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 「我一次见到他,是在我大婚那天」 为开头写一篇小说?

你们要的带感的小变态们的爱情

《容色》

【已完结】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我大婚那天。

他手执一把滴血长剑,踏过我父皇和驸马的尸体,背光向我走来。

我看不清他神色,只能听到他清朗的声音在大厅回响,字字句句,摄人心魄。

「久闻长宁公主容色无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1

长宁公主,不过是瑞国赫赫有名的灾星。

出生那日,后花园的湖面浮了数不清的死鱼,个个朝上翻起白色的鱼肚,仿佛在给我难产而死的母妃陪葬。

而从那年起,瑞国天灾人祸不断。又是一年涝灾,又是三年大旱,更有北部突厥进犯,南部昌国虎视眈眈。

等我长到十八终于要出嫁,这个国也败完了。

甚至昌国国君不知何时潜入了皇宫,在我大婚当日,杀了我父兄,把我掳回了他的皇城。

瑞国亡了,而我作为瑞国唯一的公主,鼎鼎有名的天煞孤星,却活着。还活得锦衣玉食,恩宠不断,好不自在。

「这就难怪瑶美人要多嘴几句,给本宫戴几顶狐狸精、祸国妖女的帽子。」

我微微俯身,捏住眼前人的下巴,温温柔柔地笑道,「可惜美人怕是忘了,本宫就算是前朝余孽,那也流着公主的血,说什么做什么都轮不到你这小门小户出来的贱婢多嘴一句。」

瑶美人此刻正半跪在地上,我的几个宫女压着她不让她起来。

她巴掌大的小脸因为掌掴肿了半边,发髻散乱,一双杏眼含着泪,倒是显得有几分楚楚可怜,比平日那副装腔作势看着顺眼。

「那又如何?」她挣脱不得,咬着牙怨恨道,「高若云,你瑞国早就亡了。就算你现在魅惑君上,不也还是连名分也没有,哈哈,这样的公主,和青楼出来的有……」

「啪——」

我打肿了她另一边的脸,揉了揉手腕,看都没看倒在地上的她,只轻飘飘道:「今日天气不错,宫里好久没死人了。

瑶美人是被人乱棍打死的,尸首被随便扔在了乱葬岗。

她死的那晚,容泽来我宫里,笑得止不住。

我靠在小榻上假寐不想理他,他便欺身而上,压着我吻,吻到我浑身发软喘不过气。

因而松开之际我愤恨地咬了他一口,他擦去嘴角的血,弯起嫣红的唇,像个妖孽,「今日这脾气挺大。」

我嗤笑,「陛下不就喜欢脾气大的吗?」当年他将我带到这里,把我随便扔到一个宫殿就不管了。连宫女太监都敢爬到我头上来欺辱,逼我顶着三伏天的烈日跪在长乐殿门口。

容泽就是在那时候经过的,他从舒舒服服地轿辇上下来,俯身勾我的下巴,笑得和我大婚那日一样,「好歹是个公主,居然就这点能耐吗?」

我垂眼不看他,他便用了劲掐我的下巴,话像是从牙齿缝里蹦出来似的,「高若云,你当年如何欺辱我的,都忘了吗?你的那些手段呢?」

当年啊。

大婚那日,其实不是我和容泽第一次见。

我还小的时候,瑞国还没衰败,国力强盛,强盛到昌国送来了一个质子以求两国友好邦交。

那个质子便是他。那时候他还不叫容泽,容泽是他兄长的名字。

他作为质子被我打骂了几年后回到昌国,不知怎么做的,顶替了他兄长的身份,成了一国之君。

他的手段我向来不得而知,就像我至今也没明白,他当年是如何混进瑞国的皇宫的。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他在长乐殿门口把我的下巴掐出青紫,就是为了告诉我,他厌恶极了我这般逆来顺受的模样。

于是他松开我的那一瞬,我撑着酸疼的膝盖站起来,踹倒跪伏在一旁的欺辱我多日的宫女,再往她心窝处狠狠碾了两下。

那宫女连呜咽声都不敢发出来。

容泽站在一旁,拊掌大笑。

那一刻,我发现了,容泽就是个疯子。

或许是小时候被我凌虐得过了,现在就是喜欢我发脾气打骂人的样子。

他还和我说,你是个公主,你做什么都可以。

这人有病,偏偏我还得陪着他一起发病。因为只有倚靠他,我才能在这深宫活下去。

3

那日晚上,容泽第一次踏入我的宫殿,把我压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地折腾。

他一边咬我的脖颈,一边念念有词,「高若云,当年你怎么对我的还记得吗?

我咯咯笑,一手拽他的头发,一手挠他的脊背,「容我想想,是踹了陛下的肚子,拧了陛下的胳膊,扯了陛下的头发……剩下的话都被他吞了进去。唇舌纠缠,就像我和他在床上,两具肉体纠缠在一起,像扭打,又像交欢,但说到底,更像两头野兽互相撕咬,誓要咬下对方的一块肉来,最后却都只伤到自己的牙齿,得不偿失。

事后容泽极尽温柔地抚摸我脸上的牙印,说的话却是毫不留情:「你不会有名分,永远不会。」

「你以为我稀罕要吗?」我笑得五脏六腑都疼,对上他眯起的长眸,一字一顿道,「甚至你们昌国的皇后之位,我都瞧不上。」

第二日,宫里人都知道了,他们贤明的君王临幸了那个前朝苟活下来的公主,没有赏赐,没有位分,但是留了句话,所有人

都不得忤逆她。

轻描淡写一句话,少有人当真的,也只有我敢拿这「鸡毛」当令箭,一把攥住要掌掴我的宫女的手腕,顺势一脚踹到她的小腿肚上。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这又是怎么了?」容泽总是来得恰到好处,而且不喜欢让人通传,就喜欢不期而至。

「公主她……

我松了手,截住话头,「听闻前几日宫里进了几匹云锦,我想要一匹。」我悠悠地看向容泽,挑衅般勾唇,「不可吗?」

云锦是只给宫里的贵妃皇后使用,我这是明目张胆地僭越。

容泽却笑得极开心,「不过几块布,你要,全给你就是。

什么是有求必应,这便是有求必应。

第二日流苏殿的明贵妃气得摔了好几个茶盏。

我倒不是想争宠,就容泽那个皮相还不值得我赶着上趟儿,只是宫里一直传我狐媚惑主是个祸国妖女,害了自己的母国不说,还要来霍霍他们昌国。

我都听乐了,立马身体力行地向她们展示了什么叫魅惑君王的祸国妖女。

容泽连着三月歇在我殿里,误了几回早朝。

我不讨赏赐,也不提要求,就喜欢在他脸上脖子上咬几个印子,让满朝文武都看看,他们英明神武的圣上骨子里是个什么德行。

容泽一点都不恼,在我咬他时还会愉悦地眯起眼一脸享受,心情极佳时还会问我是不是真的要他做个昏君。

我舔去他鼻尖的汗,笑道:「我让陛下做,陛下就做吗?

他掐了掐我腰间的软肉,哼笑:「这种时候,你说什么我都做。」

这种时候,也就这种时候。

他在床笫间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穿上衣服下了床又是人模狗样。

容泽做不了昏君,就像我父皇做不了明君一样。

不会有哪一任的明君,会在女儿刚出生时就决定,要把她培养成勾引男人的天才,然后送到另一个国君的床上,去做那个国的灾星。

我少时觉得这想法简直荒唐可笑,就如同他日日吃丹药以求长生不老一样不切实际。但容泽夺了我高家的江山,我做了容泽的玩物,我偶尔就会恍惚是否我父皇才是能预知未来的天才。

容泽的大昌国没有像父皇预料的那样日渐衰败,反而蒸蒸日上,已有盛世迹象。

可见他除了男女之事比较变态,其他时候都很正常。

而床事上的某些偏好,让我一度懊悔自己当初下手太狠了些。

小时候的容泽,不叫容泽,叫容奴,奴隶的奴。

第一次见他,他穿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衣,瘦瘦小小,腰杆倒是挺得笔直,笔直到我想要它弯下去,最好弯到泥土里。

他确实弯腰了,他作为一国的皇子,向另一国的公主弯腰问好:「参见长宁公主。」

声音清澈,说话不卑不亢。

我皇兄看不过眼,从他身后踹了他一脚,让他的脸径直埋进了土里,「鞠躬做什么,不会下跪吗?」

我冷飕飕地瞥高长风一眼,「我就是喜欢他鞠躬。

高长风长我两岁,可他怕我,因为我是个灾星。此刻便悻悻收了脚,往地上吐一口唾沫,「起来吧。」

容奴爬起来,敛目,又向我鞠了一躬。

我没理他,转身回了宫殿。

后来每一次,他见了我,都要标准地鞠一躬,仿佛在朝拜什么人。

现在的容泽是天子,再没有人需要他弯腰鞠躬,更没有人会踢他的后背让他跪下,可他哪怕在床上也喜欢弯着腰把我整个人圈在怀里。

「瑶美人这么点小事也值得你大动肝火,今日我这身上愣是被你挠得没一处好地方。」

「陛下这会儿是心疼了?心疼的话现在去乱葬岗兴许还能找到完整的尸首。」我冷笑一声,作势就要退出他怀里。

他强硬地把我拉回去,双臂缠得更紧,埋在我的发间闷笑,「我心疼什么。不过她母家贪污公款,我还没治罪呢,人女儿倒先让你打死了。」

「她母家与我何干。我就是看她吵得很,想让她把嘴闭上。怎么?日日待在这破宫殿出不去也就罢了,我现在还要不得安宁吗?」

他把我的下巴掰过去,笑着咬了我一口,「我看你今日也吵得很,想来是方才我没尽力。」说着便又覆到我身上,没完没了地做那档子事。

容泽就是这么个狗男人,来找我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度过。但凡我起一点点想出去的念头,他都会再压上来,弄得我再也说不出话为止。

我气极,双腿用劲绞着他,染红的指甲在他后背刮出一道道血痕。他吃痛,又咧嘴笑起来,扯过我的手把手指含到嘴里一根根舔干净。

这个变态!

最后我们又落得遍体鳞伤,他抵着我汗涔涔的额头哧哧笑道:「往后整个皇宫都随便你逛。」

容泽心情好,他以为我是因为前几日他去了一趟瑶美人的寝宫而吃醋。其实不然,我根本不在乎他去了哪里,我就是觉得有些人既然长着张嘴不会用,那不如这辈子都闭上好了。

可某些人的好记性就是不用在正事儿上,几日便忘了瑶美人的前车之鉴,过去三月有余倒还记挂几匹云锦的事,在御花园一边喂鱼一边咒骂我。

我听她左一个「狐媚胚子」,右一个「蛇蝎心肠」,骂得没水平还有点可爱,不禁笑出声来直接吓跑了一簇鱼,还吓得湖边的那位鱼食全洒了进去。

「你!」她由宫人搀着,转头看见我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我不紧不慢地摇着扇子,「贵妃娘娘还是小心些吧,梅雨天气地面湿滑,要是没站稳一不小心摔进湖里,可就做了鱼食了呢。」

她自知吵不过我,抿了嘴把头别到一边,却在我与她擦肩而过时拉住我的袖子道:「公主可知道,我们后宫要有一位皇后了吗?」

我停住脚步看她,见她一脸得意洋洋补充道,「还是秦将军的妹妹,秦娴。」

秦将军嘛,也是老朋友了。

「这么厉害呀。」我用扇子半遮脸轻呀一声,再冷下脸来,「可这与我何干?我又不在他的后宫,有没有皇后都管不到我头上,倒是贵妃您先想想自己的出路吧。」

她便又气得跳脚。

容泽后宫嫔妃稀少,拢共不过三四人,而且家世都不显赫。前朝比他还急,眼巴巴地想送自家孩子进宫,都被容泽一一拒了。他还阴着脸在朝堂上道:「你们手倒是长,前朝不够,还想伸到朕的后宫里来。」

这便无人再提。

其实历代君王多的是前朝后宫息息相关的。要用哪家的人,就顺带宠一宠哪家的女儿;要除掉哪家,就也要给哪家的女儿寻点错处出来。我父皇就是这方面的高手,后宫一众妃子的位分升降和他前朝的调职几乎可以完美契合。

容泽不喜这种,就连纳进宫的那几个也是他被逼无奈才接进来摆摆样子。

容泽说他一直在等着我来。

我信他个鬼。

昌国自吞并瑞国后越发繁荣昌盛,这也就引来了北边眼红的突厥。突厥算是我们瑞国的老朋友了,但昌国隔着我们,从未与这帮蛮人接触过。因而这几个月突厥不停骚扰边境,他们的将士都有些束手无策。

我瑞国的战神秦晔,曾镇守边疆守一方安宁,也曾平定叛乱护一国无恙,也在我大婚那日大开城门,放了昌国的军队进城。

听闻他如今虽在朝中也有一官半职,却因侍二主惹人非议,仕途走得并不顺畅。

想来是突厥的事实在让容泽头疼,他才决议立秦娴为后,以保秦晔可无后顾之忧地为他效力。

可见容泽就是个骗子,什么不想靠女人守江山都是屁话。

他今日还去了明贵妃宫里一趟。人亲自给他做了翡翠汤,他却大发脾气说这汤做得不好,罚人禁足半个月,然后出了宫转头来了我这儿。

我正躺在美人靠上给脚趾染蔻丹,听到动静头都没抬一下。他倒是自己贴上来,把我的脚挪到他膝上,接下了我手里的活,低头认真地一下一下涂着。

我支着下巴,懒洋洋道:「陛下可饿着?要不要我做碗翡翠汤给陛下尝尝?」

他笑了几声,抬起亮晶晶的眼看我,「若是你亲手做的,什么我都吃。」

呸。

「那就算了,还是留着让陛下的皇后做吧。

说着想抬脚踹他,结果被他一把握住,未干的蔻丹刮蹭到他手背上,留下一道红。他就留着那道红,一轻一重地揉搓我的脚,「你不是瞧不上这皇后之位吗?」

「我是瞧不上啊,这种位子谁想要?

「那你要什么呢?」他停了手,灼热的手心贴在我的脚背,和他看我的视线一样滚烫,「公主,你想要什么呢?

这话他还是容奴的时候也问过我。

我和他躲在金銮殿的柱子后面,看刚向我父皇谏言的臣子被丈责二十,昏死在大殿中央。他忽然就问我:「公主,你想要什么呢?」

那时我说:「与你何干。」

现在我把脚挣脱他的手,移到他早已隆起的裆部,压下去,听他呼吸逐渐急促,看他脸上逐渐染上情欲,微微抬高下巴轻描淡写道:「我要陛下的位子,陛下给吗?」

5

容泽遇到不想回应的问题就会避而不答。

此刻也是,他垂眸不语,手指却灵活地从宽大的裤腿一路滑进去,捏住我的小腿不轻不重地揉。我笑了笑,动了动放在那上面的脚趾。他呼吸一重,直接拦腰抱起我压到床上,一边吻我一边解我的衣服,结果手在触到下方的月事带时硬生生停住。

我贴着他的唇咯咯笑,「陛下,真不凑巧,这月提前了几日呢。」

我与他都已衣衫半解,他胯下的某物都已经在张牙舞爪。我故意用膝盖蹭那处,他气得呼吸不稳,控住我胡作非为的腿,在我的肩头恨恨咬了一口。

「高若云,」他哑着嗓子,话里还有点委屈,「你惯会欺负我。」

我自然是非常擅长欺负他的。

容奴刚来那会儿,我那几个还健在的兄弟总是虐打他。他们让他在校练场当靶子,故意把箭射偏一点让他吓出一身汗,或者随便寻个错处揍他一顿,让他整个人倒在沙土里灰头土脸。

我烦得不行,把箭射到那几个白痴的脚边。

高长风最先跳脚,「高若云你疯啦?!

我又拉弓对准他,「你说呢?

容奴就这样成了「我的人」。至少他们都是这么传的,说我为了救他,不惜谋杀自己的皇兄。

谋杀高长风确实是想的,但救容奴还真不是我本意,我就是不想高长风痛快罢了。

容奴也曾误解我的意思,还在我生辰那日送了我一个用狗尾巴草编的蛐蛐,质朴到我咽下涌到嘴边的恶毒的话,只能扔回去,说我不想要这种东西。

所以后来他在金銮殿问我,我想要什么。

但与他何干呢。

容泽被我戏弄得恼了,逼我用手帮他。我不愿,他便想用我的脚。我恶心到反胃,用脚踩他的胸膛,「滚,我嫌你脏。」

这话触到他的某个点,眼中的情欲都散了几分。

「你说我脏?」他掐着我的脚踝,咬牙切齿,「我从始至终都只碰过你。」

「那又怎样?」我被掐得生疼,脾气也上来了,冷冷地看他,「脏的人永远都脏。」

这之后,寝殿内一片寂静。

这是容泽第一次在我面前发怒,盛怒。

他真正生气的时候就会像现在这样,一言不发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龙袍,一言不发地穿上,一言不发地离开。

他是他爹和一个青楼女子生的,所以他最讨厌别人说他脏。

我知道,但我还是说了。

至于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但总之,我失宠了。

接下来连着十日他都没来找我,还故意把原先在瑶美人那儿当差的宫人指到我这儿来恶心我。

几个宫女,加一个太监。那太监是个瘸子,佝偻着背,脸上都是可怖的疤痕。

看着就不是什么正经的主儿,来了我这儿几日后也确实不正经,都敢在夜间闯进来爬我的床。

我几下控住他,拿出枕头下的匕首抵住他的喉咙,刚用了点力就听他沙哑不堪的声音道:「高若云,你的招式真是一点没变,还是这么狠辣。」

我把匕首又往下压了压,「我揍过的人这么多,您哪位?

他还是被吓到了,有些气急败坏,「你哥!

「哦,高长风啊,原来你还没死啊。

我卸了力道,在他微微松口气时又再度抵上去,笑道:「那就今晚死吧。」

当真是祸害遗千年,高长风这厮居然没死。

据说那日容泽把我掳走后,往宫里放了一把火。高长风留着口气逃出来了,却不慎摔落台阶成了个瘸子,脸也因为大火变得面目全非。

「可惜了,」我反复确认他的身份后,不禁感叹道,「怎么就让你活下来了呢?」

高长风被我踹下去了,他此刻正蹲在床边,拿块布捂着脖子,脸色极其难看,「高若云,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要说话这么难听吗?」

我看了眼窗外的夜色,「这种时候?什么时候啊?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我好歹是你皇兄!

「瑞国都亡了。

他「啧」一声,估计蹲得腿麻,摇摇晃晃站起来,摸到一旁的凳子上坐着,「我就是来和你说这事儿。」

什么事儿呢?无非就是复国大计。高长风这头一次展现出了惊人的才能,竟然能想到让我去色诱容泽然后趁机在床上杀了他以夺回皇位这种妙计,妙到我巴不得现在就用匕首割穿这个聪明哥哥的喉咙。

但我没有动手,而是兴致勃勃地问他:「那杀了他以后呢?

「复国啊。」

「你来做皇帝?」我笑出声,「一个毁了容,瘸了腿可能还成了太监的皇帝?」

高长风气死了,「我不是太监!

「所以呢?」我不紧不慢,「你有兵权吗?在朝中有支持你的党羽吗?前朝大半都是昌国的臣子,有几人认识你?余下的瑞国的前臣子,又有几人顺服于你?高长风,你以前就不学无术无所事事,若不是你那争气的娘帮你铲除了其他几个弟兄,太子之位怎么可能到你手里。现在你沦落至此,居然还好意思做这种春秋大梦,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高长风被我噎了一瞬,不服气道:「那你呢?你身为一国公主,如今委身于自己的仇人,又比我好到哪里去?你别忘了,你的枕边人可杀了你的爹,亡了你的国!

他顿了顿,话里藏了几分轻蔑和鄙夷,「又或者,你不会是爱上他了吧?」

有些人真的是长了张嘴不会说话。

高长风的这个问题以右手被我拧脱臼终结。

第二日他正扶着胳膊龇牙咧嘴,瞧见我拎着食盒要往外走,忙拦住我:「你做什么去?」

「去告发你,戴罪立功。

「你!你这个毒妇!

「别傻了,」我拍了拍他刚接回去不久的胳膊,满意地看他又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不是你说让我去下毒吗?

算时间我与容泽已经冷战半个月了,因而今日我难得亲自下厨做了碗莲子羹送到御书房,也如愿在门口见到了我想见的人,秦晔。

时隔大半年他倒是丝毫未变,仍然像个面瘫,见到我时也仅仅 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公主殿下……

「秦将军,许久未见。」我挑了挑眉,「上一次见,还是在瑞国皇宫呢。」

他绷了绷腮帮子,面有赧然,话又说不出口。

「良禽择木而栖,将军不必过于自责,而且现在也没人能治你的通敌之罪。」我笑意不达眼底,「毕竟瑞国都亡了不是吗?」

秦晔的右手微微攥紧,「末将其实没有通敌,公主,这事……

「吱呀—

御书房的门在这时候开了。容泽站在门口,面色不善,「将军可还有要事?」

我来的时候秦晔刚从里面出来,被我拖着逗留了一会儿。容泽这就心情不好了,也不懂生的哪门子气,在秦晔刚走不远就把我拽进去抵在门上,力气大得我差点丢了手中的食盒。

他缠着我吻了许久,直到口中弥漫血腥味才停下。

我笑望着他, 「陛下还在生气?

他用指腹摩挲我微肿的唇,沉声道:「你今日是来找我,还是来找他?」

我将食盒提到前头,「陛下那日说,我做什么都吃。我愚钝,做不来翡翠汤,只会做莲子羹。」

容泽瞬间整个人都放晴了一般,迫不及待地打开来,舀了一勺就要放进嘴里,却又听我道:「陛下都不怕我下毒吗?」

他的手停在半空,看向我的眸色加深了几分。

「瑞国皇室有奇毒,一滴可要人命,十滴可使湖中鱼儿灭绝。」我弯腰,手肘支在桌上,单手撑着下巴,冲他笑眯眯道,「陛下你猜猜,我有没有这个毒,又有没有放进去呢?」他不答反问: 「高若云,你想要我死吗?

「谁知道呢?陛下杀了我家人,又亡了我的国,」我顿了顿,也不知道在笑什么,「我应当是希望陛下死的吧。」

容泽盯了我半晌,突然咽下那一勺莲子羹,隔着张桌子把我拉过去吻住。莲子羹被渡了过来,甘甜,带点苦,我不合时宜地想到自己第一次做好像做得确实不好。

他逼着我咽下一半,才松口轻声道:「我就算死了,也要拉着你一起。」

声音很轻,也不知重几斤几两。

我还是低估了此人,这一碗莲子羹愣是被他口对口喂着喝完。喝完后,他把我压在桌案上行鱼水之欢。批好的奏折散落一地,某几页还能看到朱红的批注,像他在我身上盖下的印子。

我恍惚间听他在耳边问:「高若云,若是此刻我俩毒发身亡,算不算殉情?

算什么殉情,这只能算同归于尽。

莲子羹自然是没毒的,我还没有傻到听高长风的话。

事后容泽为我穿衣服,我故意夺走他铺在桌上的龙袍披到身上,挑衅地扬了扬下巴,「陛下,我穿龙袍是不是要治个大不敬?」

他也不恼,甚至还不紧不慢地帮我穿戴好,「你若喜欢这身衣裳,便送你。」

自然是随便送,反正他想要几件都可以。

「那若是我穿出去,那些个大臣想要我的脑袋怎么办?

毕竟现在前朝就已经有不少人看我不顺眼了。

「倘若你死了,我便去寻你。」他系好腰带,抬眼看我,「高若云,你当年那般待我,就别想如今我会放过你。」

我揽住他的脖子,咯咯笑道:「哦,所以陛下还要娶一个皇后来膈应我,原来是在报当年之仇。

他看着我,似笑非笑,「你会被膈应到吗?

我覆上去在那已经破了的唇角又咬了一口,扯着嘴角笑:「但凡别人碰过的,不管这东西我喜不喜欢,我都嫌脏。

7

容泽把这话听进去了,或许确实是爱我的身子,不仅没有去皇后的册封大典,反而跑这儿来折腾我,一下比一下用力。

我恼了,用指甲抓他的脖子,「陛下这么多力气没处使?

他动作不停,俯身咬我的鼻尖,「我在你这儿没力了,晚上才好躲过去。」

呸。

「陛下还真是日理万机,忙得很。

他失笑,「你再这样夹枪带棒,我要理解为你吃醋了。

御书房那日后他就喜欢用这个话术噎我,我一刺他,他就歪曲意思说我吃醋。

委实不要脸。

我不理他,他就也不吭声,只在离开之际丢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你总说我在报当年之仇,可当年你我之间有什么仇。」

我与他当年怎么算没仇呢?

我少时如此嚣张跋扈,哪怕容泽的存在只是任人欺侮,那也只能是我来。我总在不开心的时候打骂他,用尽各种手段折辱他。起先他问我为何,我知道只有这么做我心里才痛快一点。

他默了许久,跪伏到我跟前,将袖子捋上去露出纤细苍白的胳膊,「若是公主心里能痛快一点。」

这般作态我如何痛快,反而气得把他踹倒在地,「难不成你们昌国是送了个奴隶来吗?

他撑起身子,抿唇道:「公主心里不痛快。

「那你知道该如何让我痛快吗?」我蹲下,捧起他的脸,温柔地笑道,「反抗,容奴。没有反抗的欺辱一点乐趣也没有。你看我的那些哥哥就是因为我会反抗,才个个乐在其中。」

可那些年他从未反抗过,于是也就没有乐趣,于是我后来都不想再打他。

而如今,若是他觉得当年没有仇,那我就要来好好算算现在的仇。

说实话,我不爱我那些父兄,每一个看着都不是一国之君的料子。更何况他们个个都疏远我,连亲情都没有几分可言。因此容泽灭了我的族人,我没有恨,也谈不上痛快。

但他亡了我的国,将我变相软禁在这深宫里,我恨极。

他一遍遍强调我是个公主,就像在提醒我即便是个公主,也是个亡国公主。

我这个公主,连我的子民都没有保护好。

高长风也想复仇,听了我那日的话后,靠着与生俱来的油嘴滑舌勾搭上了几个朝中的大臣,暗中一点点扩张自己的势力。至于兵权,他把目光放到了秦晔身上,顺带着就让我也注意注意秦娴。

秦娴,我都快忘了这个人了。

她进宫做了皇后,容泽连着两日歇在她的坤宁宫。只不过是白日在我这儿,晚上去她那儿,也不知道到底是恶心谁。第三日,秦娴派人请我过去,说是想见见我。

我一早放过话,我不算后宫之人,也就不归她管,前两日的请安我也未去。她倒好,先来招惹我。

再到了那儿一看,明贵妃也在,见我来了捂着嘴偷笑。

这小妮子。

秦娴长得端庄大气,穿着身皇后礼服坐在那儿,颇有点母仪天下的味道。可这第一句话就触了我的霉头,「久闻长宁公主容色无双,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这话怎么就和容泽那日说的一样呢。

我不吃这套,「皇后娘娘这话稀奇,你我早在瑞国皇宫就见过,客套话也不是这样说的。

当年我父皇有意给她和我一个皇兄赐婚,她同她的哥哥闹到宫里来,就是不愿意嫁,说什么不愿意踏入深宫,只愿找个寻常人家平平淡淡。

秦娴有些许尴尬, 「是本宫冒昧了。

「确实是娘娘冒昧了。

她还有更冒昧的,找我来一趟就是想替我向容泽讨一个位分,就这还要征求我的意见。她这是看容泽老往我这儿跑心中有气,特地来膈应我。

我好笑道:「倒是多谢娘娘多管闲事。虽然宫里女眷稀少,但倒也不必把主意打到本宫头上来。娘娘若是这么闲,大可为陛下办个选秀,多物色几个新人进来,也好让这宫里热闹一点。位分这种东西,本宫实在不稀罕。」

话说得难听,秦娴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正巧我也待不下去,说完这番话就起身走了。

刚走出坤宁宫明贵妃就追了上来,面有恼色,「高若云你刚干嘛这样说话啊,皇后娘娘也是看你可怜为你好。」

我一脸见了鬼的样子,「赵明明,我和你很熟吗?我今日身上穿的可还是云锦做的衣裳呢。

「你不必故意说这种话气我,我看出来你这人就是嘴硬心软。」她说着杵了杵我的胳膊,「而且我都听说了,你惹得陛下龙颜大怒,失宠小半个月,还是特地跑到御书房示好才罢。先前我确实对你心有不满,但看你如今这么卑微,又听说你小时候过得凄惨,我就大发慈悲原谅你了。」

她这小脸上还真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给我气笑了,「你的意思是你今日和秦娴这么干,就是在可怜我?

「话也不能这么说嘛,皇后娘娘心善,觉得你有了位分的话日子能好过一些。不然你看现在前朝后宫都在说你狐媚惑主……我烦得直接打断她,「能狐媚惑主也是我的本事。再者,我过得好极了,可真用不着你们可怜。你这么相信秦娴这个大善人就离我远一点,我嫌晦气。」

赵明明偏不,还缠着我叽叽喳喳。不知秦娴与她说了多少我的过往,竟能让她的善心如此泛滥,泛滥到把我那日在湖边的话理解为我担心她的安危好心提醒。

不是的,我那句话的意思是,那种情况下我完全可以把她推下去,然后称地面湿滑她自个儿掉下去的。结果赵明明还是不信,道明白是我童年不幸才养出这般不坦诚的性子。

我恍然大悟,原来秦娴把我的过往添油加醋和赵明明说,就是为了让她可怜我。她知道我最厌恶别人的怜悯。

呸。

虽然我没心思争宠,但这份大礼不还可说不过去。因此几日后容泽来我殿里,我随口提到白日在御花园见到了秦晔和秦娴在聊天。

秦晔出征在即,这段时日常来看望他的宝贝妹妹。

容泽半躺在榻上把玩我的头发,闻言眯了眯眼,「你怎么突然提起他?」

我伏在他胸口,百无聊赖地画着圈,「陛下不是总好奇我平日做了些什么吗?与其让那些奴才报告,不如我亲口说给陛下听。」

「那你说来听听。

「秦将军与我是旧相识,我便与他闲聊了两句,我祝他早日凯旋,他祝我保重身体。不得不说,秦将军是个难得的好儿郎,相貌堂堂,又文韬武略……

剩下的话被容泽打断,他掰过我的下巴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你这是故意让我生气是吗?

「哪有的事,」我笑着咬了咬他的下唇,「我是看秦将军英明神武,身边却没有个体己人,怪可怜的。陛下得了空,不如为他指一门婚事?」

「你倒是为他着想。」容泽话里听不出情绪。

我只笑:「我做了这么久的祸国妖女,偶尔帮一帮陛下,陛下不喜欢吗?」

容泽要秦晔为他打仗,若是再加一门婚事就更加保险。

他听了,揽过我的腰发出几声闷笑,「高若云,我喜不喜欢,你心里总该是清楚的。我更希望你好好想想你心里的打算。」我能有什么打算呢,我不过是看秦晔这么宝贝他妹妹,想往他身边塞个女人膈应这兄妹俩罢了。

高长风曾与我说,秦晔极其宝贝他的妹妹,当年得知秦娴被赐婚时情绪比谁都激动。但这俩人确实是亲兄妹,旁人也只能说兄妹情深,不敢推论别的。

我却敢了,那日在御花园瞧见他拉着秦娴的手,眼中的情谊分明不是兄妹之情。

我本还想多看一会儿,结果赵明明这厮正巧过来,很没眼力见地凑上来问我在看什么。她的那个视角看不到秦娴,只能看到秦晔,我没答话,就听到她道:「秦将军这是有了心上人了?那个眼神和陛下看你的眼神简直如出一辙嘛。」

我惊得回头,随即瞪了她一眼。

「你别用这种眼神瞪我。」秦晔和秦娴早就不见了,她还在叭叭,「当初陛下把我禁足后我就对他没好感了,所以懒得和你抢。高若云,我和你说,童年不幸不是你的错,陛下也是真心对你好,你啊,也别总是浑身带刺……

我狞笑着打断她,「我看今日天气也不错,宫里该死个人了。」

赵明明又溜得飞快。

我觉得这人比我还不正常,多少有点大病。

8

赐婚的诏书下去了,那时离秦晔出征还剩十天不到,他反对的情绪很激烈,在朝堂上慷慨激昂地说了好长一串话,却没用。

听闻秦娴得知此事时脸色煞白,在秦晔进宫时期期艾艾道:「哥哥能成家立业,我也无憾了。当初我一意孤行想要嫁他,才苦了哥哥背负骂名。现在能有个嫂子替我照顾哥哥,我心中愧疚才少了几分。」

高长风与我学她的模样学得活灵活现,我笑得隔夜饭差点吐出来。他近日在宫里活络得很,美其名曰帮我打探消息方便争宠,实则探知前朝与后宫的关系,尤其是秦娴与秦晔之间。

不知秦娴是如何见到的容泽,总之一见倾心,非他不嫁。而秦晔最宝贝自己的妹妹,所以才会在那日大开城门,因为这样他们秦家才能不被治罪,他妹妹才有可能入宫。

当真是妙哉,我瑞国竟亡得如此轻而易举匪夷所思。

这就难怪秦娴进宫后千方百计讨好容泽,又是送吃食又是嘘寒问暖,我还奇怪这情从何来,原来早在几年前就已情根深种。

高长风最是愤怒,知晓真相时恨不得直接拿把刀去做了秦晔,最后为了兵权才硬生生忍下来,转而发愁如何让秦晔归于他麾下。

其实不现实,这种人能叛一次,就能叛第二次,他的原则就是他的妹妹。

但也得夸一夸高长风,这段时间下来他长进不少,连续不断的碰钉子也打磨了他的性子。某日被暗卫刺伤逃回我的寝殿,他也没有像很久以前那样大哭小叫。

我给他上药裹纱布,故意用了力气。他额头全是汗,紧皱着眉也只是闷哼一声,打趣道:「我看你确实想杀我很久了。」

我淡淡道:「也没有很久,不过十多年罢了。

小时候他虽然也是欺辱我的一员,但他胆子小,被我打回去几次后就只敢嘴上过过瘾。我没有那么恨他,我恨的是他的母亲。而他母亲死了,所以我现在只能恨他。

许是秦家兄妹的「亲情」触动到他,他莫名其妙感慨起来:「你也算是我唯一的妹妹,你说我们俩怎么关系就这样呢。我以前是混账,但也就欺负了你几下嘛,后来我都不敢惹你的。现在……嘶……现在我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不和我同舟共济也就罢了,还总是暗戳戳折磨我。」

「你只是欺负几下?」我将那纱布用力一扯,笑道,「你向我扔石头,把我关在杂物房,还在冬天把我推进湖里。这些若是随便,那你娘给我娘下毒,就也只是一件小事了。」

他沉默了,半晌才开口:「我当年确实不是人。对不起。

「你与我道歉也没用。高长风,若不是现在你做的事还有点用处,我早杀了你了。」我把纱布打了个结,再踹了他一脚,「这几日注意点,要是被人发现了,我定不会保你。

高长风吃痛地捂了下胸口,踉踉跄跄往外头走去,走了几步又回头道:「瑟瑟,真的对不起。」

我把那匕首飞过去,砸在他的脚边,「滚。」

「瑟瑟?」第二日容泽不知发了什么疯,缠着我问小名是什么,「哪个色?」

我攀着他肩,哧哧笑道:「色胆包天的色。

他撞了我一下,「你又骗我。

我大笑起来,「其实是琴瑟和鸣的瑟。陛下,怎么样,像不像你和皇后娘娘?」

在前朝,大臣们可都是这么评价他与秦娴的。

他不答,在我身上留下一片片青紫,末了才道:「瑟瑟,我希望这像你我。」

我笑到眼角有泪:「不可能。」我又骗了他,其实这不是琴瑟和鸣的瑟,是瑟瑟发抖的瑟,因为我出生那日一直在发抖。

容泽注视着我,轻声道:「所以我说了是希望。

希望。

什么是希望呢。

秦晔还来找我,希望我能劝说容泽收回赐婚的圣旨。那日他看到我了,也就猜出是我在这背后推波助澜。

我也不装,慢悠悠道:「不好意思,本宫不想帮这个忙。将军本该早早出征了,这会儿却因儿女情长滞留于此,也不怕惹人非议。」

他不由捏紧了手中的茶杯,「公主,我知你记恨当日我开城门那事。但公主可曾想过,昏君当道,处处民不聊生,这样的国家还有守的必要吗?如今天子圣明,一统两国,百姓不再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这难道不比以前好吗?」

「哇哦,听将军这意思,你才是心系天下的大家。本宫都被你绕进去,差一点就忘了你实际上不过还是一个懦夫罢了。

「我不曾怕过!只是公主,江山姓什么真的重要吗?

「将军觉得不重要?那我为将军着想,建议你现在也换一个祖宗认认,不要再姓秦,这样别人说秦晔是个卖国贼时也不像是在说将军你了。君王无道,所以你就大开城门?我父兄无能,难道整个皇族就都无能了吗?我几个皇叔里也不是没有有才之士,援军也明明马上就能到,若不是你开城门,瑞国能亡得如此之快?将军口口声声为了百姓,但是不是真的如此,恐怕只有将军自己心里清楚了吧!」

他万年不变的表情难得有一丝破裂,「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若不是为了百姓,怎可能不战而降?」

我拼命忍住才没有把手中的茶水泼过去,「将军问我什么意思?你以为你对秦娴的那点心思旁人看不出吗?秦将军护妹之心实在感人至深,竟能比天下百姓还要重要。倒是百姓们冤得很,亡了国不说,还要为你的私心做幌子。秦晔,我劝你放弃。若是你再抗拒这门婚事,不多时日你那点龌龊心思就要昭示天下了。你的宝贝妹妹在宫里的处境,只怕也要艰难多了。」

这终于触到了他的软肋,他那张向来被称为正气的脸此刻因为愤怒扭曲不已。直到手中的茶盏硬生生被捏碎了,我才听到他道:「公主,是我对不住你。阿娴没有错,还望你不要怪罪于她。婚事我会受着,回来后我便成婚。几日后我也定会为陛下效力。」

我直接把茶盏砸到他头上, 「滚吧!

秦娴究竟是何方神圣,可以让秦晔如此寡廉鲜耻。

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问容泽,他却道:「我也想不出。」

「陛下想不出?那陛下还能日日与皇后娘娘伉俪情深,当真了得。」

甚至是在知道秦晔那点肮脏心思的情况下。

「你最近老爱说这些话,瑟瑟,」他与我鼻尖对鼻尖,注视我的目光意味深长,「你有想过为什么吗?

「我想过啊,最近贤淑的皇后娘娘总来招惹我,我不痛快,就想让陛下也不痛快。」

我不去找她,她也要来找我,表面嘘寒问暖,实际总提起过往让我心烦,更过分的是还叫了赵明明一起,两个人一唱一和戳我痛处。我最后直接称身体抱恙,谁都不见。于是今日容泽是翻窗进来的。

堂堂一国之君,翻窗也就罢了,现在还将胳膊伸到我面前,「我记得,你这样才会痛快一点。

其实以前我从来没咬过他,但这一回我发了狠咬下去,咬到牙齿发麻,咬到口中都是铁锈味。

容泽眉头都没皱一下,「痛快了吗?

我松口,笑得比哭还难看,「一点也不痛快。

他吻上来,把口中的铁锈味都卷走,贴着我的唇叹气道:「那就只有一件事能让你痛快了。」

那种事儿自然是痛快的。

我却想哭。

容泽还把我拢进怀里,轻声问道:「瑟瑟,当年你一口都没咬下来,你有想过为什么吗?你总是打我,可每一下都没有用真力气,你有想过为什么吗?我离开前一晚,你偷跑到我房里,把我吻醒后又打我,你又有想过为什么吗?」

「你大概是从未想过的,你总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可我想了好多好多年。

这一番话我没听见,我睡过去了。

我梦到那些不堪的日子,每一个场景都有秦娴的身影。她就那么旁若无人地站在那儿,一脸的悲天悯人。而我被所有人避若蛇蝎,被关在暗无天日的杂物房,被逼着学那些青楼女子才学的东西,被逼着学会各种自保之术。

我看着那些权贵声色犬马,看着这个国家日渐衰败,看着我父皇的血溅到容泽月白色的衣袍上,像一朵妖艳的彼岸花。

男女情爱又算得了什么。

我现在要做的,应该是复仇。

不知该恨谁,也不知到底该向谁报仇,但应该或许是要报仇的。

或许。

9

秦晔出征后,凛冬将至,而高长风最近春风得意,原因无他,不过是联络到的瑞国余党差不多齐了。

除此之外,他还想到一个妙计,既然秦晔只在乎他妹妹,不如趁着他出征这段时日引诱容泽与秦娴爆发矛盾,最好能让他杀了秦娴,这样秦晔回来时肯定会与容泽对立,而我们就能坐收渔翁之利。

「只是高若云,」他又开始吞吞吐吐,「你舍得容泽吗?

我不答反问:「你觉得你能做个好皇帝吗?

秦晔那日的话总绕在我脑海里,虽然实际上有他的私心,但其中一部分也没说错。

倘若君王无道,那这江山姓什么,真的重要吗?

容泽是个好皇帝,有目共睹。瑞国皇室烂,天下皆知。而我和高长风这个计划,到底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希望天下太平盛世,这个想法在瑞国就有了。我甚至还无意中和容泽说过,我希望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至少活得比我快乐。而现在,似乎他快要帮我做到了。

高长风却问我:「你确定你是在烦恼这个吗?

「不然呢?

「我觉得你已经下不了手杀他了,但我还可以。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我忘了,高长风是靠着仇恨活下来的。他虽然表面很不正经,但对此事极为认真。

可我仍未想明白自己在烦恼什么,恍惚到容泽都发现了我的不对劲,难得轻柔地亲吻我的脸,「在想什么?又在想怎么杀了我吗?」

我回过神,一反常态地没有刺他,「容奴,你为什么不给我名分?」

这是我们重逢后,我第一次唤他的名字。

他显然也被惊到,愣了会儿才笑道:「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我气得又挠了一下他的背。他掐了掐我的腰,亲昵地蹭了蹭我的脸,「那些名分都是假的,你不需要。你做你的公主就好。」

我以前总觉得这话在讽刺我,今日听却又是另一番意思。

白日秦娴又来找过我,大致意思是希望我能不要再纠缠容泽,让他做回一个正常的皇帝。我道明明是容泽缠着我,她却冷笑道:「若你真的不愿,他怎么可能忍心碰你。高若云你少在这儿立贞节牌坊。」

自秦晔接受了赐婚,秦娴就再也不装温婉贤淑了,颇有点当初瑶美人的神韵。

可她的话,好像也不无道理。

「你今日可走神多次了。」容泽颇为不满,将我翻了个身咬我的后颈,用痛感让我回神。

但今日他也温柔得很,和往常比起来。

以往都会伤痕累累的皮肤今日得以幸存。

我的脑子却越发糊涂。

尤其是事后容泽送了我一件衣服,按照我的尺寸改的龙袍。

「我一直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但这个你大概会喜欢。」他把这衣服穿到我身上,吻了吻我的额头,「生辰快乐。」

我的生辰?

原来今日是我的生辰,所以他才这么温柔,温柔到不像他。

这龙袍穿在身上,灼烧我的每一寸皮肤,一如当年那只蛐蛐烫了我的手心。

我环住他的腰,轻声道:「容泽,我们再来一次,像第一次那样。」

第一次,我与他像两只困兽,扭打、撕咬,鲜血淋淋,用疼痛提醒自己还活着,还有感觉。我只能看到心中对他的恨,没有纠结,没有困惑,只有单纯的无边无际的恨。

我不该想起来的,被避若蛇蝎时只有他跟在我身旁,被关在杂物房时是他救出的我。他一直站在那儿,随时可以把手臂举到我跟前。

容泽问我,你有想过为什么吗?

我不敢想罢了。

最后我也只敢和高长风说:「你留他一条命。」他定定地看我许久,才点头道:「好。我欠你这许多,就依你留他一条命。」

他已经模仿秦娴的笔迹给秦晔寄了好几封信,大致内容就是容泽待她极不好,她过得很痛苦。信的内容多少有夸张的成分,但里面所说的容泽对她不理不睬也算属实。据消息秦晔收到这些信时脸色阴沉,打突厥都更为狠辣。

万万没想到的是其中一封信被秦娴宫里的人截到。

东窗事发。

高长风被带走的那日,秦娴到我这儿来趾高气昂,「我早就看你的这个太监不对劲了,高若云,你私藏前朝余孽,居心叵测,就等死吧。」

我还没开口,赵明明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添乱,「虽然但是,娘娘,公主她也是前朝的人哇。而且你看陛下这么生气,不也没对公主做什么,娘娘您怎么比陛下还操心。」

秦娴可能是没想到赵明明会来这一手,被堵得没话说,又怨毒地看了我一眼才转身离开。

某人又凑到我跟前,小心翼翼地,「你别太难过啊。

我又问一遍:「赵明明,我和你很熟吗?

「诶你这人怎么就这么不坦率呢。我刚都看到那个太监被带走的时候你的表情有多难过了。我也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啦,但是你可以放心陛下应该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毕竟他看你的眼神是那个样子……诶你别走啊……

我要宣布赵明明是我的克星,她几乎把那无处安放的母性和善良一股脑儿全寄托到了我身上。

可我根本不需要她的同情。

我感觉我都想明白了,一切都豁然开朗。

为什么高长风会被指派到我宫里;为什么秦娴会不厌其烦地过来招惹我;为什么容泽几次看到高长风都不起疑心;为什么高长风那日被刺杀却也不见有追兵;以及为什么容泽会突然问我的小名。

那么多为什么,我不曾细想,如今都明白了。

容泽早就看出了高长风的伪装,特地放他过来,以此引出瑞国余党一网打尽。秦娴误打误撞,正好做了他的刀。

而我像个白痴,还在那儿纠结自己对容泽的感情是什么样的,还动了恻隐之心。

我说高长风是个蠢货,其实我才是个蠢货。

真是可笑至极。

高长风被抓那日,容泽没有出现。而后的五日,他都没有出现。

我也没有去找他。

我们默契地没有再见面。

容泽再来找我那日,初雪。

他披着玄色大氅,踏着雪色而来,走到门口又停住,隔着几步远唤我:「瑟瑟。」

我也不知为何,大冬天的还日日在门口等,却又不愿意主动去找他。等他来找我了,我连一步都不愿踏出,执拗地站在屋檐下感受刺骨的寒风。

我很想问他,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你是不是日日来我这儿只是为了监视高长风,你是不是也在利用我,你之前的种种举动是不是就是为了今日。

我有那么多是不是,可最后我只是高昂着头,对他笑道:「陛下怎么没把我也抓走?

他的睫毛上似乎落了雪,转眼又化了,「你知道我对你下不了手。」

「哈哈真的吗?难道不是我对于陛下还有利用的价值,所以陛下才留我一命吗?」我大笑,冷风灌进喉咙,带起窒息的冷,导致我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上前几步到我身前挡住风,抬起手又放下,「他当年害得你这般惨,我不懂你在难过什么。」

我还是觉得冷,伸手揪住他的衣袍,轻声道:「我要见他。

他的话带着无可挽回的悲哀,「高若云,我明明在帮你报仇。」

我不接话,只重复道:「我要见他。」天牢里,高长风被绑在木架上,上身赤裸,被鞭打得血肉模糊。更恐怖的还是他的下半身。

他成了一名真正的太监。

而就在半个月前,他还和我说他对我很抱歉,他想学着做一名好哥哥。

天牢里浑浊的空气混杂着血腥味和皮肉腐烂的气息,我差点呕吐出来,容泽想要扶我被我一把甩开,「离我远点!」

「我早说过你不该看的。」他仍紧紧贴着我,像一块甩不掉的牛皮糖。

我背过身,「容泽,是你让我恶心。

他终于愠怒,「你都忘了以前他怎么对你了吗?你从杂物房出来的时候不是和我说想要杀了他吗?还有那么多个日日夜夜,你对我拳打脚踢的时候咒骂的不都是他的名字吗?」

我不吭声,他就掰过我的肩膀,死死掐着我的下巴怒道:「我明明在帮你,你看一看啊!你为什么总是不看一看我为了你都做了什么?瑟瑟,我们才是紧密联系着的,我才是那个来救你的人!你到底何时才能懂?

「我把你从那吃人的皇宫里救出来,我帮你向那些人报仇。高长风仅仅给了你几天的所谓温暖,你就原谅他了?那我算什么?我为了你,一步一步爬到这个位子上来,你却都不愿意承认你爱我。瑟瑟,我是来救你的,我是来爱你的,你到底何时才能懂?」

他这话说得多漂亮啊。

他在我大婚那日杀光我的族人,亡了我的国,然后说他是来救我的。我反倒成了那个不知好歹忘恩负义之人,其实我应当对他死心塌地,他感激涕零。

小腹一阵绞痛,我咽下喉间的血腥,拼命拉扯着嘴角笑道,「少自作多情了,我何时要你来救过我?

「你的爱,我也根本不稀罕。

最后一眼是他满脸的慌张。

10

再醒来,我有孕了。

算时间,应当是我生辰那日。

事情的发展总是这么始料不及。

容泽的眉眼都是藏不住的喜悦,他反反复复的性情最后落到温柔那一面,在我醒来时就拉着我的手近乎哀求道:「瑟瑟,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知道我做得过了,我只是想为你报仇。我错了,对不起,瑟瑟,我们以后好好的好不好?」

肚子里有个新的生命这件事让我久久没有回神,我都没有力气甩开他的手,只能无力地笑道:「容泽,你还要利用我多久?余党都被你抓起来了,秦晔也帮你打了那么多胜仗,你还要什么?哦,你还想利用我生一个孩子是吗?」

他抓着我的手不自觉收紧,「瑟瑟,别这样好吗……我闭上眼,嘴角上扬,「孩子?你这么脏的人,配吗?

他久久没有回应,我也无心再去思考他的沉默是不是因为盛怒。

太医说我之前受伤太多,身子薄弱,外加怒火攻心,胎象不稳,需要静心疗养。容泽知我不愿见他,默许了赵明明来照顾我。

这小姑娘见到我的第一眼就骂道:「高若云你要死啦把自己搞成这样。」

什么样呢?不过就是这几日有点力气就和容泽对着干,撞出一些小伤罢了,以前我与他做得过火时可比现在吓人得多。

「我要是死了不是一件好事吗?

「我现在可不和你拌嘴嗷。我来呢,主要是躲着秦娴,顺便照顾照顾你。」

高长风的事情败露后,秦娴一时风光无限,许是意识到作为皇后还是肆意妄为痛快一点,就越发嚣张。赵明明终于认清了她的真面目,苦不堪言,就跑到我这儿避难。

可我被烦死,这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比老妈子还能念叨。

「高若云吃饭啦,你不能老不吃饭的懂不懂?还有啦,你怎么老穿这么少,不冷的吗?药也要喝!喂你现在怎么都不说话啊,明明以前这么会骂人……」

我打断她,「你讨骂?

她吐了吐舌头,「那就算了哈哈。

赵明明说她小时候也常被人欺负,还好有个青梅竹马的哥哥一直帮她。那个哥哥是卖云锦的,所以她一直梦想着有朝一日能穿上最好的云锦然后站到那人面前。

这就难怪我抢了她的布,她能气成这样。

「其实后来想想也没必要啦,我又见不到他了哈哈。我知道你烦我,但是我现在一点也不烦你嘻嘻。至少你比秦娴和瑶美人直爽多了。而且你和陛下的事,陛下觉得你在因为那个太监生气,其实我觉得吧,你生气的点应该在陛下欺瞒你甚至利用你。你们俩就像两个幼稚的小屁孩,有话都不愿意说出口,仿佛要把对方憋死一样……

「啪——」

药碗摔在地上,砸成一地碎瓷片。

一直在自言自语的赵明明猛然抬头,我对上她的目光淡淡笑道:「不好意思,有点吵,我就手滑了。」

「我才不信你!

但几日后再摔碗,就是真的手滑了。

赵明明告诉我,秦娴也有孕了。

在容泽未找我那几日,有一日他宿在了坤宁宫。

这消息传出来的第二日,容泽想见我。

我最近越发畏寒,缩在床上不动弹。赵明明塞给我一个暖炉,斟酌道:「陛下在外面站了几个时辰了,高若云,你真不见见他啊?万一有什么误会呢?」

我不答,由着他在外头吹了三日冷风。

第四日我才让他进来。他进门,在门口脱下大氅,又揉搓了几下被冻得通红的脸,才小心翼翼地走到我床边。

「瑟瑟,」他的声音艰涩, 「我没碰过她。

其实我一点也不意外。哪有一日就中招的呢,秦娴的这点伎俩看都不够看。

只是这几日我一直在想赵明明的话,我在气什么。

我恨高长风,可他被折磨成那样时我不痛快。我恨我的族人,可他们被杀时我也不痛快。我恨容泽,可我给他弄出一道道伤,让他在外头挨冻,也不痛快。

赵明明说我活得好累,完全没必要这么累。

可是我不知道这么多恩恩怨怨该放下什么才能让自己不那么累。

我只能笑道:「就算陛下真的碰了她,也与我无关。

其实想说我们算了吧,但出口还是夹枪带棒。

容泽什么都没再说,他落荒而逃。

我越发不爱出门,只能听赵明明和我说宫里又发生了什么。

秦娴确实是有孕了,却不是容泽的,据说是她宫里某个侍卫的。这事儿在除夕之夜被爆出来,正好昌国大胜突厥,捷报送到宫里,保了秦娴一命。秦娴还是皇后,只是坤宁宫成了冷宫。

再过了几日,秦娴一条白绫自尽。

这事儿容泽瞒着不让传到前线,等秦晔回京,就是开春了。

而我腹中的孩子没能等到春天。

他太虚弱了。

流产那日容泽还在御书房与几个大臣商议如何不动声色地夺了秦晔的兵权,得了消息后他扔下一切跑过来看我。我凝望着不敢靠近的他,那俊秀的眉眼陌生又熟悉。

「容泽,等一切结束,你放我走吧。

我和容泽之间的账如何都算不清,也不知道该放下什么,那不如全部放下。

容泽显然在拼命压抑着怒火,腮帮子紧绷,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与我沉默地对视良久,最后笑得残忍:「我说过,你这辈子都别想摆脱我。当年如此,现在亦如此。」

「瑟瑟,等开春,希望你做我的皇后。

「希望我们会琴瑟和鸣。

他对春天还有期待,可屋外大雪纷飞,白茫茫一片,仿佛冬天永不会过去。

11

秦晔最后还是知道了秦娴的死讯,他违抗圣旨提前回京,甚至不顾侍卫的阻拦,带刀闯入了皇宫。

而那日早晨,容泽像是预料到什么一般,来长乐殿找我。

自我流产后,他一步都未能踏入这里,但这一日我让他进来了。我坐在梳妆台前,他进来走到我身后,为我挽发。

我与他置气这么些天,头一次心平气和地对着镜子里的他轻笑:「陛下不用早朝?」

他修长的手指滑过我乌黑的长发,什么也没抓住。

「今日带你去个地方。」他不答,也对着镜子里的我笑。

挺奇怪的,我们之间和谐得仿佛毫无恩怨,仿佛是一对最平常不过的夫妻。

容泽强硬地让我穿上他送的那件龙袍,又将我的发束成男子样式,最后带我去了金銮殿。

本该举行早朝的地方今日空无一人。

「陛下这是?

「瑟瑟,你想要我死吗?」他目光灼灼地看向我。

这是他第二次问这个问题。我记得第一次问的时候,我说我应当是希望他死的。而这次,我笑道:「陛下生死,与我何干。」

容泽的睫毛颤了颤。「与你何干,与我何干……」他扯出一抹笑,「你总说你我不相干,可我们有这么多相干的事。你看我亡了你的国,灭了你的族,还将你软禁于此。我明明欠你这么多,我们怎么可能不相干。」

我轻柔又坚定地拉开他的手,「就算相干,往后也不必了。你欠我许多,焉知我不是亦欠你良多。小时候对你这般凌辱打骂,现在又杀了你的皇后,搅得你后宫不得安宁,让你成了一世昏君。我们之间早就算不清了,容泽,既如此,就这样吧。」

这是第一次,我与他在都还冷静的情况下,把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过往搬到台面上说。

容泽漆黑的眸子盯着我,「自那日起,你性子越发软了。你以前,当睚眦必报的。」

他说的便是我流产那日。我也确实自那日起什么也不想争了,我只想结束这一切,不管以什么结局。

「也不是不睚眦必报,我现在仍斤斤计较得很,不然也不会到冷宫去逼死你的皇后。那是我和秦娴的仇,已经了结了。而我与你的,算不清,就不算了罢。」

「所以你便要离开我是吗?」容泽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龙椅,转头看我,笑得不以为意,「你忘了我说的,你这辈子都别想摆脱我。」

说罢他拽过我的手,大步走到龙椅旁边,按着我的肩膀让我坐下。那力气大得吓人,我竟丝毫反抗不了。

「嘘——」他大力地捏着我的肩,脸上带着温柔的笑,「高长风也不是个彻底的废物,手底下还能有如此忠诚的走狗会向前线递消息。瑟瑟,你杀了秦娴,杀得好,杀得妙。而今日你猜猜,我与秦晔,谁能活下来?」

话音刚落就听得门外几声尖叫,随后一人穿着一身盔甲,手执长剑,背光走进来。

我恍然看到我大婚那日,容泽也是如此,一步步踏血而来。

今日是秦晔罢了。

那脚步声在空荡的大殿内如此明显,每一声都如丧钟悲鸣。

而容泽不知何时将我绑在了龙椅上,头都不曾回,只附在我耳旁笑:「高若云,我欠你的,今日还你。」

我大惊,却见他干脆地抽身,只身对上浑身杀气的秦晔。他的盔甲还在往下滴血,而容泽一身月白长袍,背影如孤月般寂寥。

「你明明允诺我会好好照顾她,」秦晔咬着牙道,「你怎么敢?」

容泽的话语不咸不淡,「她欺君罔上,自然该死。将军若是想报仇,冲我一人来就好。」

容泽是敌不过秦晔的,更别提他现在赤手空拳。

而我坐在冰凉的龙椅上,猛然意识到他今日便是来寻死的。

大殿为何空无一人,为何。

他连一下挣扎都没有。那把长剑是如此轻松地穿透他的胸膛,剑刃冲着我,往下滴着血,泛着幽幽冷光。

而同一时刻,殿外响起尖利的喊声:「秦将军弑君啦——!」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事先准备好的,从外头涌进一大批侍卫将秦晔团团围住,而容泽身边的那个太监抖着手给我松绑,然后跪下,「公主——」

我推开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下台阶,在几个趔趄后终于触到了倒在血泊中的容泽。周围没有一个侍卫敢上前,他们只是压着早已面如死灰的秦晔,站在一旁屏气。

「太医呢?太医!」我扶起他,任由他的血染红我身上的龙袍,鲜红的,温热的血,「还不叫太医!

原先那个太监又连滚带爬地到我身边跪下,「公主,陛下有旨,由您接任皇位——

「接什么接!」我都没听清内容,怒然打断他,「你们这些奴才是反了天了吗?还不去叫太医?快去啊!是不是要叫人砍了你们的脑袋!」

我声嘶力竭,可没有一人应我。只有我怀里的那个人,伸出手抚摸我的脸,「倒是第一次见你哭。」

「你先别说话,我现在带你去找太医。」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我拼命拉扯他,企图扶着他站起,却又倒下,「我带你去找太医—

「不必了,」他苍白着脸,仍然笑得若无其事,「这些人,都是你瑞国的部下……

「高若云,我要你坐在我的位子上,一辈子被我纠缠……话音落下,他的手也落下,重重地落下。

秦晔哈哈大笑,一遍一遍念着秦娴的名字。

我呆愣地坐在原地,听身旁的太监一字一句,都在说容泽一早的安排。

侍卫站成两排,露出大殿的大门,门外可见几只燕子飞过,躲进屋檐下不见踪影。

开春了。

后记

我想,我永远猜不到他的心思。

他不知何时拟好的圣旨,道是若有一日他死了,就让我当皇帝。那身龙袍他都为我准备好了。

他说我不是后宫之人,只算前朝公主,所以我做了皇帝,算是复国。

他还一早就和亲信嘱托过,我即是他,他们也当尽心辅佐我。

我想,我是忘了好些东西了。

少时他曾问我,公主你想要什么。

我在他回国前一晚,跑到他的房间,说我想做皇帝,想要太平盛世,你给得起吗?

他那时笑道,只要是公主要的,他都给。

他说他是来救我的,他是来爱我的。

他下了这么大一盘棋。

每个人都成了他的棋子。

包括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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