哭哭啼啼,真是⽆趣。」
江洺⼼乱如⿇,⻅何渠抬⽬观看,竟兴致勃勃,耐着性⼦低声询问:「圣⼥是否有把握制服那⽍⼈?」
何渠说:「急什么,这不还没开始吗。
江洺:「……
淫贼唠叨完,⽤⼀把短刃挑开忧姬的腰带,剥开⾐衫,露出⽩嫩的肚⽪,⽽⼑尖⼀转,划⾄忧姬脐下⼆⼨,正欲再向下。江洺左脚发⼒,腾跃⽽⾄,⼀柄银剑的剑刃擦着淫贼的脸颊掠过。
何渠叹了⼝⽓,慢吞吞站起⾝随他⾛去。
她眉清⽬冷,再加上⾝材瘦⻓,随意地披着⼀件外袍,⾏⽌间⾃有⼀股模糊性别的萧疏轩举之⽓。
江洺担⼼忧姬的安危,放不开⼿脚,只能被淫贼牵着鼻⼦⾛。⻓剑很快被打⻜,折断了的剑头拐了个弯,回射进了他的肩胛⻣。
淫贼嘴⻆微勾,正欲补上⼀⼑,何渠拍了拍他的肩膀,「没⽤的,忧姬与国师情投意合,早⾮处⼦。
「!」她何时出现在他⾝后的!
淫贼受惊不⼩,猛然回⾝,⼤掌含着澎湃的⼒量重重地击打在何渠胸⼝,另⼀只⼿则将⼔⾸推⼊了她腹部。
何渠喉头⼀甜,险些吐出⼀⼝⾎,亏得咽得及时。
她却轻巧地笑了笑,在淫贼惊疑不定的注视下,袖下的⼿指暗甩,⼀⽚叶⼦裹挟着⻛声割破他胸⼝的⾐服刺⼊⼼脏。
淫贼脚下⼀颤,「这⼀招……莫⾮是你?
他愣怔地望着她⼀阵,⼜看向祭台上的忧姬,「怨不得……我竟寻错了⼈。
他表情⼏番变化,不顾嘴⾥涌出的鲜⾎,倏⽽⼤笑出声,「那程寅妄⾃尊⼤,⾃以为能从天道⼿底下留⼈,却未料到反被天道戏弄了⼀把,错把⻥⽬当珍珠,我真想瞧瞧他得知真相时追悔莫及的模样。」
七、
酒楼内的程寅⼼头传来⼀阵异样,他停了饮酒的动作,看向国师府所处的⽅位,在三位同僚诧异的挽留声中离席⽽去,顷刻之间就进了府⻔。
这头何渠微微蹙眉,「你说什么?
淫贼对程寅的⽓息极为敏感,当下便有所察觉,他轻瞟了她⼀眼,从袖中掏出⼀卷⽵简丢到她⼿⾥,颇富深意地道:「这是溯命简,是你从前遗落在我那⼉的东西,也是你⼼上⼈予你的信物。溯命简记录着时间之河中的众⽣相,可通前世今⽣,若有⼀⽇你想知晓始末,便将它打开吧。」
语毕,翻墙奔逃。
何渠望着⼿中陈旧⽆华的书简,垂⽬不语。
江洺脱下外⾐盖住忧姬的⾝体,有些⼿⾜⽆措地扶她坐起,哑声道:「夫……夫⼈,您还好吗?」
忧姬总算缓过些精神,⾝⼦软弱⽆⼒地靠在江洺怀中,不忘将⼀双泪意蒙眬的眼睛恶狠狠地瞪向她,「你不该巴不得我死吗?说吧,你到底安的什么⼼?」
何渠收了⽵简,温温和和地笑着,「夫⼈说笑了,我之性命全系于夫⼈⼀⾝,岂能袖⼿旁观?」
若是忧姬出事,程寅还会让她活吗。
院⻔被股巨⼒轰开,程寅⼏乎是霎时便到了近前。他紧张地凝视着忧姬,后者适时地凄然⼀笑,晕了过去。
江洺早在程寅进⻔的那⼀刻松开了环抱忧姬的胳膊,捂着肩胛⻣的伤⼝跪倒在地,「属下护卫夫⼈不周,请主上责罚。
程寅⼀语不发地抱起忧姬,利落地离开了这所院⼦,连眼⻆的余光都没分给旁⼈ ⼀个。
江洺安静地伏⾸,视线追逐程寅的脚步,眼中掠过⼀丝黯然。
何渠摇摇头,捂着腹部的伤⼝往回⾛,⾎溢出指缝,洒了⼀路。
回了房间正碰⻅因为找不到她焦头烂额的觅⼉,来不得多说什么,⽤尽最后⼀丝⽓⼒爬到床上,总算能安⼼地闭眼。
那⼀路的⾎脚印红得刺眼,觅⼉慌慌张张地去请⼤夫,结果得知忧姬以⼼神受刺激为由,把所有的御医都留在了她的屋⾥。
她想不到别的法⼦,只能去求程寅。
程寅坐在床头,忧姬躺在他膝上,⿊发如泼墨⼀般倾泻,他禁不住⽤⼿去碰,好⼀副温情脉脉的画卷。
觅⼉跪在地上,既畏惧,⼜有⼀股压制不住的愤慨,「我家⼩姐是为了救夫⼈才受的伤,危在旦⼣,求国师请⼤夫为其诊治!」
程寅指尖盘绕着绢凉的发丝,沉吟不语。
忧姬喉间哀婉呻吟,纤细的⽟指揪住了他的⾐袍。
程寅开⼝,问的却是另⼀⼈的事情,「忧姬伤得怎么样?
为⾸的御医也看得清这两⼈在程寅⼼中孰轻孰重,当下回道:「夫⼈之伤不在表⾯,还需与众位御医探讨⼀⼆,再开药⽅。」
程寅微微点头,「有劳了。」
⼗⼏位御医退到外室,其中⼀位看不过眼,经过觅⼉⾝边时暗暗劝道:「再等等吧。」
觅⼉急道:「可⼩姐等不了了,夫⼈的命⾦贵,我家⼩姐的命就下贱吗?
忧姬⼤怒,夺过婢⼥⼿中的药碗掷向她,喘着⽓道:「哪⾥来的贱婢!主⼦们的事轮得到你碎嘴吗?」
觅⼉抹了把溅在脸上的药汁,还欲再⾏争辩。
程寅说:「你回去吧。
觅⼉被两个奴婢推搡着出了房⻔,天⾊将明,是清澈好看的蓝⾊。
觅⼉踉踉跄跄地扶着⻔廊边的柱⼦跪倒在地,终于忍不住掩⾯哭泣。
⾠时,程寅总算带了⼈过来。
何渠双⽬紧闭,双⼿置于腹部,是安详的模样。嘴⻆却溢出⼀丝⾎痕,怎么也擦不⼲净。
御医把完脉,⼜查看了伤势,⾯露难⾊,「圣⼥伤得太重,⼜拖了⼀晚上,更是伤⼊五脏,恐怕随时可能丧命。
程寅⼀派的云淡⻛轻,不⻅丝毫忧⾊,只曼声道:「很严重?
「是。」
「那你回禀皇帝,待她养好了⾝体,再⾏婚嫁之事不迟。
何渠的伤已⾮御医能治得了的,觅⼉送⾛那位须发皆⽩的⽼⼈前,他站在⻔⼝,神⾊间颇多犹豫,最后还是张⼝问道:「圣⼥不久前是否受过⽔刑?」
觅⼉愣了愣,回想起昨天乍⻅何渠她惨⽩的脸⾊,「我……不知。
「我⽅才为她诊脉,湿邪已深⼊⻣髓。现在虽然不显,可以后每逢阴⾬霉湿天⽓,全⾝关节都会疼痛难忍。最怕的是……胞宫受寒,寒凝⾎瘀,进⽽影响到⼦嗣。」
程寅正在喝茶,许是刚沏的茶有些烫⼿,他哆嗦了⼀下,茶盏摔在地上,发出「啪」的⼀声。
⼋、
御医⾛后不久,皇帝便来了。
「朕听闻圣⼥伤势严重,⼼中甚感担忧,特带了⼀位⾼⼈前来为圣⼥治伤。
程寅轻慢地抬眼,「⾼⼈?
皇帝,「是啊,此⼈医术⾼明,且擅⽞术,凡世医者眼中的不治之症在他这⾥皆能妙⼿回春。」
皇帝语⾳⽅落,那位⾼⼈便⾃他⾝后⾛出,执着⼀柄挂着⽟坠的折扇朝程寅躬了躬⾝,笑吟吟地道:「⼩⼈柏梓桑,⻅过国师。
他顿了⼀顿,再度朝程寅⾝侧的忧姬颔⾸,唇⻆笑意扩⼤,「⻅过国师夫⼈。」忧姬莫名觉得此⼈的⽓息颇为熟悉,熟悉得让她⽣出不适,微蹙了眉⼼疑虑地睨着他。
梓桑不以为意,依旧噙笑道:「烦劳⼆位带我去看⼀看伤者。
何渠榻前。
他将⼿指搭在她脉上,沉吟许久未语。
程寅道:「⾼⼈可有法⼦使她醒来?
梓桑收了⼿,掩了掩袖⼦,笑道:「圣⼥沉疴痼疾,加之如今⼼脉受损,便是神仙来了也回天乏术。
程寅陡然沉下脸,「这便是陛下所说的⾼⼈?
梓桑不惧不怒,反倒是语带探究地道:「不知国师是忧⼼圣⼥的安危,还是忧⼼圣⼥若是死了夫⼈也要赔上⼀条命呢?」
换魂之事断不该有旁⼈知晓,程寅眼底掠过⼀丝杀意,「你是谁?
梓桑微俯下⾝,指背轻轻抚过何渠苍⽩的脸颊,「我是她的⼀位故⼈。
程寅瞧着他的举动,⾯⾊不易察觉地冷了⼀冷。
「若圣⼥当真这般凄凉死去,国师⽇后,只怕是要悔恨终⽣。
「她不过是⼀个河渠边捡来的孤⼥,连名字都取得这般低贱,若⾮程哥哥,她早已曝⼫荒野,哪⾥还活到如今。」忧姬凉凉道,「左右已找到新的圣⼥,她死便死了,我与程哥哥会为她寻⼀块福地葬了,也算全了她救我的恩义。
梓桑看了她⼏眼,「夫⼈这寡薄的性⼦倒是从未变过,好说也是曾恩爱了数载的枕边⼈,国师就未想起哪位故⼈吗?
忧姬脸上闪过⼀抹惊慌,「你胡说什么。
程寅袖下的左⼿紧握成拳,神⾊晦暗。
「⻥⽬混珠,以假乱真。」梓桑淡淡道,「若是爱她,⼜岂会不知她的品性⼼性。程寅,你就从未有过怀疑吗?
忧姬抓住了程寅的袖⼦,仰头哀怜地望着他,「程哥哥,这⼈来历不明,怕是有古怪,你莫要轻信他的胡⾔……
程寅缓缓道:「你说什么?
梓桑眸间浮出讽意,「我笑你枉费⼼机,费尽周折救回来的⼼上⼈被你弃如敝履,反倒对⼀个假货珍爱有加,你的⼀腔愧疚皆⽤在了前世加害她的⼈⾝上。程寅,我若是你,断不敢再活着出现在她⾯前。」
忧姬头⼀次⻅程寅露出如此惶怖的眼神,他紧紧盯着榻上⽆知⽆觉的何渠,神情晦冷骇⼈。国师府上⽅⿊云涌动,偶有紫⾊雷电劈裂天空,下⼈们纷纷躲在屋檐下,畏惧地望着这天降异象瑟然发抖。
半晌,他吐出四个字,「绝⽆可能。
他低声说,更像是在说服⾃⼰,「我识得忧姬的魂魄,她不可能是她。
梓桑眼中讽意愈盛,「我把这东西留给她,原是想等她将来⾃⼰发觉,如今只怕她是没有命看了。
他伸⼿,从何渠怀⾥掏出⽵卷。
「此乃天界神器溯命简,滴⾎上去,前世种种,⾃⻅分晓。
「……我知你是谁了。」忧姬退后两步,骇然地指着他道,「他便是昨夜轻薄我的淫贼,便是他伤了我……程哥哥,你快将他杀了……
程寅垂眸凝视那⽵简,未动。
忧姬难以置信,「难道你宁愿信这淫贼,也不愿信我吗……梓桑却笑道:「这便是你视若珍宝的⼥⼈,你瞧瞧她,惺惺作态,愚蠢怨毒,哪有半分她从前的影⼦。
程寅瞳仁紧缩,终是将指尖⾎滴了上去。
殷红的⾎滴洇没⽆痕,⽵简漾起⼀层薄渺的⽩光,将屋内⼏⼈裹⼊其中。
榻上的何渠眉⼼动了动。
混沌之间,她似⼀缕被带⼊时光秘境的幽魂,⻅到了许许多多的幻象。
她看⻅⼀个⾝着⻘衫的⼥⼦站在海棠树下,⾯前的男童绷着张⼩脸,紧张戒备地望着她,她不在意地笑笑,伸⼿掀开他的袖⼦。
⼩⼩的⼿臂上⽣着⼀枚极狰狞的胎记,如同被烈⽕灼伤过⼀般。
男童的⾝体⽴刻颤抖起来,似是极抗拒别⼈看到这个丑陋的印记。
她却轻柔地抚过那处,喉头微动,「你瞧,我终于找到你了。
男童是宁王的庶⼦,乃是宁王酒后乱性与⼀个卑贱的浣⾐奴⽣下来的,他出⽣后不久,⺟亲就被善妒的王妃寻了个由头杖责处死了。
宁王⼦嗣不少,光⼉⼦就有六个,对他也不甚在意,他⾃⼩住在荒芜破败的院⼦⾥,冬天穿得是破了絮的夹袄,夏⽇吃的是馊了的饭⻝。
她轻易折了虐打他的下⼈的⼿臂,在那⼏⼈的哭号惨叫中蹲下⾝说,程寅,从今以后,再⽆⼈敢欺负你。
她名唤忧姬,武艺奇绝,且⾝负仙法,⼀⼈可抵千军万⻢,举朝上下⽆不对她且敬且畏。皇帝亲临宁王府,想请她⼊宫为帝师,她牵起他的⼿,淡淡道我只做他⼀⼈的师⽗。
于是宁王终于正眼瞧⻅了他这个⼉⼦,⾃此锦⾐⽟⻝,仆从如云,再也不需要在苦寒难熬的冬⽇⾥将⾝⼦缩进她怀⾥,在后背那只素⼿缓慢拍打的节奏中才能安然睡去。
他最恨旁⼈议论他的娘亲,哪怕拔了那碎嘴下⼈的⾆头也不能解恨,可这⼀次当⾯侮辱娘亲的,是他的⻓兄,宁王府的⻓⼦嫡孙。
他回到那处荒凉的院⼦,坐在廊下的⽯阶上抹眼泪,⼩⼩的拳头握得死紧。
⼜是她,她⽴在他⾯前,⾔语清淡,「哭什么,你娘亲是浣⾐奴,他娘亲⼜⾼贵到哪⾥去,都不过是浊⻣凡胎的凡夫俗⼦罢了。
似是担⼼惹得他难受,她遂补充道:「虽是这样说,不过你娘亲的德操定然淳善⾼尚些,不然如何有机缘诞下你呢,说不得她死后就可位列仙班了。」
男童垂眸不语,拳头捏得愈发紧。
是吗,若是娘亲死后便成了仙⼦,⼜为何眼睁睁望着下界的他受尽冷待和欺凌,从不施以援⼿。
年岁渐去,那个躲在她怀⾥哭泣的⼩⼩少年⻓⼤了,再不会轻易掉泪,便是连话都少了许多,官场沉浮中愈发内敛深沉,看不出城府。
他说:「姐姐,你会帮我对吗?
他想做世⼦,他想要兵权,她通通如了他的意。
「我不是什么姐姐,我是你的妻⼦。
已是⻘年的程寅未说话,呆然望了她半晌,她才欲说些什么,譬如解释⼀下⼆⼈之间的年龄差,⻘年便将她揽进怀⾥吻了她。
那是⼀个极莽撞的吻,灼烫的⽓息不知收敛,隐隐战栗的唇,还有颈侧暴突的⾎管。
那时她以为那是因为他的⻘涩紧张,却殊不知那⼀吻中的勉强。
终于,他位极⼈⾂,从前欺压嘲弄过他的⼈皆被他踩在了脚底,连他的⽗亲和曾经不可⼀世的兄⻓都需得仰他鼻息过活,稍微施以眼⾊便吓得两股战战,惶惶不可终⽇。
忧姬问他:「如今的你可欢喜?
他垂眸掩下眼中的猜忌,弯了弯唇,握住她的⼿。
他低声问:「为什么是我?
她依旧如⼉时那般轻抚他的脸庞,噙着笑道:「过去你所为我做的,今时今⽇的我不⾜以报之万⼀。」
宣和⼗五年,异象四起,皇帝昏庸⽆道,⺠不聊⽣,反军⼀路势如破⽵,锐不可当,直⾄兵临城下所⽤不过数⽉,纷纷⾼举⻓枪叫嚷着让躲在程寅⾝后的狗皇帝出来受死。
他说:「忧姬,再帮我⼀次。
「你想要千秋⼤业,万载功勋,我都给你。
于是那⼀场原本注败的交战由⼀个⼥⼦逆转乾坤,传闻她⾯如修罗,嗜杀成性,所过之处⾎⾁横⻜,哀号遍地,没有留下⼀个活⼝。那三⽇⾥,京城上⽅遮天蔽⽇的⿊云为⾎腥⽓所染,连落下的⾬都是红的。
她踏着⼫⼭⾎海归来,得知的却是他新娶的消息,那⼥⼦正是⼤周的⻓公主⸺和昌。
她特意换上了⼀⾝⽩⾐,仿佛这样旁⼈就瞧不⻅她⾝上沾的⾎。她只⾝来到⼆⼈的婚宴,那个曾经依偎在她怀中⽅能睡去的少年,曾经战栗⽽⼩⼼地亲吻她的男⼦,如今⾝着喜服满⾯漠然地望着她,那双狭⻓的凤眸略带残忍的,似乎想要看清楚她有多难过。
她护佑他半⽣,不惜造下杀孽,可得到的结果却是,被那⼈连同公主揪住她的要害,亲⼿诛灭了她。
他布下上古⼤阵,将她的仙⾝占为⼰有,由⼀介凡⼈摇⾝⼀变,成了⼤周不⽼不死的护国之师。
他问她,你知不知,每夜让我忌惮⼊⻣难以安枕的,不是朝中那些⼿握重兵的⽼朽,⽽是你。
若不能完全攥在⼿⼼为我所控,终究难以放⼼。
她死后,各地反军纷纷缴械归顺,程寅党同伐异,先斩皇族,后屠重⾂,举朝上下⽆不⾃危,皇帝被囚于深宫之中郁郁⽽终,年仅九岁的太⼦继位,事事听命于他,朝政由程寅⼀⼿把持。
他终是权倾天下,得偿所愿,却成⽇在王府⼩院的海棠树下静坐,⼀坐便是数⽇之久,且不允许任何⼈踏⾜这院⼦。
那树⽣得枝叶繁茂,挺拔壮丽,却再也不曾开过花。
⼜是经年,那⼈已被世⼈淡忘,史官将镇压反军的功绩记在了他⾝上。于是百姓 便只知他以⼀⼈之⼒挽救⼤周免于覆国之祸,感恩戴德,称颂他为⼀国之师,护 佑⼤周⻛调⾬顺,国泰⺠安。
九、
过去苦苦追寻的⼀切如今皆唾⼿可得,他却⽇渐失了兴致。
若是⽆甚可求,那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他空守着这漫漫⻓⽇,直⾄有⼀⽇,他再次去到那所院⼦,却发现和昌命下⼈将那棵海棠⽼树砍了。
⼩院变得极为空旷,唯剩下⼀个光秃秃的树桩⽴在那⾥。
他看了良久,久到原本满眼挑衅的和昌⾯露惶恐。
他望着她,极轻地问:「为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和昌笑了,声⾳却在颤抖,「那个⼥⼈已经死了!是你我联⼿杀了她,⽽今你还守着这树有何⽤呢?程寅,你不觉得荒唐吗,分明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你却⽇⽇望着这棵树,我偏是要砍了它……
剩余的话被他的⼿掐灭在了喉咙⾥,和昌瞪⼤眼,从程寅的表情中断定,他是真的起了杀⼼……
窒息的恐惧将她淹没,在她断⽓的前⼀刻,程寅松开了⼿。
她匍匐在他脚下呛咳不⽌,永⽣难忘他⽅才望着⾃⼰的眼神。
程寅望着掌⼼随⻛飘落⽽来的叶⼦。
他终于知晓⾃⼰想要什么。
皇坛前。
和昌⽬眦欲裂,嗓⾳凄厉地道:「你竟想复活她,你可知她是什么⼈?你以为你这般陷害她,即使她活过来,还会像往⽇⼀般对你痴⼼不改吗?她定然恨毒了你,届时你我都会丧命在她⼿⾥……
他望着⼿中她所赠的重名⻦灵⽻,垂眸不语。
那⽇之后,和昌便被打⼊冷宫之中禁⾜。
堂堂⻓公主之尊怎堪受此⼤辱,可如今⼤周已是程寅只⼿遮天,皇帝敢怒不敢⾔。
设阵招魂那⽇,和昌披头散发地闯了出来,她⾯容枯槁,⾐衫凌乱,哪⾥还有皇 ⼥的雍容⽓度,「你疯了!你竟要拿⾃⼰的命盘做阵眼。程寅,你何时竟成了那 舍⾝忘我之⼈?你亲⼿诛灭了她,现在⼜做出那深情来给谁看呢。
程寅不曾理会她,他竖起灵帛,⼿中⼗柄招魂幡猎猎⽽起围绕阵眼急旋,此等禁术,⼀开启便引得天地⾊变,⽆数游灵惊嚎。
和昌痴痴望着这⼀幕,她流下泪,眼中浮现哀楚,「好。我追随你两世,偏两世你都执着于她,那我呢……我⼜算什么……
溯命简中最后的画⾯,便是忧姬⾃刎在了阵前,诡异的是,她唇⻆竟然微微含笑。
「我吞下的是她的命⽯,待百年后转世轮回,忧姬便是我。」她⼝中絮语,「……和昌,本就不该有什么和昌……
「看清了吗?」梓桑的声⾳冲散了幻境,「⽃转星移,⽇落⽉升,直⾄此⽣,连她⾃⼰都信了⾃⼰是忧姬转⽣。这个⼥⼈对你的⼀⽚痴情,真可谓感⼈⾄深。
和昌双眸怔然,恍惚摇头,她抓紧程寅的袖⼦,执着地向他解释,「不是的……不是的,定是这淫贼耍了什么招数……
程寅忆起这些年与何渠在⼀起的⽇夜朝⼣,那些相处间的默契和熟悉,他以为只是源于她体内忧姬的魂魄。
忧姬复⽣后性情迥异,变得任性刁钻,却是她依旧如故,他越发频繁地在她⾝上⻅到前世那⼥⼈的影⼦,这其中的蹊跷和端倪,他不是没有察觉……
可是如何能承认,如何敢承认,他对她做下的⼀切……已经⽆可挽回。
他伫⽴良久,⽅才低声问道:「如何才能救她?
梓桑慢悠悠摇了摇折扇,「已经太迟了。
程寅掀眸看向他。
梓桑视线下移,瞧⻅他袖中有⾎滴落,⼀滴、两滴,想是⼏乎将拳⻣捏碎,他⼼中不屑,扬唇笑了⼀笑,「为今之计,只有拿和昌的命换她的命,你可愿意?
和昌跌跌撞撞地向屋外奔去,「不要……我宁愿死……程寅五指虚握,隔空揪住了她的后颈。
「你说。」
「不难,只需剖开和昌的丹⽥,从中拿出忧姬的命⽯归于她体内,将她残缺的上仙之魄修补⻬整,这区区凡⼈之躯所受的伤⾃然于她⽆碍。
和昌脸⾊煞⽩。
程寅⽬光瞥向她,淡漠得再不⻅⼀丝情绪,他抬臂将⼈拽到近侧,竟是要以⼿⽣掏。
梓桑「啧啧」两声,「也不必如此⾎腥,将溯命简置于⼆⼈中间指引命⽯择主,若何渠当真是忧姬,命⽯⾃然归体。我⽅才只是想试⼀试你罢了,未料国师竟这般的全⽆犹豫,利落绝情。
程寅冷冷看他⼀眼,将和昌按到榻上,迫使她与何渠并排躺下,⽽后将⽵简放⼊其间。
神光⼤起,那本不属于她的命⽯⾃和昌额⼼脱离,在空中闪烁⼀阵,⻜⼊何渠天灵之中。
不过须臾,她⾯⽬便⽣出变化,容貌恢复⾄了七分。
忧姬天⼈之姿,⽣得螓⾸蛾眉,唇如朱砂,容⾊绝艳。
梓桑视线⼀烫,不甚⾃然地挪开眼。
「真的是你……」程寅喉头⿎动。
梓桑凉凉笑了⼀声。
程寅想要伸⼿去触她的脸,及近前,指尖却颤抖着未能落下。
他道:「她何时能醒?
「命⽯融合需要时间,左不过半⽇的功夫。你还是担⼼担⼼你⾃⼰,待忧姬醒了,以她的性⼦,定不会同那个假货⼀般对你曲意逢迎。
⼗、
榻上何渠再度陷⼊幻境,那命⽯携着许多尘封已久的记忆,在她脑海中乍然复苏。
原来数千年前,她乃是天界⼀位骁勇善战的⼥将,剿灭魔族⽆数,连魔界那位⾃负天资的少主在她的⼿下尚不能扛过五招,此般威名赫赫,树敌亦是不少。
就⽐如那位魔界少主,⾃打当年落败之后便⼀直怀恨在⼼,哪怕仙魔两界如今已化⼲⼽为⽟帛,⼀⽚祥和景象,他仍不能释怀,寻机便要对她⼀通⾔语挑衅,烦⼈得很。
那时的她有⼀位⼼上⼈。
那⼈是临泽帝君,是她的师⽗,也是她的主⼈。万年前在阴灵沼泽拾起为怨灵噬咬奄奄⼀息的她,旁⼈皆劝他莫要理会她这样⼀只被同族视作不祥之兆,转⽽遗弃的单瞳重明⻦。
是帝君以⾎相哺救活了她,之后更是将她放在⾝边亲⾃教导,她的⼀⾝功法皆为他所授,是以三界之中难逢敌⼿,过去将她当作异端驱逐的重明⻦族也再度接纳了她。
帝君虽然严厉,却也会在她受伤之时轻拧眉⼼,难得卸下男⼥⼤防为她上药疗伤。他曾劝她卸下将军之责,天界多的是想⽴功的勇将,可她不想丢他的脸,她既承了他的⾐钵,便要做出个样⼦。
何况她也有私⼼,她想瞧瞧他为她担⼼的神情,想像幼时那样安静地趴在他膝头,等待那只⼤⼿抚过她的脑袋。
可她也知他是她的师⽗,他不可能对她动情。
何况他还是那般冷清的性⼦,这⼏万年来,怕是从未有⼀⼈⾛进过他的⼼,只有那千⽻阙的流筠仙⼦还与他说得上⼏句话。
⽽今四海升平,已许久没有战事,她⼀个闲散将军,⽆事便去司命那⾥逛逛,翻翻他殿内的话本,瞧着⼈间⼋苦甚是有趣,便⽣出了下凡的⼼思。
她⼀贯是个⻛⻛⽕⽕的性⼦,念头乍起便已下到凡间,四处游历⼀阵,随⼿解决掉了⼏只害⼈的⼩妖,正觉⽆甚滋味,竟⼜因为貌美被出巡的皇帝纳进宫当了妃⼦。
她⾝上杀伐太重,⼀般很少有⼈能够记起她是⼥⼦这回事,如今难得被⼈贪慕⼀番美⾊,倒让她觉得新奇得很,是以便随他去了。
她真⾝是只⻦,需知⻦都是极臭美的,她爱慕帝君,也有极⼤⼀部分原因是他⽣得过于俊美,俊美到很难让朝⼣相处的⼈不⽣出邪念。
是以她⾃然也是喜欢华服美饰的,皇帝对她疼宠有加,摸出她的⼼思,从各处搜罗来了珍奇异兽的⽪⽻给她做⾐裳,东海的珍珠西域的琼璧,连她寝宫中照明⽤的都是⼈间⾄宝夜明珠。
皇帝知晓她与凡⼈不同,有⻜天遁地之能,怕她有⼀⽇会厌烦困于宫墙之中,竭尽所能地讨她欢⼼,甚⾄连朝政都顾不得,每⽇伴在她⾝侧。
三年后的⼀⽇,皇帝抿着发⽩的唇,慎之⼜慎地开⼝问她,可愿留在宫中伴他终⽼。
她愣了⼀愣,想着他⼀介凡⼈左右不过活个⼏⼗载,于她不过转瞬⽽已,况且这皇帝待她还算尽⼼,便答应了。
皇帝紧握着她的⼿,眼⾥迸出极浓烈的欣喜。
「那你可愿与我成就夫妻之实?
她蹙了蹙眉,因不是很明⽩这夫妻之实是怎么个实法,在她犹豫的当⼝,皇帝便当她答应了。
帝君便是这个时候出现的,在皇帝进洞房之前,攥着她的⼿腕将⼈带回了天上。
帝君脸⾊铁⻘,她从未⻅他如此过,⼀时只顾新奇,连害怕都忘了。
帝君将她带进寝殿,寒下脸来问她,「你可知你犯下的过错?
她有什么过错,她不过是耐不住寂寞在凡间⾛了⼀遭,她为天界⽴下战功⽆数,连这点权⼒都没有吗?
眼⻅她不以为然的模样,帝君眸中掠过失望,将她关在殿内,「那你便⼀⼈待在这⾥,待你反省过了,我再放你出来。」
天上⼀天,地上⼀年,对于帝君来说,她消失不过三天⽽已,她却是三年没⻅过帝君了。
甫⼀⻅⾯便遭到⼀通训斥,说完全不恼是不可能的。她愤然往帝君榻上⼀躺,蜷缩着⾝⼦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上沉了⼀沉,似是有⼈替她盖被,她嘟囔⼀声,那⼈⼀顿,拿⼿轻轻触了触她的脸。
直⾄后来,她⽅知她的出现在凡间惹出了怎样的祸乱。
皇帝不⻅了她,寻遍皇宫⽆果后,将⾃⼰关在她过去的居所内闭⻔不出,整整七⽇,前来劝慰的皇后妃⼦连同⽼丞相皆被他轰了出去。
经过此事,性情本就阴沉的皇帝愈发敏感多疑。因知她真⾝乃是⼀只⻦,他不顾朝中百官联名劝阻,掏空国库请来天下道⼠猎捕⻦妖,为此施⾏暴政,不理⺠怨⺠苦。⼀段时间后,国境内的⻦妖⼏乎都被擒到了他修建的地牢中,只可惜,仍⽆所获。
他⼀⼀看过去,⽆⼀妖是她。
蓦地,他的脚步⼀停,瞧向⻆落⾥⼀名被折磨得遍体鳞伤的⼥妖。
那⼥妖的眉眼轮廓与她⽣得极像。
他命道⼠把她抓出来,扣住她的下颌抬起,眸底掠过异光。
他挑出其中⽻⽑最为鲜艳油亮的⼀批⻦妖,拔光其⽻翼命巧妇编织出世间最华贵斑斓的⾐裳,让那⼥妖穿着⾝上⽴于城墙之上受万⼈瞻仰,⽽后对众妖施以酷刑,以滚油浇⾝,掏空五脏六腑暴晒于⽇光之下。
本已在⼈间隐没声息以求共存的妖族怎堪这般侮辱,⼀时间,⽆数妖怪精灵涌⼊周国百姓之家屠戮⽣灵,更有⼀批妖精直逼皇宫。
那些恶事虽⾮她所为,却是因她⽽起,天帝要降下九天⽞⽕施罚于她,是帝君为她求情,道她性⼦纯良,此番懵懂下凡竟成了诸多祸事的源头,皆因他这个师⽗管教⽆⽅之故,他愿⼀⼒承担下所有责罚。
天帝念及她过往的功勋,答应了。
九天⽞⽕是什么?是灼灵噬体之苦,是帝君从前拿来征战魔界的东西,多少魔君被炙烤得灰⻜烟灭,如今竟被拿来惩罚他⾃⼰。
他虽是帝君,未死在那重重烈焰之下,可⾝上也留下了数道⽆法褪除的烧伤。
她抚着他⼩臂上的伤,只觉此⽣从未如此难过,⽐之初次上阵时被魔兵⼀剑刺⼊⼼脉还要难过百倍,「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帝君不该替我的……
帝君抬⼿抹去她脸上的泪,温声道:「本就是只秃了⽑的⻦,若是再留些伤疤,就更难看了。」
重明⻦⽻时⻓时落,是以在她幼时,常有仙家嘲笑她是只丑丑的⼩秃⻦,她为此还哭了许久来着。
原来他都知道。
她怔了⼀怔,眼神转厉,「我去杀了他,只要杀了他,妖族便会平息怒⽓。
「诶,⼩⻦⼉不可。」司命从殿外⾛来,「⼈间帝王的⽓运与紫薇星相连,只要帝星未陨,天界便不可任意⼲涉其⽣死,否则届时天象⼤变,⼈间怕是要⽣出更多乱⼦。」
「那怎么办?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残害我⻦族,眼睁睁看着妖族为害百姓吗?
「⼩⻦⼉若想弥补过失,不如便下凡遂了那皇帝的⼼愿,左右不过⼏⼗年他便要⼊⼟了。你再对他⼀番劝诫,让他对妖族致歉,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若是妖族还敢耍横,你便让帝君往他们⾯前站⼀站,他们定会知道好⽍的。」
她蹙了蹙眉,还未说话,便听帝君冷冷道:「不可。」司命还欲再劝,帝君已下了逐客令,「此事我⾃有分⼨。
司命⾛后,流筠仙⼦也来了,瞧⻅帝君⼿背上的灼伤直流眼泪,对她也⽣出了⼏分怨怼,冷冰冰的不再与她说话,拿出⽌痛⽣肌的灵膏要为帝君涂抹。
她⼼头黯然,转过⾝想为这⼆⼈腾出地⽅,却被帝君叫住。
「才惹下这般祸事,你⼜想去哪⼉?」他敛下容⾊,对流筠道:「多谢仙⼦赐药,交予忧姬便好。
流筠僵了半晌,才道了声好。
她⼀⾯往他胸⼝涂药,⼀⾯向他低低地保证以后不会再胡闹了,也不会再痴⼼妄想,对他⽣出不该有的⼼思。
他沉默⽚刻,问她,何为不该有的⼼思?
她⼀下⼦卡了壳,绞尽脑汁思索怎么才能敷衍过去。
他却叹了⼝⽓,⼀吻印在她唇上,「我不是怪你,只是怕你没有识⼈之明,反倒害了⾃⼰。」
她呆呆道:「哦,那你亲我是什么意思?
他看了她⼀会⼉,「这是代表亲近的意思。
「那我可以亲司命吗?我和他也很亲近。
他在她额上轻敲了⼀记,眉眼却是柔和了不少,「不可以亲司命,也不可以让司命亲。懂吗?」
那妖,却不是那般好解决的。
妖王与众妖为祸百姓,肆意屠戮,⼈间已是满⽬疮痍。这本就是她惹出的祸端,天帝便派她下凡平息这场⻛波。
她⽴于宫墙之上,⾯⾊是⻅惯⽣死的淡漠。皇帝⾝着⽞⾊⻰袍站在宫道内,⾝后跟着⼤批侍卫军,⼀双眼睛死死睨着她,像是唯恐眨⼀眨眼她便会再度消失。
她⾐玦随⻛翻⻜,双眸睥睨,全然不⻅他的影⼦。
京城上空妖⽓漫天,宫墙外聚集着以妖王为⾸的⼤批妖灵精怪,⼠兵们为众妖⾝上的煞⽓所震,⼀个个握着兵器瑟瑟发抖。
她微微抬起⼿,便是⼀道疾⻛过境,将城下眼露嗜⾎贪念的众妖掀翻在地。
妖王为了维持⻛度,⽣⽣挨下这⼀股劲⼒,他抹了抹唇⻆的⾎,冷笑道:「天界这⼼却是偏得厉害,分明是这狗皇帝凌虐我族后辈在先,你们却惯会偏帮这些⽆耻的凡⼈。我妖族遵守三界条例,苟于⼭野之间安分守⼰,只是这⼀再的退让倒是让你们以为我等好欺负。」
「⾃然是知晓你妖族受辱在先,不然你以为你们还有命好端端站在那⼉吗?」她道,「是为雪耻还是借故⽣事你们很清楚,这段时⽇你妖族残害了多少⽆辜百姓?他们⼜做错了什么?」
「可那些⻦妖⼜做错了什么?左不过是他杀我族⼈,我便杀回去罢了。
她笑了笑:「莫不是⾮要将这⼤周变作你妖族的领地才肯罢休?
妖王神⾊⼀暗。
「你妖族所为天帝皆已知晓,他⼼中⾃有定数。劝妖王你⻅好就收,莫要惹得天帝发怒,再现⼀遭千年前的惨剧。
妖王⾯上⻘⽩交加,他权衡⼀阵,阴鸷地瞧了她⼀眼,与众妖⼀并消失在了宫墙外。
她步⼊宫道,皇帝攥住她的⼿,指节泛⽩⾄微微颤抖,「你终究还是来了。
他道:「朕做的这⼀切,都是为了引你出来。
她抬眼,看⻅他⾝后跟着⼀名⼥⼦,那是被他擒获的数名⼩妖中唯⼀幸存下来的,⾝着⼀袭流光溢彩的霓虹⽻⾐,极是艳丽夺⽬。
「她是不是很像你?」皇帝轻声道,「这⾐裳,你穿着定然更美。
她蹙了蹙眉,倒是没瞧出她与⾃⼰有哪⼀处相像,甩开了他的⼿道:「你这收割我⻦族性命做出的⾐裳,我瞧着只觉厌恶,更遑论穿着。你为⼀⼰之私罔害⽣灵,这笔账天道迟早都是要与你清算的,望你好⾃为之。」
不远处,帝君浮于流云紫霞之间,静静望着她。
她⼼下⼀定,径直朝帝君⾛去。
帝君瞧了⼀眼地上的皇帝,执起她的⼿。
她⾃是不会拒绝。
「陛下……」⼥妖瞧着皇帝此刻的⾯⾊⼗分害怕,⼩⼼翼翼去挽他的⼿臂,柔声道:「您还有我……还有⽲⼉……啊!」
皇帝将⼥妖甩脱在地上,袖下的⼿攥⾄⻘紫。
当年三界之战平息后,佛祖曾断语千年后必将有⼀场浩劫,只是未料想到这浩劫竟是由她引出来的。妖族之后,魔界伺机⽣乱,这场勉⼒维持了数千载的安宁被彻底打破,蛰伏已久的魔族卷⼟重来,弱⼩的凡⼈成了仙魔两界交战下的牺牲品,⼈间⽣灵涂炭,⾎流成河。
她跪地请命上阵,帝君冷下脸,「若⾮你私下凡间埋下祸根,三界岂会变成如今的模样。来⼈,削去忧姬将军之职,收了她的令牌,押⼊天牢以思⼰过。
她难以置信,「帝君……」男⼈恍若未闻。
帝君重披战甲,挂帅三军,然魔族筹谋多年,⼜有妖族助⼒如虎添翼,天兵天将折损过半。眼⻅不敌,帝君以已⾝为祭,重启天机神盘,霎时间,⽆数妖魔在天机盘下灰⻜烟灭,消匿⽆形。
她费尽⼼思逃遁出来,望⻅的便是他神⼒尽散,⾝殒道消的⼀幕。
此后这世间,再也⽆了对她倾⼼爱护之⼈。
她伏倒在地,双眸怔然,⾝上的数道伤痕皆是为逃出天牢受结界阻挡留下。若是那⼈还活着,定会眉头轻蹙,如同过去许多次那样。
他⼼疼她,不愿她做这个将军,她是知道的。
可如果不做这个将军,那样寡薄淡漠的⼈,如何还会在意她,怕是早就将她抛在脑后了。
拿⼀点痛楚换来他的瞩⽬,她⼀直觉得⽆⽐值得。
若是知晓有⼀⽇,他会因她造下的恶业⽽死,她何不早早地死在战场上呢。
⾝侧的⼩将迟疑地递上⼀卷⽵简,「将军,这是帝君赴⾝天机盘前吩咐我交给您的,说是⽇后……
⼩将⼀语未尽,⾝⼦便被她周⾝暴涨之灵⼒所形成的⽓浪打⻜,⼿中的⽵简掉在地上。
魔军已经降了,可她竟想催爆仙灵与剩余魔族同归于尽。
魔族少主捡起地上的⽵卷,眼⻅势态不妙,涨红了脸⾼声叫嚷道,「忧姬!以帝君的福泽和修为,未必没有留下⼀线⽣机,若是你死了,这天下怕是再也⽆⼈可以救他了!」
她眸中⾦芒渐敛,渐渐恢复清明,缓慢起⾝,⼀双眼直直望向他。
⼗⼆、
眼前的幻梦如海市蜃楼般崩塌消散,何渠醒了。
她甫⼀睁眼,梓桑便将脑袋探了过来,紧张兮兮地瞧着她。
何渠顿了顿,开⼝道出了她清醒后的第⼀句话,「梓桑?
梓桑眼睛⼀亮,「你的记忆都恢复了?
「恢复了。」何渠起⾝下榻,接过他递来的茶⽔喝了⼀⼝,「也记得你昨夜妄图凌辱我的事情。」
梓桑⾯颊⼀红,尴尬地摇了摇⼿中的折扇,「我是听闻你竟⻤迷⼼窍到了与程寅那厮相好的地步,想来看看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若是真糊涂,与其便宜了那厮,倒不如便宜我。
屋外响起沙沙的脚步,程寅踏⼊屋内,与他同来的,还有被下⼈架着⼿臂的和昌。
她鬓发凌乱,被踹弯双膝强摁在地上。多熟悉的⼀幕,数⽉前,和昌初醒之时,便也是这般命⼈将她押住,⽽后施以棍杖之刑。
程寅兴许也想到了那⼀⽇,眸底沉暗。
何渠⾛到她⾯前,抬起了她的下颌。
瞧⻅她的模样,和昌脸上浮现出惊恐和畏惧,她竭⼒向后躲避,不愿看她,「为何你竟与我那般相像……
「与你相像?」何渠道,「我本就⽣着这副样⼦,何来与你相像的道理?
「你胡说……分明我才是忧姬。⾁⾝可以不再,魂魄还能出错吗?」和昌双⽬⾚红,⼏乎声嘶⼒竭,「我记得我与程哥哥所经历的⼀切,程哥哥……你还记得我为何要唤你程哥哥吗?
「为何不许?你是觉得我为⽼不尊,会惹得宫宴上的那些⼤⾂们笑话?」那时她⾝披妃⾊薄纱,顶替了楼兰舞姬,要在夜宴上为那荒淫好⾊的皇帝献舞。
他望着她在薄纱勾勒下不盈⼀握的腰⾝,和裸露在外的⼤⽚⾹肩,难以抑制地冷凝了脸⾊。
她却笑了,将⾝⼦靠向他,柔柔揽住他的⼿臂,「那我此后也学那些寻常⼥⼦,唤你⼀声程哥哥可好?」
这⼀幕,恰被躲在罗帐后的和昌瞧⻅。
此后数年,牢记在⼼。
和昌竭⼒将头扭向程寅,惶急地想要向他⾃证,「你瞧,这称呼的由来除了你我,断⽆旁⼈能知。
何渠笑了⼀笑,「和昌,你可知记忆是会骗⼈的?
「千年前,你是我⻦族中⼀只⼩妖,因与我⽣得有⼏分相像被程寅留在⾝边。他杀尽你同族兄弟,拔下他们的⽻⽑给你做⾐裳,你却枉顾⾎海深仇,真⼼实意爱上了他,此后⽣⽣世世,你都想成为我。」
「终于,在成为和昌公主后,你寻到了机会。
「程寅⽣性多疑,他忌惮我⼊⻣,你将我⻦族的命⻔告诉予他,⼆⼈合谋陷我于死地。程寅得了我的仙⾝,你却得了另⼀样东西,那便是我的命⽯,使得我被抹去记忆,⽽你却受了那命⽯的影响,与我越发相像。」
「和昌,你拼尽⼀⽣只为活成旁⼈,甚⾄连⾃⼰都骗了过去,不觉得可悲吗?
梓桑踱步⾄⼆⼈跟前,悠悠道:「程寅,如今你可信了?
良久,他⽅涩然道:「原来⼀直以来,我都错了。
「是了,你⼼⼼念念、逆天改命也要救回来的⼥⼈,早已随着轮回转世来到了你⾝边,你却⽆⼀⽇真⼼呵护过她,反⽽易体换魂,将那和昌公主的魂魄塞⼊她的躯壳,还放任这⼥⼈对她⽤尽⽍毒⼿段。你眼睁睁看着她受尽折磨与欺辱,⽣⽣折短了她的阳寿。你瞧,她如今已是百病缠⾝,就连站在那⾥,⾝上每⼀⼨⻣头也⽆不在隐隐作痛。」梓桑不⽆嘲讽,「程寅,这便是你对她的爱吗?」
殿外是满天阴云,⿊沉沉地压下来,让⼈想起百年前忧姬死的那⽇,也是这般的乌云晦⾬,不⻅天⽇。
幽微的⻛拂动她的袍⻆,程寅双膝着地,跪在了她⾯前。
⼤周⾼⾼在上呼⻛唤⾬的国师,便这般卑微狼狈地跪在了⼀个⼥⼦⾜下。
和昌神情怔然,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她垂眸,满⾯的⽆动于衷。
他沉沉道:「前世今⽣我皆负了你,你该是恨极了我。
何渠眼中掠过⼀丝嘲讽。
她蹲下⾝,睨着他的眼睛,「怪我没有看清,程⼩公⼦的野⼼从不⽌于称王拜相,你怎⽢于⼀⽣受制于⼀个⼥⼦,你想凌驾于众⽣之上。你要的,是我的命啊。」
帝君曾道她没有识⼈之能,到头来会害了⾃⼰,还真是⼀语成谶。
程寅张了张⼝。
他原想解释,解释她死后他便已悔过,余⽣都在找寻复⽣她的办法,在将误以为是她的和昌灵魄塞⼊她体内之前,他没有⼀刻是得以喘息的。
当他真的将⼀切尽数握在⼿中,⼼中却只有⼀个念头,他要她回来,活⽣⽣地伴在他⾝侧。
这份⼊⻣的思念甚⾄强过了他幼年受尽欺凌时,对于权势和报复的渴求。
可望进她眼底,却⼀个字也说不出。
末了,终是艰涩道:「是我醉⼼权位之⽃,辜负了你的情意。
「情意?」她却笑了,起⾝居⾼临下地将他望着,「程寅,我对你从未有过什么情意。」
程寅遽然抬⾸。
「你当真以为我那时是为了你吗?程寅,你可曾记得你我初⻅之时我对你说过什么,你可曾记得我数度对你提起的前世过往。纵是我对你有万般好,不过是因为你臂上的那道疤,错使我将你当作了他。」
程寅瞳孔紧缩,唇⾊暗淡,⼀字⼀顿,「你说什么?
「看来你与和昌果真天作之合,连⾃欺欺⼈的本事都如出⼀辙。
她抬袖⼀拂,溯命简便⾃动展于他眼前。
⼩臂上的疤痕似在灼烧,疼痛难忍。
程寅脑中被强灌⼊了帝君的记忆,让他⽬睹了她与那⼈所⼀同历经的千千万万年。
重明⻦破壳即是少⼥,他解下披⻛盖在那⾚蜷缩着⼊睡的⼥⼦⾝上,随后起⾝,命侍⼥拿来⾐裳替她穿上。
可才迈出⼀步,便被⼀只软软凉凉的⼩⼿攥住了⾐⻆。
⻦族皆有雏⻦情结,⽆奈,他只得做了她的师⽗,将她放在⾝边亲⾃教导。
再后来,她慢慢知晓了男⼥⼤防,不再整⽇缠在他膝头做尽娇憨之态。她努⼒不坠他的名声,成了⻓年征战威名赫赫的将军,即便被⼀⼑劈碎了肩胛⻣,也咬紧⽛关说不痛。
她扭头偷偷瞧了他⼀瞧,眼睛亮晶晶,似是在笑。
那些埋于⼼底,不知名的情愫,渐渐地有些难以按捺。
既然难以按捺,那便不必按捺。
程寅望着帝君记忆中的⼀幕幕,她与那个男⼈,曾经竟那般亲密。
原来她对他的依恋和温柔,可为之付出⼀切的深情,皆是因为将他误认作了那⼈。
他为她的深情所惑,掏出了⾃⼰的⼀颗真⼼,可最后⽅知,她所做的⼀切都是为了旁⼈。
「我爱的不过是你⼿臂上的那道疤,是你⾝上帝君的影⼦。」何渠嘴⻆浮起嗤笑,「那疤是他替我受刑所留,毕⽣难消,我每每触之,便会念起他对我的恩情。若⾮你⾝上有着与他肖似的疤痕,你在我眼⾥,什么都不是。
程寅记起前世,她那般轻柔地抚触他臂上丑陋的伤疤,眸底携着令⼈动容的温软。
她曾⼀遍遍执着⽽笃定地告诉他,「你我本是夫妻,你将来是要娶我的。
那些话听了太多次,他早已信以为真。
究竟谁⽐谁更可悲?
真⽓逆流,似有千万柄⽆形的毒刃在五脏六腑间划动拼撞,程寅⽣⽣呕出⼀⼝⾎ 来。
何渠淡漠地瞧了⼀眼地上的⾎,五指成⽖扣于程寅颅顶,便要碾灭他的魂魄夺回⾃⼰的仙⾝。
和昌说得不错。
她醒来第⼀件事,果真是要取他性命为⾃⼰报仇。
程寅咽下⼝中的⾎腥,⾃嘲地阖上眼。
「且慢。」
却是梓桑制⽌了她。
何渠余光瞟向他,⽰意他给她⼀个解释。
梓桑正⾊道:「他能救帝君,还不能死。
「帝君?」何渠嘴⻆牵出⼀抹嘲谑,「千百年前,你也曾告诉我帝君还有救。
梓桑掩唇清咳⼀声,「我那时骗了你,是想为你留下⼀个念想,省得你当真破罐破摔与我魔族来个⽟⽯俱焚。我诓你帝君有⼀线魂魄或许已转⽣为⼈,是想给你时间缓⼀缓,在漫漫⼈世游历⼀遭解开⼼结,可谁知你竟寻错了⼈,还被⼀介凡⼈夺了仙⾝。」
他叹道:「因果循环,⾃有定数,程寅便是那皇帝的转世。
何渠蹙眉,「可他⼿臂上为何会有与帝君⼀模⼀样的疤痕?
「是和昌,她趁众⼈注意⼒皆在你⾝上时捡了帝君殒后掉在地上的命⽯碎⽚,想要以此回到程寅⾝边。程寅请道⼠施法将碎⽚嵌⼊他的额⼼,于是他转世后便承了些许帝君的命格,甚⾄连模样都与他有⼏分肖似,也不怪你会认错。」梓桑道,「不过也亏得有她,⽅才为帝君现世留下了⼀线机会。」
何渠的⼿颤了颤。
「帝君残余的神识历经千年,已经愈发微弱,若你再迟些记起,他怕是就彻底消散在了程寅脑中。」梓桑道,「若想召回帝君散落在天地间的其余魂魄,需得以不周⼭为阵眼,上仙⻣⾎作引,⼀颗仙⼼为祭,⽅有⼀丝可能。」
他嘴⻆牵出⼀丝笑,「那程寅便是个现成的祭品。
⼗三、
何渠胸中⼤恸,她猛然攥住梓桑的袖⼦,指⻣紧了⼜紧,⽤⼒⾄⻘⽩,⽅才缓缓道:「你不曾骗我。
她喉头有难以察觉的颤意。
梓桑柔和了⽬光,轻轻道:「不曾。
「你竟要拿程哥哥去换你的帝君……」和昌厉声道,「亏你天界之⼈向来以正派⾃居,竟也会使出如此阴毒的法⼦。你这般……与他今世所为⼜有何区别?」
梓桑眉⼼⼀拢,才欲开⼝,却⻅何渠松了他的袖⼦,转⾝⾯向她,「你⼤抵不知,我乃重明⻦所化,我族中⼈最是⼩肚鸡肠,睚眦必报,别⼈负我⼀分,我必还以⼗分,⾮此般不能解恨。」
她徐徐步向和昌,「你放⼼,我⼀贯公平,不会厚此薄彼。程寅做了我师⽗的祭品,你加诸我⾝上,桩桩件件,我都还记得⼗分清楚,定会逐⼀奉还。
「你……」和昌⾯⾊紫胀,说不出话。
程寅闭上眼。
不周⼭乃苦寒之地,终年飘雪,寻常凡⼈经受不得。程寅被梓桑以捆仙锁束缚在⼤荒之隅,为了唤醒帝君的神识,每⽇灌下⼀碗接⼀碗的洗魂汤,使得他神智混沌,再以溯命简将帝君的记忆强汇⼊他识海之中,逼得他⼀遍遍反复回忆帝君与她的那段过往。
他看⻅那⼈将练功练⾄昏迷的她从雪地⾥抱起,放到榻上悉⼼照料。
她发了⾼烧,总算流露出⼏分幼时的娇态,嗫嚅着将滚烫的脸蛋贴在那⼈的⼿⼼。
⽽那⼈不曾拒绝。
他看⻅她如何从⼀个⻦族弃⼉成⻓成天界战将,亦看⻅那⼈⻓久注视着她的⽬光。
如师亦如⽗,此乃天道⼈伦。
可那⼜如何呢。
束缚那⼈的从不是天道,⽽是她的⽇渐疏远和回避。
转机,却是那⼈间的皇帝。
他看⻅他的妒忌与惶然,⽴在现世境前望着⼆⼈在皇宫内相携的景象时紧攥的⼿。
那层薄纸终究被捅破,他很欣喜。
在那冗⻓⽆趣的岁⽉中,从未这般欣喜。
程寅脑中尖锐嗡鸣,冷汗浸透额发,⼿臂上的伤疤刺痒灼痛,似由毒⽕炙烤,那汲取他精⾎的⽟器在他胸⼝散发着莹莹光辉。可这⼀切,皆⽐不得识海中的景象让他肝肠痛断。
她脱去那⼈⾐衫,蘸取药膏涂抹那⼈肩膀脊背上的灼伤,下⼿极轻,眉宇之间尽是愧疚。
他垂下眼帘未语,半晌,沙哑道:「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她不甚理解他的意思,「为师⽗上药。」
他微微叹息,「你这般模样,怕是被⼈占了便宜都不知道。」
她骄傲地轻抬下巴,淡淡道:「我竟不知这天上地下还有谁敢占我的便宜。他沉默地睨了她⼀阵,「就是这样,我才不放⼼。
天旋地转,他将她压在⾝下。
肢体拥缠,⽿鬓厮磨。
她红了脸,喘息着道:「这便是占便宜吗?」
「若是夫妻,就不算是占便宜。」
她愣了⼀愣,悟出些什么,「⼤约这就是皇帝⼝中的夫妻之实。」
「从未有⼈教过你这些吗?」
她思索⼀阵,「也不是,梓桑曾拿了⼀些册⼦给我,我翻了⼀翻,看不甚明⽩,便向他请教过⼏回。」
「梓桑?」
她答:「就是那魔界少主。
帝君扣住她的腕,⼀吻烙在她泛着红潮的颈间。
「……你这样是在占我便宜吗?
「我不算。
原来这便是她前世⼝⼝声声念着「你我本是夫妻」的来由。
程寅冷汗如瀑,体内真⽓胡乱冲撞如绞,却低头噙出⼀抹可堪悲凉的笑。
⼗四、
模糊的视线内,他瞧⻅何渠⽩⾊的裙裾,沉缓地漫步⾄他⾝前。
「你倒是意志强悍,若是换作常⼈,怕是早已浑浑噩噩神智全⽆,你却能由始⾄终保持清醒。」她道。
他竭⼒抬起头,声⾳低得似乎⼀阵⻛就能吹散,「这是否⽐将我粉⾝碎⻣,更能让你痛快百倍……
「我痛不痛快都⽆甚要紧。」何渠淡淡道,「我只盼着,他能回来。
程寅喉头微⿎,脏腑愈痛,那⼼⼝汲⾎的⽟的光泽就愈亮,「连报复都不算 吗……
他道:「你可知,我想救的⼈,想穷尽所能弥补的⼈,从来是你……她唇⾊浅淡,极是凉讽,「你与和昌对我做尽猪狗不如之事,还妄想着我醒来会和你和好如初吗。程寅,你未免天真得过了头。
她道:「今世我伴你半⽣,你却仍能将和昌与我弄混。可知你即便是爱,爱得也不过是⼀个虚妄的表象。
程寅⾯⾊煞⽩,汗珠顺着他的下颌低落,脖颈处⻘筋⿎爆,眼底霎时⼀⽚虚⽆。
何渠⼼中轻鄙,转⾝欲离开,却听他低低地道:「我如何不知晓,我⾮你要寻之⼈。」
她顿住脚步。
「你从不知,平⽩受到你那般对待,我⼼头有多惶恐难安。你也从不知,我有多恨你。」
她看着他时,永远是带着怀念的,像是透过他在望向另⼀个影⼦,却从未有过他。
如何能不嫉恨,她的温柔和优待,她待他的万般好,皆因那段他所不知的过往。
他惧怕极了。
怕她发觉他⾮她所寻,怕她离开,怕到寝⻝难安,⽇夜煎熬,数度从榻上惊醒,冷汗涔涔,掌⼼⾎⾁模糊。
梦中她冷漠决然的样⼦,历历在⽬。
每每思及此,痛⼊⻣髓。
他与和昌成亲那⽇,她闻讯前来赴宴,眸中是掩饰不去的伤⼼,但那伤⼼⾥,⼜有多少是为了他。
他对她有多少依恋,便有多恨她,恨到亲⼿策划⼀切,欲置她于死地。
可她真的死了,他⼜不计代价地将她复⽣。
若是再来⼀次,她会完完全全属于他,再⽆那些荒谬的掺杂。
他嗓⾳沉哑,「我最恨,你将我当作你的帝君。
何渠⾛后,梓桑出现在了他⾯前。
他惯常捏着⼀柄折扇,只是那扇⼦上的⽟坠,此刻却已附着在了程寅胸⼝。
「此世她为你⼀⼿养⼤,视你有再造之恩,尊你敬你,若是假以时⽇,未必不会倾⼼于你。只可惜,你不曾珍惜。」梓桑道,「你将她看作养魂的容器,待那和昌复活便将她⼀脚踹开,弃如敝履,更纵容和昌对她百般刁难。
眼瞧着他⾯上⾎⾊尽褪,梓桑微微笑了,「程寅,是你⼀⼿毁了与她今世的可能。」
这是和昌被丢进化⻣池的第七⽇。
化⻣池⻅字⽣义,便是腐蚀⾁⾝,唯留⽩⻣⼀具,偏梓桑灵药⽆尽,能吊着她⼀⼝⽓不死,第⼆⽇卯时重新⽣出⾎⾁,奇痒⽆⽐,周⽽复始,求死不能。
和昌被锁在池中,⼀汪池⽔皆被她的鲜⾎染红,她是真的怕了,平⽣从未感受到如此彻⼊⻣髓的恐惧与痛苦,不住哀声乞求何渠放过她。
何渠淡漠地道:「这不过是抵了我在⽔牢中受⽔蛭噬咬之痛。还有杖刑、钳甲、换魂之苦,你还没有经受过。
和昌眼露绝望,哀声道:「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这叫声却引得⼩皇帝⾝旁的侍卫江洺不忍。
「圣⼥为何要狠⼼为难⼀个姑娘家?」他躬⾝拱⼿,极⼒压抑着愤怒,「您就算是怨恨国师,也不该将这恨意转嫁到⽆辜⼥⼦⾝上。」
「哦?」何渠轻慢地笑了⼀下,⾛到他⾯前,「你说我为难她?」
江洺顿了⽚刻,仍是道:「是。」
倒不知这傻⼩⼦对和昌⽤情⾄深。
何渠敛了笑意,「既然你这般⼼疼她,不若就替她受过吧。」
江洺咬了咬⽛,「好,只望您就此收⼿,放过她。」
觅⼉在⼀旁欲说些什么,何渠已带着⼈⾛了,⽆甚表情地道:「随他去。」⼗五、
那夜过后,程寅⼼境⼤乱,使得帝君的神识终于有了再现之机。
为今,只需击败守卫不周⼭的⻩兽,以湿⼭为阵眼,将凝萃了他精⾎的灵⽟打碎,混⼊寒暑之⽔,再献祭程寅的⼀颗⼼,便可⽴阵复⽣帝君。
何渠⽴在和昌跟前,「今⽇是帝君归来的⽇⼦。」
她道:「亏得有江洺肯替你承受⽪⾁溃烂之苦,你⽅有机会亲眼看⻅程寅被剜⼼做祭的这⼀幕。」
和昌⾝着湿⾐匍匐在地,红透了⼀双眼,「你真狠……可笑他对你却是⼀⽚痴⼼。」
「痴⼼⼆字从你们这般⼈⼝中说出,当真是辱没了它。」
寒署河畔,何渠收拢五指,灵⽟在她⼿中化作齑粉,荧荧散落进流淌奔涌的河⽔ 之中。
蕴藏其中的仙灵惊动了守⼭的神兽,倏⽽之间地动⼭摇,天际传来震⽿欲聋的咆哮。
梓桑站在她⾝侧,「这改天换命的复⽣⼤阵,⼗万年间也只有⻰王麟钧曾有过⼀试,可他终是不敌神兽之威,⼈未救成反让⾃⼰也丧命在了它们⼝中。如今的你失了仙⾝,法⼒仅只五成,忧姬,你就不怕吗?
何渠语调极低,「五成,也够了。
梓桑眸⾊复杂,负在⾝后的⼿紧扣成拳。
她依旧同过去那样。
不曾变过。
护⼭的神兽有⼆,⾝着⻩⾊盔甲,⾃共⼯怒触不周⼭,天柱断裂后便守卫在此,历经千古不灭,有⽆上威能。
⼆兽来时遮天蔽⽇,⾝上溢出的神⼒引得狂⻛⼤作,沙⽯⻜溅,⽅圆数⾥草⽊衰败,何渠便迎着这⼀股疾⻛腾跃⾄半空,掐指作诀,引来天雷劈向它们。
神兽吃痛,旋即暴怒,⼝中吐出滚滚⿊烟蒙蔽⼆⼈视线,巨⽖迎头向她拍来。
「接着!」梓桑甩出⻓剑,朝她喝道。
渡沉剑在空中⻜旋⼏圈落⼊她掌⼼,那是她在天界⽤惯的兵器,转⽣后不知遗落在了何处,如今重回她⼿中,剑锋发出欣喜的嗡鸣。
有了它,才算有了⼏分胜算。
那注定是⼀场鏖战,⼆兽⽪糙⾁厚,极其扛揍,⽽她此世⼜是⾁体凡胎,被神兽⼀掌拍中,便是头昏脑涨,⽿⽬淌⾎,亏得梓桑在关键时刻替她挡下了攻击。
何渠从地上爬起,抖了抖⾐袍上的灰⼟,「数年未⻅,你倒是⻓进了许多。
梓桑冷哼⼀声。
能⼀⼝吞吃⻰王麟钧的神兽⾃然了得,何渠⽣⽣被撕扯下了⼀只⼿臂。
梓桑⽬眦欲裂,「忧姬!」
⾎滴在⼭下的程寅眼⽪上,他抬⽬看去,只觉眼前⼀⽚⾎雾蒸腾,唯⻅那⼥⼦独臂握剑刺向⻩兽眼球,⼀副豁出命去的样⼦。
他握紧了拳,⼝中发苦。
她这般模样,都是为了那⼈。
⼼⼝涌起淡淡的悲凉和⽆奈,他知那不是他的情绪。
是她的帝君。
危急关头,⼩皇帝领着⼀批凡世的修仙者匆匆赶来。众道⼠在⼭脚布下剑阵,霎时间万剑⻬发,铺天盖地地袭向⼆⻩兽,连觅⼉都来了,红着眼眶撕⼼裂肺地叫道:「⼩姐!」
虽此等凡刃只能伤到⽪⾁,却⾜够让它们分神,何渠与梓桑抓住机会,合⼒执剑 捅⼊⻩兽最脆弱的眼中。
⻩兽痛呼,其声如啸,震得⼭脚下的凡⼈双⽿流⾎,纷纷弃剑捂头。
「尔等违逆天条犯我不周,⽽今⼜重伤我兄弟⼆⼈,就不怕届时天帝降责吗?⻩兽道。
何渠收了剑,拱⼿作揖,「我本⽆意冒犯,千年前临泽帝君为救三界于⽔⽕,以⾝作祭开启天机盘击溃魔军,⾃⼰却落得⾝殒道消的下场。还望⼆位神君⽹开⼀⾯,容我借贵地⼀⽤,将帝君救回来。」
⻩兽对望⼀眼,沉默须臾⽅道:「我等⽿闻帝君以⾝赴死护佑苍⽣,⼼中亦是敬佩万分,只是这天规到底是天规,若是天帝追查起来……
何渠道:「神君只管放⼼,罪责由我⼀⼒承担。
⻩兽颔⾸,双双消散。
何渠落到地上,断臂尚在淌⾎,她拖着渡沉剑,⼀步⼀步⾛⾄程寅⾯前。
他静静望着她。
「程寅,我这颗⼼你⽤了数百年,是时候还给我了。
渡沉刺破他的⾐衫、肌肤,穿透肋⻣,程寅⾯⾊灰败,视线逐渐模糊,直⾄再也瞧不清她的⾯容。
「江洺!」被捆在另⼀侧的和昌⼤声呼喝道。
⼼脏泛起⼀阵凉意,何渠低头,看⻅⼀柄⽩刃⾃她胸⼝穿过。
⽽后,重重抽出。
她徐徐回⾝,江洺⼀副道⼠装扮,持剑的⼿还在抖。
她眨了眨眼,脚下⼀颤,勉⼒⽅能不倒下去。
她低声开⼝,「为了和昌?
江洺握紧⼿中的剑,「是为忧姬姑娘。
「你便是这般报答圣⼥的吗?」觅⼉冲过来扶住她,流着泪⼤喊,「亏得那⽇她还曾在夏⻥⼿底下救过你,你赠的那双臭靴⼦,⾄今还摆在圣⼥房中!
「靴⼦……」江洺喉头颤了颤,脑中浮现练武场那⽇,那⼥⼦将⼀双⾚脚踩进他的鞋⾥,「怎会是圣⼥?我分明记得她的模样……
「你与国师⼀般,都是瞎⼦。」觅⼉哭道,「你看到的那张⾯孔,是国师亲⼿从圣⼥脸上剥下来换给她的。」
江洺⼼神巨震,愣愣地望着何渠,⼜望向她胸⼝的剑伤。
原来⼀直以来,他都护错了⼈。
梓桑⾚着眼⾃⼈群后⾛出,伸⼿拧断了江洺的脖⼦。
江洺眸中⽔⾊隐现,似是想说什么,终是未能说出⼝。
何渠未再理会,她转⾝,再度抬起渡沉,在和昌声嘶⼒竭的叫喊中亲⼿剜出了程寅的⼼脏。
那⼼剔透玲珑,原是她的⼀颗仙⼼,却平⽩在他⼈胸⼝跳动了数百年。
程寅唇⻆溢出鲜⾎,眼前浮现幼时海棠树下,⼀袭⻘衫姿容清丽的⼥⼦执起他的⼿,浅笑盈盈地道:「你瞧,我终于找到你了。」
那时⼼中已隐有预感,他不会是她要寻之⼈。
这些年来,他已⾃欺欺⼈了太久。
何渠从脚边捡起⼀块⽯头,施法将其变作⼀颗鲜活跳动的⼼脏,重新放⼊他胸膛内。
她漠然垂眸,「你将带着这颗⽯⼼被困在厄罗幻境中,历经⼈⽣最惨痛惘恨之事,循环往复,永⽆脱⾝之时。⽽和昌会伴在你⾝边,受我⻦族万⻦啄⻝之苦,欲死不能,永⽣不灭。
何渠醒来正是晨光初绽,⽇出有曜。她从榻上⽀起⾝⼦,恍惚⽚刻⽅觉不对,垂头⼀看⾃⼰的右臂不知何时竟⼜回来了。
梓桑说,是帝君将她抱回来的,可是帝君⼈呢。
他竟不曾守着她吗。
何渠⼼头微梗,旋即想到⼀个可能。
莫不是梓桑骗了她,帝君根本不曾回来。
她唇⾊煞⽩,惶急之间竟滚到了榻下。
梓桑恰好赶来,放下粥碗将她扶起,在她的逼问下⽀吾⼀阵⽅⽆奈说了实话。帝君为了修补她的仙⾝,⽣⽣融去了⾃⼰半副神⻣,此时正在偏殿休养。她下榻欲⾛。
梓桑拉住她,「他定不愿让你瞧⻅他如今的模样。」
何渠顿了顿,仍是挣脱了他。
⽆怪她醒后觉得⾝轻如燕,体内灵⽓充盈,脉络通畅,修为竟⽐在天界时还要⾼出⼏分,原来竟是帝君将神⻣融给了她。
神⻣,他可知神⻣是什么?
她步履不停,到最后⼏乎⼩跑起来。
拐过重重回廊,她脚步蓦然⼀停。
帝君⾝着⽩⾐⽴在她跟前,此情此景,让她眼眶发烫。
为了等这⼀刻,她⼏乎精疲⼒竭。
男⼈微微弯唇,似是在叹息,「我就知道你不会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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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熊
江洺也太惨了点,⼀共就⻅过⼏次⾯,他怎么知道⼩丫头⽚⼦有两幅⾯孔,认错了⼈就被拧了脖⼦了啊这 展开 $\smile$
01-30
星星不⻅了 Lv5逻辑奇奇怪怪的0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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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作者 知乎
上次更新 2025-03-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