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月 (赵淮安番外)

第一次见到扶月,是在皇寺祈福前夕。

圣上说他最近总为一件事发愁,希望我能替他分忧。

我应下这份差事,不承想,是照看一个小姑娘。

我有个亲妹妹,并不觉得此事很难,直到她几次三番地挑战我的忍耐力,试图激怒我,从而摆脱我对她的看顾,我才发现,这件事,似乎有些棘手。

我长她七岁,应当宽容,且该尽我所能教她明白事理。

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皇寺那日,她病了,嚷嚷着要见我。

刚进屋,一个娇娇弱弱的小人儿,缩在床上,脸上挂着病态的苍白,本来咳嗽地直喘气,见我进来,突然压住了,故作高傲地叫我过去。

我跟个小姑娘计较什么,走过去后,她却伸出了白嫩嫩的脚丫。

我这辈子没想过娶妻,心中一惊,本想拂袖而去。

可她用那双明亮的眼睛望着我,便突然不忍心了。

她是真能折腾,山寺寒凉,衣着单薄病如何好的了?

最后,干脆脱掉外衣往我怀里钻,女儿家的香气萦绕鼻息,身子热热的,不得已,我把自己的衣裳给了她。

扶月胆子大,抱着我,还说了一些大逆不道的话,我姑且当她年纪小,不知轻重。

入夜后,她睡着了,发了汗我才离开。

回去躺在床上,鼻息间还是她淡淡的香味,一时间竟毫无睡意。

小厮跟随我多年,早就察觉出我的不对劲儿,低声道:「大人,公主她……面首成群,您可要务必小心啊。」

是啊,我总当她年纪小,却忽略了这件事,也许她本就不是真心的。

错了。

不该如此。

我叹了口气,沉沉睡去。

第二日,被一个宫女哭哭啼啼地拦住了去路,只听她说「公主……轻薄……」几个词,便心生燥意。

也没弄懂到底是谁轻薄了谁,当即禀明了圣上,领人过去。

葱郁的树林下,她缩成一团,身上沾满了血,神情凶恶,发丝凌乱,像只小老虎。

是别人欺负了她。

我深吸一口气,勉强平稳了情绪,为她主持公道。

她似乎习以为常,挨骂也好,骂人也好,从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圣上的意思我明白,只要看着点,别出大事就好,可一个姑娘家,被人轻薄了,为何要忍?

我是按章办事之人,但事情总有回旋的余地,只要我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并非不可能,可是我不想。

不知道哪里惹恼了她,回城的路上,她对我百般刁难。

明明断过许多的案,面对诸多哭啼妇孺都没心软过的人,偏生对她上了心。

甚至因为公主府那群人,亲自上门。

没承想,一回就被她缠住了,圣上一向注重皇家声誉,若是叫春宫图的事流露出去,她只会面临更大的责罚。

那晚,小厮问我,「大人,这些春宫图要不要属下替您翻阅一遍,找找线索?」

听到这话时,我惊觉指尖已覆盖在画中人物的脸颊上,春宫图瞬间变得无比烫手,我道:「不必,我自己来就好。

吐出一口浊气,我坐在椅子里,久久无言。

还是不要让人看到了。

对她不好。

看到最后,乱,眼乱,心也乱。

我彻夜未眠,天明,就见她抱着枕头,迷迷糊糊跑进来,嘟囔道:「赵淮安,我冷。」

真是不巧,我一夜未睡,被褥都冷透了。

她自来熟一般,往被褥里一拱,接着冻得打了个寒颤,幽怨地看着我,「你怎么不睡啊?」

我合上图册,将它们深深地压进箱子里。

她脸颊红扑扑的,檀口微张,自进来后,整个屋子都弥漫着一股幽幽的香气,我突然变了脸色,脑海的画面不自觉浮现在眼前,与她的娇躯重合,我一定是疯了。

不顾她的呼唤,我毅然出了门,天刚放亮,便开始热了。

我来到井边,一桶水冲下去,才抚平了燥热。

也许该叫她回去了!

事情与我预想的偏离太多,我自小恪守公理,谨守礼节,怎么可能……

她走以后,我原本以为一切都平静了,可夜夜入梦,便是不曾存在的旖旎。

恼怒之余,查封了兜售春宫图的作坊,揪出了幕后主使,几番审问,费尽了心思,才确认她的身子并未被他人看过,一切都是杜撰出来的。

我松了一口气,自请休沐几日。

不承想,她追到家里来,我命里该有一劫,那个劫数叫罗扶月。

那日的气氛有些尴尬,面对女子,我总是不善言辞,可她铁了心,要跟我耗到傍晚,即便大多数时候她都在没话找话。

临了要离开的时候,她停在门口,回头望了我一眼,就是这一眼,像锋利的斧子破开了冰层,她软软的眼神,看得我心头一跳,冲动的话脱口而出,再无收回的可能。

两个人默默地走在长街上,刚下过雨,青石板有些湿滑。

我知道那日是七夕节,知道理当避嫌,可双脚就是不听使唤,送她回家的路长了一段又一段,离开很远,便索性不回去了,放任自己跟着扶月的脚步,扎进人群。

明亮的灯笼驱散了心中的阴霾,扶月的脸很白,泛着晶莹的光芒,因为开心变得格外娇嫩。

如果这七夕节真应了景,该有多好?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回过神,正揽着她,扶月缩在我怀里,小小一团,笑盈盈的。

她说,她要嫁给陈钰了。

明明做好了准备,她向我讨要贺礼的时候,心里无名腾起一股怒火,想开口说些什么,却无从说起。

什么都荒唐,什么都好笑。

她凑过来吻住我,唇瓣软软的,湿湿的,泪水还没干,生涩又小心翼翼。

我脑中一空,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突然找到了突破口,发了狠般压住她,强迫她,汲取她凌乱的娇吟和喘息,吞入喉间。

算了,她想要我,做个面首又如何?

心中枯败,万念俱灰。

是我自甘堕落。

可是,她说,想嫁给我。

「嫁」这个词,我第一次觉得说出来宛若天籁。

我想问她府中的面首怎么办,话到嘴边又咽下,我这辈子寻根究底,第一次在一件事上,得过且过。

请旨赐婚这种事,自然该我做。

可是圣上不知何故,一连数日对我避而不见,面对政敌的冷嘲热讽,我依旧日日堵在御书房前,那日正好遇见她进宫。

古人常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诚不欺我。

她圆润了一些,眸子里带了光彩,秋日寒凉,她总算听话,在单薄的衣裳外面,罩了一条雪白的狐领。

我出于习惯,叮嘱她多穿一些,她如同惊弓之鸟,恨不得即刻远离。

他们吓到她了,我挡在扶月身前,既想让他们知道,她是我的,可世俗的眼光会将她埋进流言蜚语里,所以我说,是我喜欢她,后一句我没有说出来——我即将娶她为妻。

万万没想到,再见,是在御书房里,隔着一道屏风,我听见了她娇弱的哀啼。

我曾救圣上于水火,挟恩图报并非不能,可也只有一次机会。

赐婚之事迫在眉睫,宋大人几次三番在圣上面前提起此事,宋家势大,圣上有意拉拢,我并不打算将恩情用在劝说圣上收回成命上面。

毕竟,推掉宋家,和求娶扶月是两码事。

我狠了狠心,听见她被人拽出去的动静,攥紧了拳头。

她被关起来了,我日思夜想,求而不得,竟然小病了一场。

宫宴上,再次见到她,绷了很久的弦骤然松弛。

她还好,看谁都是那副桀骜不驯的模样,没有瘦,但也没胖,趁别人不注意,一口一个桃花酥,前五个都是五个瓣的,最后一颗是六个瓣儿,最后吃空了,喝了口果酒,没有说话。

我看见她眼眶红了。

多想把面前那盘她最喜欢的桃花酥端给她啊,以前在我身边的时候,点心总也不够吃,怎么做回了公主,还是不够吃。

怎么傻成这样。

她离席早,久去不回。

我心里空唠唠的,酒酣耳热,心中压了太多的事,只想早早回去处理干净。

赶早不赶晚,万一她不肯等我了,可怎么办呢?

心里的一团火越烧越旺,幽长宫道,天寒地坼的,那团火不减反增。

我靠在墙上,吐出一口浊气,闭上眼。

真是要命,怎么脑子里全是她。

眉眼弯弯,肌肤赛雪,柳腰花态,全是扶月。

她喊了我一声,我难以置信地寻声看去,以为自己花了眼。

她像个小雀一样飞扑过来,温热香甜的气息让我瞬间星火燎原般,情动难抑。

我明白自己怎么回事了,推开她,叫她回去。

我忘了她是个烈性子,嚷嚷着要去找陈钰。

我也是个男人啊,我晓得嫉妒,只听她嘴里喊一声陈钰便理智 全无。

我罪该万死,从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她生涩又惊惧,哭着喊从没骗过我,我才知道,我真的是第一个碰过她的人。

我不断地亲吻她,让她等我,她胡乱地应着,意识颠倒又模糊,泪水涟涟,最后哭着睡着了。

多久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抱着扶月,像一个久病之人骤然找到了温床,躺下去,不省人事。

她跑了,跑得干脆。

我生平第一次尝到患有心疾的滋味,顾不得气恼,我赶着去跟宋家交涉。

过程比我预想的困难,先礼后兵,宋家不答应,宋小姐更是铁了心堵在门前等了三天三夜,我耗得起,可是扶月耗不起。

就在宋大人即将松口之际,扶月身边的人来了,让我娶了她。

我知道再也拖不下去了,请了宋小姐进府,剃刀就摆在桌子上,若她不答应放过我,便剃度出家。

宋小姐气得脸色发白,「我不比她好?

「两情相悦可抵万金。

「你怎么知道日后不会与我琴瑟和鸣!

「赵某在此立誓,他日若移情别恋,愿自毁双目,遁入空门。」

她说从没见过我这样的疯子。

我红了眼,「她在等着我,我不能负她。

扶月是个嘴硬心软的,我急急忙忙去陈府接她,她就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刺猬,浑身张开了刺。

我隐约有个猜想,想亲口问问她。

我们是不是有孩子了?

我们一定有孩子了。

她不能留在这儿了,不能让她一个人待着,瞒着别人,瞒着我,她还有什么不敢的?

我们只差一步了。

扶月的身子很轻,手牵起来很凉,那一刻我的心被占得满满的,仿佛握住了后半辈子。

我用圣上欠我的恩情换来了和扶月的长相厮守,一切都是水到渠成。她从宫里出来的那一刻,眼睛灿若晨星,似乎不敢相信,上一刻还是陈钰的夫人,下一刻,怎么就变成了我的夫人。

她盯着我直愣神,一遍遍念叨。

最后我吻住了她的嘴巴,郑重其事地警告她,「不许提陈钰。」

京城的人都不看好我和扶月这门亲事,一个二娶,一个二嫁,怎能长久?

她在此事上出奇地小心谨慎,怕极了流言蜚语,日日缠着我说要低调行事,可低调行事就对不起她受的这些委屈了。

我是她的夫君,理应替她扛着一切。

陈钰娶她夫人的时候,轰动了整个京城。

隔了几天,我娶她的时候,也是一样的排场。

没什么不好说的,全天下,又不是只有陈钰一人会宠夫人。

我赵淮安略有薄产,养扶月一个还是足够的。

她总嫌我送的首饰太多,怎么会多呢,明明她戴哪个都好看。

后来,大理寺清库,许多陈年旧物被清理出来,她在里面找到了一本春宫图,追着问我。

还问我为何要偷着学艺。

我哪里是偷着学,记性太好,当时翻过一次,受用终生。

最后我逼着她丢进火盆里,才勉强打消她的好奇心。

我和扶月成婚七年,儿女双全,当初那个说她不能生育的御医早已病逝,真相如何所有人都不知,突然某一日家门前来一云游道士,对着我道:「若无当日之功,何来今日之果?」

那一刻,豁然开朗。

扶月好奇地探出头来,「谁啊?」

道士早已走远。

我摇摇头,「夫人,若你当年并未诊出恶疾,我们……

「哪还有我们啊,」她笑嘻嘻道,「就冲我一府的面首,早当上祖奶奶了!」

我知道她在逗我,一弯腰,将她拦腰抱起,往小卧走。

扶月咯咯笑着,也不推拒,乖巧地趴在我颈窝里,念叨,「不过有一点倒是真的,我没有恶疾,就皇兄那个性子,早把我嫁

出去了。」

她神秘兮兮地凑早我耳边,小声道:「这样的话,淮安哥哥就没有媳妇啦!」

我将她放在小榻上,落下床帷,「明日,带你去祭拜个人吧。」

「谁啊?」「老御医。」「为什么——

为我而立之年,娇妻在怀,儿女成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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