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 | 摘月

1

他是我朝两袖清风的大理寺卿赵淮安,我是本朝面首加起来可绕皇城一圈的公主,罗扶月。

原本我和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有交集。

可上月,皇兄说我秉性顽劣,不顾母后反对,指派了一人看着我。

不是别人,正是赵淮安。

长我七岁,尚未成亲,勤于公务,连花楼都没去过。

听说为人清正,刚正不阿,见他第一面,我便知他是块硬骨头,纵使面若冠玉,却像块终年不化的寒冰,不苟言笑。

昨日随母后来皇寺祈福,我没管住嘴,偷吃了一块烤兔肉,被他用冰凉的戒尺打在手心上后,我和他的仇便结下了。

我撑在床上,用白嫩嫩的脚尖儿勾他的腿,「赵淮安,站那么远做什么?我还能吃了你?

赵淮安低头移开目光,「公主,佛门圣地,于理不合。

一个时辰前,有个女人送他香囊的时候,他可不是这副模样。

我心生醋意,探身,勾住了他的腰带,轻轻往床边一扯,赵淮安便走过来。

「于理不合,你怎么还凑过来了?

赵淮安盯了我好一会儿,默默蹲下身,握住我光裸纤细的脚踝,替我上穿罗袜。

他的手有些薄薄的茧子,许是第一次替女子穿,动作有些迟缓。

我两脚蹭了蹭,他刚为我穿好的罗袜便再次掉下来。

赵淮安动作一顿。

我得意地勾起嘴角,「赵大人,会不会穿啊?怎么掉了?

他重新拾起,一板一眼道:「公主若不想缠绵病榻,还是穿上的好。」

我来了兴致,刚穿上便蹭掉,如此反复,赵淮安越来越沉默。

「我实在顽劣,教不好,学不透。识相点,自己去皇兄面前请辞,对你我都好。」

赵淮安抬眼,冷冷看我良久,起身往外走。

真是一身硬骨,冥顽不灵!

我脱掉罩在外面的衣袍,跟过去,拦在他前头,高声威胁:「赵淮安,你敢踏出一步,我便脱干净,随你一块出去。」

身上的栀黄色罗纱轻薄透明,在胸口印着两朵怒放的牡丹,腰际往下,是一只展翅翱翔的凤。

他脚步一顿,闭上了眼,刻板生硬道,「回去。」

他长得极好,嘴唇薄薄的,一副冷情冷性的模样。

我偏要用歪门邪道打破他刻板到骨子里的德行。

「赵大人,晚上一个人睡,不冷吗?不像本公主,身娇体暖,抱起来舒服得很。」

我围着他绕了一圈,几乎贴在他平整无痕的官服上。

赵淮安沉默半晌,突然抬手,拽住自己的腰带,轻轻一解,失去了束缚的外袍顿时松散,露出洁白无痕的中衣。

「公主恕罪。」

他反手将外袍脱下。

下一刻,我被包裹进干爽温热的衣裳里,清新的皂角味扑灭了浓郁脂粉香,乍一闻,有点寡淡,像他一样。

他将我拦腰抱起,放回床上。

我少有地愣神,扑哧笑出声来,直往他怀里钻,「赵淮安,我不好看吗?」

赵淮安气息一滞,一言不发。

我干脆抱住了他脖子,用腿缠住他,「你还是不是男人?

面对如此挑衅之语,赵淮安忍了忍,说道:「臣奉圣命看顾公主,也算公主半个老师,公主枉顾礼法,实乃大不敬。」

我用手探进他严密无缝的中衣,轻轻勾散,露出精壮的胸膛,「看了我的身子,也配为师?

赵淮安脸色一白,「公主慎言。」

我凑过去,朝着他的耳垂吹了一口气,「当我老师有什么好,不如当我的男人……

赵淮安面如冷霜,「臣身份低贱,配不上。

我轻笑出声,「你哪里是觉得配不上我,分明在介怀我养男人的事。是我,配不上两袖清风的赵大人。」

他一把攥住我作祟的手。

我吐气如兰道,「赵大人,如果我还没被人碰过呢?你……要不要做第一个?」

赵淮安的身子有那么一刻罕见地僵硬,我咯咯笑着远离,「真好骗。」

赵淮安脸色发冷,「这种话,臣权当没听见,公主以后也不要再说。」

突然,一声闷雷响彻长空,我打了个颤,蜷缩起来。

我佯作镇定,咬紧了牙关,「坐过来。」

一场大雨瓢泼而下,赵淮安侧坐床边朝外看雨。

我安稳了心神,恢复了恶劣的本性,盯着他冷硬的侧脸看了很 久。

突然用脚踢踢他,「你无趣成这样,不如本公主替你请旨,剃度出家?」

「公主,臣立志为民谋福,恳请您高抬贵手——

我打断他的话,「逗你的,还真信?

2

病中困倦,醒来时,窗外雨停,屋中空荡荡的。

宫女悄声禀告,「今日太后娘娘在聂云台祭祀,赵大人一刻钟前已经被叫过去了。」

「知道了。」

宫装繁复,聂云台相去不远,途经宝阁寺,林木葱茏,遮天蔽日。

在密林中,我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本就虚弱,更是倒退几步才稳住身子。

此人一身酒气熏天,眼周挂着酒后的浮肿。

我理好散乱的宫装,冷淡错身:「我们走。」

没承想,那人像个狗皮膏药一样贴过来,「撞了老子想跑?回来!」

「放肆!」我厉喝一声,「看清楚本公主是谁!

皇寺地广人稀,要想做到面面俱到实在太难。

先前封寺,谁又能想到,世家公子里还能出个混蛋玩意儿。

我繁复的装扮如同累赘,没走几步,就被撒着酒疯的男人拽回去,推倒在地。

啪,一个巴掌扇在我的脸上,火辣辣地疼。

「公主!」

我捂着脸,被压在他身下,冷声道:「别瞎叫,去找人。
宫女哭哭啼啼跑远。

男人打了个酒嗝儿,像头死猪,眯眼喘了口气,「噢?原来是公主?正好,你情我愿。」

「谁跟你你情我愿!」我用了吃奶的劲儿,还了他一巴掌。

这条狗疯了,扯起头皮,凑到颈边,嗅了嗅:「真香。」

一股难言的愤怒和羞耻充满胸腔,我拔出发间的凤簪,钉穿了他的肩胛骨,同时一脚踹在他腹下三寸。

伴随着一声惨叫,密林被密集的脚步声占据。

男人被刀剑架在脖子上,粗暴地拉扯开,随后弓着身子,躺在血泊里。

「臣救驾来迟,请公主恕罪。」语调平平,冷静无波,不是赵淮安还能是谁?

我攥着衣襟,手不受控制地发着抖,踉跄从地上爬起来。

膝盖传来钻心剧痛,我腿一软,失控地抓住了赵淮安递来的胳膊,连着他干净的袖子,都抹上一层殷红。

后来才知道,犯事之人是京中出了名的纨绔。

当朝孟老御史孟周之子。

姗姗来迟的老御史颤抖着将人抱在怀里,眼神怨毒又疯狂,「我儿不过贪玩了一些!你竟然……

赵淮安声线冷淡:「孟公子恶行,用『贪玩』二字加以概括,失之偏颇吧?欺凌女子,按我朝律令,当受阉刑。」

孟周干脆破罐子破摔,破口大骂,「若非他人有意勾引,我儿怎么可能上当!」

「他人」是谁,不言而喻。

我其实并不招皇兄喜欢。

母后入宫前,曾有过一任夫君,也就是我的父亲,后来她带着我改嫁先帝,为了皇家体面,我被封为公主,赐封扶音。

依照往常,他禀上去,受罚的必然是我。

我嗤笑一声,正要发作。

赵淮安冷静道:「错不在她。

「赵淮安!你休要护着!此事老夫会如实禀明圣上!

赵淮安往我身前一挡,「孟大人只管如实上报。

我一愣,仰头看着他挺拔如松的背影,不甘心地低下头去。

谁要他护着?

我没错,便是被打死,都绝不肯掉一滴泪。

人被拉下去,我却后退一步,冷着脸不肯说话。

赵淮安看我一眼,「宫中的手板挨一顿,个把月握不住笔,公主耽误了课业,亦是臣的罪责。」

毕竟,不是人人都像赵淮安:戒尺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可想到他是皇兄派来的,我仅存的一点好感都烟消云散。

「我不管,那人必须拖下去喂狗。

「公主年纪尚小,少些戾气为好。

我冷笑一声,讥讽道,「本公主年纪小?赵淮安,我至少还有一府的面首,你有什么?」

他不说话了。

我贴过去,快意道:「我尝过男人的滋味,你尝过吗?

「臣不喜欢男人。」

他一本正经的话将我弄得一愣,随后叫了太医来,简单处置一番,替我告了假。

3

祭祀结束,败兴回京。

孟御史还真没啃动赵淮安这块硬骨头,亲儿子被下了狱,来年开春才能放出来。

我风寒未愈,越发逞凶斗狠。

短短三日回京的路程,我不是扭了脚,就是伤了手,最过分的一回,将赵淮安拽进马车来,逼着他为我脖子上药。

他一个大男人,动作不细致,我毫不掩饰地喊疼,最后,笑看他在一众揶揄嘲讽的目光中,一言不发地回到自己的位置去。

以色侍人的标签一旦被打上,就再难摘下来。

婢女劝我,「天下俊杰多如牛毛,赵大人不识抬举,不要便不要了。」

我唇角带冷,「是他自己上赶着。

后来,我干脆扣下了赵淮安的腰牌,坐在他腿上,喊道:「淮安哥哥。」

这次赵淮安彻底冷了脸,连他大理寺卿的腰牌都不要了,不告而别。

京城公主府前绿树成荫,蝉鸣嘹亮。

众多面首早就翘首以盼,见我归来,纷纷热络上前,嘘寒问暖。

唯独冷三不待见我,端着账本,「知道回来了?

我扫了一圈,不见其他人,问道:「元岳呢?

冷三眼都不抬,「数日前领人在锦绣坊滋事,跪着请罪呢。

院中密密麻麻跪了一大片人,我心头一跳,生出不祥的预感。

冷三不疼不痒道:「有一个算一个,都有份。

真是好大的惊吓……

我坐在椅子里,疲惫地支着头,问道:「银子赔了吗?可有人伤着?」

「已经闹到大理寺去了。

我眼皮一掀,「闹到哪里?

「大理寺。」冷三道。

当赵淮安穿着绛紫色的官服,往门前一站时,仅一人,胜似千军万马。

「微臣见过公主。」

我因着元岳他们不得不放低身段,乖觉道:「赵大人,里面请。」

赵淮安冷冷看我一眼,「公主府与锦绣坊滋事案有所牵扯,为了避嫌,就在此地吧。」

元岳是个犟种,腾地站出来,「他们骂人在先!该打!我见一次打一次!去他娘唔唔唔——

众人呼啦围上去,捂嘴的捂嘴,扯胳膊的扯胳膊。

我拉过元岳,顺着众人的力道将他往门里一推,砰关上了门。

月光下,赵淮安冷眼看着我一系列动作,「公主,包庇同党以同谋罪论处。」

我急着上前拽住他的袖角,「赵淮安,你能不能……

赵淮安后退一步,避开了我的触碰,「不能。」

我手指顿在半空,说道:「想抓他们,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他后退一步,缓缓施礼,「公主执意相护,臣只好明日领兵上门。」

我目光幽深地盯着他,脸色渐渐冷下来,突然喝道:「冷三!」

「在!」

「捆起来。」

4

月上中天,人烟具静,谁都不知道,当朝大理寺卿在公主府门前被人捆了。

我推开房门,看见赵淮安双手反剪,坐于床中央,不由得放轻了脚步。

摇曳的烛火给他周身镀上一层暖黄的光晕,他眼睫低垂,一言不发。

我背着手,慢悠悠踱步床前,站了一会儿,开口道:「我可以解释。」

他眼皮一掀,语调平和,「公主,囚禁朝廷命官,便是谁来,也不能饶你。」

「你可曾问过元岳他们因何争执?」我蹲在床边抬眼瞧他。

赵淮安低下头,抿了抿嘴,「正因不知,才要传至大理寺审问。」

「不用问了。」我说道,「别人骂我,他们是为我出头。

「他们动手,便是理亏。」

我撑着下巴,小声道:「赵大人,算我求你。

「这便是你求人的态度?

我拽住了他的一片衣角,哂笑,「你就当,人是我打的,如果需要找人担罪,就让我来。」

赵淮安盯了我许久,声音平淡无波,「松开。」

「答应我,我就松。

「公主,莫要执迷不悟。」赵淮安全无人质的自觉。

「我要是说不呢?

一片寂静里,赵淮安与我对望,最后叹了口气,唤道:「来人。」

「谨遵大人令。

窗外,几道铿锵有力的声音齐齐响起。

我突然感觉不对。

赵淮安不知何时已经松开绳索站起来,「将共犯押回大理寺。」

「你……你如何松开的——

下一刻,我被他反剪手中,强劲有力的虎口轻而易举地捏住了我的手腕,他淡淡道:「公主,跟臣走一趟吧。

5

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掉进一个赵淮安挖的坑里。

「赵淮安,你敢算计我!」我气得破口大骂。

赵淮安淡淡道:「公主若无把柄,又怎会被臣算计。

「你好得很!你!你!」我挣扎无果,赵淮安越掐越紧。

到最后我皱起眉头,泪花儿都出来,「赵淮安,你轻点!

「公主消停一下,臣就放开。

「此话当真?

「做不得假。

我喘了口气,跟着他上了马车,风吹开了帘子,窗外递进来一张纸。

赵淮安往桌上一放,「请公主画押。

我危坐一旁,朝他飘去一个幽怨的眼神,「赵大人,凡事讲证据,没有我可不认。」

「无妨。」赵淮安抱臂假寐,「牢中七十二般刑具,总要一一试过才知道。」

我猛扑过去,「赵淮安你敢!

还没碰到他,就被一双手给锁住,「臣往日讲书,公主可有认真听?」

我满脸戾气, 「谁爱听你讲那破书!

赵淮安睁开眼,「兵法不通,一味逞凶斗狠,如何赢得了?

「赵淮安!你别想说教我!」我激烈地挣扎,怎么都逃不开他的牵制,「本公主活这么大,还没轮到你来管教!

「的确需要人来好好教你。」赵淮安手劲儿很大,没过多久,我便疼得红了眼眶。

「我疼……」

赵淮安不轻不重地笑了一声,冷淡道:「公主每每求人,才知道服软,这样的性子,实在该改一改。」

「你懂什么?」我气得发抖,深宫千人有千面,一味软弱,只能换来别人的得寸进尺。

我凶,才过得更好。

既然敬酒不吃,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我两腿一软,朝地上跌去,赵淮安一愣,伸手去接,我趁机滚进了他怀里,借力拽住衣领,往下拉,吧唧一声,亲在他薄薄的嘴唇上。

赵淮安严密的思维似乎在此刻全然崩盘,他罕见地愣住,过了很久道:

「公主,贿赂朝廷命官是重罪。

他是如何做到佳人在怀还不动如山的!

我勾了勾他的衣领,「赵大人,本公主做到此种地步,你答不答应嘛?」

马车一顿,靠边停了。

赵淮安皱起眉头,推开我,「大理寺到了,公主请。

窸窣声音透过帘衾传进来,大理寺入夜依旧忙碌。

他动作迅速,我来不及抓住半片衣角,就没了人影。

我急着跟出去,车辕高耸,没有杌子,贸然跳下腿必然得废。

赵淮安似乎被我气着了,径自往里面走。

「赵淮安!」我喊了一声,闭着眼纵身一跳。

磕了就磕了吧,正好治他个看顾不严的罪名。

咚。

我撞在一人胸膛上。

灼热的气息透过来,皂角味儿,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我睁开一只眼,赵淮安不动如山的俊脸摆在面前,手还卡在我的腰肢上。

以防他丢下我,我抬腿夹在他腰上,扬声道:「腿吓软了,走不动了,抱我进去。」

旁边的人扑哧笑出声来。

「下来。」

他手一松,我更加用力地缠住。

「赵淮安,有本事咱们就耗着,看谁脸皮薄!

赵淮安无奈,抱着我步履急匆匆地迈进门去。

当夜,大理寺就传开了,赵大人深夜出门带了个媳妇回来,还是抱着进门的。

听到消息的我笑得乐不可支,半夜三更赖在赵淮安的卧房不走。

「臣给公主准备了房间。

「夫妻怎能分房而睡?」我伸了个懒腰,随意往软塌一窝,正好将旁边赵淮安的外衣扯来盖上,两眼一合,「没得叫人说了闲话。」

「公主—

「嘘,本公主明日睡醒了再听训。」我趴在软枕上,埋进衣服下,浓倦很快席卷全身。

半睡半醒间,察觉有人将我抱起,塞进一处软糯温热的地方,我打了个滚儿,终于舒坦地张开了四肢。

一夜好梦。

我素日懒散,不睡到日山三竿绝不起床,以至于清晨,赵淮安推门进来时,我的罗裙已经蹭到了膝盖上,两条小腿夹着被子,舒服得直打滚儿。

听到动静,我突然僵住,再一看,赵淮安也愣在那儿。

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我漫不经心地用被子裹住小腿,「什么风把赵大人吹来了?」

赵淮安眼神还落在刚才的地方,显然没缓过来,「什么?」

难得见他发愣,我唇角勾起,重新露出一只小脚晃了晃,「看够没有?走近了瞧瞧?

「本公主怎么睡到床上来的?

赵淮安话一顿,语塞。

「总不能是我自己跑上来……」我枕着胳膊。

赵淮安攥紧了拳头,干脆在不远处坐下来,「事情已解决,公主府赔了苦主五千两银子,公主请回吧。」

「什么?五千两!」我直挺挺坐起,像只炸了毛的猫,「谁给的?」

「冷公子。」赵淮安眸光淡然。

什么冷公子!分明是他们俩趁我不在,私下协商好了的!

「赵淮安!」我气得踹开鞋,扑过去掐他的脖子,「你还钱!」

他没料到我反应如此激烈,下意识将我抱在怀里,「你……

我恶狠狠道:「你敢将本公主全部身家赔出去,就做好养我一辈子的准备!」

他喉结一滚,压着声音道:「你先下来。

「两万两银票一条腿,给我四万两,我就下来。

赵淮安皱起眉头,「怎么比土匪还横?

我冷笑一声,「即日起,本公主就宿在大理寺,直到赵大人还清银子为止。」

赵淮安刚要开口,我当即打断,「不准拒绝!赵淮安,你一个大男人,算计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后果?

平白没了五千两银子,不气是不可能的。

众人只当我是赵淮安的未婚妻,对我颇有照顾。

大理寺的厅堂由着我自由出入,赵淮安桌案上的点心随我吃,赵淮安身边的椅子,随我坐。

他真是沉得住气,我明明盯着他目不转睛地瞧,他偏能有条不紊地处理公务。

偶尔赵淮安对着光秃秃的盘子叹口气,嘱咐人端新的过来,几天下来,他不痛不痒的,我长胖了几斤。

是夜,我堵在他门口,一脸怨念,「我胖了。」

赵淮安温声道:「明日臣嘱咐厨房少做一些。

「这是点心的事?

「难道不是?」他反问。

我深吸一口气,「我每日除了吃就是吃,你就不能跟我说句话?」

赵淮安愣了好一会儿,冷静地点头道:「臣知道了。

一句知道了,堵得我哑口无言,再计较下去便是我无理取闹了。

我揣着一肚子的委屈和郁闷无处发泄,竟然失眠到天明。

我拿捏不准他的心思,他对我纵容至此,到底因为我的身份,还是别的不为人知的心思。

心中像种了一颗种子,长出来,挠心挠肺地痒。

三日后,锦绣坊滋事案开审。

我第一次在大理寺被人骂了个狗血喷头。

妇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对我咬牙切齿:

「我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为了几本画着你头像的画册和我叫板!十年寒窗,因你落榜!骂你怎么了!你有本事叫人打死我!」

赵淮安一身玄色官服,坐在高堂之上,拍下惊堂木,「此案仅为锦绣坊寻衅一事,至于图册从何而来,本官自有论断。

我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图册?

还印着我的脸……

妇人目光怨毒,「淫乱之物,你也好意思问!

我突然明白了话中的含义。

「赵淮安,拿给我看看。

赵淮安不理我,「此人言语无常,请公主回避。

「我进来热乎气还没吸几口,你就急着赶人,不合理吧?

「你想怎样?」赵淮安皱起眉头。

「我想看看她说的画。

赵淮安一板一眼道,「此乃证物,不可公示。

我走到赵淮安的桌案前,弯下身子,「不就是春宫图吗?有何不可?」

赵淮安倏地站起身子,厉喝道:「来人!送公主回府!

「你凶什么,都吓着我了。」我皱起眉头,不由得后退一步。

赵淮安回过神,深吸一口气,似乎在竭力压着自己的脾气,「此事无需公主操心,是非曲直,臣自会查证。」

那妇人不依不饶地哭喊起来,说赵淮安徇私枉法。

我眼巴巴望着他,「你,有没有看过啊?

他神情一震,撇过头去,薄唇紧抿。

我又靠近一些,语带压迫:「赵淮安!本公主在问你话!

他闭了闭眼,终于在一片寂静里,轻声道:「看了。」

「从头看到尾?

「是。」

他可不是会撒谎的人,做了就是做了,即便当着所有人的面,也敢公然承认。

我在京城树敌众多,倒不在乎谁蓄意害我。

「感觉如何?」我心中痒痒的,突然很想笑,「画上的人,可是跟本公主一样……

「案件所需,非臣本愿。

「啧,谁问你这个。美不美?

赵淮安脸色沉下来,再次催我:「请公主回府。

妇人哭啼不止,我突然回头,小脸一收,喝道:

「哭什么哭!本公主再荒唐,也不会将自己的脸贴在春宫图上!该我的错,我认;不该我的,你也别想冤枉!」

堂中一静,妇人被我吓住,一抽一抽的,「赵大人,她……她骂我……」

「嗯,本官不聋。」

我回头,看他一脸淡定。

赵淮安继续道:「当日在锦绣坊,你语出不逊,污蔑当朝皇亲,本官还未治你不敬之罪,如今公主自辩,并未辱骂,望你好自为之。」

妇人满脸泪痕,「听不懂……

旁边的人看不下去,「意思就是说,骂人不犯法。你骂别人行,为啥人家不能骂你。」

我扑哧笑出来,满眼带笑地望着赵淮安,只觉得他护起人来也挺有意思。

「那我的银子呢!」妇人不干了,「你们必须给我个说法!

「用不用本官把国库的钱也掏出来赔给你?」赵淮安话语里倒是罕见地蕴藏了冷意,「赔你的银两,足够保你衣食无忧。还是说,你想让本官查查,你的伤到底是怎么来的?

妇人的泪水还挂在睫毛上,两眼瞪得跟鱼眼一样,连忙摇头,「不,民妇不告了……

她被人带走后,我迫不及待地盯着赵淮安,「你刚才,是在替我说话?」

赵淮安淡淡道:「臣秉公执法,公主想多了。」

「哦,那依照规矩,本公主该郑重道歉,我这就去追她回来。」我郑重其事地作势出门。

「且慢。」

我笑盈盈地回头,「干什么?

四目相对,赵淮安垂下目光,「此事已了,公主可以回去了。五千两银子,臣来赔给公主。」

我眯了眯眼,「你要赶我走?

他顿了顿,「公主住在大理寺,于名声有损。

我气得直咬牙,不该指望赵淮安一颗石头心软半分下来。

五千两,眼也不眨地送给我,就为了求个眼前清净,我再蠢也该明白了。

冷三接我那日,我两手空着往外头走,途经议事厅,一眼瞅到赵淮安的影子。

他像是感应到什么,抬起眼来,触及到他目光的那一刻,我猛地扭过头,大步迈出门去。

8

「你跟赵淮安怎么样了?

近几日天好,冷三跑来看我,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他替我摆平了之前的麻烦事,还有什么好记挂的。

说完我在美人榻上翻了个身,哼道:「活该没媳妇。

冷三笑了,「哟,怨念挺大啊。这件衣裳是赵淮安的吧?

上次他在皇寺脱给我的衣裳,被婢女收了起来,忘了还。

我刚从大理寺回来,心里怄气,指挥婢女染了熏香,越香越 好。

「公主,已经三日了。」婢女恭敬地将叠好的男式青蓝色外袍递到我面前。

我掀开衣领一角,浓郁的花香奔泻而出。

「跟我身上的味道一样吗?」我抖了抖水红色的招袖问道。

婢女点点头,「公主放心,一样的。

我从榻上起来赶人,「走吧,我送东西去了。

冷三道:「以后口不对心的话少说啊,分明放不下人家。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坐上马车。

时辰尚早,京城大街上空无一人。

一路颠簸到大理寺,结果门口侍卫告知今日赵淮安休沐,并不在里头。

几经辗转,才打听到他家住何处。

赵家的门楣倒也不高,门前两棵柳树,葱翠繁茂。

我亲自上前,扣响了铜环,出来的是一位女子。

我一愣,将衣服往女子怀里一推,「给赵淮安的,劳烦转交。」

「你是来找我哥哥的?

我后撤的脚步猛地刹在半路,回过身,忍不住嘴角上扬,「你哥哥?」

知乎盐选 | 摘月

她睁着两只扑灵扑灵的杏眼,十分讨喜,「真巧,哥哥今日在家!若是往日,姑娘恐怕要多跑一段路,去大理寺寻他呢!」

我轻咳一声,接过东西,「不劳烦姑娘了,我亲自给他。

赵府外面看着寒酸,其实内里五脏俱全。

我捧着一杯热茶,茶香袅袅,一时间出了神,连赵淮安进来都没发现。

直到他挡住了光,高高地立在我身前,「臣参见公主。

我猛然回神,放下茶杯站起来,「我来给你送衣裳。

「嗯。」赵淮安走到小几旁,执起茶壶,为我添满,「公主请坐。」

上次不欢而散,这次气氛僵住,我摆弄着袖子,很快绞出褶皱。

「公主若无话可说,臣便陪您坐一会儿,家中仅有一个妹妹,不必拘束。」

他怎么知道我心里想什么?

「你家长辈呢?

赵淮安神色不变,「早已过世。

「哦……我不是有意——」察觉自己语速过快,我轻咳一声,住了嘴。

「微臣明白。」

「公主,赵大人的衣裳送过来了。」婢女适时地将他的外袍端到赵淮安手边。

他放下茶杯,伸手接过,浓郁花香我坐在几丈开外都闻得清晰。

其实江南岁贡,千金不换的香料,能难闻到哪里去。母后说,此香甜而不腻,媚而不妖,正适合女儿家。

男子用起来却是眠花宿柳的香气。

「公主好意,微臣心领。

见他望着衣裳出神,我心里突然痒痒的,想跟他多说几句话,哪怕是因为衣裳的事,质问两句也是好的。

他的手在衣服上停了停,细细抚摸过纹路,之后就放到一旁,一言不发。

世上怎么会有人可以端坐一下午,一语不发,我茶水续了一盏又一盏,说得口干舌燥,也只得他几句应答。

月上中天,纵使使出浑身解数,也找不出继续留在这里的借口,悻悻告辞。

走到门口我忽然回过头来,盯住赵淮安,「你都不打算送送我吗?」

话还没问,赵淮安先开了口: 「臣送公主回去。

两人走出很远,渐渐靠近了闹市,我忽然记起,今日是七夕 节。

往年我嫌闹腾,恨不得闭门谢客,今年无意中,竟让我和赵淮安凑成了一对。

我低头揣摩,赵淮安是否也知道,今日是七夕节?

人群拥挤,月沉柳梢,周围的人突然有了骚动。

「打起来了!

「什么?」

「快,躲开!

前方人群忙着避让,眼看要撞到我身上,赵淮安一拉,将我护在了怀里,背撞在树干上,气息停滞一瞬,缓缓道:「公主小心。」

我心跳乱了一拍,佯装镇定地扭头去看前方,「有人闹事,你不管吗?」

赵淮安抿住薄唇,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我,「臣今日休沐。」

我笑了,「这可不像你,百姓生计,哪是我一个小女子能比的?」

赵淮安紧皱眉头,「冷?」

我这时才发觉自己浑身冰凉,微微发着抖,笑道:「上次的衣裳刚还了你,可不想再借。

入夜十分,有情人成双入对,亲密依偎,生平第一次,我觉得七夕节也不错。

被奇怪的氛围感染,我尝试贴近他,小声道:「抱紧,就不冷了。」

天刚刚入暑,夜风微凉,他看了我一会儿,做了让步。

他双手搭在我后腰的那一刻,心中翻腾已久的忐忑骤然平静,随后一股由衷的喜悦浓烈的洋溢出来,我两只手钻进他的衣裳里去,学着他的样子锁紧双手。

「我要嫁人了。」我轻轻说。

他语气滞涩, 「嫁给谁?

「陈钰,当朝宰辅,青年才俊,母后挺喜欢他的。」我侧头笑着看他,「本公主大婚,想向你讨一份大礼。」

赵淮安脸色冷淡,「好。」

我舔了舔嘴角,盯住了他的唇,很薄,很淡,说话的时候,轻轻开合,温和有礼。

他张开嘴,「臣——

下一刻,我揽住他的脖子,垫脚凑上去,轻轻吻住。

赵淮安低着头,嘴唇颤抖起来。

我舔了舔,声音细弱,「混蛋,张嘴。」

我能感觉到赵淮安的僵硬,冷静如他,大概从没想到有一日,会当街被女子强吻,还是以如此暧昧的姿势。

头脑已经乱作一团,不知什么时候,赵淮安已经扣住了我的腰,压着我,和他紧紧贴在一起,另一只手滑进我的头发,反客为主,动情难抑。

我攀住他的脖子,努力地踮起脚,「这份新婚贺礼,本公主十分喜欢——」

赵淮安猛地将我压在柳树下,大手垫在我的腰后,占据了主导。

他动作生涩,却仿佛有一种天生的占有欲,不许我撩拨,甚至连我发出不轻不重的娇吟,他都会含进唇齿之间,不许外溢分毫。

直到旁边酒楼的轩窗「当」地被风吹上,赵淮安才猛得回神,一瞬间脸上血色尽褪。

我抓住他刚硬的手腕,喃喃道:「赵淮安,我都说了要嫁给别人,你还亲我,什么意思?

他眼神一震,喉结一滚,稀碎的焰火逐渐平息,「公主,把气喘匀。」

晚风拂面,我们的发丝交织在一起,第一次,我在赵淮安的眼中看到了动情。

原来他一直喜欢我。

我伏在他肩膀上,笑出声来,「赵淮安,你好不诚实。

过了很久,我才听到赵淮安艰涩的声音,「公主,恕罪。

一句话,我突然察觉到了他的难堪,低落,甚至跌落深渊的无望。

我一把抓住他的肩膀,「赵淮安!你别这样!

赵淮安嘴唇干涩,脸色灰败,「臣明日……便辞官,随公主入府。」

「我不要你跟我走,我要你娶我。

「公主,按我朝礼法,驸马入赘,谈何一个微不足道的……」他哽了一下,才说,「面首。」

傲骨男儿,胸怀壮志,今夜,被我蹉跎,前途尽毁。

我捧着他的脸,「赵淮安,是我轻薄你,玷污你,该死的是我。」

他眼神一震,将我抱住,「公主没错。」

我笑了一声,眼眶通红。

这一生,我逞凶斗狠,别人欺负我,我十倍百倍报复回去,唯独赵淮安,一次次对我说,我没错。

「你给我当驸马吧,面首太多,容不下你。」我笑着对他说。

赵淮安一僵,暗沉的眸光颤动着,似乎不敢相信亲耳听到的话。

我趴在他身上,听着他狂乱的心跳,「可是你要快一点,别被母后抢了先。」

「好。」

过了很久,赵淮安叹息一声,「怎么哭了?

「你亲亲我吧。」我鼻音浓重。

他本能地后退一步,被我使劲拽住,「赵淮安,你有女人了,躲谁都不能躲我。」

他几乎被我逗笑,唇角弯了弯,「好。」我盯着他的嘴唇出了神,最后也没忍住,还是先亲上去。

这次赵淮安是轻车熟路,反守为攻,将我压在柳树树干上,用身子罩住我。

最后,我攀着他的脖子,笑出声来,「赵淮安,我好喜欢你。」

「公主— —

「嘘!」我靠在他怀里,小声道:「我有名字的。母后不叫,皇兄也不叫,你能不能喊我的名字?

赵淮安低下头,主动吻住了我,唇齿厮磨,最后,唇间溢出两个字,「扶月。」

10

「公主!

婢女的叫声让我回过神来。

她瞪着眼,皱着眉,「您最近是怎么了?一会儿的工夫愣神好几遍,叫都叫不醒。」

我嘴角弯起来,「有吗?」正在这当口,宫里来人了。

要我进宫问安。

知乎盐选 | 摘月

已有小半月未见到母后,我心里揣了事,一路上低着头,婢女在旁叽叽喳喳,说母后这次准是为了我的婚事。

心中忐忑,我站在高高的宫墙下,一动不动地看着远处的人。

「公主怎么了?

「那是赵淮安吗?

婢女一愣,「公主看岔了,大人们的朝服相差无几。

我拂开婢女的手,「不,是他。」数日不见,我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不顾婢女的阻拦,匆匆走去,因脚下急迫,还绊了一脚。

正值下朝,一群男人堆了乍混进穿红着绿的姑娘,犹如黑夜里点灯,分外惹人注目。

直到近了,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失态,不敢再往前走。

若是坏了赵淮安的名声,该如何是好?

他正背对着我与同僚商议政事,直到周围都安静下来,那人怼怼他的胳膊,示意他看好戏,

「瞧瞧,公主又缺面首了,到底哪位仁兄这么倒霉?

我脸色一白,待赵淮安转过头来时,猛地后退一步。

正欲逃走,眼前一黑,有人挡在我面前。

在众人见鬼般的目光里,赵淮安目光浅淡,语调平和,「公主怎么来了?」

我刹那间红透了脸,声若蚊蝇,「你让开!离、离我远点,男女授受不亲!」

周围吁声一片,这话从我嘴里说出来,才真是见鬼了。

赵淮安全不顾别人怎么想,「我有没有告诫过你,穿厚点出门?」

我低着头,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是是是,我要走了……你忙……」

赵淮安却不肯让开。

旁边的同僚这会儿凑过来,对着赵淮安低声道:「你管那么宽做什么?人家又不是找你。」

说完对着我哂笑,生怕我迁怒他,「公主,赵大人一向如此,您可千万别放心上。」

我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

赵淮安淡淡道:「为何不能是找我?

那人一愣。

赵淮安看着我,「除了我,公主还想找谁?

我涨得满脸通红,生平第一次,接不上别人的话。

周围的人直接傻了眼。

他同僚急切道,「你疯了不成,放着好好的俊美男子不要,非得找你个不懂风情的老男人?

还偏偏叫他说对了。

我开口道:「我与赵大人,两情相—「赵某心系公主,没什么不能说的。」赵淮安打断了我的话。

四周人群一静,仿佛被集体割了嗓子。

那人惊恐地瞪大了眼,半晌怒道,「好啊,赵淮安,你为老不尊!」

赵淮安镇定自若道:「诸位可否给赵某几分薄面,小姑娘脸皮薄,经不住流言蜚语。」

人群突然回神,炸了锅般起哄道:「自然自然。」「赵大人开口,我等岂能信口胡诌。

「是啊,赵大人单相思,不关公主的事,哈哈……他脸色缓下来,重新对我说道:「回去添点衣裳,别乱跑。

他对我开口,当真如同三月春风夹细雨,柔和舒服。

我被他哄得五迷三道,分不清东西南北,点点头,被婢女拉着往内宫走去。

11

到了慈宁宫,我脸颊的热度都没退去。

母后坐在鸾椅上,用小锤轻而易举地敲碎了一个核桃,「听说你又缠上赵淮安了?」

我搓搓耳朵,一本正经地道:「母后明鉴,不是缠着,是真看上了。」

母后低笑一声,「跟他待了几日,连举止都变了。哀家真想会会他,看是哪个高人,把冥顽不灵的扶音给教化了。」

「我哪有……」我不好意思地坐在母后身边,捡起一个漏下的小核桃仁儿塞进嘴里,「我想让他当驸马。」

「不行。」母后垂着眼,一门心思地剥核桃皮,想都不想就回绝了。

「为什么?」我拧着眉。

「赵淮安是你皇兄的人,你信他,哀家不信。」母后叹了口气。

她招人来给揉脖子,

「这些年你被几个皇子欺负,哀家不是不知道。你姓罗,先帝姓李。当年母后带着你改嫁先帝,一步步看着你从乖巧懂事,变得乖戾任性,便知道,这事上,最委屈的还是你。哀家老了,护不住了,就该给你找个夫君。赵淮安?不行。忠臣一个,对你皇兄死心塌地,哀家不放心。」

皇兄不是母后亲生子,母子二人并不亲厚。

我低着头,把玩着核桃皮,一言不发。

「赵淮安就那么好?」母后问道。

「嗯。」我吸吸鼻子,「挺好的。」

「哭什么!」母后冷笑了一声,「你之前,可从来没为别人掉过一滴泪。」

「风大,迷了眼。

「近日就要给你赐婚了,好好在宫里住着吧。

我倏地站起来,「不,我不喜欢陈钰!

说完提起裙子就往外跑,母后在后头厉声喝道:「罗扶月!你真是叫猪油蒙了心了!

对,我就是蒙了心了!

红色的宫门当一声在我眼前关上,我拍着大门,脸色惨白,「放我出去!」

母后悠悠然然道,「你是哀家的亲闺女,哀家如何会害你。老实待着罢。」

我裹着赵淮安的大氅在门前蹲了一夜,天明我烧得糊里糊涂,宫人吓破了胆。

我一向健壮的身子骨,突然间就病了,缠绵病榻,弱不禁风,一圈宫女寸步不离地守着我,就连母后身边的宫嬷嬷也来了。

12

这一日,我穿了一身单薄的衣裳,怀里抱着狐裘大氅,拼命地往宫门外跑。

身后的宫女乱作一团,宫嬷嬷一边追一边喊:「公主,没用的,宫闱禁地,你如何见得到赵大人!

我要疯了,数月过去,母后断了我与宫外的联系。

赵淮安到底如何了,我不知道。

我迎面撞在母后身上,她身子骨不好,鬓角添了些白发,趔趄着后退几步,被人扶着才勉强站稳。

「你疯跑什么?」母后皱着眉问我。

我跪在地上,「母后,让我出宫吧。有人在等我。

母后冷笑,「谁在等你?赵淮安吗?他没了你,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我心底一沉,甩开宫嬷嬷扶我的手,「母后,你让我看他一眼。」

我以为母后会拒绝,结果她对宫嬷嬷道:

「替公主梳妆,赵淮安正在御书房和圣上议事,你隔着屏风看一眼,不许扰乱政务,不许惊扰你皇兄。」

我急得连眉都忘了画,急匆匆闯进御书房偏殿去。

硕大的屏风后,隐隐有熟悉的声音传来。

我屏住呼吸,悄悄透过屏风两扇之间的缝隙望过去,赵淮安的 脸逆着光,看不清楚表情。

我眼神贪恋地从他的轮廓划过。

他似有感应,突然抬起头,一言不发地向着屏风望过来。

宫嬷嬷一拉,低声道:「不应该啊,他怎么知道的。

忽然,宫嬷嬷嗅了嗅,皱起眉头,「公主,你……香味太浓了。」

我像个木偶一般,不搭理她,只顾望着屏风上面映出的高瘦身影。

皇兄突然拔高声音,「赵淮安,朕在问你话!你听见没!

「圣上,臣想求娶一人。

殿中一静,赵淮安的声音清晰透彻地灌进耳朵。

「赵爱卿,三个月了,朕日日听你的陈词滥调,耳朵磨出了茧子。今儿,朕跟你说点不一样的。等朕说完,你再说不迟。」我甩开宫嬷嬷,趴在屏风上,透过缝隙,盯着挺拔的身影。

皇兄缓缓道:「朕把扶音许给了宰辅陈钰。

「圣上!臣不能听下去了。」赵淮安声音沉冷,「臣要娶「赵淮安!」皇兄沉沉出声,压住了他的话,「你听完。

「扶音自幼被断言无法生育。陈钰成家早,不久前妾室怀了孩子,扶音嫁过去,将孩子过继到膝下,老有所依。换成你,能给吗?」

我身子晃了晃,突然失了力气,顺着屏风滑下去。

原来,我和赵淮安不能在一起的原因荒唐又可笑。

皇兄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东西,「赵淮安,朕派你去,为的是什么,你还记得吗?」

「记得。」

「记得就回去,此事莫要再提。

我用力拍在屏风上,厚重的屏风吱呀作响,我近乎疯狂的喊:

「赵淮安!你纳妾!你别走!

宫人将我无情地拖走,母后动了怒,叫我去宗祠罚跪。

我哭出声来,声音嘶哑,「我给他纳妾……

「即日起,你就老实在宫里待着,来年开春,准备出嫁。」母后下了死命令,封了慈宁宫,每月初三允许冷三进宫报账一次。

今年的腊月冷,我裹着袄子,一早就坐在门口等冷三来。

辰时刚过,他准时出现在宫门口。

我站起身,急急跑过去,「赵淮安怎么样?

冷三嫌弃地看了我一眼,「罗扶月,一开口就是赵淮安,你还有没有良心?」

我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冷三这才开口道:「一如既往地上朝下朝,这几日干脆住在大理寺,有些日子没见了。」

「对了。」他在袖子里掏了掏,「你上次托我带的药,一滴下去,和尚也招架不住。」

我攥紧了药瓶,低声道:「谢谢。」冷三抓住我的手腕,「罗扶月,你真的想好了?你还是清清白白的身子,没必要。」

我咬牙,「我不为自己争一争,就真的没机会了。

冷三拧着眉,很久之后,终于放弃,临走时他说,若有一日后悔了,尽管回来,他们都在公主府等着我。

13

除夕夜宴一如既往地热闹。

宫宴为假,选秀是真。

皇兄的心思活络起来,让各家小姐展示才艺。

我的注意力,则全程落在赵淮安身上。

小半年过去,他似乎没什么变化。一个人,不与人热络,清冷孤傲,饮酒自酌。

后来,我又看到了陈钰和他的夫人。

我喜欢一个人,自然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

陈钰对他夫人,并不是全无情谊,拆散有情人这种事,我可做不出来。

撤宴后,我悄悄离场,准备去赵淮安离宫的路上堵他,他现在的状态,可不能被别的女子撞见。

心腹急匆匆地跑过来,「公主,刚才奴婢手抖,多下了一杯,被……被陈大人喝下去了。」

我心中焦急,不耐烦道:「哪个陈大人?

「您的未婚夫婿……陈钰……

我当即头大了,「还愣着干什么,找他夫人来,塞给他!

有人看着陈钰闪进了偏殿后面的花园,我拎着裙子,掐着时辰,眼看就要耽误了,不由得大怒,「该死的,跑哪去了!

这边有人对我说,「赵大人快要出宫了。

我再也顾不得陈钰,急急忙忙往外面跑。

最后, 险险截住赵淮安。

宫道昏暗冷寂,雪还未化。

月光罩在他单薄的身子上,赵淮安仰着头,抵着红墙,闭着眼,喉结滚动。

我放轻了脚步,如梦呓般哀哀喊道:「赵淮安!」他睁开眼,满眼情欲,勾人得紧。

我几乎是扑过去,扯住他的腰带,「你跟我走。」赵淮安一把攥住我的手腕,气息灼热,「公主,回去。」我拼着一股莽撞劲儿,一把扯开了领子,「赵淮安,你要想在这里我也不介意。」

下一刻,我被人紧紧抱住,赵淮安低着头,薄唇擦着我的耳郭,叹息道:「你为什么不听话呢?」

我环住赵淮安的腰,「我听话了,你就不要我。

赵淮安气息急促,压着声音,「扶月,为了我不值得。

都到了这种时候,他还不肯碰我吗?

我咬着牙,「我也给陈钰下了药,你不从我,我就去找他。」赵淮安双目猩红,突然拽住我的手腕,啃上我的唇瓣。

我被迫承接他狂风骤雨般的吻,一边拽着他的腰带,将他带入早已准备好的屋子。

屋中燃了两根红色的喜烛,民间嫁娶的物件,一应俱全。

合卺酒被打翻在地,洒满花生桂圆的被面被弄得一团乱,掉在地上叮当作响。

我将他推倒在床,抽出发间唯一一根金簪扔在地上,解开衣裳,跨坐在他的身上,撑住赵淮安的胸膛。

赵淮安死死攥住我的手,双目猩红,「不行……我伏下身子,手指轻轻在他的身上撩拨,他发出难耐的闷哼。

「你爱不爱我?

赵淮安黑眸燃起熊熊火焰,哑着嗓子,「爱。」

「我你娶不娶?

「娶。」

「拿什么娶?

「拿命娶。」

该死的,这样的话从赵淮安嘴里说出来,竟意外地好听。

「赵淮安,抱抱我。

「好。」

夜深情迷,一轮圆月挂在半空。

当我忍不住疼,溢出声来时,赵淮安突然停了动作,僵在那儿。

「扶月,你——

我满眼含泪,笑着说:「都说我没被人碰过。

赵淮安不说话了,短暂的平静之后,他突然吻住了我,「扶月,对不起……」

漫漫长夜,直到天明,我泪眼蒙眬地窝在他怀里,听着他呼吸绵长,叹了口气。

我捡起衣裳,盖住了遍身的吻痕,悄然无声地离开了。

「公主,小心!

我腿一软,差点从台阶上摔下来。

在婢女的搀扶下站稳,我缓了口气,「走吧,去找母后请罪。」

14

慈宁宫的大殿中,檀云蔼蔼,母后支着头,问我:「昨夜干吗去了?」

「找赵淮安。」「找他作甚!

我垂着头,「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

啪!

茶盅连碗带盖,劈头盖脸罩下。

撒了一身热水,没烫着,宫嬷嬷着急忙慌替我擦拭,揭开领口一瞧,惊呼出声。

我淡定地掩住脖子上的痕迹,「母后,我用清清白白的身子换的,您没道理再把我嫁给陈钰。」

「可惜圣旨已经下了。你嫁给陈钰,赵淮安另娶他人。

「母后,您杀了我吧。

母后睁开眼睛,「罗扶月,你去看看,赵府如今张灯结彩,正准备迎娶新妇,这一点上,赵淮安比你看得开。」

「不可能!」我站起来,红了眼,「他昨晚还……母后冷笑一声,「皇命难违,他便是折断一身骨头,也得娶。」

我扭头向外走,母后厉喝一声,「罗扶月,把药喝下去!

我满眼是泪,回头望着母后,「母后,你要逼死我。」

不喝,是走不出大门了。

我端起药一饮而尽。

在母后难堪的脸色中,挣开阻拦的人,闯出宫门去。

15

赵府门前,已然张灯结彩。

赵瑾儿大老远看见我,瑟缩上前。

「姐姐,你,你怎么来了?

「赵淮安呢,我要见他。

瑾儿脸色一僵,低着头, 「哥哥他—

「他愿意,是吗?」我哽咽一声,「他要娶别人,不要我了,是吗?」

瑾儿慌了,「姐姐,你别——腹中一阵绞痛,我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无力地跌坐地上。

瑾儿慌乱地跪在旁边,「你怎么了!

我拽住瑾儿的手腕,「你让他来见我!

「好!我去找!」瑾儿慌慌张张,头也不回。

之后,一群人将我围住,宫嬷嬷的声音淡淡传来,「送公主回府。」

那天,到底也没人来找我,我养好身子,进了陈府。

见到了陈钰。

他隔着一个桌子,淡定地与我对视。

「公主,您若喜欢赵大人,臣能帮您。」我脸色惨败,「你为何要帮我。」「为了保臣的夫人。」陈钰道。

我顿了一会儿,问道:「怎么帮?

「陈某想问一问,公主的清白之身——「给了他。」我声音低哑。

陈钰点点头,「赵大人已与宋家姑娘对峙数日。一个不肯娶,一个非要嫁,他想必是顾及公主名声,不想将此事说出,才陷入两难。公主豁得出去,赵淮安私通之罪,宋家是决计不能接受的。」

何止此事,我留在他手中的凤簪,他落在我这儿的腰牌,若是被人发现,早已算作私相授受。

「只能如此?」我问道。

「是。」陈钰垂着眼,缓缓道,「只是您与赵大人,要受苦了。」

「你容我再想想。」

16

四月初八,宜嫁娶。

赵淮安与宋家杠上了,赵府铁门紧锁,宋家姑娘的轿子硬是在门前停了整整一日,不肯离去。

熬到四月初八,宋家说什么都不肯再等,不娶人,就进宫理论,管他再好的女婿,宋家不要了,毁了才好。

宫嬷嬷说,「赵大人着实想不开,谁家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宋家姑娘好不好,娶了才知道。

我咽下药,咳嗽几声,「再好也不是那个人,捧着一颗热腾腾的心过去,总也放不对地方,晓不得冷热。

「公主何必执着于过去……

我笑了笑,看着院子外,「赵淮安多清正的一个人,偏偏肯为了我当众表明心迹,豁出脸面喜欢的人,怎可轻言放弃。」

房中无人说话。

我继续道:「我自小跟着母亲入了皇家,看惯了他们像狗一样争来抢去,赵淮安不是肉,我也不做那条叼着肉不放的狗。去吧,给他带个话,我已嫁入陈家,不必挂念了。

我想明白了,为了长相厮守,搭上前程,穷途末路,是笔不太划算的买卖。

赵淮安明明可以前程似锦,搏个荣归故里、子孙满堂的结局,何须一头扎进烂泥里沉沦不醒。

晚间,宫嬷嬷回来,说赵府的门已经开了,喜幡重新挂起,宋家姑娘进了门。

听完这话,我喝了药,早早歇下。

被褥是用皂角粉洗过的,桌上燃着红烛,彻夜长明。

我一个身娇体弱之人,愣是枕着红枣桂圆睡了一夜,天明起来,身上青红交接。

宫嬷嬷心疼地问我:「公主,疼吗?

我默然不语,亲手把最喜欢的人推出去,怎么不疼。

我神情恍惚地坐在镜子前,梳妆打扮,

「宋家家教好,养出来是真正的大家闺秀,我像宋家姑娘一样大的时候,没了爹,和孩子们在巷间田垄上疯跑,她能当得起一个贤妻良母,我呢,一觉睡起来,连句话都没说就跑了。正该给赵淮安找个温良贤淑的,我做得对。」

宫嬷嬷叹了口气,「公主,难受就哭出来吧。

我低着头,过了会儿,不甘心道:「我要装个贤良的模样出来,可比她们都好。好歹公主礼仪,我是认真学过的。配他赵淮安,绰绰有余。」

「是。」宫嬷嬷低声应和。

我哽了哽,眼眶一红,掉下眼泪来。

我哪里不知道,人家宋家小姐比我好千倍万倍,好到我一想起她陪在赵淮安身边,心就像压了一块石头,喘都喘不上来。

宫嬷嬷拽下梳子齿的半缕青丝,替我梳顺了头发,「公主日后同陈大人好好过日子,也算了了太后一桩心事。」

我擦擦眼睛,「陈钰的家事我就不掺和了,太闹腾,让我回公主府去住吧。」

「可是……」

「你留在陈家,别叫宫里知道。」我打断了宫嬷嬷的话,「我没有力气跟你争,准备点吃的,我饿了。」

17

宫嬷嬷离开后,我一言不发地换了身衣裳,去了回春堂。

回春堂前的药童正坐着打瞌睡,听见动静,睁开惺忪睡眼,「你找谁?」

「欧阳大夫。」

他指指后面的锦旗,「一脉千金,童叟无欺。

当!

一锭金子仍在桌子上,我直接走进去。

老者被动静惊扰,吹了吹白胡子,「有何贵干?

我伸出手腕,「诊脉。」

他歪着头,朝门口望了望,直到看见那一袋金子,眉开眼笑地搭手上来,两眼一眯,胡子一翘,笑口一开,

「夫人,有喜了,这事你自己来可还行,不得告诉你家夫君一声啊!」

我盯着他,有了短暂的愣神,「你说什么?

欧阳大夫神色如常,对着我比比画画,「有、孩、子、了。」

「没诊错?

欧阳大夫一副被冒犯了样子,「老夫乃城中有名的千金圣手,一个喜脉都诊不出来,明日干脆砸了招牌,出门讨饭得了!」我本想着上次出宫,灌了一碗药下去,之后便精神不济,找大夫瞧过才放心。

不承想,竟是这样的消息。

我愣了很久,呆呆说道:「劳烦开些安胎药……「这是另外的价钱。」欧阳大夫捋着白胡子,笑眯眯的。

又是一锭金子拍在桌案上。

欧阳大夫笑开了花,「哎哟,最近你们这些夫人啊,一个个都挺有钱的。」

我拎着药回了公主府。

进门的时候,府里静悄悄的。

拐过一处假山,冷三坐在那儿,盯着一壶茶愣神。

我走近了,他听见动静,转过头来,看见我的一瞬,目露诧异,猛地站起,「你怎么回来了?」

我撇撇嘴,鼻头一酸,「冷三,我有孩子了……冷三一愣,眉宇间骤然腾起一股戾气,拔出腰间的匕首,「哪个混蛋的!我宰了他!

我又哭又笑,鼻涕擦了一身,「赵淮安的孩子……冷三僵住了,少顷,转身往外走,「我去把他捆来!

「站住!」我冲过去,拦住他,「他新婚燕尔,你捆他干什么!」

「新婚燕尔?他也配!」冷三几乎是怒吼着跟我说,「我由着你清白身子给了他,不是看你受罪的!你别拦我,这事落在我这儿,他也就是断条胳膊腿,元岳知道了,赵淮安命都别想要!」

我鼻头一酸,「我让他娶的!

冷三额头青筋暴跳,「你脑子坏了!

我丧气地垂着头,「赵淮安娶了妻,第二日我找上门去算怎么回事。」

「罗扶月,你瞅瞅你现在,哪还有半点骨气!」冷三恨铁不成钢,匕首插进泥里,转身就走。

我咽了口唾沫,「那个……我的药……「爱找谁熬找谁,我不伺候。

后来,我才听闻冷三遣散了府中的诸多面首,只有他和元岳甘愿留下守着偌大的公主府。

晚间,我蹲在小灶前,手法生疏地往灶里添柴,时不时被呛得咳嗽几口。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冷三沉着脸走进来,搬个板凳挤开我,「起开,这么大的人连熬药都不会,笨死你得了。」

我护着肚子,默默蹲在一旁,看着火苗摇曳,冷三熟练地拨拉几下,快要熄灭的火势渐渐涨起。

冷三说:「那么多丫鬟守着,你非得自己来?

我小声道:「我不信别人……万一有人使坏,让我滑了胎,得不偿失。」

冷三嗤笑一声,「你也看得起自己,也就是你,拿他赵淮安的孩子当宝。」

「也是我的,不服憋着。

冷三一噎,翻了个白眼,最后五碗水熬成一碗苦药汤,端到我面前,「喝了吧,我去给你拿糖。」

「不用。」我端着碗,笑眯眯地吹了吹,一口喝下去,苦得打了个哆嗦。

「啧啧,甘之如饴啊……」冷三讽刺道。

我在公主府住了几日,除了冷三,没敢告诉别人。

18

有天,陈府来信,请我回去,大清早我便赶过去了。

结果一碗鸡汤摆在我面前。

「这是什么?

「寄情相思。」有位胖胖的姨娘回答我。

我陷入了沉思。

当时我心血来潮,弄出一道食谱,熬好的鸡汤,再辅以红豆,卖相极佳。

后来缠着赵淮安要菜名,他写了一封回信,简简单单四个字「寄情相思」。

我有些发蒙,手里被塞进了一封信,信上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迹。

「你们从哪里弄来的!

这些信,明明被母后收走了!

「扶月!」

逆着天光,我似乎听到有人喊我。

待我看到来人,突然站起,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可知当着众人的面,贸然来见我,会给自己招致多大的灾祸!

宋家不能饶他,皇家亦不能饶他!

我忍了这么多,就是为了他能好好的,结果功亏一篑,怎能不气!

我只觉得怒火攻心,抄起一碗茶水砸过去,劈头盖脸浇了赵淮安一身。

「赵淮安,你不自量力!

赵淮安眉眼清冷,只淡淡回答了一个字,「是。」他脚步未停,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锐气,向我走来。

我慌得后退一步,疾言厉色道:「你痴心妄想!

「是!」「无能懦弱。」

赵淮安高大的身影已然走到面前,说道:「臣认罚。」我气笑了,明明有了家室,他想干什么?

我带着一腔委屈恶狠狠道:「赵大人,我嫁给陈钰,你是不是气得很?」

赵淮安沉着一张脸,「是。」

「那便气着!我不光嫁给他,还要给他生孩子!我要你看着我子孙满堂!比你夫人生得还要多!

赵淮安伸手来抓我,「别说了,跟我走。

我躲开他的钳捕,冷声道:「当日我不惜服下毒药,倒在你家门口,是你不要我!

我真是大度得很,不仅不计较,还劝他娶了宋家小姐,这事到末尾,我都分不清到底是气他,还是气我自己。

现在,我只有一个念头,让他走,离我远远的。

赵淮安并不辩驳,只说:「臣有罪。

「你就只会说这一句?」我冷冷看着他,口不择言,「我原本只当你是榆木脑袋,如今瞧来,真是蠢得厉害。

赵淮安动了动嘴唇,面色惨白,「那日,你去回春堂干什么了?」

我下意识地护着肚子,仅仅一个动作,赵淮安明白了一切。

他沉着脸,再也没有方才的克制,上来就要抓我。

我啪打开他的手,「你已有妻室,来招惹我算怎么回事?

赵淮安目光深沉, 「我与宋家小姐,已经和离。

和离!

怎么会和离?

我大脑一片空白,一股酸甜滋味涌上心头。

我呼吸都乱了,声音发颤,「赵淮安,你来干什么?是不是为了我……」

赵淮安沉默了,「公主,大庭广众,不合规矩。

「说!」

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眸光坚定而清正,「是,臣赵淮安,属意公主,愿求取公主为妻,白头偕老,此志不渝。

我突然背过身,抹去了眼里的泪水,「赵淮安,跟我入宫,咱们把话说明白。」

「好。」

「你敢退一步,我死都不会放过你!

「好。」

很久的沉默后,赵淮安拉住了我的手,包绕进手心,「我娶你回家。」

我被他牵着出了陈府,晨光照在赵淮安的肩头,明媚耀眼。

他的脊梁挺直,往我面前一站,似乎能撑起一片天。

我哭得两只眼都肿了,「喂,你碰过人家宋小姐没?

「没有。」

「那是怎么说动人家同你和离的?

赵淮安沉默了好一会儿,说道:「臣同她开诚布公地谈了一次,这辈子,只爱一人,万死不悔。如若不能娶她为妻,便一生守节,遁入空门。」

「当初我勾引你的时候,你有没有这么想过?

赵淮安皱眉回头看我,「想过。」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好啊,赵淮安,你敢嫌弃我!一边嫌弃我,一边将我的尺寸记得滚瓜烂熟,你们读书人好生阴险!口不对心!」

赵淮安任我闹腾,抱起我,塞进马车里,随后自己也跟上来。

我还在念叨,车帘落下的那一刻,赵淮安倾身上前,不由分说地吻住了我。

他的吻霸道又炽热,一改他温吞的风格,似乎想将我整个吞掉。

我哭得更厉害了,唇齿间都是泪水的咸涩。

赵淮安哑着嗓子道:「孩子的事,为何不跟我说?

我撇过头去,耳尖发烫,「你都娶了人,我可不是没脸没皮的。」

「好,那日在皇宫,为何不告而别?」他的胳膊强劲有力,将我箍在怀里。

我知道他在气头上,只是碍于良好的教养,没表露出来。

我像个羔羊,乖乖贴在他的胸口,「我想找母后赐婚……如果我先开口,他们就不会为难你了。」

赵淮安没说话。

我抬起头,忐忑道:「你……生气了?

「嗯。」

我犹豫了一下,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嘴唇,哽咽道:「赵大人,别这么小气嘛……

赵淮安脸色一僵。

我去解他的腰带,被他一把按住。

「别胡闹。」

「哪里是胡闹!我在哄赵大人啊……」我眨眨眼,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赵淮安挪开眼睛,强硬地将我束缚在怀里,低声道:「别动,马上进宫了。」

19

我们在宫门前下了车,赵淮安站在下面,对着我张开了手臂。

我悄悄瞄了眼周围,数十名银甲侍卫冷面无私地伫立在宫门前,便缓缓蹲下,吃力地伸脚。

赵淮安倾身过来,两手穿过我的腋下,将我整个人都抱进了怀里。

我惊慌地低语,「这么多人看着呢!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将我放在地上,顺便牵住了我的手。

周围数十道目光不着痕迹地瞧过来,我吓得往赵淮安身后躲了躲。

论硬气,我只会逞嘴上功夫,真正做出来的,还是赵淮安。

一路上,出宫的人不少,赵淮安云淡风轻地牵着我,往里面走。

我不知不觉勾起了嘴角,笑了一声。

「公主,喜不形于色。」赵淮安提醒道。

「哦……」我一边应着,一边咧开了嘴,途径某地,我拽拽他,小声道,「看,上次你就是在这里亲的我!

「公主谨言慎行。」

「好嘛……」我撇撇嘴,「不让说,可你亲的时候,一点面子都不要。」

赵淮安脚步一顿,冷冷淡淡地回头看着我。

我适时闭了嘴,对着他扯出一抹微笑,「我不说了,万一惹恼了你,你不娶我了怎么办……

「不会。」赵淮安重新拉着我往前走,「君子一言九鼎。」不知不觉,已经来到御书房前。

有人替我们进去通秉,过了一会儿,便请我们进去。

皇兄面前堆着成山的奏折,眼皮都不抬,平静道:「赵淮安,你好大的本事,两门亲事,都被你搅和黄了,朕的面子,可真不值钱。」

「皇兄,你罚我吧。」我正欲跪下,赵淮安轻轻一托,将我稳住。

他一撩袍子笔直的跪下去,「臣属意公主,诚心求娶,望圣上恩准。」

皇兄哼了一声,「朕说过许多次,不许。

赵淮安道:「圣上可还记得当年臣入仕之时,您答应臣的话吗?」

皇兄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淡淡道:「朕说过,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可是赵淮安,挟恩图报,你是真的不要命了。」

赵淮安道:「臣此生唯一挚爱,若不能疼之护之,纵有高官厚禄也是枉然。圣上,臣从今往后,不求加官晋爵,得扶月一人足矣。」

皇兄眯起眼睛,「赵淮安,你可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臣知道。」

以往,皇兄器重他、信任他,以后,赵淮安再无帝王的恩宠青睐,不光没有,甚至是厌恶。

他在朝中树敌颇多,以后,会很辛苦。

我乖乖地跟着他跪下去,磕了个头,「皇兄,千错万错,都是扶月一人的错,我引诱赵大人在先,胁迫他在后,您要罚就罚我吧。」

皇兄罢了笔,嗤笑道:「朕可是头一次见咱们这位公主低头,赵淮安,你何德何能……

「臣明白。」

「罢了,日后,不许再因此事烦朕,你俩,也少出现在朕眼前。」

母后得知此事后,气疯了,我二人还未出宫,便被抓去。

「赵淮安,你好大的胆子!

面对自己的娘,我显然放肆多了,往赵淮安面前一拦,「母后,我……我怀了他的孩子!你说什么都晚了!

母后一愣,脸色急转直下,「反了!反了!来人!把赵淮安拖出去砍了!」

赵淮安不卑不亢道:「太后爱女之心,亦同臣爱公主之心,恳请太后将公主交与微臣,臣必不负太后隆恩。」

眼看母后抄起茶碗就要砸过来,我往前一站,正欲替他挡住,赵淮安大手一勾,将我护在怀里,下一刻,滚烫的茶水整个泼在他肩头和后背,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

我急赤白咧道:「母后,你打他干什么!

想起我先前已经泼了他一身水,如今又是我娘泼了他一身,顿时无比自责。

赵淮安低着头,按住我,「无事,臣轻薄了公主,万死难辞其咎。」

母后捂着头,「哀家头痛病又犯了,快传御医!

我紧张地望过去,「母后……」「别叫我母后,你自己挺有主意,哪里还认我这个母后!

好一会儿,母后的心腹张御医提着药箱匆匆进来。

他躬身,正要请脉,母后一挥手,「去给公主瞧瞧。

张御医略作迟疑,走过来,「公主,请……我伸出手腕,任他搭着,张御医的眉头越皱越紧,末了,收手对着母后躬身道:「公主有喜了。」

赵淮安的手倏地一紧,满眼疼惜。

母后眉头紧蹙,「分明是怀不上的,如何……张御医摇摇头,「臣也不知,的确是喜脉没错。也许,是公主命里该有。」

我怀疑皇兄的说辞都是用来用骗人的。

赵淮安转身,对着母后躬身一礼,「太后,公主如今有孕在身,受不得刺激,如今,臣是万万不能离开公主一步了。」我脑子晕晕乎乎的,攥紧了他的袖子。

母后叹了口气,「扶月啊,母后真的将你宠坏了,连这种事都敢瞒着哀家。你皇兄可知道?

「不知。」

「好,择个良辰吉日,嫁过去吧。

「您答应了!?」我惊喜道。

「赵淮安,你记住了,哀家松口,不是因为她有了孩子,是看你为人还算可以,是个会疼人的。将来若你待她不好,哀家连人带孩子一并接回来。」

「臣遵旨。」慈宁宫外,天朗气清。

我和赵淮安出来。

明艳的日光照过来,我眯了眯眼,突然笑出声,「赵淮安!

「嗯。」

我欣喜地跳到他身上,抱住脖子,「娶我!快点娶我!今天就娶!」

赵淮安哑然失笑,「好,夫人。」

「再叫一声!

「夫人。」

「再叫!」

「夫人。」

20

他另娶,我另嫁,想着低调一点,免得叫人看了笑话,谁知大婚之日,赵府的迎亲队伍声势浩大,锣鼓喧腾地从城南走到城北,最终停在公主府门前。

鞭炮声中,我被人掺进了花轿。

这一天热闹极了,不少人前来捧场,拜过天地,我坐在喜房中,有些回不过神。

月上中天,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有人走进来,之后便没了声音。

我按捺不住好奇心,伸手去揭盖头,突然一只手按住了我,「我来。」

赵淮安声音温纯,带了一丝醉意。

我放下手,心跳如擂鼓。

挑杆一掀,明光照得我眯了眯眼,赵淮安站在面前,红色的婚服衬得他俊颜如玉。

我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偏过头去,「你怎么不说话?

赵淮安在我旁边坐下来,「饿了吗?

我点点头。

赵淮安从怀里掏出一个散发着余温的油纸包,「桌上都是冷食,还是不要吃了。

我打开,里面是两个热腾腾的包子。

我笑出声来,穿着一身隆重华美的嫁衣,凑过去,「赵大人醉了吗?大婚之夜,两个包子就想打发我……

他托住我的腰,细细摩挲,叹了口气,「别闹,你还怀着……

我一把将他推倒,咯咯笑着倾身上去,「木头……

赵淮安眼眸微眯,翻身将我压下,「听话,好好吃饭。

我睁着俩眼,乖巧道:「你倒是松开我呀,别掐我,疼……

赵淮安意识到自己失态,蓦地松开手,我飞快一揽,勾住了他的脖子,吻上去。

他身子都僵了,一手撑着床,一手叩在我腰间,呼吸乱了几分。

圆滚滚的包子落在床榻边,赵淮安手忙脚乱地拨开包子,将我放倒在床榻上,他头还埋在我的颈窝里,低声道:「你怎么不听话呢?」

「是呀,自然比不得宋家小姐小意温柔。」我笑眯眯道,「赵大人嫌弃了?」

「不会。」赵淮安此人不会说甜言蜜语,总是我问什么,便答什么,于是我越发放肆,「我漂不漂亮?

他喉结一滚,哑声道:「漂亮。」

「你喜不喜欢?

「喜欢。」

赵淮安上头了,吻我的架势像是吻到天荒地老去。

最后,我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两声,他才将我放开。

我捧着热腾腾的包子说:「赵淮安,这是我这辈子最高兴的一天,你以后,要一直对我好。」

赵淮安应了一声,他话不多,却是重诺之人,言必出,行必果,万死不悔。

他从袖中掏出了一支凤钗,递给我,「公主落在我这儿的,已经擦干净了。」

明亮的凤目倒映着烛火的光辉,可见赵淮安是真的细心擦拭过的。

「便是你还给我了,也休想把腰牌要回去。

「嗯,给你了。

21

天渐渐冷了,连日来下了几场大雪,我逐渐显怀,每每摸到凸起的小腹,才感觉真实。

这一日,天色阴沉,一场冷风夹着片片飘雪飞进窗棂。

我捧着暖炉,打了个哆嗦,问道:「赵淮安回了吗?

话音刚落,就听见有人推开小院的门进来。

赵淮安一眼望见我站在窗边,皱了皱眉,走进来,「不冷吗?」

他自然地抖开大氅给我披上,大氅还带着他的体温,瞬间暖和了不少。

我昂着下巴,不满道:「你回来迟了。」

赵淮安合上窗扉,拉着我到了暖炉边,替我搓手。

我盯着他,说道:「他们是不是为难你了?

「无妨。」

我当时就急了,「谁敢说你闲话,我去找他们理论!

小厮抱伞站在门外,笑道:「公主可小瞧了咱们公子,论道之事,公子可从没输过。」

赵淮安眉眼间都带了一丝笑意。

我回味过来,「好啊,你故意的!

我拳头落在他的肩膀上,被他轻轻罩住,带进怀里,「公主恕罪。」

我满脸俏红,伏在他肩头,蹭蹭他,「我想吃糖糕。」

这本是心血来潮,小厮笑道:「巧了,公子路过醉香斋,真买了糖糕回来。以往咱们府里哪见过这个东西啊。

我眼神晶亮,只见赵淮安从袖中掏出一枚金簪,插进我发间。

我摸着簪子,笑道:「你总送我这些东西干什么?

「你带着好看。

以往赵淮安专心公务,发的俸禄攒了又攒,总也不花,后来娶了我,银钱像是水库开了闸般,找到了突破口。

赵淮安说,我是公主,嫁给他不能受一点委屈。

他像座大山往前面一挡,天大的是非风波都被拦在外面,我不光没受委屈,还日渐丰腴。

十个月后,赵淮安喜得麟儿。

那小子生得跟他爹如出一辙,眉眼周正,不爱哭。

我害怕极了,为取名的事跟赵淮安讲道理,「男孩子就该活泼一些,不然讨不到媳妇的……」

赵淮安沉默了很久,明白是我在抱怨当初,便问:「你说该叫什么?」

「赵欢。」我兴致勃勃道。

「好。」

许多年后,那小子长到小笋精一般大,仰着小脑袋问他父亲:「爹,你学识渊博,为何给我起赵欢这个名字?

赵淮安平静道:「赵欢怎么了?

小子皱了皱眉头,恹恹道:「俗。」

「这话不许当着你娘的面说。

「哦……知道啦……肯定是娘的主意。」小笋精撇撇嘴,「您就惯她吧,别人送我的小狗她非得叫来福,您还不让我反驳,就挺没意思的……」

赵淮安眼皮一掀,「她是我夫人,自该顺着。」

我在屏风后,刚睡醒就听见这番对话,探出头去,「瑾儿明日就要南下了,不如让小欢跟着见见世面。

小笋精警惕道:「娘!我……我不去!

「来人,给他收拾行李。」赵淮安二话不说,吩咐了人将几哇乱叫的赵欢抓出门去。

可见这小子除了长相随他,性子都随了我,日日黏在他父亲后面,喋喋不休。

赵淮安也是真的烦了,趁机将人送出去。

我笑看着赵淮安绕过屏风走过来,「我还以为你喜欢热闹呢。」

他拦腰抱住我,往里面走,「不是喜欢热闹,是喜欢你。」

我仿佛听错了般,愣在那儿,让他开口说一句情话,比登天还难,今儿是怎么了?

直到他将我压进柔软的被褥里去,剥了个干净,我才回过神来,「赵……赵……

他贴在我耳边,「怎么出了一身的汗?

「我……刚醒。你等等!小欢还没走远……

赵淮安哼了一声,「总是要走的。

他长我几岁,可这种时候一点都不含糊,我一边笑一边躲,「赵大人好威风,难不成过几年还想再添一子?

赵淮安锁住我,指尖绕过我的五指,勾缠交叠,「女儿也是好的。」

22

一年后,赵大人得偿所愿,儿女双全。

谁都没想到,公正严明的赵淮安,在家里,将偏心发挥到极致。

赵欢生无可恋道:「我爹这辈子也就那样了,一头栽进我娘的温柔乡里,肯定爬不出来。」

赵念念顶着一根朝天辫,对着赵淮安张开了手,「爹爹,抱。」

赵淮安眉眼温柔,唇角含笑,弯腰抱起小女儿。

暮色四合,圆月挂天。

这一年的中秋,我和赵淮安并肩坐在一起,家人不多,一儿一女,还有只叫来福的狗。

曾经我以为,月亮遥不可及。

今夜,它倒映在井里,茶杯里,一双儿女的牛乳茶,以及,赵淮安的眼睛里。

命运啊,变幻莫测,诸多坎坷。

若没有当年心血来潮的试探,便没有后来的纠缠,我也许会一直荒唐下去。

世人总喜欢用「佳偶天成」这个词来比喻有情人终成眷属。

可我并不感念上天恩德,差一点,我与他,命运交错。

我们的日子,是靠自己挣来的。

那样的孤注一掷,放手一搏。

我往赵淮安身边靠了靠,感受到他热腾腾的温度。

「在想什么?」他转过头来问。

我弯了弯唇,一阵清风里,我举起了和他五指相扣的手,自豪道:「我呀,摘到了月亮。」

知乎盐选 | 摘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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