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你的礼物是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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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送你的礼物,是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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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着那支白玉笔的赵兰芝冲我微微一笑,我却忽然觉得遍体生寒。
下方忽然传来聂星落的声音:「怪不得,我说这次回到蓬莱岛,怎么力量忽然被削弱了这么多,竟然连区区一个大乘期修士的阵法都挣不脱,原来是你动了手脚。」
赵兰芝歪着脑袋,用手中的笔尖轻轻点着下巴,语气轻快:「当然啦,你们都在这里了,若我再设定你的能力与天道同一水平,岂不是对其他人很不公平?那还有什么可玩的呢?」
我越听这话里的内容越觉得不对劲,心头隐隐有了个猜测,只是还没等我想明白,身体骤然一轻,接着眼前景物变换,我发现,自己竟然和林天樱一起关在了一个独立的空间里。
往旁边一摸,我摸到一层透明空气一样的壳子,它好像很柔软,但怎么都戳不破。
我冲赵兰芝大喊:「你是另一个天道吧?
「不。」赵兰芝没回答,倒是风如是一脸镇定地说,「她是创造这个世界的人。」
闻言,赵兰芝挑了挑眉毛,很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我当初写你时,并未耗费过多笔墨,想不到你的成长,倒是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我喉咙发紧,望着赵兰芝:「所以,你就是《仙界生存法则》的作者?」
「作者么?那倒也并不准确。我创造这个世界,可不只是写了一本书那么简单。」
赵兰芝握着笔,在虚空中挥了几下。我看到有光渐渐交织成型,接着光芒无声向我们飞来,贴在那片透明的空气软壳上。
「秦绒绒,林天樱,这是我帮你们准备的擂台。
赵兰芝说着,竟然从不知道哪里拿出一把椅子,在虚空中闲适坐下,接着懒洋洋道:「你们俩,一个是我选中的女主,一个是天道选中的女主。秦绒绒,你现在一定很想念外面的世界吧?哪怕我再折磨你改方案,至少那个世界里,你以为你的命是可以自己掌控的,不会像现在这样无力。虽然并不是,但你欺骗自己,也不是不可以。」
沈梅珍!她果然是我的甲方!
我瞪大眼睛看着她,忽然明白为什么之前她要反复折磨我了!或许那时候,她早就猜到,我是她创造的人物,却意外被送到了和她相同的世界里。她要证明,不管在哪个世界,她都可以轻易掌控我!
「还有林天樱。
她的目光转向我身后,面沉如水的林天樱。
「我知道,你也很想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既然如此,你们就打一场吧,不死不休的那一种。」
赵兰芝握着笔,在虚空遥遥一划,那里出现了一点漆黑如墨的、仿佛夜色漏出般的东西。
「活下来的那一个,我会送她去想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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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隐约觉得,事情并没有她说的那么简单。
但林天樱已经失去了冷静思考的能力。她之前就被我那一番尖锐的话刺得怒气勃发,更何况赵兰芝又拿了她心心念念几万年的东西来诱惑她。
这种一旦执着地追寻某个东西追到成了执念的地步,人就很容易失去理智。
更何况,林天樱本就是个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的人。
因此,我一转头,就看到林天樱从乾坤戒中摸出斩灵剑,遥遥指着我:「秦绒绒,来吧。」
「你说我不配?可几万年,陆流还是因为我一步一步离开了你,仇天还是因为我将你扔进了万魔窟。哪怕现在,你的师兄弟还是和你反目成仇。你不是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之前陆流总是站在我这边,处处针对你吗?我告诉你,那是因为他害怕,他和我一起让世界倒流,让你回来,却又敌不过我,他怕我对你下手!」
「秦绒绒,几万年过去了,我现在已是大乘之上的修士,人间再无修士能与我匹敌,只要到达真正的仙界,我便能飞升成仙!而你呢?费尽心思,也不过是个炼虚期的废物!难道你还奢望这场斗争,你能赢过我吗?我配不配得到天道的偏爱,这事,你根本不配问我!
林天樱放了一通狠话,接着便举剑朝我冲过来。她已是大乘期的修士,速度快得惊人,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便到了我近前。剑尖已经直指我眉心,我惊出了一身冷汗,忙低头险险避过,却又有一道红光在我肩头炸开。
这女人,就喜欢暗藏一手玩暗算!
剧烈的痛感从肩膀炸开,接着沿血液迅速淌遍全身。我拼命咬着嘴唇,没等缓过劲儿来,就不得不后退侧身,躲开她的下一次攻击。
林天樱一边攻击一边嘲弄:「倒挺会躲的啊。
我没说话。放再多狠话,骂得再凶,她的修为毕竟放在那里,若我稍有分心,指不定人就没了。
因此,我全神贯注,在这片空间里,眼中只留意林天樱一个人。她的每一次攻击,我几乎都能险而又险地避开,若是实在避不开,也会用非致命的地方撞过去。
虽然受伤很疼,但至少能保住命。更何况,白翎扇中的温灵养魂玉还在不断地替我修复伤口。
等我躲了几百次林天樱的攻击之后,她终于暴躁了:「秦绒绒,你不是说你不是废物吗?倒是证明给我看啊!怎么,难道你的所谓实力,就是躲得好吗?」
我把散乱的头发拨到耳后,这个动作牵动了我肩膀上的伤口,因此我吃痛地呲了下牙,但这一下又牵动了脸上的伤口,于是我想我的表情一定很诡异。
我喘了两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挑衅:「能躲也是本事。你要是不服气,有本事来个让我躲不掉的攻击啊?」
林天樱盯着我看了半晌,眼神锐利得像是刀刃。我感觉自己要被她的目光凌迟的时候,她终于开了口:「好啊。」
我知道,她要用斩灵剑中暗藏的那个阵法了。
我一直在等的也正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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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只是一点青色的光芒,接着那光渐渐扩大,又被拉扯得细长,然后越来越多的光丝出现,直到交织成一张青色的细密的网。
然后那张网以一种快得匪夷所思的速度朝我飞过来,使出这个阵法后,林天樱已经完全脱了力,只用剑撑着地面没让自己倒下。
我只来得及瞟她一眼,接着就被整张网笼罩。
「你也算死得不冤了,秦绒绒。
林天樱很轻很轻的声音说完,我觉得差不多了,便缓缓出现在她近前:「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看到我毫发无损地站在这里,林天樱眼睛都直了,她瞪大眼睛,吼道:「不可能!你怎么可能逃脱斩灵剑阵的束缚!
我耸耸肩:「我没有躲啊。只不过你一开始放出那剑阵就不是冲着我的方向而已。」
「怎么可能……你用了幻阵?!
林天樱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转头看去。而我之前费尽心机布下的幻阵,也终于在远高于它能承受的灵力攻击下碎掉了,露出它本来的面貌。
「每次躲开你攻击的同时,我都要按阵法偷偷布下一个阵眼,很累啊你知不知道。」我喃喃念着,一步一步朝林天樱走近,「之前就跟你说过啦,我很有阵法天赋的,你怎么总是忘记呢?轻敌是大忌啊朋友。」
「对了,斩灵剑阵很耗灵力了,你前面也用了不少,现在浑身的灵力都空了吧?我知道,大乘期修士可以化天地间的灵气直接为自己所用,可是这个世界没有灵气啊,你是不是忘记了?」
林天樱终于明白她被我耍了:「所以你刚才一直躲着我,就是在省灵力吧?!」
「是啊,不过我只是个炼虚期修士,丹田内的灵力没你多,所以我也省得很辛苦呢。」我终于走到了她面前,思考了一下,还是将白翎扇收起来,换成了我之前用惯了的饮雪剑,「现在剩的灵力也不多,不过杀你还是够了。」
「秦绒绒,你敢!
「为什么不敢?
我把饮雪剑插进她肩膀,看到血肉破开,又狠狠地拔出来。林天樱痛得尖叫,想跑,可是我用灵力筑了一道墙,她没法后退,只能艰难地往旁边躲。我也不慌,就一步一步跟上去。
「林天樱,我等了几万年,终于等到你在我面前狼狈的机会了。你不是很好奇为什么刚刚我总是能躲避你的每一次攻击吗?那是因为,我在你手下死了二百零七次,你要用什么攻击,从什么角度,我都能背出来了。」
我挥剑斩掉她一截小腿,鲜血喷涌,温热溅了我小半边脸。我皱了皱眉,用袖子将血迹擦掉。林天樱痛得大口喘着气,可她已经没机会反抗,只能恶狠狠地看着我,并企图用怨毒的眼神杀死我。
我说:「其实很早之前,你就认出那些人都是我了,对不对?」
「你……你说什么?
「你看出来了,不管你怎么杀我、折磨我,我都会以另一种不同的身份回到你身边,而且总是斗不过你。但即使这样,你还是不服气,你觉得天道在偏爱我,你不明白为什么我总能重生。所以你下手一次比一次狠,到后来你不再一剑杀死我,而是开始折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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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踩着她的手指,一根一根碾碎。林天樱张了张嘴,却已经连声音都发不出。这种痛很疼吗?大概吧,可同样的疼痛我早就承受了更多次。在万魔窟受尽折磨的时候,在每一次轮回死亡的时候,在被林天樱吊着一口气一刀一刀凌迟的时候,在我金丹碎裂的时候,在我吞噬异火极焰的时候。
「林天樱,我知道你恨我,虽然我觉得你的恨很没道理,完全就是出自你的自负和自以为是。」我蹲下身,揪着她的头发往过扯,然后用剑尖在她脸上一道一道划过去,「但你凭什么觉得我不恨你呢?你以为我愿意永远这么插科打诨地说话吗?你以为我愿意不管做什么都小心翼翼不敢惹怒别人半点吗?我不愿意。」
「不管现在我愿不愿意,从前陆流喜欢的人本来就该是我!不管你愿不愿意,仇天爱的人本来就是风如是!白翎扇就该属于我,天道的偏爱是他自由选择,凭什么你夺走了别人的东西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不用再问你,我现在就告诉你,你!不!配!这一切你都配不上!
「秦绒绒……」她咬牙切齿地说着,只是语气已经非常虚弱,「有本事你就直接杀了我!
「我不。」我笑眯眯地放下她,踩着她的脊背跨过去,看向天际那一点似乎神秘不已的黑色。看了许久,我才将目光转回来,重新投在她身上,「怎么了,才这样就受不了了?你杀了我二百零七次,好歹让我还你二百零七刀吧?
我刻意没有用太多灵力,就这样用最普通的、凡人的手法,一点点分解了林天樱。到最后她气若游丝地趴在地上,后背已经露出森森白骨的时候,我又想起什么似的蹲下去,从丹田中召出异火极焰,轻声对林天樱说:「对了,原本在万魔窟那一次,我就该不入轮回的。是我自己救了自己。」
「所以你的元婴和神魂,我也一点都不会留下。林天樱,你救不了自己,这天地间不会再有你的轮回转生。」我将灵力注入异火极焰中,接着缓缓贴上她的丹田,「记得,我可不是废物,我是天元门最年轻的结丹修士,水系天灵根,秦绒绒。」林天樱终于在我面前彻底没了生息,然后被烧成一团灰烬,风一吹便不留痕迹。在她气息彻底消失那一刻,整个独立空间也自动打开了。
我往下径直坠落下去,用最后一点灵力让自己安全着陆。
接着抬头看向赵兰芝:「我赢了。」赵兰芝叹了口气,用笔尖点了点下巴,露出苦恼的神情:「哎呀,这个结局真的有点出乎我意料了。林天樱,你可真是个废物,高了两个大境界,竟然还是输给了秦绒绒。」
我皱了皱眉,隐约觉得事情不太对劲:「你不是说谁赢你放谁出去吗?你堂堂一个作者,难道要出尔反尔?
「我说了,我可不是作者那么简单,我是创造这个世界的人。」赵兰芝说着,竟然提笔在虚空中飞速地写了起来,「既然我是创世者,那谁生谁死,我当然也可以决定。」
她话音刚落,我面前忽然有一团红白交织的光芒出现,接着那光不断拉扯塑形,竟然渐渐成了一个人形的模样,接着淡去。
等光芒完全消失,一个面容熟悉的女人出现在我面前,缓缓睁开了眼。
她的瞳孔里一片冰冷,看向我的目光中泛出一丝杀意。
林天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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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他妈当场傻眼。
这还能死而复生的?就算你是作者也不能这么玩吧?
虽然心里已经骂了赵兰芝一万句,但我还是支撑着自己重新拿出饮雪剑,对面前的林天樱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不料她也就是这么直直看着我,用她充满杀气的冰冷眼神,除此之外,再无下一步动作。
我等了半天,抬起头望着赵兰芝,嗤笑了一声:「虚张声势地搞了半天,你就复活了个假人?是不是还得你一步一步把动作细节往下写,她才能继续行动啊?玩提线木偶呢这是?
赵兰芝看着我,眼神锋锐得像是刀。
她忽然问我:「秦绒绒,你见过这世间唯一的真仙器吗?
我没立刻回答,琢磨了一下她这口吻。若是我没见过,她显然不会这样问我;若是我见过,那总不会是白翎扇或者林天樱的斩灵剑。
于是我将目光在荒漠上晃了一圈,定格在她手上:「是你手上的这支笔吧?」
赵兰芝用十分惊讶的眼神目光看着我,那眼神好像看到一个傻子忽然有了灵光一现的高光时刻。我耸耸肩,用一种平静且不屑的语气说:「这有什么好意外的?你刚才这一番操作,竟然连生死都能逆转,那你用的这个工具,想必也不是凡品。」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起之前在外面世界见到的场景。当时赵兰芝还叫沈梅珍,带着助理来公司检查我的进度,顺便将我的设计方案批评得一无是处。
她勒令我当场修改的时候,自己就跷着腿坐在会议室的沙发上,对着电脑键盘敲敲打打。且她敲键盘用的并不是手指,而
是一只形状古怪的笔。
赵兰芝望着我,眯起眼睛笑了起来: 「想起来了?
我声音发冷,语气里却带着强烈的不解:「你到底……是什么来历?」
我开始意识到,倘若那支笔真的能够连接书里的世界与外面,又或者能将一行行代码构造成一个完整的世界的话,那赵兰芝绝不止写了一本小说,又或者敲了几行代码那么简单。
创世的人,在另一个角度来看,总是被称作「神」。
「从很早很早之前,我就开始写小说,创作故事。可是写得多了就会觉得很无聊,只用文字描述有什么意思?我要写,就要写一个世界出来。」
她抬起那支笔冲我晃了晃,问我:「秦绒绒,你有没有想过,我创造出了你们所在的这个修仙世界,那你曾经去过的那个,外面的世界呢?外面的世界,会不会也有人用文字、画面和各种各样的规则,构成了那个世界?
我看着赵兰芝。她不可能无缘无故产生这样的想法,一定是因为她发现了什么。
「所以我就开始研究人类行为学,发现群体一旦聚沙成塔,就会不自主产生群体行为的统一趋向性。比如,为了不被孤立,人们会选择随波逐流地做很多事;又或者,当个体身处在某个群情激昂的群体中时,为了不成为被针对的对象,即便不赞同,也不敢发表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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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我有点发蒙,发蒙的点在于,我还没有从那个生死对战的紧张气氛中完全抽离出来,竟然就要站在这里,听她开始给我科普人类行为学。
但听赵兰芝的意思,似乎她从这些行为中,推断出,外面的世界也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由某个「作者」创造出来的?
我想了一下,有点不确定地说:「但这不是群体自然形成的规律吗,和所谓的创世者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世界诞生之初,只能是从虚无到乱序,自然的力量是无法将它梳理成规律的。所以,会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伸进来,把混乱渐渐整理得有序。比如草木的结构如何形成,风和云流动的轨迹,最关键的——是有独立思想的人群如何繁衍,凝聚,斗争和延续。」
赵兰芝说着,脸上竟然出现了一丝狂热:「但无需将每一个细节都描绘出来,只要搭建框架,提取出规则就够了,万物会按照设定好的规则运行——这就是为什么,人总是觉得别人的想法和言行与自己不谋而合的原因。」
「所以,我开始收集人的行为,从采集到的大量数据中提取出相应的规则。既然这些规则能构成外面的世界,当然也能构成另一个世界。用文字写出最基础的世界观,剩下的,都交给算法和指针去修补。」
算法!指针!靠,她果然在写代码!
「但按理来说,文字写就的小说、创造的世界全部来自作者的构想,它是绝对感性的、不可控的;但程序这玩意儿,你代码写的是什么,它就是什么样的,这两个东西能混为一谈吗?」用绝对理性的程序,去创作绝对感性的小说?我也是真的有点没法想象。
「你错了,秦绒绒。」赵兰芝冲我笑了一下,「什么是『按理来说』呢?谁给你的理?世间万物,无非都是由不同的规则构成,我掌控了这些规则,用它创造出了天道,然后才有了你们这群人物。」
「这些人里,林天樱是我选定的唯一主角。
说完这句话她就重新提起了笔,接着在空气中勾勾画画。我觉得不妙,内心警铃大作,想提着剑冲过去阻止,却被一股莫名的力道轻而易举扯在了原地。
「我说过了,这是我创造的世界,你想反抗我吗?
随着赵兰芝的动作,我渐渐看明白了她到底在写什么——输入,公式,循环,输出……她果然在写算法!而且随着她的动作,面前的林天樱真的开始动了起来,眼里的冷光愈发明显。
我知道,等这个算法写完,林天樱就会真的彻底复活,我之前费尽心思好不容易虐杀掉她的行为,也算是白搭了。
她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我,就好像在看一种低人一等的生物。我觉得愤怒,可被桎梏的感觉又令我凭空生出一股无力感。说到底,我是她用文字和算法堆砌起来的生物,就算已经去过了她所在的世界,她仍然不觉得我与她是平等的生灵。
但是……
原本按照她的设定,我在万魔窟就该死去了。可我用自己的反抗硬生生杀出了一条生路,才见到了聂星落。
就算她是创世神又能怎么样?我的命从来都在我手里,不在任何人手中。
我可以疼,但是不会死。
我拼命回忆之前风如是教给我那些空间法则,调动全身所剩不多的灵力,一点点从凝固的空气中撬开一缕缝隙。坎离八卦剑阵又一次出现,竟然令我浑身被禁锢的感觉松快了许多。
这一刻我意识到,这个阵法是我第一次逃出生天的关键,也是赵兰芝设定之外的东西,也许它可以第二次救下我。
强压下心头的激动和紧张,我把剩下的灵力都灌进剑阵中。然而,就在我准备让冰剑出鞘的那一刻,耳畔忽然传来陆流的声音。
「绒绒,再等等。
陆流?!
从陷入阵法那一刻,他就没有再出过声,所以我完全忽略了他还在这个世界。在我心里,已经默认这个人玩脱了,不管他之前有什么计划,他都没办法再阻止之前的林天樱,和现在的赵兰芝。
可他这时给我传音,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而且,赵兰芝就在一旁,他给我传音,怎么能避开她?
「什么都不用问,绒绒。」陆流的声音继续响在我耳畔,语气是我从未听过的温柔,像细细密密填入我心头的午后海水,「你看着就好。」
看着?大哥,我再看下去林天樱就要彻底复活了!她要是活了,第一个要对付的人肯定是我啊朋友!
我在心里无声呐喊,但陆流只是用坚定的声音安抚道:「绒绒,你可以最后相信我一次。」
就因为这句话,我迟疑了。我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久到我已经记不清具体的时候,但那时我修炼急于求成,境界未到便强行突破,以至于走火入魔。我陷入半昏迷,陆流要替我梳理那些浑身乱走的灵力,我下意识想要自动防御,他也是用这样的声音,在我耳畔一遍又一遍地说着。
「绒绒,你可以相信我。
但他没有说最后一次。
在我迟疑的这会儿工夫里,赵兰芝已经彻底将算法写完,我眼睁睁地看她落笔最后一行 end 语句,接着有一道光从她手中的笔上蹿出,进入林天樱体内。
下一秒,一声轰然巨响。
禁锢住我的莫名力量瞬间消失,我被巨大的爆炸力冲击得后退了好几步,耳边轰鸣声回荡了很久。低头往下看,是刚才林天樱设置的那个巨大的禁锢阵法炸开了,连同上面死而复生的林天樱一起炸了个粉碎。她的血肉碎片飞扬四散,接着又坠落下去。
这一次,不等我出手,林天樱就死得彻彻底底。
我猛地转头看去,陆流已经飞到了我身后,我忽然就明白他刚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他在离我很近的地方停下,伸手搭在我肩膀上,接着有一股灵力源源不断地输入我体内,近乎枯涸的丹田又渐渐回温。
陆流用很轻很温柔的口吻说:「绒绒很乖,做得很好。
这话他从前总拿来哄我,在我还是个炼气期和筑基期的低阶修士时。我不明白他这时候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是什么意思,于是只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
「这到底是为什么?赵兰芝不是创世者吗,为什么她要复活林天樱却失败了?还有你们这个阵法……
我心里充满了疑问,陆流却很温柔地打断了我:「因为她违背了『规则』。」
「什么意思?
「还记得之前在蓝玉城碰到时,聂星落让你去十万大山里找赵兰芝吗?」见我点了点头,陆流才道,「其实,他不是想让你去找她帮忙的,而是让你去破坏规则。」
这话说得我更迷惑了。
「赵兰芝之前说的没错,万物皆有秩序,这个世界由规则构成。但是绒绒,你不一样,你是跳出规则的人,并不是天道偏爱你,相反,天道一直在逼不得已地打压你,否则,你早就成了和我一样的大乘期修士,甚至要更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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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坎离八卦剑阵,也不仅仅是一个阵法,它利用灵根中暗含的力量,实际上是在与赵兰芝设定的规则对抗,而且还对抗成功了。所以,这个世界原有的规则在不断地打压你,甚至,聂星落不能以天道的本来面目过多接触你,否则世界的秩序会越来越混乱。」
混乱?
我看着他,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脑中有隐约的想法,却始终不能成型。
说到这里,陆流停顿了一下,抬起手,摸了摸我的头发。因为刚才与林天樱的那一场恶战,我的头发已经乱得不成样子,上面还有斑驳血迹。可是他的力道好温柔,眼神也好温柔。
他说:「但那也正好,我本来就是要乱中取胜的。绒绒,留好坎离八卦剑阵,等下我叫你的时候,你就毫不犹豫地出手。」说完这句话,他猛地腾起,朝另一边的赵兰芝那里飞去。硝烟与光芒渐渐淡去,我听到赵兰芝惊怒交加的声音:「聂星落,陆流!你们俩敢设局耍我?!
聂星落淡淡道:「万物皆有秩序,这是你自己选择破坏秩序带来的后果,与我们无关。」
「放屁!」赵兰芝破口大骂,我这才发现她浑身是血,手里的笔竟然已经被炸碎了一半,整个人狼狈不堪,「你们故意引我出手针对聂星落,将这里的规则搅乱。知道我复活林天樱后,秩序会彻底崩盘,你们这才敢出手!秦绒绒到底有什么好的,凭什么你们不按我的设定走,一个个都要去帮她?!
仇天反问她:「那林天樱到底有什么好的?你凭什么无视我们的真实喜好,强迫我们一个个的都要去爱她?
赵兰芝不屑地扫了他一眼:「因为我是创世者,我想怎么写,如何设定规则,都是我的自由。」说着,她转头看向我,「秦绒绒,你也别觉得这群人有多喜欢你,他们无非是想借助你这个跳出规则的人,去对抗这个世界的秩序罢了!你以为你为什么又重新从外面回到了这里?若非林天樱与陆流、聂星落同时出手倒转剧情,你根本不会再回来!」
我知道她是在挑拨,但这会儿跟我说这个已经没什么用了。因此我只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好的,知道了。」
陆流却回身看了我一眼,冷冷道:「若不是秦绒绒出去后仍然受规则桎梏,仍要受你欺压,我怎么会让她回来?
赵兰芝不屑道:「怎么,难道她回来就不受欺压了?我看她回来后受尽折磨,似乎比几万年前过得还要惨些。」
我看到陆流眼中闪过一丝隐痛,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赵兰芝,我很早之前就说过,你一定会死于你的傲慢。」
接着,他从丹田中召出了噬火,原本通体透明的法宝,此刻已经被火红的焰海包裹。陆流伸手注入灵力,那火焰瞬间向下流去,扩大了千万倍,直至灼烧整片沙漠。
「赵兰芝,承认吧,你创造的世界根本就是个半成品!以你的能力,根本无法撰写出仙界的规则,才让这里变成了一片荒漠!」聂星落冷喝一声,挥手将大片灵力注入下方火海,让它一直蔓延到天地尽头。赵兰芝厉声尖叫着,想要阻止,但她手中的仙器已经碎裂,暂时无法再写出算法规则来。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把这个世界所有的规则都写在了这片荒漠的下面吧?」
从赵兰芝震惊的眼神中,我知道,聂星落猜对了。
她近乎疯狂地叫道:「就算你们烧毁这些规则,有什么用?!你们还是规则之内的人,聂星落,你只不过是主机注入太多人类情感后催生出的意外而已!你们根本没有逃脱规则,你们毁不掉这里!」
「是,我不可以。」陆流轻轻道,「但有人可以。
话音未落,我便听到他的传音:「绒绒,坎离八卦剑阵,将冰剑对准赵兰芝的方向,射出去。」
我依言照做,且这剑阵真的已经蓄力太久了,冰剑飞出去的时候,在天空带起一道格外夺目的流光。我只觉得自己浑身的灵力又一次被抽空,费了很大力气才让自己稳在半空,没有又一次掉落下去。
冰剑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穿越空间,刺进赵兰芝的心脏里。她一声惨叫,猛地转头,用怨毒的眼神看着我,竟然用手中只剩半截的笔沾着心脏处流出的血,又一次缓缓在空气中写了起来。
这一次,她写得很慢,可每落笔一下,我就觉得心脏好像被重压了一下,压得我跪倒在天空中,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我觉得我快要死了。
「绒绒,绒绒。」几乎陷入半昏迷的时候,我听到陆流的声音,温柔得像我第一次进天元门那天,与他在山间并肩看过的晚霞。他说,「再见。」
这句话说完,那股巨大的痛感竟然彻底从我身上消失了,我身体一轻,向下坠落下去,却被飞过来的风如是一把接住。她将我放在那枚叶型法器上,仰头凝重地看向半空中,陆流、聂星落与赵兰芝的那处战场。
我这才发现陆流浑身都被通红的火焰包裹住了,原本我以为他在用什么底牌手段,可是却听到风如是的声音:「他在燃烧灵根和生命。」
!!
我抬眼,震惊地看着陆流,大声吼道:「陆流,你他妈在干吗?!」
没想到这厮完全不搭理我,只是用一种冷得锋锐的声音淡淡道:「赵兰芝,我以我身,燃烧你设定好的一切,化作这世界最高的规则。从今往后,不会再给你任何伤害秦绒绒的机会。」
说完这句话,他就彻底融化了。
头发,鼻子,眼睛……他整个人化成一团格外灼眼的火焰,冲入下方的火海之中,接着向更远、更辽阔的地方,迅速蔓延过去。
他没有再看我最后一眼。
他什么都没有再跟我说,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再见。
赵兰芝的血还在不停流淌,但眼神仍然是怨毒的,她看了我一眼,又看向另一侧的聂星落。
她说:「你本就依附于规则而生,如今原本的规则被陆流毁了,你还能继续存在吗?」
「不能。」聂星落说,「但我的感情本就因陆流而起,此刻不过回归本源罢了。」
他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我跪坐在叶子上,看着聂星落飞过来,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发,说:「嗯,果然很柔软。」
「……什么?
「陆流说,你的头发很柔软。之前在蓝玉城时,我还有些迟疑,不敢动手,后来在碎月关,终于可以摸一摸了。」说着,他转头看了天边的赵兰芝一眼,她的身体也在渐渐变得透明。他重新看着我,「原本我无法理解陆流,可知道他真正要做什么之后,我承认他比我想得更彻底。秦绒绒,我会和赵兰芝一起消失,在那之前,我告诉你最后一个秘密吧。」
我不明白他要说什么,因为我整个人都已经懵掉了。
「其实之前你轮回时见到的那片草地,就是这里。原本它就是荒漠,只是因为你喜欢纯阳峰的那片草地,它才变成了草地。而现在,你不想再被这个世界禁锢,那么这个世界,从此是你的了。」
话音未落,他便彻底消失了。连同天际的赵兰芝一起。
下方的火焰还在灼灼燃烧着,仇天摇摇晃晃地飞过来,落在叶面上,与我们一起注视着下方的火。那火海红得好漂亮,好绚烂,像极了很早之前,我与陆流并肩在云层里看过的日出。
「秦绒绒,秦绒绒……
我似乎听到风如是在叫我,但那声音也像是从很渺远的地方传来,我已无心应答,只是愣愣地看着下面的火海。
除了再见之外,他还想再对我说什么呢?
直到那片火焰熄灭,露出下方的真面目,我也没想出来。
但那里已经有一块像是透明玻璃一样的漩涡,旋转间,隐约露出外面的风景。我转头问风如是和仇天:「你们看到了吗?」风如是顺着我的目光往下看去,接着疑惑地皱起眉:「看到什么?」
空间通道— 看来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
陆流身化的规则里,只容纳了一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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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那个漩涡,我眼前一明一暗,已经是我卧室里简陋的家具和陈设。窗外星辰闪烁,看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我不过才睡了两个小时。
微信消息正在闪烁,我点开,来自同事:「绒绒,甲方沈梅珍忽然昏迷住院,已经是植物人了!公司开紧急会议决策,会换一个负责人过来对接,我们终于脱离苦海了!」
「怎么会成植物人啊?
「好像说她半夜玩电脑的时候设备爆炸了?不知道,反正人已经进医院了,消息绝对真实可靠!
我关掉电脑,坐在床上继续发愣。
看来那个世界发生的一切,已经波及了这边。
只是,我现在出来了,还能再回去吗?
心念一动,我竟然又出现在那个漩涡通道的出口处,身后一片荒芜。我离开蓬莱岛,慢慢飞回天元门。掌门看到我,仿佛看到鬼似的,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要把纯阳峰的一切都带走。」
掌门身后,之前某个围攻过我的弟子还试图上前阻止,结果被我一巴掌打得形魂俱灭,于是其他人也干脆利落地闭了嘴巴。
我把纯阳峰搬到了落凤山旁边,这一次带走它完全不费吹灰之力。直白点说,因为之前在蓬莱岛那一场大战,因为陆流用生命完成的偏爱,我现在已经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至于白翎扇,我把它还给了风如是,让凤凰彻底被修补完成。可它神智开化后,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世界不存在天外魔界。
这个结果,是之前蓬莱岛上的对话里,风如是早就猜到的,于是她也没再觉得有多意外,只是点点头,跟我说自己还是会继续修炼,有空来纯阳峰找我喝酒。
我说好,你要不要带上仇天一起,她想了想,说:「不了吧。」
我知道她还是没原谅仇天,也就不再多说。
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是完全不一样的,我在修仙世界待了很久,回到现实也不过只过去了几分钟。而我离开修仙世界后,那里的时间就会陷入暂停状态。于是我明白了聂星落所说的,「这个世界是你的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回归社畜生活没我想的那么幸福,只是很平静,平静于我每一日混入人群之中,像外面的每一个普通人一样生活。修仙世界的修为是带不到这里的,每个世界,终究会有属于自己的独特规则。我也确实不想再把这里变得混乱了。
我去吃了之前心心念念的肉松小贝,喝了杨枝甘露和抹茶拿铁,它们的确带给我短暂的快乐,但又很快归于平静。5G 的世界的确有那么一丝不一样,但也没那么不一样。我找了个地方,把这段经历全部写下来,当作小说一样写下来。它们太离奇了,也没有人会当真。
我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他们会生老病死,可我跨越一个世界而来,带着另一个世界离奇的规则与记忆,我永远不会死去。
而且,当我回归这里之后,才发现它也没我想象的那么有趣。人本来就是这样,身处一种可能时,常常会幻想另一种结局,并把它想象得完美无缺。
因此我还是更加长久地停留在修仙世界里。有时风如是会来找我喝酒,有时仇天也会过来,顶着一张愁苦的脸问我能不能用规则让风如是重新喜欢他,我说:「你想让自己变成下一个林天樱,还是想让我变成下一个赵兰芝?」
于是他又默默滚回了魔界。
我还去了一趟十万大山,在那里遇到了银祁,他看着我的眼睛里满是愧疚。我无意再追究,稍微动用了点规则,让他拥有了普通人修会有的阵法天赋。
最后,在天亮之前,我飞到云层里,看着太阳升起,看金红色的光芒涂满云层。很远的地方有一片海,陆流之前说过,他要和我走遍世间所有山川与海洋。可我们被命运的洪流裹挟着往不同的方向走,再也没有了那样的机会。
我在云层里轻轻问:「师父,你是不是喜欢我。
「是。」
有声回答穿越数万年的时光落在我耳边,但理智清晰地告诉我,这只是幻觉而已。
我转过身,朝无尽蔓延的未来飞了过去。
文章作者 知乎
上次更新 2025-03-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