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轮回自救指南
文章目录
时间轮回自救指南
「小爷我待你这么好,你竟还要嫁给他?
「我就是要嫁他!他本来就是我的夫君呀!上一世我嫁了他,这一世,我依然还要嫁他。」
1
我,沈棠月,穿到虐文里做女主的第一天,男主就跟我退婚了。
退婚倒也没什么,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嘛。
可是他退了我九十八遍,这就让人十分恼怒了。
之所以退这么多回,全都是因为本书的进度条产生了 bug。
每天上午,我都会听到男主要与我这个尚书嫡女退婚,转身要迎娶我庶妹的消息;中午,九姨娘就会过来猫哭耗子地「安慰」我;傍晚,庶妹都会过来哀哀戚戚地向我请罪,表示她不是故意抢走姐夫的;深夜,男主会翻墙过府,私会我的庶妹,与她深情告白说只爱她一人。随后,我撞破他俩没羞没臊地亲亲抱抱举高高,大家互撕一场。
然后,子夜了,一切都静止了,我会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好像飘浮在空中……夜风穿过我的身体,凉飕飕的。
双脚再次感知到地面的时候,时间就又回到了被退婚的那天清晨。
然后,我的丫鬟就会跑过来告诉我,我被退婚了,我的未婚夫要迎娶我的庶妹……
除了我之外,谁都察觉不到任何的异常,每个人都按部就班,度过着他们崭新的一天。
只有我,把这倒霉的一天,过得想吐。
进度条君,你能不能修好了啊摔!
我已经精确无误地记住了每个人的着装,台词,还有他们的微表情。
比如说,九姨娘真的是坏蛋,明面上关心我,实际上,她女儿撬走了我的未婚夫小侯爷,她得意极了。
再比如说,庶妹好像已经有了身孕,因为她动不动就有种要呕吐的感觉。估计,孩子是男主的。
再再比如,男主晚上约会的时候,后槽牙的牙缝里有菜叶子,真煞风景。渣男,能不能搞一下个人卫生再来撩妹啊!
我太烦恼了,太无趣了,于是我尝试不按套路出牌。
第十天,我听到被退婚的消息后,笑容满面,给府里每个人发了赏钱。
第二十七天,我给姨娘的茶里下了泻药,让她不能再过来叨逼叨。
第五十天,庶妹冲我哭的时候,我给了她一巴掌,骂她下流。
第七十二天,我晚上带着我爹去后花园捉奸。
第八十九天,我请来了个郎中给庶妹把脉,果然,她已经有了两个月身孕。于是家里好一阵鸡飞狗跳。
不管我玩什么花样,第二天太阳升起,照常还是我被退婚的那一天,所有人都开始了他们崭新的一天。
这给了我无比的勇气。
所以,第九十九天早上,我又给自己加戏了。
我袖着把短剑就冲到了男主退婚的现场。
在我爹呵斥我没规矩的责骂声中,我抽出剑,气势汹汹地挥舞着,「渣男,想退我婚,除非你死!」
我真的没想到渣男那么㞞,我真的只是想吓唬他来着。
看见我手里的剑,男主花容失色,嗷呜一声就哭了,一边躲避着我的追逐,一边拿出手帕擦泪。
我的庶妹也不知道何时窜了进来,跟着渣男一块跑。
我们三个人诡异地在不大的小花厅里绕圈圈,场面一度非常混乱。
就在一片追逐打闹中,男主他被庶妹的裙子绊了一跤,我躲闪不及,所以我手里的剑,恰恰插进了男主的腰部。
手感软软韧韧,一时间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我霜白的百褶裙。
男主他奄奄一息,几乎就要香消玉殒了。
「郎君!啊!姐姐杀了郎君!
妹妹,你能别添乱吗,明明男主还有气儿呢,而且是你挡着他,他才摔倒的!你也有责任好吗!
刑部的人来得挺快,看着流血不止的男主,还有我和庶妹,对我那个二品官的爹仍旧存了三分客气,「您看,是带哪位小姐回去问话?」
虽然我不是圣母,庶妹也挺招人嫌的,但这时候,也不能真让个孕妇去刑部吧?万一严刑拷打把她吓流产了呢?
我叹口气, 「捉我!」
公交车上还得给孕妇让座呢。就当我好人好事了……于是,当天傍晚,我就被捉进了刑部待审。
我有点害怕,又有点无所谓,反正就忍这下半天而已嘛。明天,故事还会回到原点,男主肯定还会活蹦乱跳地去沈家退婚,他决不会受一丁点伤的。
所以我哼哼唧唧地全招了。
我就胡诌说,男主与我有同生共死之婚约,如今他悔婚另娶,我沈棠月杀这负心汉,我问心无愧。
堂上的官,年纪很轻,绯红衣袍,长身玉立,端的是有个清俊无双的好相貌。只不过神色清冷,带着些不容小觑的端肃。
他听完我陈述,点一点头,唇畔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倒是有些侠气。」
讯问既毕,这位大人就将我投入大牢里过夜了。
这牢里面环境可真不太好,又臭又脏,还有虫子老鼠。
不过,这倒也不算什么大事,很快时间又会倒流的。
我没心没肺地枕着稻草呼呼大睡。
那绯红衣袍的官负着手过来瞧过我几次,我都不理会。他略站一站,便又走了。
啊,其实还是有些不适的,床板子真硬,哪比得小姐绣房里的拔步床?
这一把真是玩大了,下回要收敛一点。虐虐男主和我那些狼心狗肺的家人就行了,可别虐自己啊。
我翻来覆去的,总算熬过了一夜。
3
「沈氏,吃饭!
一声中气十足的喊叫,将我惊醒。
几缕清晨的微光照在脸上,我茫然无措地从稻草堆里坐起来,目之所及,是猪圈一样的牢房,空气中弥漫着发霉的怪味儿。
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没回到我被退婚的那个早上?
为什么,我把男主刺伤以后的这一天,进度条修好了?
我捧着牢饭,心中无限悲伤——这他喵的也太太太坑人了吧!
女主「沈棠月」的运气还不算太糟糕,中午的时候,那绯红衣袍的官又来看我了。
他半夜没睡,却还是神采奕奕,气色极好,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定定地看着我,似笑非笑。
我问: 「您给讲讲,这边犯事儿了是怎么个流程啊?
大概是不会有什么辩护人了吧,刑事辩护制度在这里大概就是痴人说梦。
此人却笑而不答。
我也没追问,反正大不了一刀砍了我,说不定还能把我砍回现实世界呢。
他见我这种态度,倒也不以为忤,半晌,才轻道:「沈氏,你运气倒不错。你刺伤人时恰好避开了要害,所以小侯爷他性命保住了。」
我有些眼巴巴地盯着那官,「那我能回家了吗?
「不能。虽然小侯爷性命无虞,可老侯爷对你私愤伤人非常不满——他已经派人传了话,要你为此偿命。」
「可我又没有真杀死他啊!」我顿时有些着急了,「这不公平!我,我爹娘怎么说?」
此人慢悠悠地将一纸书信隔着栅栏递了进来。
这是我渣爹亲手书写的,大意就是,为了平息老侯爷的怒火,沈家决定把我的庶妹嫁入侯府为妾,至于我吗——既然老侯爷让你死,那么你便从了吧。为了沈家老小的性命,女儿你可一定要好好地去死啊。
太过分了,太黑暗了!
我颓然捏着这张薄薄的纸,怎么也想不到,我穿书而来的结局,竟然会是被挟私报复而死。
我大概是史上最倒霉的一个女主了吧。
那人玩味地打量着我懊恼的神色,突然开口问我:「沈棠月,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
4
这个世界太难以琢磨了,闻言,我有些警惕地退后一步,「什么交易?」
那位大人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监牢钥匙,淡淡道:「我借你手,让你去杀一人。」
「你成功了,我便保你从此事中脱身。
还杀?!
天哪,这可太难为我了。说实话,我完全没有杀人的胆量,我连条鱼都不敢杀。
要不是一成不变的第一天折磨了我九十九次,我怎么会一时脑抽,拿把剑去吓唬男主?
「你敢不敢呢?
不敢,真的不敢——可是,我若不杀,老侯爷就要杀我,这位大人也不会帮我脱身。
我盯着他手里的监牢钥匙,灵光一闪,有了个好办法。
我应该先忽悠住这位大人,再徐徐图之。毕竟,我还有个救命稻草不是?万一,穿书而来的第二天,进度条还是坏的,是不是我也能找到个破解之道,寻出这监牢里的疏漏,干脆逃出去呢?
于是我说:「容我想想,明天给你回答。
监牢里的疏漏并没有被找到。
更悲催的是,时间 bug 好像修复了。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时间照常流逝……进度条十分顺滑,宛如洗发水广告里模特的长发。
这位大人每天来看我一次,问我一次,直到第六天的清晨,实在是不能再拖了,我瞅着监牢外那绯色的袍角,叹气。
「杀谁啊?
「敌国少君,完颜斐。
我有点震惊,这名字听着陌生,大概不是这本书里的角色。可是,敌国少君诶,这阶层,太高了吧。沈棠月一介女流,怎会有本领去杀怎么高层的领导人?
「这位大人,您看我这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能担负这重任吗?」
这位大人定定地看了我数秒,微微一笑,「我说能。
我有点自我怀疑,顺便怀疑了一下这位大人的智商,「行吧,您对我有信心,是好事……什么时候行动啊?
「我会亲自训练你,考核通过了,你便能出发。
啊,真的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啊。
沈棠月,你怎么这么丧啊!
我这里唉声叹气的,这位大人已经对着手下做了个手势,立刻有人过来,解开我身上的枷锁。
我手脚上都戴着镣铐,这会儿除去了,露出了紫红的瘀痕。
好似早有预料,这位大人一边从袖子里取出瓶膏药,拉过我的手腕,漫不经心地涂抹,一边微微侧头,问他的手下:「知道怎么回报吗?」
我还未从被他上药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就听见狱卒报说:「是,属下会告知老侯爷,沈姑娘不堪受刑,已经死在狱中了。」
「很好,」这位大人对着我做了个「请」的手势,「随我走吧,从此这世间,再无『沈棠月』此人了。」
虽然沈棠月已经不配拥有了姓名,可这位大人,他也是有名字的,他叫孟泱——表面上是个忠君爱民的好官,其实身负血海深仇。
他一心想搞垮敌国的政权,第一步就是杀掉他们的少君,完颜斐。
他招募我,就是为了杀人。
马车晃晃悠悠带着我出了城。
除了刚刚做的那个简略的自我介绍,孟泱一直都在闭目养神,完全不搭理坐在另一角百无聊赖的我。
孟泱将我带到了一处隐秘的别院,地理位置这么偏僻,我几乎都要以为,自己接下来的人生,都要在孤独而刻苦的杀手培训中度过了。就好像其他小说里写的一样,我会与世隔绝,一心苦练技艺。直到某一天,被派出去杀掉那个该死的倒霉催的目标。搞不好我还会在杀人的过程中爱上他,然后我无奈地背叛了师门,或许还会为爱牺牲自身。
我已经脑补出一部虐文小说的大纲了。
可是我错了。
这座杀手学校里除了我,竟还住了好些其他人,比如街角卖糖葫芦的大爷,天桥卖艺的杂耍姑娘,唱戏的小哥哥,还有个五六岁的小丫头片子。
这些人比我来得早,见了我,都很热情地跟我打招呼。
而孟泱,甩下一句,「大家好好照顾新人。
就走了。
走了。
了。
行吧,我就心安理得被照顾吧……只是,我的这些同学,他们老的老,小的小,除了那个身段娇娆的唱戏小哥,一个能打的都没有,能去杀敌国少君?
孟大人,您脑回路清奇啊。
但这种融洽的气氛,可比沈府那明枪暗箭防不胜防的生活强多了。
开始我还有些警惕,以为我的同学们都是伪装成小白的大神。但是,当我发现大家真的都是小白时,我这种自来熟的性格,那简直就是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简言之,我很快与大家搞好了关系。
几天后,孟泱来看我的时候,我正抱着只糖人大凤凰,啃得很香——花老爷子露了一手,给我做了他最拿手的糖人,还附带个转盘,转到什么,给做什么。我转了十三次,才转到这只凤凰。
杂耍姑娘阿桂举着梳子,在给我梳头发。她最喜欢给人梳各种发型,遇见了头发又黑又厚又柔亮的沈棠月,她可真是爱不释
手。
那小丫头小栗子呢,我刚拿凤仙花给她染完指甲,她正举着手坐在我旁边,等着风干呢。
这种热闹融洽的气氛下,孟泱在监牢里那「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不知不觉间就化解一空。
他对上我疑惑的眼神,甚至还浅浅笑了一笑。
夭寿哦,心狠手辣的杀手培训学校校长,竟然还会笑吗。
没等我反应过来呢,小栗子已经叉着手,一跃而起,奔到孟泱身边,「孟哥哥,你看,沈姐姐给我染的,好看吗?你喜欢吗?」
我觉得孟校长不会回应这种幼稚的问题,可他倒很认真地看了看小栗子的手,又扭头看了看我的脸。
然后慢悠悠说:「好看。」又慢悠悠补了一句。
「我喜欢。」
这不应该是在说我,这应该是在说我给小丫头染的指甲——可我感觉脸上一阵一阵发烫,简直好像在发烧。
好在,有人来救我于尴尬之中了。
唱戏的小哥哥阿轩抱着几个风筝,一溜小跑着过来,堪堪从孟泱旁边路过,「咦,孟大人来了啊,我们要比放风筝,您也来一起吧!」
WTF?
被培训的杀手竟然还邀请杀手校长一起,放风筝?!
杀手学校的师生关系,如此和谐吗?
孟校长完全没有心理包袱地抬了抬下巴,抽走了只大蜻蜓,「我要这只。」
然后,大家纷纷选了自己喜欢的风筝,跑得远了。
我最后回过神来,因此被分配了个硕大无比的美人风筝,根本飞不起来的那种。
「月月,别吃了,来玩呀。
「哈,月月,你要跑啊,跑起来!
「看我的,我的最高!
看着孟泱兴致勃勃地跟众人一起放风筝,我嘴里的糖都不香了。
虽然同学们人都很好,可我还没忘呢,孟校长几天前还把我关起来,要我杀人。让我跟一个培训我杀人的人一起玩耍,实在有点为难啊!
看出我的积极性不高,孟泱对我一笑,将我手里的风筝接过来。
「不会放吗?那你放我的,我放你的。
蜻蜓风筝已经飞得又高又远了,美人风筝却还留在地面上。这种作弊的行为,确实有点不妥——可是我回头去看,其他人却好像都没看见似的,只顾着放自己的风筝。
此时,孟泱的眼神清澈,远胜于我头顶的那一汪蓝天。
可我却莫名想起,那天在牢狱之中,他让我杀人时,那深不可测的一笑。
我扯着蜻蜓风筝,感觉手里的线一阵松一阵紧……就好像孟校长给我的感觉一样,时而亲近,时而疏远。
时而是个温柔耐心的少年,时而……是个要让我杀人的坏蛋。
我宁可他一直冷着我,虐着我,这样将来他让我杀人的时候,我心里能好受一些。
「阿桂啊,」是夜,我心事重重地拉着杂耍姑娘谈心,她因为今天放风筝赢了孟泱,正心里得意,「孟大人说要训练我做杀手,可是我来这四五天,大家什么训练都没有啊。」
莫非,有更严酷的训练,等在后边?
阿桂扑哧一笑,却卖了个关子不肯说:「我不告诉你,你要想知道,自己去问他呀。」
我倒是想啊。
可是孟泱没再过来呀?
哦,他人没过来,他的教材倒是来了。
一册简单的识字读本,大概对应的是小学三年级的水平。
一张敌国的官阶表格。很简略,有点像九九乘法表的布局。
几本字帖。
还有一幅画,画的是五禽戏的各种动作。
说实话,除了字帖需要练习,其他的几项,作为经历过高考的文科生和经历过各种军训的我,真的,手到擒来好吗。
在我给众人表演了小学生级别的背诵、写字还有高中生军训级别的基础健身动作之后,大家纷纷惊呼。
「天才啊,月月,你真的是天才!
艾玛,真害羞啊。
这还能说什么呢,我,膨胀了。
孟泱来验收的时候,他也确实惊讶了一下。看着他清俊的脸上露出些许赞赏,我倒真的有些得意起来。
「看来,学习难度要加深些。
他含着三分笑,提笔纠正了我写得不好的几个字。
「今日还有公务,我即刻便回了。
我看着他留下的几个字,方方正正,像极了他一丝不苟的学院做派。我回过神,赶紧追过去,「孟大人,那个,你说的训练,就是这些吗?」
孟泱的脚步滞了一下,他偏过头来,看了看我,「你想学什么?」
「读书练字,怎么看也不是杀人的技能啊。
孟泱清秀的眉毛皱了一下,「你还想杀人?
「这不是我的任务吗?
我盯着他,他盯着我,大概是我的视线太灼热,他白皙的脸皮好像浮起一丝不自然的红晕,「看来,阿桂他们什么都没告诉你呀。」
「他们让我问你啊。」 我实在是被这些弯弯绕绕整得有些晕乎。
「我是不是该学着弹个琴,跳个舞?或者,苦练一下色诱技能?」
小说里培养女杀手,一般不都是这些套路吗,有点姿色的,都会安排个美人计。不是我自夸啊,沈棠月的颜值还是很可以的。
一向从容的孟泱竟也有这样局促不安的一面。他清了清嗓子,「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你先学这些基础的课程,其他的,我以后慢慢教你。」
撂下这句话,孟泱一连几日都不来了——大概是在备课?杀手学校里,大家都是自给自足,轮流种菜、做饭、洗碗、扫院子,闲暇时自己做孟泱布置的功课。
只是,大家虽然待我好,却没人肯告诉我,孟泱什么时候给我安排杀手技能专业课。
这天下课,我瞅着阿轩走得慢,赶紧扯着他袖子,把他拉到一边。
「阿轩啊,你上过杀手技能课了吗?
阿轩是个腼腆的小伙子,晒得黑黑的,牙齿却白白的。笑起来,好像山谷里的一阵风,淳朴又清爽。
「我没有。」
「你不是都来小半年了吗,竟然还不上课啊。那你为什么来这儿啊。」
阿轩的笑容有些僵硬了,他看了看四周无人,才告诉我:「我失手杀了一个调戏我的小官人,是孟大人审的我。」
我用一种「彼此彼此」的知音眼神打量了一下阿轩,「真的啊,我是刺伤了要跟我退婚的负心汉,也是孟大人审的我。
阿轩捂着嘴笑了半日,才告诉我:「我们早知道了,住在这里的人,每个人都是孟大人审过的,犯了必死之罪。
哦哟,杀手学校的水,果然深呐!
我无意识地玩着衣带,听阿轩继续讲:「花老爷子,是因为抓到了拐卖他女儿的人贩子,一时义愤,将人打死;阿桂呢,是玩杂耍的时候不小心,弄脏了贵人的衣裳,贵人要打她,她出手保护自己,不小心误杀了贵人;小栗子更惨,她娘卖她做童养媳,她不愿意,两个人争执的时候,她娘失足栽倒,死掉了。」
这些人跟沈棠月的遭遇都好相似哦。
我这边正沉思,孟泱为何要把这一群因为命运不公而背着罪名的人聚在一起,阿桂焦急的声音远远地从门外就传来了。
「阿轩,月月,孟老爷来检查了,大家都准备好啊!
我有些迷茫,阿轩却脸色一黑,赶紧拉着我往宿舍跑,边跑边解释:「孟老爷是孟大人的爹。他每次过来突击检查,都要看看大家练习杀人练得如何——月月,你是新人,只躲在一边就是,一切看我们实战演习!
额。
我的脑海顿时里闪过四个字。
宿,管,查,寝。
8
孟老爷六七十年纪,是个清癯的老人,他用那一双鹰隼一样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别院里的几个人。
阿桂俏脸一板,道:「老爷您看,这是我们新演习的刺杀手段!」
她白生生的手指一指,花老爷子推着糖葫芦车子走过来了。小栗子举着几个铜板,想要买糖。
阿桂解说:「首先,小贩卖糖葫芦,小丫头来买,然后她吃完糖,突然倒地不起……」
小栗子赶紧躺倒在地。
「此时,仗义的路人就会上来揪着小贩要报官——阿轩冒出来了,作出一副凶狠状,揪着花老爷子的衣襟,拉着他往前走。
「此时,完颜斐正好路过,看到这一幕,他一定会下来询问。然后,此时,路人从袖子里取出一把匕首,一把将他捅死……「够了!」孟老爷气得胡须乱颤,「完颜斐那小贼,要是不停下来,不管这闲事呢?」
阿桂冲几个人使个眼色,嘴里笑道:「老爷别气,还有一招……」
几个人重新排列队形,这一回,是花老爷子卖的糖太好吃,大家都来买,引得完颜斐也感兴趣,停下来买糖吃,可是糖里有毒,于是人给毒死了。
孟老爷这一回,连手指都在哆嗦,「愚不可及!完颜斐为人谨慎,街上的吃食,他怎会去吃!
阿桂仍不气馁,又安排了一个演习。这一次,是卖身葬父的小姑娘被恶霸调戏,群情激愤,导致路过此处的完颜斐不得不出来主持公道。他主持公道的时候,本是尸体的花老爷子,一举将其击杀。
孟老爷疲惫地一摆手,「蠢货,蠢货!郑国卖儿鬻女,早不是什么新鲜事,谁会去管!罢,罢,你们再想些其他的法子……孟泱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顺手扶住了父亲的手臂,「爹,消消气,最近孩儿公务繁忙,疏于对他们进行培训,下次爹再来,我们一定可以想出好招数的。」
这,这简直就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孟泱哪辈子也没培训过我们杀人呐。
可是孟老爷频频点头,「泱儿,你要多操心啊!完颜斐不除,父亲死不瞑目啊!」
父子两人相携而去了。
孟泱背起来的右手冲我们摇了摇,然后跷起了大拇指。
危机解除。
旁观全程的我,目瞪口呆。阿桂看我的傻样儿,笑个不停,「月月,你怎么了?
「这么儿戏,孟老爷居然被糊弄过去了?他是不是……阿桂笑道:「你也瞧出来啦?孟老爷老糊涂,却一心还想杀敌国少君。孟大人便找我们几个过来,演演戏给老爷看。」
「所以,我们不用杀敌国的少君?
阿桂笑得更娇憨了,「就凭你我,也能去杀一国之君呐。孟大人又不傻——」
我随着她的话也不停点头。
是啊,孟泱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做愚蠢的事情呢。
虽然杀手学校其实并不是真的培养杀手,但还是有毕业这一说的。比如说现在,阿轩就要毕业了,毕业仪式就是大家聚个餐—— 秉持着「毕业即失业」的现代思维,我四处打听阿轩去哪里就业。
小栗子一问三不知,阿桂则羞红了脸不肯说,等我问到正在劈柴的花老爷子的时候,他笑眯眯答说:「孟大人给他找了个书童的差事,阿轩再也不用去唱戏啦。」
我好奇追问:「那,我们都会毕业吗?
「会的,月月只要想离开这里另寻出路,孟大人都会为你安排的。」
我乖巧地蹲坐在花老爷子身边帮他捡柴火,「那若是我不想走呢?孟大人会安排什么呢?
老爷子手里的动作顿了一顿,他对着我身后略一点头,然后笑道:「只要月月不想走,孟大人就会一直照顾你的。」
「白吃白喝也行?他不会赶我走吗?
老爷子被我这种清奇脑洞逗得哈哈大笑,他一边擦眼角笑出来的泪,一边答我:「那可不行,白吃白喝可不行。」
我有点失望, 「这样啊—
「也不是全无办法,」老爷子突然把笑容一敛,「我教你一招,包管你在孟大人这里,吃穿一辈子都不愁。」
「快讲!」
老爷子手起刀落劈了一根柴火,慢条斯理道:「你给孟大人当媳妇,不就可以一辈子住在这里,白吃白喝了?
机智如我,竟然也会被套路!我恨恨地站起来:「你骗人,给他当媳妇,才不能白吃白喝呢。他肯定会让我给他干活,不累死我不罢休——」
这一下,不只是花老爷子捧腹大笑,我身后也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讶然扭头,果然看见了……忍俊不禁的孟校长。
这家伙是什么时候杵在这儿的?
他又听见了多少!
我气鼓鼓瞪着他,他含笑望着我,最后还是我讪讪地低下头来。
「孟大人,我不会一直赖着你的。等我,等我学一点这个世界的生存技能,我就会毕业的。
孟泱伸手捂了捂自己笑弯的唇角,非常努力地恢复了一贯的温润做派,柔声笑道:「那好,那我等着你毕业的那一天。」
我像个跟校长许诺要好好学习的坏学生一样,一步一步往外挪。
孟泱含笑看着我挪,似乎我的动作非常有趣似的。
我干脆把心一横,将心里一直以来盘旋的疑惑问出了口:「可是,可是孟大人……这么多天,我也一直都没有问你,你究竟为何要从死牢里把我救出来呢?」
10
世人皆有私心。
孟泱的心,又是怎样的呢?
我这问题一出口,孟泱的眼神略微一暗,轻声道:「你当真想知道?」
「是的。」
他长长舒了口气,对我笑道:「那我们,书房一叙好了。
我跟在他后面进了书房。窗子一合,房门一关,书房里面安静地好像能听见我的心跳声。
孟泱缓缓开口,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凝重。
「哪怕盛世安康,也总有百姓蒙受不白之冤,或饱受刑狱之苦。」
「譬如说你。分明小侯爷辱你在先,你误伤他在后,刑部却要以仇杀的罪来治你。沈棠月,虽然你有错,可有了老侯爷那句『从重』的话,若我不带你出来,你在监牢之中,只怕连半个月都熬不过去。」
「仅仅因为小侯爷的皮肉伤,就要你非死即残,这绝非我孟泱心中的正道。」
「我孟泱无能,救不了天下受苦之人,便只好救尽身边的无辜人——」
我愣愣地听孟泱这样讲,只觉心里一阵一阵难受,我捂着脸,只觉得脸上火烧火燎的,「可是说到底都是我做错了,我不应该……那样冲动的。倘若我能忍一下,再忍一下,就也不会……」
就也不会落得入狱,就也不会遇到孟泱,就也不会有如今这样的奇遇。
一时之间,我竟不知道出手伤人,究竟是坏,还是好了。
可是孟泱伸手,触了触我的脸蛋,柔声道:「你的确是有错,故而我关了你几日,也算惩罚过你啦。」
就……就这样?
我呆呆愣愣的样子落在他眼中,他不由又笑了,「你现下心结是不是已经解开了?这几日一直想办法躲着我,只怕就是为了这件事吧。」
这家伙,怎么猜我的心思这么准啊。我还没答话呢,就听他继续问。
「现在,你还怕我,还躲我吗?
对上他澄澈空明的眼神,连一向巧言善辩的我,竟也都不知该如何应答了。
「……不怕,也不躲。
「好。」
他笑着捏了捏我鬓角的辫子,朗声道:「既然不怕我也不躲我,那我们去喝酒吧,为了阿轩,我可是带了不少好酒呢。」果真,阿轩的毕业仪式,办得又隆重又亲热。
由阿轩带头,孟泱作陪,我们几个人都喝了不少酒。但是喝得最多的人,却是一直不声不响的阿桂。
夜幕低垂,阿轩坐上孟泱的马车,就要离开了。小栗子早撑不住,由花老爷子送去休息了。
我们与阿桂簇拥着他们上车,哪怕相处的时日不多,我也突然有点感伤——这种气氛和大学毕业时的散伙饭也太像了。
阿桂却突然挣扎着甩开我扶她的手,气势十足地冲到了马车前面。
她指着车厢里的阿轩,怒气冲冲,「陈轩,你要是不经常回来看我,我就再也不理你啦。
马车上的小伙子先是一愣,然后就笑起来了。
「好,如果我不经常回来看你,那我就……阿桂双颊酡红,眼神飘忽,「你就怎样?
我只觉得眼前一花,再定睛去看时,就只能看到阿桂被紧紧抱在怀里了。
SOGA,我吐了吐舌头,非常识趣地就想转身离开。
可是有人比我动作更快。
孟校长拉着我的手,就把我往另一个方向带。
「给他们让个地方,知道不知道?
我能不知道吗,我又不傻,可是反驳的话在嘴边却说不出来了——大概是因为喝了好多酒,我的手热得烫人,被孟泱这样握着,只觉得这股子烫意顺着指尖游走,渐渐变成了酥酥麻麻的战栗。
脑子里昏昏沉沉的,我只记得孟泱带着我停下,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些难以忽视的温柔。
「你在这里乖乖的,等安置好了阿轩,我也会常常回来看你的。」
怎,怎么看?校长监视学生的那种看,还是什么其他看法?
「不许偷懒,不许耍滑,不许趁我不在,就不好好读书练字孟泱还在絮絮叨叨,可我只觉得他握着我的手越来越紧,好像连带着我的心,都被揪起来了呢。
11
孟泱再回来的那天,正是吃榆钱的季节。
我负责摘榆钱,阿桂和小栗子负责在水井旁洗榆钱,花老爷子在烧火,准备蒸榆钱。
孟泱微微笑着走到井边,帮阿桂打水。
众人一起动手,香甜的榆钱饭出锅的时候,每个人都吃了两三碗。
「阿轩在新家适应得不错,大概下个月就可以告假回来看看了。」
他如此这般说着,我捧着碗偷看阿桂——这丫头,脸上的笑容比吃了蜜糖还甜。
吃饱喝足,众人都去午休了,轮到我洗碗。
我把碗一个一个洗出来,清澈的井水从我的指尖划过,水珠四溅,如同碎玉一般。
忽然间,水盆里的阳光被人挡住了。
孟泱含笑问道:「沈姑娘,去练字吧?
我抬头看着日光下的孟泱,我很想问他,为什么他总是给我单独上文化课?别人的文化课都是要么自学,要么由沈棠月这个冒牌的尚书之女瞎胡乱教的。
可是我想起自己要尽早毕业的豪言壮语,慢腾腾地把手从井水里拿出来,又慢腾腾地说:「好呀。」
我随着孟泱去了书房。
宣纸早已铺开,墨也研好了。
孟泱开始教学,「你的手腕还是不稳,所以笔力弱……他轻轻握起我的手,带着我一笔一画地在纸上写。
他离得好近,而且他很高,这个姿势,感觉他将我圈在怀里了一样。一丝若有似无的草药香气传来,我只觉得自己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沈棠月,你没出息!这种和小哥哥的距离,高峰期上的地铁里天天都有啊,你害羞什么啊。
孟泱的呼吸温柔地在我的脖颈处流淌,我手一缩,一滴墨汁啪嗒一声,溅落在雪一样白的纸上。
孟泱叹了口气,我以为他要批评我呢,他却将笔从我手里抽走,轻声道:「也对,是我思虑不周,手凉是写不好字的
然后,他温热的双手覆在我的手背,将我的手合起来,完完整整地捂住。
我慌张极了,直觉想逃。
可是孟泱微微使力,将我整个人环起来,略带沙哑的声音里带着十足的不容置疑。
「没下课!等你手焐热了,我们再继续。
我想抬头,可是我一抬头,就撞到了孟泱的下巴,他没有提防,嘶的一声低叫起来,大概是咬着了自己的舌尖。
我得以脱身,而他,怨念地说:「真是不老实啊,沈棠月。我是不是该罚你?」
孟泱吐着一点点舌尖,嘶嘶地吸气,好像条受委屈的小蛇。就在我以为他要发火的时候,他猛地俯下身,向我的嘴唇凑过来。
我还没有感觉到被他亲过来的羞涩或者甜蜜呢,就感觉嘴唇上微微一痛。
他,竟然咬我!
「疼吗?」「……疼!!!」
孟泱低低地笑起来,一时之间,眼底光华灿灿,倒映着我半是委屈,半是疑惑的脸。
他捏着我的下巴,很得意,「那我们,扯平了。
「刚刚,我也疼了。」
12
我怒气冲冲地瞪着他,心里盘算,我是应该扑上去再咬他一口,还是面带红晕地跑掉?第一个选项似乎有点太野蛮,可是第二个选项又太娇羞,不符合我不拘小节的做派。
可是最要紧的是,孟泱为什么突然这样欺负我了?他分明是个清清冷冷的人,他这种人,谁若是惹了他,他绝对是脸上表情什么都没有,可是此后都绝不搭理的。
就在我内心权衡利弊得失,判断是非曲直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
「呜哇,我不喜欢沈姐姐了,呜呜!我讨厌她!孟哥哥以前只亲我的……阿桂你放开我!
是……是小栗子。她不应该在午睡吗?
我呆滞地回头,果然在门缝里看见了抱着小栗子不停安抚,还笑嘻嘻想帮我们把门缝关紧的阿桂。
我绝望地捂着脑袋,阿桂的声音轻飘飘地传过来。
「月月啊,别害羞,继续呀。
这这这怎么继续啊摔!孟泱他根本就不是在亲我,他是在捉弄我!
「孟泱!你你你!被看见了呀!
我气得手脚都在发抖,可是孟泱却面不改色,淡淡笑道:「看见了又如何。是月月你先弄疼我的。
混蛋啊!
我愤愤然冲出书房,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把自己关在卧室,谁叫也不开,一直躲了下半天,连晚饭都没吃。
孟泱的行踪……不知道,大概也羞涩地走掉了吧。
月亮升起来了,高高地挂在我窗前的梧桐树上,夜风吹过,树叶簌簌作响。
我饿极,靠着门框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轻轻的敲门声伴随着孟泱好听的声音响起来。
「月月,起来吃些夜宵吧,太久不吃东西,伤胃。
又是孟泱。
我不好意思开门,又不好意思不开门。于是我哼哼唧唧地说:「你放下,我等会儿会吃的。
我听见脚步声渐渐远去,又等了好一会儿,才悄悄推开门,想 把搁在门口的托盘端起来。
有双手伸过来,按住了托盘。
夜色中,白皙的肤色与乌木托盘对比,煞是好看。
我的脸又腾地一下红了。
「孟大人还没走?
「你不出来,我担着心,又怎么会走呢?
「可是你明明就— —「夜宵就当作赔礼好了。
我心里又暖又甜,几乎好像喝了一大杯奶茶,可我还在犟嘴,「月亮睡了你不睡,你是秃头小宝贝。」
孟泱好像没有听见,他反手端起托盘,冲我一挑眉,「进屋吧,我看着你吃。」
小米粥熬得浓稠香甜,搭配着四色小菜,非常开胃。
我吃了大半,孟泱低着眼眸,看我面前的盘盘碗碗,突然笑道:「月亮睡了我不睡?然后呢?」
我没心没肺地点头:「晚睡会掉发秃头啊所以你是秃头小宝贝。」
孟泱愣住了,他先是惊讶,而后慢慢笑起来,最后越笑越狠,简直直不起腰。我本来笑点就低,被他的样子逗得,笑得比他还凶。
许久,孟泱才捂着嘴唇,笑道:「月月你……月月才是个小宝贝啊。」
不知不觉,他也随着阿桂他们,叫我月月了。
叫的……真暧昧。
孟泱微微低着头,脸上有些许期待,「月月觉得我的手艺如何?」
夜宵竟然是他亲手做的?我刚想夸他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突然脑袋一阵眩晕。
而后,脚下软绵绵的,好像踩了团棉花。孟泱的笑容定格在这一瞬间——然后,我看到自己飘浮在空气中。
这种感觉我太熟悉了……这说明,进度条再一次停滞,今天又要被重复了。
13
在这重复的一天里,为了不被孟泱捉弄,机智如我,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
第一次,我给小栗子洗了把冷水脸,强迫她和我一起练字。这样她就不能偷看了,孟泱也不能亲我了,哦耶。
第二次,孟泱干脆没来。大概他来不来这件事,也是有概率的。
第三次,孟泱倒是过来了,可是我强行和阿桂换了值日,不洗碗,直接去午休,就不会被孟泱捉去练字。
第四次,我倒是练字了,只是孟泱要把着我的手腕时,我很羞涩地拒绝了,并且说,男女授受不亲。
第五次……这一天就比较任性了。说实话,同一个场景重复太多回,总会有些想调皮捣蛋的念头,按也按不住。
孟大人,既然那天你捉弄我,就不要怪我今天调戏你!
我气势如虹,主动抓着孟泱的手,让他教我写。
我的手跟他一比,小小的,凉凉的。
孟泱好似很惊愕,如玉一般的脸微微发红,却也没有松开我的手。
我站在他前面,一笔一笔地写字,明显感觉身后的人,气息都变得急促了许多。
「月月。」「嗯?」
「你知不知道,在大梁,若一个女子主动去握另一个男子的手,是喜欢他的意思?
「那你知不知道,不管是大梁还是我家,一个男子主动去亲一个女子,都是要对她负责的!
孟泱缓缓松开我的手,他的眼睛黑漆漆的,里面清晰地映出我的样子……我明明觉得自己语气凶凶的,可我的表情……在他瞳孔里的我的表情,却好像是在跟他撒娇一样。
孟泱伸出手指,点了一下我的额头,颇有些无奈,「真是调皮啊,月月,还想让我亲你吗……
这个语气,似曾相识!那天,他咬我之前,就是这样的语气!
决不能再让他得逞!
我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不等他话说完,我踮起脚,反客为主,主动亲到了他的脸颊上。
触感又滑又软。
带着孟泱身上好闻的书墨气息。
在孟泱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咧嘴一笑顺便露出牙齿,轻轻咬在了他的脸上。
浅浅的齿痕印在他脸上,好像两道月牙。
「现在我们才扯平了呢。
我丢下手里的笔,转身就想逃。
没……没逃掉。
孟泱揪住我后面的衣领,不让我往外跑。
「跑什么?亲了我,你不负责吗?
我看着他含笑的眼睛——孟大人长相清雅,配上这种温柔如春风的笑意,真的让人无法抵挡——我鬼使神差地说:「我负责的,我就是想去把门关好。」
孟泱看着我,很认真地问:「你想怎么负责?
我豪气干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终身负责!
说说大话,谁不会呀,反正孟泱又记不住。
不过……真的实践一下,也未尝不可呀。
14
调戏孟泱并不是重启时间的方法……这一天继续重复着。
考虑到这一天的日程非常充实而愉快,我对此倒也没什么不满。
只不过,哪怕我一向自诩是个慢热的人,陪孟泱「约会自习了二十几次,每次都只是亲亲小嘴、拉拉小手之后,我也觉得这种进度有点慢。
虽然俗话说,温故而知新……每次调戏孟大人,他的反应都有些许的不同,有时候会格外的羞涩,有时候会特别的配合……总是常读常新,哦不,常调戏常新,还挺好玩的。
可是,再激烈一些,对于孟大人来说,可能会难以接受吧……毕竟一连亲亲二十几天的这种记忆,他又没有。
我得找个方法把进度条修好。这样我才能往下走呀。
上一次修复卡顿,是因为我「杀死」了男主。
难道,我得再给谁一刀?这也太令人头秃了……为了谈恋爱就要打打杀杀,简直丧心病狂好吗。
就在我各种琢磨,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进度条失灵的时候,我回忆起了一个重要的情节。
书里记载,我穿过来的前一天,发生了一件小事。
沈棠月有个婢女,在给她倒茶的时候砸碎了茶杯。茶杯又划破了手,于是,茶水和血渍弄脏了沈棠月的裙子。沈棠月很生气,责骂了这个婢女,此事被男主知晓,这才铁了心要退婚,另娶「温柔」的沈棠月之妹。
然后,沈棠月的进度条就卡顿了。
进度条再次修复,是我刺伤男主,而男主的血也染到了我的手上。
这一次,进度条再次卡顿,则是因为我碰到了孟泱的下巴,害他牙齿咬破了舌尖,然后,他亲了我……!
所以,但凡有人因我受伤流血,而我又碰到了此人的血液,我的进度条,就会被影响!
我激动地跳起来,想找个人验证我的猜想。
天助我也。
孟泱刚刚离开了书房,他要赶在城门下钥之前回城。我一定是太激动了,我都忘记了,倘若进度条修复,那么今天我所做的事情,所有人都是有记忆的。
我一把扯住孟泱,攀着他的衣襟搂住他的脖子,然后狠狠地亲上去,各种热情地吻他。他猝不及防,只能被动回应。感知到他逐渐放松警惕,沉沦于此的时候……
我,咬破了他的舌头。
孟泱疼得直吸气,大概是真气恼了,他沉着脸,推开我的脑袋,却在触到我视线的一瞬间,怔住了。
我面不改色地撒谎,「我,我是太激动了,我不是故意的。」他的手化推为拍,安抚地摸了摸我的发顶。对上我期待的目光,他很艰难地说:「月月如此不舍我吗?唉,我……其实也不舍得你……」
我心跳漏了一拍。
我仰着头,看着暮色中的孟泱,非常期待地问他:「那你明天还会来吗?」
15
我早晨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奔到院子里的榆树前,查看有没有被吃掉的痕迹。
有!
所以,进度条真的修复了!我,又可以开始新一天了!
我沉浸在喜悦中,连孟泱站在我身后,都没有察觉。
他双手拢了拢我蓬乱的长发,吩咐道:「去找阿桂梳个头发,我要带你出门。」
乍一看见他,我有点尴尬,又有点想笑。心里莫名其妙有种甜丝丝的感觉,好像香甜的榆钱饭一样。
「去哪里呀。
孟泱没有说话,只是催我,「快些。穿上我给你备的那件衣裳。」
我瞬间有点慌。
孟泱确实给我做了件衣衫,非常隆重、非常繁复,不过让我担忧的并不是它一看就值钱,而是因为……那并不是大梁的风格。
那是郑国的服饰。
就是那个与大梁敌对几十年、孟老爷心心念念要杀掉少君的那个国家。
他要带我去哪里,还一定要打扮成郑国人?莫非,他还是要我卧底?我搜罗着记忆里关于女杀手的各种情节,我觉得他极有可能是要把我献给某个郑国高层,继而展开暗杀计划。
我想问他,又不敢开口,方才雀跃的心情一下子就荡然无存了。
我丧着脸打扮完,连孟泱主动夸我好看,都没让我开心一些。
坐到马车里,我都不说话,孟泱终于察觉了不对,问我:「月月,你不高兴了吗?」
是……挺不高兴的。
但是,我要有契约精神。孟校长招募了我,我就是有任务在身的。
我盯着孟校长,恶狠狠地说:「孟泱!虽然我一直没告诉你你大概也已经知道了,我非常非常喜欢你,但是我今天还是想重复一次,我,沈棠月,喜欢孟泱!
孟泱的眼睛里全是笑,他咬着唇,努力不让笑声溢出来,「是啊,我知道。全天下会这样大声说喜欢我的女子,只怕只有你了。」
我抽了抽鼻子,毅然决然地扑到了孟泱身上,「所以,哪怕你要利用我杀人,哪怕你要把我献给其他人,我也喜欢——
孟泱的脑袋撞到了马车壁上,发出一声巨响。他大概真的被我吓着了,半晌才哑声道:「月月你瞎想什么,我何时要把你献给旁人了?我从没想过要用你杀人。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那为什么要我穿郑国的衣衫呢?
「我要带你见我父亲。穿成这样,他老人家看着会高兴些。
「啊?」 竟然不是我猜测的情节!我顿时有点讪讪的。我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呢,孟泱却微微一笑,点了点我的鼻尖,「你呀——昨天咬破我的舌头,今天撞疼我的脑袋,沈棠月,你什么时候能老实一点。」
我没皮没脸地低下了头,「喜欢你吗,所以才不老实啊。
孟泱撑不住笑了,他道:「等下见了父亲,可不许这样,他老人家虽然现在有些糊涂,可对于规矩是最看重的。
我只安静了三秒钟,就又凑过去了,「见你父亲做什么?那天实战演习的时候,我就见过了啊。」
孟泱整了整自己的衣衫,闷闷道:「请他老人家首肯……
「哈?」
「娶你,为妻。」「哈?!」
孟泱注视着我,眼神明亮得好似春天的骄阳。
「月月不是叫我负责吗?
「我孟泱,从来都是言出必行的。
16
我穷尽毕生所学的礼仪知识,装了整整半个时辰的淑女。
与宿管查寝那天相比,孟老爷这一次看起来有些不大一样。他阴沉沉地望了我一眼,就没有说话,只是听孟泱在讲些与我成亲的事。
「孩儿是真心喜欢沈姑娘,沈姑娘也一直愿意帮孩儿匡扶正义、诛杀奸贼,因此,请父亲同意孩儿与沈姑娘的亲事……孟老爷咳了一声,接过了孟泱递上去的求婚贴。这东西委实有些多余,沈家早当沈棠月死了,求婚贴就算准备了,也没有人收……大概只是孟泱的仪式感在作祟,觉得旁的姑娘要有的,沈棠月也要有。
孟老爷随手翻了翻帖子,突然神色一凛,直勾勾地瞅着我,问:「你姓沈,又五行属水,又生于七月十五日子时,八字至阴。」
说实话,我自己都不知道沈棠月的生辰。孟泱大概是想法子从沈家打听出来的。
我看向孟泱,他也有点困惑,只是解释道:「是,但是孩儿算过一卦,沈姑娘与孩儿的八字并无妨碍……
孟老爷拍着手里的求婚贴,一下,两下,啪啪的纸声,在安静的孟宅显得分外清楚。孟老爷终于将帖子放下,淡淡道:「沈姑娘,你能有勇气斩杀负心的郎君,可见是个果断狠心的,确实能辅佐我孟家大业——只不过,你是真心喜欢泱儿吗?
出于仪态的要求,我不能拼命点头,只能微笑,「是,我是真心喜欢孟大人的。」
「喜欢?喜欢到什么程度啊?
我看了一眼孟泱,脸皮厚如城墙的我,也不由羞答答地说:「上刀山下油锅,我都愿意——
孟泱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
孟老爷也隐隐笑了起来,他站起身,拍了拍孟泱的肩,「泱儿,这婚事,父亲允了。你想在何处设宴?」
孟泱拉着我的手,从孟府走出来的时候,日头正高。他有些恋恋不舍地将我送到马车里,叮嘱我:「父亲竟然要你我明日拜堂,时间太急,我要操办婚事,不能送你回去了。」
我也有点蒙圈,但是喜悦多过于蒙圈,我开心地搂着孟泱的脖子,如果不是因为在孟家,大概早就亲上去了。
「夫君,我们逃婚吧,我等不到明天了,我今晚就想跟你成亲哦。」
孟泱气得捏了把我的脸蛋,「不许闹,乖乖回去—他的声音也是愉悦的,「等我,娶你。」
17
婚礼办得小而精致。
孟家人口简单,但是孟泱请了阿轩等几个同学做我的娘家人,又请了几个他知己好友,倒也凑齐了四桌宾客。
事实上,短短半天工夫,能把婚礼办出来,我也确实很佩服孟泱的本事。
一直到礼成,送入洞房的时候,我都好像踩在云朵上一样,轻飘飘的好像没有什么真实感。
孟泱匆匆与我喝完交杯酒,就被阿轩他们拉出去喝酒了。
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娘子,等我。
阿桂守在我旁边,陪我等。她一边偷偷给我吃些垫胃的零食,一边跟我拉家常,「我算是咱们学校资历最老的啦。两年前,孟大人把我招进来的时候,那会儿他虽然温和,但总是心事重重的。是一直到遇见了月月你,他的笑容才多了起来……上次,我偷偷听见他跟阿轩讲,说他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倔强得像头小豹子,又害怕得像头小猫……心软嘴巴硬,明明是误伤,却非不承认。可爱极了……」
我塞了满嘴的枣子花生,有点不好开口,就任由阿桂说下去。
「孟大人这么多年也不容易,明明两国之间,国力相当,边境平和已经多年……倘若真的杀了完颜斐,引起战事,两国百姓都要受灾……孟大人也是没办法,才糊弄他爹。现在他娶了你,你们可得想办法哄好老爷子呀。」
我总算吞掉了嘴巴里的食物,我狡黠地冲阿桂眨眼,「那你和阿轩呢?」
「我和他有什么好说的……」阿桂直觉地要否认,很快反应过来我是在逗她,起来要揍我,「坏月月!人家和你说心里话,你倒笑话我……」
我边躲边,:「好啦,我真不逗你……阿轩喜欢你,你也喜欢他,你们——」
婚房的红烛突然爆了灯花,打断了我俩对话。阿桂看了看月色,道:「子时了,是新的一天了。月月你听,前边的声音好像没有了,大概孟大人是喝完了酒,要回来看望你这个孟夫人了。」
我赶紧把裙子上散落的花生壳抖掉,「真的吗,快帮我看看妆有没有花!」
阿桂背对着门看我,喃喃道:「眼妆掉了些,我给你描一描……诶,你别瞪眼呀。花了妆,看等会儿孟大人笑话你!
我没有接话— 因为婚房的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
一阵阴冷的风从门外吹来,夹杂着几丝新鲜的血腥气。
有个人浑身是血,他踉踉跄跄地从门口跌进来,嘴巴嗫嚅着,好像想说什么话。
他看向我的眼神,痛苦而绝望。
那个人,是孟泱。
我尖叫着,一把推开我面前的阿桂,想冲上去看他。
可是孟泱背后,霍然出现了一个提着剑的黑衣人。
黑衣人蒙着脸。剑上,不住地滴着血。
是孟泱的血。
而我的新婚夫君,他浑身是血,倒在了我面前。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我拼命往孟泱身上扑 ……阿桂拦着我,她挡在我前面,直面着那个黑衣人手里的剑。
「月月,快跑!
我站起来,拼命往外跑。阿桂在我眼前倒下去,她的鲜血溅满了我的嫁衣。我一头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此人手里擎着一柄长枪。
看到他,我手脚酸软,连哭都不会了。
孟泱头发花白的老父亲对着黑衣人,一声怒喝。
「吾乃郑国大将军孟禹,尔等宵小,害我儿性命,还不束手就擒!」
眼前一片血红。
这是漫长而难过的一天。
这本应该是我最开心的一天。
这是我和孟泱成婚之后的第一天。
而这一天,我的夫君死在我的面前。
现在,因为我沾染到了阿桂的血,它开始重复了。
18
我想了无数种方法去拯救我的夫君。
一等到子时,我就会从婚房里冲出来,往前院的宴席里跑。厮杀是在子时之前开始的,我无力改变昨天,但是我有可能能救得了今天——我得努力让孟泱离开,又不能让自己身上沾到血,否则进度条就会恢复,我谁也救不了。
我数不清自己尝试了多少次。
又失败了多少次。
我看到,小小的婚宴上,一个接一个的宾客从我眼前倒下。阿轩、小栗子、花老爷子,还有好多好多和孟泱一样,年轻美貌
的小郎君。
他们都死在我眼前。
孟泱也是。
好多次,他甚至坚持不到去婚房看我最后一眼,就失去了呼吸。
这种时候,我连最后抱一抱孟泱都不行——我不能碰到他,否则,这一天就会过去了。
我不是没有懊恼过,我的时间太短了。可,人总是贪婪的,我总是想,下一次,或许下一次我就可以救孟泱。
我最有可能成功的一次机会,是上天给了我珍贵的七分钟。我从婚房跑到前院,花去三分钟,在人群中寻到孟泱,花了一分钟,我走到他前面叫他离开,又要花去一分钟……我没能救下他。
可是我跟他又说了一句话,而他,略带责备地说我:「傻丫头,你怎么跑出来了?
……这算不算是孟泱对我说得最后一句话?
我最渺茫的一次机会,是我刚刚从婚房跑出来,就看到了那个杀手,从孟泱的身上抽出剑,然后将他一脚踢开。我恨极,只想与那杀手来个鱼死网破,可是我没有,我转身就逃。夜风吹起嫁衣的裙摆,我没有功夫流泪,我只有一个念头。
再来一次,再来一次,我还有机会。
我之前一直觉得,进度条的 bug 是上天的诅咒,可我现在觉得它是一个希望——虽然是绝望的希望——让我能想办法救下我的孟泱。
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了。我几乎没有怎么休息,孟家的每个角落我都已经摸清,每天路线我都记熟,可是我真的救不了他。
沈棠月,别放弃,再试一次吧。
大概是第一百次或者是一百零一次的时候,我太困太累了,我跑到前院的时候,一脚踩空,摔倒在地上。我的脚踝扭伤了,根本站不起来。
阿桂跟在我后边,她冲过来扶我。
紧接着,黑衣剑客发现了我们,他手里的剑破空飞出,直直地插进了阿桂的腹部。
滚烫的血,溅我满身。
我又一次,沾到了阿桂的血。
我的进度条,又会恢复了。
我茫然地抱着阿桂,声嘶力竭地大喊,绝望地在夜色中寻找孟泱。
我寻到了孟泱,他躺在不远处,一动不动。哪怕他身穿着新郎的红袍子,无法看清他有没有受伤,我只需要轻轻触碰到他就知道,他的身上,湿湿淋淋,全是血。
我知道,我再也没有机会了。
19
元和十三年,郑国的国都,出现了一位舞姬,名唤,晚棠。
据说,看过晚棠的人都说她天香国色,是个绝代佳人。
晚棠芳名远播,连深宫之中的少君完颜斐,也从贴身侍从的嘴巴里听到了她的名字。
「晚棠,如为父所料不差,三五日之内,小贼完颜斐会命你入宫献舞,你可有准备好了吗?」
我垂眸练字,连眼睛都没有抬。
「知道了,父亲。
从孟家的少夫人沈棠月到名动天下的舞姬晚棠,我只花了一天的时间,就完成了身份的转变。
那一天,我守着孟泱,好像他还活着一样,我给他洗了脸,梳了发,我给他做了早点,把粥喂到了他的唇边。
就好像我心里想过无数次那样,新婚的第一日,我应当如何陪我的夫君度过。
可是,当我将碗筷收起,再回房的时候,床上,没有了孟泱。
床边,站着孟泱的父亲。
我扑到孟老爷面前,「求求您再让我看他一眼,求求……孟老爷沉声道:「沈氏,泱儿已死,让他安心去吧。
我颓然地坐在地上。是啊,孟府的陈设,已经从鲜艳的红,变成了苍凉的白。所有人都知道孟泱死了,死在他新婚的那一天。假装他还活着的人,只有我。
「如今,为父也不再瞒你。那日,杀死泱儿的人,是郑国少君完颜斐派来的。」
「我多年来命泱儿除杀完颜斐,是因为我若不动手,他便会先动手。泱儿大约还未将实情告诉你——我们孟家,是郑国的贵族。十八年前,刚满周岁的完颜斐登基为少君,皇叔完颜全与我大将军孟禹共同摄政。可是十年之前,完颜斐叔侄联手,将我逐出郑国……」
「我无奈,带着泱儿逃到梁国。多年来,我一心想要杀死完颜斐,重回郑国,可我年老力衰,便将此大任交给了泱儿。」
「泱儿心软,领了这差事两三年,毫无进展,只一味搪塞。若非他办事不力,今日又怎会有此杀身之祸!
「事到如今,我也只能拖着这年迈的残躯,为泱儿报仇了……沈氏,你自去吧,复仇之路漫漫,我们孟家,不耽误你。」
我看着他一瘸一拐地从房间里走出去,脑中突然回忆起,孟泱搀扶着他,从杀手学校离开的场景。
是啊,孟泱死了,而他的父亲年迈,时而糊涂,时而清醒……我要替他照顾父亲。我怎么能忍心看一个老人孤身为孟泱报仇?
我缓缓站起,擦去了脸颊的泪水。
「父亲,留步。」
「请带我一同而去。我会手刃仇人,为夫君报仇。
20
不只是孟禹惊叹于我的决绝,连我自己都被自己吓坏了。
与孟泱那悠悠闲闲的教学相比,孟禹严苛许多。他为我请了师傅教我歌舞,意图将我打造成一名舞姬。
「郑国皇宫好歌舞,这是唯一接近他的办法。只不过,你从未学过跳舞,只怕吃的苦要比旁人多些。」
「父亲,我不怕苦。为了孟泱,我什么苦都可以受。
我拥有一个这本书里谁都无法比拟的优势。
我的时间,是可以重复的。
学习歌舞的每一天晚上,倘若我觉得今天学得不够好,我便会想办法弄伤我身边的人,然后把这一天重复。直到我觉得足够了,我再不小心弄伤他们,把进度条恢复如常。
在孟禹和歌舞师父看来,是沈棠月天赋异禀,短短三月,技艺突飞猛进,已经堪称完美——只有我知道,我几乎把每一天都度过了无数遍。
众人眼中的短短三月,对于沈棠月来说,是整整六年。
宣召我入宫献舞的旨意很快就下来了。孟禹将一把特制的软剑递给我,郑重道:「晚棠,完颜斐为人狡猾,你务必寻到机会,一击即中,知道吗?你只有一次机会,不成功便成仁……去吧!为父等你的好消息。」
我将剑收好,含泪跪下。
「父亲,晚棠今日要走了,倘若我有幸能杀完颜斐为夫君报仇,只怕我,再无回来的可能。父亲年迈,请您珍重……
对于我的拜别,孟禹也颇为动容,他勉励我道:「晚棠不必担忧为父,只要能杀死完颜斐,为父此生无憾。」
我带着剑,入了郑国皇宫。
一曲《奔月》被我跳得跌宕起伏、气势悲壮。
完颜斐赞我, 「孤从未见过其他舞姬跳出如此伤感、如此决然之舞。」
是啊,你从未见过旁人这样悲哀决然,是因为她们的表情都是教坊司调教出来的,只有我,是真的绝望。
我的新婚夫君、我的朋友惨死在我的面前,我整整努力了一百零一次……却仍旧没能救回他们。
我如何能够不悲哀,不绝望。
舞姬晚棠奉召入宫随侍,受封为棠美人。
我满脑子想的都是第一次看见孟泱时,我俩的对话。
「杀谁啊?
「敌国少君,完颜斐。」
「这位大人,您看我这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能担负这重任吗?」
「我说能。」
是的,我能杀。孟泱,为了你,我能杀。
并且,我不是只有一次机会,我会有无数次机会。但凡我能接近完颜斐,我就会想办法把这一天重复地过下去。一次杀不成,我还有第二次,两次杀不成,我也可以继续杀。
千难万难,我沈棠月,哪怕困死在这个时间循环里,我也要完颜斐给孟泱陪葬。
夫君,你等着我。
我设想了无数次,我会如何见到完颜斐又如何杀他,可是我断然想不到,入宫整两个月,他却像是把我忘了似的,完全没有给我任何接触他的机会。
想也知道,他是个年少风流的君主,身边三千粉黛,有多少美人供他享用,随随便便收进宫来的舞姬,怎么可能放在心上。
但是我也没有闲着。
我总是寻各种法子,在郑国宫廷里游荡— —所有宫室,一巷一道,我皆是一清二楚。
后来我又想办法去了宫史库,这里卷帙浩繁,记载了完颜斐继位以来的种种起居饮食,我拿出写毕业论文的架势,硬是总结出这个小贼的喜好。
只有两个——政务和美人。
是的,他堪称是个励精图治,胸有大志的年轻君王。虽然在朝廷之上他杀伐决断、冷血无情,可是郑国的百姓日子却一天都比一天好。
这可与孟泱父亲告诉我的决然不同 我也没有在意,这些都与我无关。
至于另一个爱好嘛……
美人。政务上他有多么一本正经,生活中他就有多么的纵情声色。
所以,只要肯努力,美人总能到他身边的。
我拜了宫廷乐坊的乐师齐氏为师,继续苦练歌舞。
「晚棠啊,你这样野心勃勃,把出人头地都写在脸上,会给自己树敌的。」
乐师齐氏年纪不轻了,两鬓都花白。她是个淡泊的性子,在这座宫殿里,她只求平安度日,远离是非。
我又何尝不想?
可是我的日子里没有孟泱,这样平淡的日子我要来何用。
可是齐氏见得多,说得也对。
我进宫的第四个月,我便被人针对了。
六七个郑国美人将我团团围住,借口说我偷了她们的首饰,将我一顿拷打。
分明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可为首的那个,是新近得宠的一个贵人,有她授意,余者无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划花她的脸吧!这样狐媚,怎么能伺候少君。
她们不管怎么打我都不反抗,反正只要打不死我就行——可是倘若我被毁了容,我的复仇大计该怎么办?
我被捂住了嘴,咿咿呀呀地求饶。可是那几个歹毒的女人已经抽出了匕首,就要往我脸上划。
我见躲不过,只好挣扎着想弄伤身边的人——只要沾到她们的血,这一天我照样可以循环。
但是一个清冷得有些过分的声音轻柔地从身后传来。
「住手。」
匕首是崭新的,刀刃像面镜子一样光滑。
从反光中我看到,完颜斐半裸着身子,松松垮垮披着件浴袍,大概是刚刚沐浴到一半就出来了,长发犹还半湿。他眼神锐利如刀,唇边笑意却带着几分玩味。
不过,出声阻止的人不是他。
是他身后半步,一个身穿白衣的年轻男子。
此人身形极为瘦削,右脚似还受过伤,微微有些站立不稳。他脸上带了个兽皮制作的面具,将一张脸遮个大半。
此刻他眼神凄楚,对上我感激的目光,连忙就挪了开去。
似乎是……怕我多看了一眼似的。
因祸得福,说的也许就是我现在的情况。
完颜斐当即就罚了动用私刑的几个人,为首的那个甚至乱棍打了一通,丢出宫去了。
我瑟缩在他的寝殿一角,听侍从回报:
「……哭闹得很厉害,求陛下开恩……完颜斐却伸个懒腰,满不在乎地说:「这不已经是开恩了吗?这么漂亮的美人儿,她竟要毁了人家的脸,孤还没有享用的美味,就这样被人惦记上了,孤没有要她的贱命,已经很仁慈了。」
他的眼风遥遥地飘到了我身边。
我只觉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此人残暴多疑。
杀他必须一击即中,决不能有任何闪失。
我努力回想着孟禹教给我的种种课程:女子要柔婉端庄,像水一样滋养男人,不可粗鲁,不可哭哭啼啼。
这种以前我绝对骂八百遍脑残的教程,现在却是我不得不烂熟于心的「邀宠秘笈」。
我深吸一口气,摆出一个最可爱的笑脸,用我最甜腻的嗓音说:「陛下英明神武,救妾身于危难之中,妾身感沐大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
「咳咳咳咳咳!
站在完颜斐旁边的那个白衣男子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打断了我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我瞪了他一眼,调整了一下状态,又继续开口:「唯有以身相报——」
「咳咳咳咳咳!
这一次,这个白衣人几乎是要把心肝肺都咳出来了。
都说一而再再而衰,我被此人两次添堵,已经完全没有勇气再重复一次了。
而完颜斐,看见此人这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突然捧腹大笑,边笑边拍着卧榻旁边的扶手,简直都直不起腰。
勾引的气氛全没了!!!
我恨恨地在心里骂这个不识时务的家伙了几万遍,却听完颜斐终于笑完了,一边叹着气,一边懒懒道:「我说什么来着?女人,都是趋炎附势的,孤不过是举手之劳,她就顺着杆子爬上来,想以身报答啦。如清啊,你说是不是啊?
如清?
许如清?
我乍然回头,对上了许如清那黑沉无波的眼神。
「陛下玩笑了,棠美人不是这样的人。
他的语气颇为认真……仿佛是在为我的人品打包票一样。
对完颜斐我可是做足了功课的,这位许如清,是完颜斐半个月前才新收到身边的一个近臣。与其说是近臣,倒不如说是个半公开的男宠——完颜斐命他住在自己的寝殿里,与自己几乎是寸步不离。
据说前几天完颜斐前几天召宫妃们侍寝,也都全然不避着他。
众人对这个成日蒙着面的来历成谜的男子都好奇不已,可是念及完颜斐那喜怒不定的性情,没人敢出声质疑。
现在,这个男宠必定是觉得我是争宠的劲敌,才这样三番五次坏我好事!
我犹豫着,要不要搞点什么事情,把今天循环一下,这样或许下一次,这家伙不会冒出来坏我的事。
可是远远地,传来几声打更的锣声。
已经是新的一天了。
完颜斐似乎是意兴阑珊了,他对着我一摆手,皮笑肉不笑地说:「棠美人,是吗?来啊,孤赐给你个新位分——棠妃,如何?」
一眨眼就能从美人变成妃?郑国后宫的编制这么好混的吗?
我当然是却之不恭了,地位高一些,能杀他的机会,必然很多!
23
从美人升为妃,福利待遇好了不是一星半点。
我当晚就迁居到了自己的宫殿里,还配了四五个贴身伺候的宫女。
但是完颜斐好像是又把我给忘了,一连半个月也再不搭理我。
那些宫女呢,若不是我自信我的复仇之计万无一失、天衣无缝,我都怀疑她们是完颜斐派来监视我的。但凡一举一动,都有人跟着,架子是有了,烦也是真烦。
不过,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见到完颜斐。
什么花园里逛一逛啊,池塘边走一走啊,上下班的路上蹲一蹲啊,总能偶遇的吧。
宫斗剧里不都是这么发展剧情的吗。
再不济,没亲自下场追过星,也总看过粉丝饭爱豆吧。
爱豆总算被我逮住了。
这一日,完颜斐在花园设宴,宴席既毕,他起身回宫。
我守在他回宫的必经之路上,冷不丁就窜出来,截住了他。
「陛下饮了酒,如果这样睡下必定头痛,不如妾身陪陛下在花园散散步,醒醒酒?」
然后找个没人的地方,把他给咔嚓掉。
完颜斐大概真喝了不少,两颊酡红,眼神飘忽,懒懒道:「不不不,孤不散步,爱妃你陪孤——再喝几杯吧!」
再喝?
没问题,等这家伙烂醉如泥,我更好下手。
他含笑向我走了几步,待看清我的脸时,顿了一顿,有些恍然,「哦,竟然是你——」
我还未及答话呢,他又吃吃笑了。
「是你又怎样?孤在这个世界里富有四海,想要谁陪就让谁陪。就是你,来,喝酒!」
竟是长臂一伸,便牢牢将我锁在了怀里。
我一定是高兴得太早了——完颜斐千杯不醉暂且不论,为什么他和妃嫔喝个酒,旁边都站着十来个侍卫?
能不能有点隐私了!能不能!
我把心一横,扯着衣襟往两边拉。光裸的肩膀看得完颜斐一愣,随即就骂屋子里的侍卫:「瞎了眼吗?还不快滚!
我笑眯眯地又给他继续斟酒。
完颜斐连喝了六七杯,突然望着我,似笑非笑,「棠妃,果然是人有趣,脸皮还厚——但是孤就喜欢这样的,来,你也喝。」
然后,就一手捏住我的脖子,一手执着那细长嘴的酒壶,颤巍巍向我的口鼻倒去。我吓了一跳,直觉挣扎,可是温好了的酒已经倒在了我的脸上,有些还流到了嘴巴里,呛得我一阵咳。
一时之间,脸上泪水酒水口水,全混在了一起,别提多狼狈。
可是如我所愿的是,完颜斐终于醉倒了。他醉眼蒙眬地瞅了我一眼,渐渐合上了眼睛。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虽然方才被迫饮了几口酒,脑袋又涨又晕,可是我还是用尽力气给了自己两巴掌,让自己清醒起来。
我拿手在完颜斐的脖子上比画了一下,觉得距离合适,然后死咬牙关,狠狠地挥出藏在袖子里的匕首。
只差三寸,只差三寸就可以刺进去了。
可是有只手从一旁斜斜伸出来,死死握住了匕首的尖刃。
这匕首锋利得很,他的手几乎瞬间就绽开了伤口,鲜血如注,滴滴答答就往下淌。
「棠妃娘娘,万万不可。
许如清似是疼痛不已,掩藏在面具下的那双黑眸,隐隐全是泪光。
24
所有人都避出去了,为何他还在?
我心思电转,已经想起了宫廷里的那个流言——完颜斐连临幸宫妃,都会让许如清作陪— 顿时浑身汗毛倒竖,几欲作呕。
「你拦我,我就先杀你,再杀他!
我狠狠抽回匕首,刀子似乎划擦过了骨头,发出让人牙碜的声音,可我已经顾不得怜悯了。我扑倒许如清,一手扼住他的脖子,一手高高扬起。
「娘娘,您与陛下有何怨仇?为何非要杀他不可?
许如清本就右足乏力,站立不稳,此刻被我扑倒,我才发觉他整个人也瘦得可怜,根本无甚气力。灯美人,风吹一吹就倒,大概就是说许如清这样的人。
「当然是有仇!杀夫之仇!我熬了七年才熬到了这一个报仇的机会,你休想拦我!」
许如清愣了一下,眸光变换,似是疑惑不解,颤声问我:「七年?怎么会是七年?」
当然是七年。
对于这本书的所有人来说,孟泱刚刚死了半年有余。
可是对于拉长了时间的我来说,是整整七年。
七年的含辛茹苦,七年的肝肠寸断,全部都快要被许如清给毁了!
念及此处,我几乎是如痴如狂了,匕首再不犹豫就落了下来。
可是刀尖入肉,底下的那个人却只是沉闷地哼了一声,低低的,似是压抑着痛楚,似是怕叫出声音惊动旁人。
许如清竟然如此这般维护我?
他不应该心软的 我是个刺客— 可是他偏还心软了。
对这样无辜牵涉进来的人,我倘若也要下杀手,那么孟泱……会怪我的吗?他是那么善良的人啊。
他曾经许诺要救身边的无辜之人。可我现在却要为了一己私欲,除掉无辜的局外人?!
我手一僵,匕首似乎把握不住,软软地落在了许如清身上。
「你,为何不叫人?
「我不会叫的。
他低声一叹,拾起那淌着血的匕首,一边还给我,一边轻声道:「娘娘,今日之事就当是个你我之间的秘密……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眼神沉痛,隐隐含着泪光,似乎是想看我,却又不敢看。
「算我……算我求你,放手吧,好吗。
25
不好,一点也不好。
昨天,许如清确实是一如往常拦着我,不让我接触完颜斐,也不让我杀人,可我断然想不到,他也会为了保我一条命,连受了伤也不肯叫。
这人,是圣母白莲花吗?!
你倒是喊啊,你倒是叫啊!这样我才没有心理障碍继续杀啊!你偏偏搞什么苦肉计,而我偏偏还吃这一套……
这一天一直在重复。不去偶遇完颜斐的话,这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天,我浑浑噩噩躺在床上宅了好几天,满脑子都是匕首插入许如清胸口时,他那个惊诧而难过的眼神。
我的记忆大概是出什么问题了吧,为什么莫名感觉,这个眼神好熟悉呢。
像是……我问孟泱,是不是他要把我献给郑国高官的那一天。
他就是这样,又惊讶,又难过。
他说:月月你瞎想什么,我从没想过要用你杀人。
他不想让我杀人。可我现在一心就想杀人。哪怕手上会沾无辜之人的鲜血……
这样阴暗的我,还是他喜欢的那个我吗?
我消沉了许久,终于决定出门了。
「娘娘去哪儿转转?
「宫史库。」
从前我去那个像图书馆一样的地方都是在查完颜斐。可我从来没想过查孟泱。
我怕我看到他的名字和故事,我会忍不住情绪失控。再者,孟禹说,他很早就带着孟泱离开郑国了。大概郑国的书籍里也不会记载很多吧。
可我现在很急切地想看到孟泱的名字。
我想他。
真的很想很想。
煎熬了七年,没有任何人,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让我倾诉。
现在,就让我找一找书籍里关于他的只字片语吧,就当是写书的人和我一样,共同想到过他了吧。
这样一查,回忆往事的感怀没多少,震惊比什么都多。
「你看这里分明写说,孟禹没有子嗣?
「是啊。」管事的小老头满脸褶子,活像个核桃,「这又不是我瞎说的,孟禹年轻的时候征战四方,那个地方受过伤——
「那他,有孩子吗?
「收个义子养老送终,也是民间常有的做法嘛……棠妃娘娘啊,孟禹是叛逃我们郑国的奸人,你干吗老问他。
是啊,孟禹逃走了,所以完颜斐要追杀他,又错杀了孟泱。
我纠结这些做什么?在这段错综复杂的恩怨里面,我只需要为我夫君报仇就可以了。
我没有追问,只是装作不小心,在还书的时候,用护甲划破了他的手指。
时间必须流动起来。
而且我需要想办法,让许如清离开完颜斐。
这样再有机会杀人的时候,就绝不会再有任何人,能让我心软了。
26
目标一,邀宠,继续邀宠。
目标二,搞掉许如清。
我回忆了一下历年积攒的宫斗剧经验,很快就和后宫势力最大的德妃站成一派。
本来完颜斐就是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家伙,现在来了个许如清和他形影不离,后宫佳丽们的承恩时间又缩短了,大家怎能不愤慨!
我和刘德妃的计划,就是让许如清醉后失态,调戏她手下的一个婢女。
身为少君男宠却觊觎后宫女色,以完颜斐平日那敏感多疑的性子,势必可以离间他们的感情。
可是宴也设了,酒也给许如清喝了,被调戏的那个婢女的角色,为何变成了我?
「德妃,你不讲武德。
我死盯着被刘德妃牢牢锁住的门窗,还有床榻上昏睡不醒的许如清,恍然大悟。
「什么武不武的,我可不管。是棠妃妹妹你来找本宫的呀?现在本宫不过是把计划给升华一下,既能赶走许如清,也能赶走棠妃你,这不是一箭双雕吗?」
果然,人都说缺什么补什么,德妃必然是缺德。
「过一会儿,本宫会带着少君过来捉奸的,棠妃妹妹要好好表现哦。」
她娇笑着去了,只留下被锁在房间里的我和许如清。
太……太难了!
宫斗什么的果然有风险。
我咬牙跳上床,双手左右开弓,对着昏睡不醒的许如清就一顿拍脸。
「起来!起来!再睡下去,你家少君就不爱你了!
可是床榻上的许如清只是轻轻哼了一声,仍然沉睡。
被我这样来回打脸,他平日里总是端端正正戴在脸上的面具有些歪——露出小半精致而清冷的侧脸。
我盯着他露出来的肌肤,突然鬼使神差地,想伸手把他的面具全部摘掉。
我一定是魔怔了,我为什么会觉得,许如清,这个完颜斐身边的男宠,会和孟泱长得如此相似呢。
分明一个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一个是来历成谜的委身少君的卑微男宠。
只要看一看就真相大白了——我的手已经轻轻按在了他的脸上,可是我又不敢动了。
如果不是呢?如果他并不是我的孟泱,我能再一次承受这种失望吗?我能再一次意识到,我的夫君已经彻彻底底地离开我了吗?
就在我犹豫难决的时候,门外已经响起了完颜斐那略带讥诮的笑声,「哦?爱妃你是说,如清在里面?还和棠妃在一起,颠鸾倒凤?有趣啊有趣,那你快把这锁打开吧!」
27
我觉得已经不能用正常人的逻辑去衡量完颜斐的小脑瓜了。
当他推开门,看到衣衫齐整的我,和睡在床榻上人事不省的许如清时,非常嫌弃地扭过头对德妃说:「就这?就这?你管这叫颠鸾倒凤?裤子都……咳咳,孤还以为能看到什么有趣的场景呢!爱妃你太让孤失望了!!!」
德妃面如土色,颤巍巍地解释:「陛下,棠妃和许……许大人深夜独处一室,显然,显然是在做一些……于礼不合的事情啊。」完颜斐哼了一声,慢悠悠地踱到许如清床边,俯下身,居高临下地看了看他,待看清他脸上面具有些歪斜时,眼风不由向我偏了一偏。
德妃犹不死心,狠狠剜了我一眼,向完颜斐道:「陛下何不责罚棠妃呢?她不守妇道,竟然背着陛下和陛下的男宠不清不白……」
完颜斐总算踱到我身边,伸出根手指,抬起了我的下巴。
我努力平静的眼神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他勾了勾手指,竟把我的脸抬得更高了一些。
「干吗罚她?
完颜斐笑了笑,仿佛觉得很有趣似的。他一把将跪坐在地上的我捞起来,「孤一向最喜欢和棠妃、如清三个人一同寻欢作乐,今日这个良宵,倒叫他们抢了先……」
德妃的脸已经黑得不能看了。
完颜斐一手掐了把我的脸,一手对德妃挥了一挥,「爱妃,孤要加入他们了,你自己回宫吧,晚安!
现在,不只是德妃一脸蒙,我也被完颜斐的不按套路出牌惊到了。
仿佛是一瞬之间,一屋子等着看笑话却被完颜斐的举动吓得一言不敢发的人都退下去了。
气氛诡异得让我心里一阵一阵狂跳。
完颜斐慢条斯理地从我身边跨过去,翘起食指就开始弹许如清的脑门,边弹边恨铁不成钢地抱怨:「嘿,醒醒,醒醒!你到底是喝了多少,看不出是个圈套啊?蠢,真蠢。」
床上的人却只是不耐烦地哼唧了一声,翻了个身,继续昏睡。
完颜斐仿佛是感觉到我的视线一直追逐着他,也对着我微微一笑,「棠妃,还愣着做什么?一起睡啊。」
我咬着牙,已经想明白了——不管完颜斐打算怎么荒唐,今天晚上许如清失去意识,这就是天赐的杀人良机。
我没有带匕首,不过这不要紧。培训多日,我也学了不少赤手空拳杀人的本领,只要完颜斐不提防,脖子轻轻一扭就能死人。
此刻,我的目标他坐在床上,两手撑着床板,自在地向后一仰,带着笑容催我:「宽衣啊。你不是一直想要孤吗?」
「谨遵……旨意。
28
我脸上笑意盈盈,手上动作轻柔,可是心里却漫起一阵一阵的荒凉。
这是权宜之计,这不是我的真心 ——孟泱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眼前这个心狠手辣的仇人。
完颜斐本来是心不在焉地看着我,但发现我真的在宽衣解带的时候,他明显就愣了。
他轻轻皱着眉,推了推床榻里面的人。
「许如清,你醒不醒?棠妃要伺候孤了!
简直无耻!连与宫妃同榻都要喊男宠一起来!我眼底几乎要冒出火,我也怕他真把许如清喊醒,这倒霉的男宠又要坏我的事。
我干脆一把扑到完颜斐怀里,用我最娇羞的声音问他:「陛下,先让我伺候你行不行?许大人可以稍后再来啊。」
完颜斐素来阴沉的眼睛里终于起了一丝波澜。他定定地看着我的嘴唇,仿佛野兽看到了新鲜的猎物一般。
「罢了罢了,我早就该知道……自己不能做个君子。
突然之间眼前一黑,天旋地转,竟是完颜斐反身将我死死压住,带着胡楂的唇在我脸上流连,顺势堵住了我的唇。
他的气息铺天盖地的压过来,我只觉浑身都绷紧了,双手已经不自觉地圈上他,只等他再狂烈迷离一些……我便可以双手握住他的脖子,然后一举杀之。
可是完颜斐的动作却慢慢停住了。
他眼底的迷离之色渐渐褪去,仿佛受了什么伤痛似的,一时之间,眼神竟带上了几分凄楚。
「哭什么?嗯?
他轻轻地用手指抚去我面颊上点点滴滴的泪珠,那声音低沉得几乎像喝醉了酒。
我真的是,太没用了。
为了给孟泱报仇,我要勾引完颜斐然后杀掉他。
可是勾引完颜斐的时候,我却不可抑制地想到孟泱。
他这样善良温柔的人,连一丁点的委屈都不愿意让我承受,如果他知道我为了他这般忍辱,又该有多伤心难过呢。
如果他还活着,必定不愿意让我身涉这样的险境。
现在,哪怕我再怎么曲意逢迎,我也换不回我的夫君了。
我越想越绝望,越想越心痛,眼泪真的是怎样都止不住。
完颜斐眸光渐渐柔和,他捏了捏我的脸颊,含着笑问:「真不愿意?」
我哽咽着摇头。
「愿意。」
可是我哭得更狠了,抽抽搭搭地,眼泪简直像不要钱一样。
29
「哎,你别哭了……」完颜斐见我上气不接下气,终于忍不住开口安慰了,「孤不碰你还不行吗?别哭了,听着心疼。
这绝不可以。好不容易等来的机会,我今天死也要把完颜斐杀掉。
我哭着去搂他,「不,我愿意……我不哭,我们继续吧。」他却冷笑一声,「你愿不愿意,我还能不知道?」他抬起身子,扯过床榻上的被子丢在我身上,懒懒散散道,「擦擦眼
泪,睡下吧。」
完颜斐若是一味用强,我或许还能跟他闹个鱼死网破,可是现在这样偃旗息鼓,我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愧对孟禹的教导,眼泪簌簌落下,哭得更心酸了。
「怎么还哭啊?唉,真的是败给你了。
完颜斐没好气地凑过来,一边拿自己的袖子给我擦脸,一边挑了挑眉。
「不哭了行不行?我给你讲个秘密啊。只有我和你能知道的秘密。」
我躲着他,不叫他碰到我,哽咽着问:「什么……秘密啊。」「你先保证,知道了要装作不知道。
完颜斐好像突然又起了些兴致,笑意盎然地压低声音。
「就当是,眼巴巴看着小美人撩拨,我却不能对她下手的反击吧。」
「许如清面具下面的脸,你想不想看呐?
这是什么鬼畜的问题?完颜斐的男宠长成什么鬼样子,跟我又有什么干系——可是完颜斐的手已经挪到了昏睡不醒的许如清的脸上。
面具被轻轻摘下,露出一张温润谦和,俊美如铸的脸。
许如清安稳合目而睡,呼吸平顺绵长,黑压压的睫毛连一丝颤动也没有。
我颤抖着的手指拂过他挺直的鼻梁,起伏流畅的脸颊,还有微微翘起的薄唇。
随后,我的手高高扬起,对着这张我让我朝思暮想了整整七年、肝肠寸断了整整七年的脸,就要狠狠地打下去。
「别啊,别啊!」完颜斐一把握住我的手揣好,笑容愈发狡猾,「就这么把他打醒了多没意思?还记不记得我说的,假装不知道?」
我甩了甩脑袋,想从一片混沌中理出思绪,「你,你也早就知道?你们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我……为了给他报仇,苦苦煎熬?
完颜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是你夫君让我瞒着你的,说时机还未到——」
「什么时机?!竟值得你们这样骗我?!他根本就没有死,我也跟你没有仇,我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做什么可笑的棠妃!」
听我这样言辞激动,完颜斐的笑容有些黯淡,他慢吞吞将孟泱的面具盖好,淡淡道:「自然是,等孟禹那只老狐狸上钩的时机啊。」
我知道这样很幼稚,可是我没有办法。
因为,太气人了。
我当年死心塌地也喜欢的混蛋,他怎么可以这么讨厌!!!
分明就还活着,却一直不告诉我,而且眼睁睁看着我煞费苦心要杀完颜斐,竟然还不出声揭露自己的身份。
再多的借口也没用,他,我恨定了!!!
此刻,我,这位完颜斐刚刚封完的棠贵妃,趾高气扬地占据了 宫宴的首席,堂而皇之地与少君秀恩爱。
「少君,今天的葡萄特别好吃,我给您剥了一些,您多吃几颗啊。」
完颜斐也很上道,他含笑对许如清,哦不,化名的孟泱努努嘴,「今儿孤已经吃了许多,这几颗便赐给如清。」
戴着面具,我看不清孟泱的脸色,可是见他仿佛在吃苦药似的一颗一颗吞葡萄,我看着简直就是心满意足。
「许久不见爱妃跳舞了,今日不如,就跳一曲吧。」我对着完颜斐微微一侧身,「恭敬不如从命。
曲声响起,跳得还是那首《奔月》。
嫦娥悲痛欲绝,后羿悔之晚矣。一舞既毕,完颜斐很捧场地率先鼓掌。
「爱妃舞姿飘逸,果然是宫中一绝——如清,你说是不是?
许如清仿佛是被葡萄噎住了似的,他半垂着眸,只是淡淡笑道:「陛下说的是。」
宴会结束,我又是唯一一个,能与少君共乘御辇回宫的妃嫔。
宽大的御辇以金绸遮覆,从外面只能影影绰绰地看见我亲密无间地倚靠在完颜斐身上,声音却是一丝也听不见。
完颜斐笑容满面地揽着我邀功,「我今天表现得怎么样?看他今天肯定是气得不轻,哈哈哈。」
这个游戏玩了几天,他一直都是比我积极主动的那一个。
「唔。」大概是刚刚跳舞太累,我只是懒懒应了一声。
见我这般消极,完颜斐凤眸微微一眯,笑道:「昨夜他问我了,他叫我不要总是召你在侧,你猜我说什么了?」
我瞬间坐直了身子,「什么?
「我说,我只答应了他不杀你,却绝没有答应他不宠你——或许有朝一日宠得你喜欢上了我,也未可知啊。
这是什么鬼话连篇?我直觉要反驳,可是眼神对上他,要出口的话顿在嘴边,就慢了一拍。
御辇里点了宫灯,烛火荧荧,映衬得完颜斐眸光柔和,带着难以描摹的风华无双。
「我,我肯定不会— —
「哈哈哈哈!」完颜斐忽而扑哧一笑,打断了我的否认,「你竟信了,真是个傻姑娘,竟这么好骗吗?
他慵懒地伸个懒腰,「宫中无趣,难得多了你们俩这样一对有趣的,我还要留着你们看戏呢!」
我被他这样一耍弄,只觉心里憋闷得紧,便冷着声音问他:「孟禹何时能捉到?
完颜斐笑容一敛,不再看我,慢条斯理道:「该捉的时候,自然能捉到。」
31
完颜斐留下了那样一句高深莫测的话便离开了。
偌大的宫室,一时之间只剩下宫女们为我除去钗环首饰。
「娘娘这样的盛宠万千,在咱们郑国真的是头一遭呢。
「娘娘人美心善,陛下喜欢又有什么奇怪?
我听着她们的恭维,越听越不痛快。将人都遣散,自己四仰八叉倒在拔步床上,浑浑噩噩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孟泱,的的确确没有死。
新婚屠杀的那一夜,我最后循环的那一夜,孟泱他受了重伤,气息奄奄,却被孟禹救起,秘密养在了别处。
孟禹告诉我,孟泱已死,要我去郑国杀完颜斐。
可是他没有告诉我,去搅乱我们婚礼的黑衣人,是他派来的。
他更没有告诉我,当年叛逃郑国,他一同带走的,是郑国的六皇子,时年八岁的完颜清。
他的本意,是让郑国的两个皇子为了追逐少君之位,兄弟相杀,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可他断然想不到,六皇子在长途跋涉中一病不起,烧坏了脑子,从前的种种记忆,一概不知。
事已至此,孟禹干脆不叫六皇子知晓真相,而是一力培养他长大,只盼他能杀掉哥哥,以报「养父」怀才不遇之仇。
孟禹日渐衰老,最后甚至于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而化名为孟泱的少年日渐长大,又爱上了尚书之女沈棠月。
沈棠月的八字极阴,是克三皇子完颜斐的绝佳之选。
处于清醒时期的孟禹决定更改计划 让沈棠月杀完颜斐。
倘若我得手,那么他复仇之计就大功告成了。
倘若我失败,那么,便可以派孟泱去为沈棠月「报仇」。
这本是个万无一失的计划——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孟泱经此重伤,竟是把从前的记忆,悉数想起。
孟泱一边养伤,一边寻着机会逃了出来。
就在我被郑国的几个美人陷害之前的几天,孟泱终于设法见到了完颜斐,并且将前情往事,和盘托出。
两个人为了引出孟禹,又怕打草惊蛇,干脆不叫我知道真相,只求放长线钓大鱼。
「这家伙为了早点赶来,脚伤都没有痊愈呢,只怕将来还要留下病根。」
完颜斐一边给我讲故事,一边偷看我脸色,「其实你也不必如此生他的气——」
我怎么会生他的气呢?
他分明瘦了许多,整个人都脱了相。往日那个丰神俊朗,神采飞扬的少年,现在清瘦羸弱,几乎连行走都不稳。
可是我又怎么会不生他的气呢?
承受这样的痛苦却也不早些告诉我,是担心我没有这个能力,与他一同分担吗?!
「来人。」
我咬着牙唤来宫女,「去熬两盅燕窝,送去给少君。
宫女不解,「娘娘,少君不爱这些甜甜腻腻的东西,一盅足矣吧?」
「哪来这么多话。
我把床榻上的被子抖开,铺天盖地卷住了自己。
32
时间一天一天推移,完颜斐入戏也是越来越深,时刻召我陪伴不说,连珍玩珠宝都是如水一般得给我送。
十次有五次,礼物都是孟泱负责带过来的。
孟大人倒是一如既往的沉得住气,对待我一如从前一样,恭敬又疏远。
我呢,继续假装认不出他来,他怎么对我,我就比他更冷漠。
反正更难受的肯定是他!想到他不开心,我就开心!
只是,有一点让我不爽。
这家伙为什么还这样瘦?!
分明我三天两头就给完颜斐送双份的补品,莫非两份都被完颜斐吃了不成?!
那些礼物,我开始时还有些兴致赏玩,看多了便烦,每每收到礼物,便只回信写四个字:孟禹何在?
我心里也明白,孟禹老奸巨猾,自然不会轻易现身,他行踪飘忽不定,何日能露出马脚,更是难以预料。
「这是少君赠予娘娘的同心鸳鸯玉佩,他说希望与娘娘永结同心,岁月静好。」
我听孟泱像背教科书一般给我汇报完颜斐送的礼物,甚至还转述寓意美好的祝福语,突然感觉一阵克制不住的暴躁。
「许大人。」
他清瘦如竹一般的脊背微微一震,「微臣在。」
「去陪我放风筝吧。
虽是秋冬相交的日子,今日却一点风也没有。
宫里众人都知晓我是少君宠妃,对于我这个不合时宜的要求,压根不敢露出一丁点的不满,不到半刻钟,十几个鲜艳非常的风筝就都送到我面前了。
我却选了个黑白分明的燕子风筝,自顾自走到院子正中央,扯着轻飘飘的风筝线就抛开了风筝。
我是不会放的。
我唯一的一次放风筝,是孟泱替我放的。
这一次也是这样,不管我怎么抛线,怎么跑,燕子风筝都一次一次跌到地上,若不是做工精致抗摔,现在只怕早成骨架了。
「娘娘,奴婢来帮您吧……宫女见我这般执着的样子,战战兢兢地凑过来建议。
我却将手里的风筝往地下重重一丢,指着许如清道:「许大人帮我放。」
他迟疑着俯身捡起风筝,却并没有放。
戴着面具的年轻男子身姿俊逸超凡,站在萧条的初冬寒阳里,无端让人眼睛发疼。
「娘娘,是不是风吹了眼睛啊,您怎么眼睛红了——我一眼不错地盯着许如清,冷冷道:「不是,是我想起了陪我放风筝的夫君,心里很难受。许大人,你呢,你陪什么人放过风筝吗?」
他周身一颤,艰难地向我挪动了一步,挣扎着开口道:「是的,我有。」
我冷笑一声,继续逼问: 「是吗?现在的那个人,身在何处?」
「我……我其实……
「其实什么?其实你没有勇气没面对那个人,其实你不在意那个人,是不是?」
「哎哟。」
一声欢快到可以称得上欢脱的叫喊打断了我的话。我一回头,便看见完颜斐兴致勃勃地冲我走过来。
「如清体弱,这么冷会把他冻病的,让孤来陪爱妃玩耍吧。
许如清目光深深,却只在看了完颜斐一眼后,毅然转身离开。
一时间,所有人都退下,只剩下我和搅局的完颜斐。我蓦然注视着孟泱离开的背影,心中好似有把火在烧。
「棠棠啊。」完颜斐给我研发了个新昵称,现在身边没有人的时候,就这样叫我,「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不能叫六弟知晓,不然这游戏就不好玩了。」
我白了他一眼,「完颜斐,你有意思吗?之前跟孟泱一起骗我,现在又跟我一起骗孟泱?你身为一国之君,不应该有很多事情要忙吗?」
他眼神一动,有点委屈地辩解:「因为太无聊了啊,这个世界它经常……算了算了不说这些,我陪你玩些有趣的,如何?」
33
我就知道完颜斐这种低级趣味的人,他的玩乐除了喝酒还能做什么。
但是现在喝酒倒也是个好选择。毕竟,一醉解千愁。
我跟他好像拼酒似的,一个人比一个人喝得多。两坛子梨花酒喝下去,我两颊晕红,他也眼波凝滞,说起话来,舌头都大
了。
「哎,你这人太讨厌了,你要是来晚一点,说不定他就会跟我坦白了。」
「是你不讲信用啊。你跟我……你跟我说好了一起骗他的。
「可是我总担心,骗多了他就真的伤心了。万一他不喜欢我了,怎么办呢。」
「他不喜欢就不喜欢,不是还有我呢吗。我喜欢啊。
「你你你。」
我伸手啪啪地拍着完颜斐的脸颊,边拍边喊,「你这个小骗子,又想骗我说什么?骗我好玩是不是?」
完颜斐被我拍得一愣,他竟好像有些害羞似的慢慢低头,「骗久了,或许就当真了呢。」
这家伙,还在骗我呢?
我非常自豪地敲了敲他的脑袋,「你放心,我沈棠月聪明得很,谁骗我一回,我就再也不会上当了。
凑得近了,我几乎可以看得清楚他眼神里的光一点点晦暗下来。他满不在乎地按着我的脑袋把我推开,忽而一笑,「对,全天下就你最聪明。可是你再聪明——也会犯傻。」
「完颜斐,兄弟妻,不能欺,你知不知道?
完颜斐闭了闭眼睛,似是不死心,仍是追问:「我从来不是个君子,他能有你为妻,不过是比我早遇见你而已——沈棠月,我问你,倘若先出现在你身边的人是我,你会喜欢我吗?」
这句话,好像不是在开玩笑啊……我霎时清醒过来,只觉得脑袋一阵一阵的疼。
一个孟泱就够我头疼了,现在连完颜斐也来捣乱吗?
我趴回原处,一边继续给自己倒酒,一边喃喃道:「完颜斐你今天说的话太多了,这样不好,不过没关系,不尴尬,我能解决——完颜斐你不怕疼吧,等下借我扎一下手指,我要把今天刷新一下……」
话未说完,我倒酒的手已经被他按住,他的话音带着几分急切,「沈棠月,你什么意思?
「就是,把今天重复一下啊。
「什么叫作重复?!
我被他问得有些烦躁,干脆把酒杯狠狠往桌子上一磕,「就是!重复啊!今天所有事情只有我记得,其他人全部都不记得,这就叫重复。什么时候我愿意了,我再把它恢复,然后才是第二天——」
这一下,完颜斐已经不是按着我的手了,他颤抖着抓住我的肩膀,死命地左右上下摇晃。
一字一句,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淦!!!穿到这种脑残书里小爷我就忍了,说什么跟女主谈个恋爱就能离开我也忍了,害小爷动不动就重复过日子、永远也等不到女主进宫的罪魁祸首,竟然他喵的是你!!!
34
「哎,你别哭了行不行?
「我又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你会记得啊!我以为这书里就我一人呢。」
「除了刚来的时候没掌握技巧,后来我每次重复都是有原因的好不好。我有苦衷的啊。」
「完颜斐!你有没有在听啊!
抱着酒坛子涕泗横流的少君终于抬起了头。
「七个月被他喵的活成了七年啊!谁能理解我啊!最多的一天,它重复了一百多次啊沈棠月,一百多次啊!你能理解吗?你不能!小爷我每天睡醒了第一件事情就是确认今天是不是今天!有的时候是,有的时候他喵的不是!也没有规律啊!也没有预警啊!也没有解决办法啊!淦,小爷我熬到今天都没疯,已经他喵的是苍天有眼了好吗!!!」
「啊,这个……实在是……对不住……
「你太对不住我了沈棠月!你知道你给我造成了多大的心灵创伤吗?啊!你怎么赔我?」
看着完颜斐暴跳的样子,我确实有点心虚,可是更觉得好笑。
他哭得越惨,我笑得越狠,可我这边笑着笑着,渐渐变成了抽泣。
「你以为我不惨吗,都是为了救孟泱啊,我努力了那么多天,都是为了救他——
一时之间,哭号之声此起彼伏,我抢过酒坛子咕嘟咕嘟喝了一气,又开始哭诉,「完颜斐你好歹重复时间的时候是在寻欢作乐,我呢,简直比练习生还可怜,我都可以女团出道了好吗。」
完颜斐还想反驳呢,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啊,你的日常起居都有人拿小本本记着呢,你三宫六院都恨不得塞满妃子了——我之前为了杀你,做了好多功课。」
被我这样指控,完颜斐大概是觉得也有点惭愧,率先止住了哭声,非常讲义气地拍了拍我的发顶。
「那好啦,都别哭了,来,合计合计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们为什么会穿到书里,你搞明白了没有啊?」
就没……没什么共同点。
沈棠月是《本世子妃竟是渣男黑月光》女主,领的是个大女主虐渣男的爽文剧本,正常来讲,她的官配应该是那个不小心就被我杀了的渣男小世子。
完颜斐是《快穿和亲公主之撩了少君以后就逃跑》男主,是那个被古灵精怪的和亲公主撩得不要不要的男主,正常来讲,现在那个和亲的公主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如果不是我硬生生拖延了时间,完颜斐应该早就开始发糖了。
我和他唯一的联系,大概是这两本书是联动的——作者太懒,两个故事用了相同的时空背景,只不过一个故事在郑国,一个故事在梁国。
而我们穿过来的方式也很迷,都是睡觉之前刷到了脑残小说的广告,没当回事就关闭了页面。
「我还有个特殊技能呢,你连这也没有吗?
完颜斐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古怪,他别过了我探寻的目光,清了清嗓子,「没有。」
没有就没有吧,反正现在故事都崩坏成这个鬼样子了,我能保住自己和孟泱,再跟他发点糖就行——等一下,我还没有虐完他呢,怎么能这么轻易就发糖。
至于完颜斐,等孟禹这个叛国之徒什么时候捉到了,就安心等着他的女主吧。
我俩讨论到了下半夜才把这些理清楚。
我看了看天色,打着哈欠从完颜斐的寝殿往外走,「我先回去睡了,完颜同学明天见。」
他却笑了,「都这样信任了,还分什么彼此,别走了!
也行吧,就当跟小伙伴轰趴了。
我扯过一条被子在旁边的软榻上铺开,几乎是秒睡。
……而假如我能预先知道这么一睡会产生什么灾难性的后果,打死我也绝不会偷这个懒。
35
我确实没有想到,孟泱这么温柔的人,竟然也会有生气的时候。
因为喝了酒,我和完颜斐一直睡到第二日下午才醒。
他睡在他的龙榻上,我睡在我的软榻上,两边隔着十好几米还有两道屏风,可是我醒得比他早,所以宫女们率先收了我的软榻,把它弄得清新整洁,好像没有人睡过一样——
因此,当假许如清/真我的夫君踏门而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我穿着睡衣,一脸睡意站在屋子中央揉眼睛,而龙榻上的完颜斐,犹自哼哼唧唧不愿意起。
随侍的宫女正在喊他:「少君,今日虽然没有早朝,但几位大臣都等着您议事呢……
我也无情嘲讽,「完颜斐,你就这点出息,昨晚才熬到几点啊,现在连床都起不来!」
一只枕头从半掩的床帐里丢了出来,我眼疾手快地躲开,继续讥笑,「你是幼稚园的小朋友吗,还丢枕头!」
然后,我毫不犹豫地就把枕头丢了回去。
命中。
一屋子的宫女看着我俩这种狂野的举止都目瞪口呆,我志得意满地转身想去妆台坐下,然后我就看到了……许如清。
他依然是戴着那张面具,因此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可是那双幽深的眼眸里面蕴含了太多的情绪。
他对着我,第一次没有行拜见「贵妃」的礼,也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望了我一眼,转身离去。
「你站住!
我心里突然有点焦灼,不由叫了出来。
可是他只是略略一滞,反而加快脚步,几乎算是夺路而出了。
完颜斐裹着被子从床帐里探出脑袋,龇牙咧嘴地笑,「嘿,吃醋了。」
我面色几变,终于怒道:「他吃什么醋?我跟你又没有做什么可是眼风扫到旁边的宫女身上,她们均都是脸色绯红,不敢看我,更不敢看完颜斐。
难道这个世界的人,大家的想象力如此之丰富吗?
「棠棠啊,」完颜斐叹了口气,「虽然我很乐于看到你们继续吵架,以便我乘虚而入,可是以我积攒多年的撩妹经验来看,我还是想提醒你,这一次,他是真生气了。」
我咬牙反击,「他什么时候愿意告诉我他的身份,我什么时候才能——」
话音未落,一个宫女急匆匆跑了进来,对着我道:「棠贵妃娘娘,许大人请您去他的居所一叙……
这是要找我单独聊?看来真被我猜到了,我的夫君他是忍无可忍,要剖白身份了。我心中一阵雀跃,下意识地就扭头去看完颜斐。
他半张脸都隐在床帐后边,只能听见懒洋洋的声音,「去吧,本少君日行一善,过了这个村……
那声音渐渐低下去,「就再也不会把你还给他了。
36
不就是……哄人吗,本姑娘能屈能伸。
能欺负他,当然也能哄他。
再说了,郑国的宫殿都大得吓人,我和完颜斐虽然在一个屋檐下过了一夜,但两个榻之间隔着老远呢,基本上是个两居室的距离了好吗。
再再说,我心里只有你这个挨千刀的夫君好吗!十个完颜斐也比不过你一个好吗!
再再再说,你眼瞅着我为了给你报仇苦心孤诣饱受摧残,你声 都不吭一个,也很过分的!
话虽如此,我还是随身携带了一张草图……标识出我和完颜斐睡觉的位置,以及这之间重重叠叠的家具,用以证明其实我和完颜斐真的清清白白。
但是……都没有用上。
一进门,我就被兜头抱住了。
「沈棠月。」
我的夫君他紧紧搂着我,把我的脑袋使劲往他怀里按,急切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你是不是,全部都已经知道了?
扑面而来的,就是孟泱身上那种清新好闻的味道,还有他灼热到几乎吓人的体温。
我本来应该哄他的,可是就在这一瞬间,委屈、心酸、愤怒,种种情绪爆发,我跳起来推开他,恶狠狠地瞪着他就骂。
「为什么不认我?为什么不说出来?你这个大坏蛋,大混蛋,我为了你,又练唱歌又练跳舞,这一生的眼泪都要流完了!
「但是我从来不后悔为了你去练歌舞,因为那是我活下去的唯一指望——但是我恨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孟泱,我不值
得你早些告诉我一切吗?
最后几句话,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多年的隐忍,多年的委屈,终于化作泪水,倾泻而出。
孟泱已经摘下了那张面具。
多日蒙面,他的脸色苍白如纸,连唇色都是浅浅淡淡的粉色,他呼吸一滞,沉痛地看着我,道:「月月,对不起,我是害怕……害怕你不肯原谅我。」
「是我,将你带入了这场纷争,面临了这样的生离死别。
「若没有遇到我,你仍然是那个天真活泼的姑娘。我怕我把实情说出来,你会……会彻彻底底地离开。」
我心中似有无数种情绪在翻腾,「那么你现在为什么又要说出来?」
孟泱长长叹息,他苦笑了一下,颤声道:「我怕我不说,你离开的时间,会更早一些……三哥对你,分明动了心……
「笨死了!真的笨死了!
我哭够了,一手捂着脸,一手把那张图拿出来,往他怀里塞,「你自己看,我和他什么都没有。我不喜欢他,我从来都不喜欢他,我只想找回我的孟泱,我只想找回陪我放风筝的孟泱,我只想找回陪我写字读书的孟泱……
我话未曾说完,已经被孟泱揽到了怀里。
「月月,对不起,孟泱他,回来得太晚了。
「但他,还是回来了。
「……你还愿意继续爱他吗?
37
就,离谱。
我等了七年想了七年的人,竟然问我还爱不爱他,这种问题还需要回答吗?
好吧,语言上确实不需要回答了,动作上可以有。
我踮起了脚尖,一口就咬在孟泱的唇上面。柔柔软软酥酥,带着些嫩滑——简直像一口果冻。
「月月还是这般热切啊。
孟泱按住我的脑袋,不让我继续往上顶,头却低下了,在我面颊上轻轻一啄,「让娘子苦等了这么久,却是我的不是了。」从他黝黑的眼眸里映射出我的脸,眼波盈盈流转,显见是意乱情迷的样子。
哪怕口号喊得再响亮,此刻这种情境,我也有些害羞了。
可是孟泱却轻笑一声,倾身过去,将我整个人抱了起来。
我只感觉他坐在了一旁的软榻上,却仍将我抱着不肯松手,身体有了着力点可以保持平衡,我试探着去凑到他的唇畔,他倒是从善如流地迎我深入,唇齿相依,我迷迷糊糊地叫他。
「孟泱孟泱孟泱,我好想你啊。
他的眼底霎时添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手上的力气乍然加重,直直推着我的后脑,送到他唇边,把我箍得几乎透不过来气。
「我也想你。」
我从来只当孟泱是个温柔如水的人,倒是从未想过他会有这般狂热到近乎让人难以招架的地步。
天旋地转的眩晕传来,一阵高,一阵低,可是又带着融融的暖意,几乎像是寒冷冬日里边坐完过山车,又被塞到了温泉池子里,沉沉又浮浮,难能有个喘息。
欲念如燎原之火,在身体里叫嚣,灼烧。我脑中一片懵懂,只能低低地喊他:「孟泱?」
他的回应似乎是从喉咙深处溢出来的,断断续续:「唔?月月喜欢吗?」
喜欢,自然是喜欢的。
只要是他,什么都喜欢。
我整个人都好像被拆散揉碎了一般,完全都倒在了孟泱的身上,已经半点力气也无。而他放软了声音,轻轻笑道:「娘子,夫君赔给你的新婚之夜,你说好不好?」
我咬着牙把涣散的神智找回来,犹还嘴硬,「不好,不好,我等了这么久才等到你,这样怎么够。
孟泱略一挑眉,一口咬在我光洁的脸蛋上,「是吗?我也觉得不够——那便如月月所愿。」
38
熬了大半夜才睡,等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又是个半下午了。
我会秃头吗?
这是我想到的第一个问题。
昨夜是真的吗?
这是第二个问题。
食髓知味,是不是就是这样用的?
这是第三个问题。
可是当我看到坐在一旁烹茶的孟泱时,什么稀奇古怪的念头全没有了,就剩下一个花痴到弱智的想法。
我的夫君他,好好看啊。
他见我醒了,对我柔柔一笑,端着茶盏便走了过来。
「渴不渴?喝些茶水吧。」
我接过来尝了一口,甜丝丝的,带着些清苦的底味,从前看过的那些脑残小说情节一拥而上,我突然激动起来,「这是避子汤对不对!」
就是那种「皇上赐了我一碗避子汤」的情节!!!
孟泱本来还笑着看我喝呢,闻言脸色阴沉得好像暴风雨前的天幕,「月月,你瞎想什么?我怎会如此?
他顿了一顿,突然若有所思,「月月所言有理,你昨夜饮了酒,确实不宜有孕——」
我被他这种一本正经的深思熟虑搞得爆笑不止,「我逗你呢,所以这是什么?」
「缓解咽部疼痛的花草茶。
孟泱略带狭促的眼神略过我微微红肿的唇,「昨夜你叫了许久,不疼吗?」
啊啊啊真的是!
竟然被素来不苟言笑的孟大人撩到了!
我一口气喝掉茶水,理直气壮,「那多来几杯,你娘子可是叫得,特别卖力呀。」
他笑意深深,在我的脸上轻轻一吻,从善如流地将茶壶都端了过来,「为夫也觉得娘子甚是卖力。」
我觉得我这个人吧,什么都特别好,但是有个致命缺点。
那就是,嘴硬!
明明已经浑身酸痛到了起不来床的地步,却还是敢跟孟泱挑衅。
「我卖力还是你卖力?嗯?
孟泱白皙的面庞浮起浅浅一层红晕,他用手拢了拢我蓬乱的长发,居高临下将我逼到了床角,「月月这是在抱怨啊,我听懂了……」
他的气息灼热地在我耳边萦绕,柔软的唇压下来,我只觉被唇拂过的地方漾起难以抑制的战栗,赶紧讨饶,「不行不行,现在真的不行,我腰酸又腿疼,我错了,是夫君比较卖力——」他把脑袋伏在我的肩上,沉沉的笑声隔着衣衫分外清晰,待他笑够了直起身,温热的手掌已经捏到了我腰间,开始不轻不重的按起来。
「这样行不行?
「行,特别舒服— 旁边也要按。
我半阖着眼享受孟技师的 VIP 服务,渐渐都要睡着了。
可是一阵轻快的敲门声响起来,提醒我们还有件正事要办。
「许大人……少君请您前去一叙。
我与孟泱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了个相似的猜测 ——只怕是孟禹,出现了。
39
孟泱早就收拾停当了,因此很快便先离开。
至于我,昨夜太癫狂,沐浴洗漱,样样都需要。
待我装束完毕前去完颜斐的书房时,已经是暮色四合,华灯初上了。
书房里悄无声息,书桌前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完颜斐,一个是孟泱,俱都拧着眉,对着桌上的一张奏折冥思苦想。
孟泱这种认真的样子我常见,我一向也最喜欢他这种庄重严肃的样子,可是完颜斐么,不得不说,与我记忆里那个声色犬马的风流帝王形象可是大相径庭。
两个人这样排排站,我才看出来,他们两个样貌上竟当真有两三分的神似。
孟泱略一抬头,见了我,满脸的凛然俱都化作了春风一样的笑容,「你来了?」
我一时还拿不准此刻应该跟他们保持一样的端庄矜持呢,还是延续我一如既往的欢脱不羁,因此只是露齿浅笑,微微点头。
他却笑意渐浓,「饿不饿?桌子那边有点心。
当然饿啊,一直在做体力运动啊。我抱着旁边的点心盘子,好奇地挪到书桌旁边,站在孟泱身后问他:「什么问题,这样难想?」
我这样一开腔,桌子后边的完颜斐好似突然惊醒了似的,诧异地看了看我,然后生硬地挪开了视线。
「已经想好了。
孟泱一边伸手摘下我下巴上的点心屑,一边为我讲解他们的布局——孟禹已经现身了,就藏在郑国的国都。棠贵妃刺杀完颜斐之后,仓皇离宫,此时孟禹必会想办法找到她,除她灭口。此时,暗中跟随棠贵妃的人马便会将之绞杀。
听起来挺简单的。
我蛮激动,因为感觉自己在这个计划当中占据 C 位,不可或缺可是完颜斐凉凉道:「棠棠你就别想了,这么重要的大事交给你搞砸了怎么办?你老老实实藏起来吧,棠贵妃这个角色,我会派我手下的侍卫假扮。」
孟泱看我有些不虞,赶紧安抚,「这也是为了你的安危着想,不要多虑。」
好吧。好吧。我嚼着点心打着哈欠,懒洋洋道:「他是领导,我是给他打工的,我哪敢有什么意见啊。
「打工?」
孟泱一愣,旁边的完颜斐却笑了起来,他把手里的奏折一丢,也从旁边的点心盘子里挑了一只,边吃边瞟我,「这种光吃福利不出体力的工作哪里找,我也想要。」
40
说得好像他干了很多体力活一样!
我一边暗暗怼完颜斐,一边胡乱翻着个话本子解闷。
这会儿,我和这位郑国少君一起躲在他的「灵堂」里。外面是悲痛欲绝的哭灵的妃嫔和臣子,里面是我和他缩在小角落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你把我老公派出去捉人,我老公会不会有事情啊?
「我老公脚刚好诶。
「跟着他的人靠谱吗?是小说里面那种盖世武功的侠客吗?
「棠棠你安静一点。
完颜斐正透过帷幔,看着外面的情景,好像是有点感伤,眼圈红红的。
「棠棠,你说如果他们的少君当真就这样离开了,会怎样?」我想了想,试探性地回答:「剧情依旧发展吧,一个少君倒下了,千千万万个少君站起来?
「那,我的女主呢?那个和亲公主呢?
「自然是谁成了郑国的少君,谁就娶她呗。
完颜斐呵呵一笑,点头同意,「我也觉得是这样的。
这个家伙什么时候思想如此深刻了,我啪的一声关上书,「干什么,你有回去的方法吗?
他低低地垂着脑袋,好像被我问住了一样,半晌才道:「没有。」
「那你在这里伤春悲秋的干吗?
完颜斐下巴扬起,冲着我轻轻一笑,「但我有一个其他的技能点,我可以让这个故事重新开篇。」
WOW。
我感兴趣地丢下手里的书,凑了过去,「真的?你这个技能比我的酷炫诶!!!但是……好像没用吧,你这边正题还没开始呢,再倒回去,什么时候才能谈上恋爱啊。」
他眸光闪烁,提示我,「我和你的故事,是联动的,你不记得了吗?」
在我这边回到开篇?好像也没有什么用处吧,我和孟泱好不容易才甜回来,要让我把革命果实亲手推倒了重来,这也太折磨人了。
完颜斐看出我拒绝的神色,皱了皱眉,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含笑问我。
「棠棠。」「阿桂是谁?
「我和你喝醉了酒的那一夜,你做了噩梦,你喊她喊了半宿……我守着你,也看了你半宿。」
「你字字句句,都是不要让她离开,让她活过来。
「……现在,棠棠你告诉我,你还是不愿意重新开篇吗?
41
元和十三年冬,郑国少君完颜斐擒获叛逃多年的奸臣孟禹,同时寻回了流落民间多年的六王弟完颜清。
所有的情节都在向好的地方发展。我的夫君他封王建府,不日就会迎娶我为王妃——他为我置了个新身份,是个小官家的独生女。
可我脸上的笑容却一天更比一天苦涩。
因为我知道,我放不下那个曾经为我挡过一剑的女孩子。她的笑容那么美,她待我的心那么真,哪怕,哪怕她只是书里的一个人物,她也是我真真切切交往过的朋友。
午夜梦回,入我梦来的人,从来不只是一个孟泱。
有阿桂,有阿轩,还有小栗子和花老爷子。
如果固守爱情的方法是看着朋友们长眠于世而不挽救,那么我此生,大概都不能真正的开心了吧。
可如果选择友情的代价是永远失去此刻与我相爱的夫君,我又对得起与我生死相许的孟泱吗?
「有心事?
这是一个安静的雪夜,我和孟泱静静地对坐在软榻上,对着盏小灯,他练字,我打绦子打发时间。
虽然还未按照郑国习俗拜堂成亲,但他已经是夜夜宿在我的房间,我们日夜相处,朝夕相对,他是恨不得把以往错失的那些日子给补回来。
我是拼着命想把以后几十年的相伴提前赚出来。
孟泱的声音将我唤醒,我这时才发觉,自己手里的彩线已经缠成了一团。
「这般魂不守舍的,我看了好生心疼啊。」孟泱轻叹一声,靠过来揽住我,将我的手放在他的掌中,「在想什么呢?」
我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他眼角眉梢皆是宠爱之意,只觉得怎么看也是看不够的。
我不知道自己是何德何能,才可以拥有孟泱这么好的夫君。
我委屈屈地将自己整个人都伏到他怀里,娇着嗓子道:「孟泱,如果,如果我们重新开始,你还会爱上我吗?」
他身子一颤,似是不解,又似是好笑,扳正了我的身子,佯作发怒,「月月,时至今日,你还不明白我的心吗?」
「明白,明白,现在当然明白——可是如果,如果再来一次呢?比如说,如果是下辈子我们相遇了,你还会爱我吗?
「或者说,如果我们是上辈子相遇了,你会……爱上我吗?
孟泱定定地看着我,目光柔和,语气无比认真。
「沈棠月。」
「我会,我会爱你。无论时间轮回多少次,无论你我是什么身份,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只要遇到了你,我都会爱上你,做你的夫君。」
「相信我,好吗?
话已至此,似乎是不需要再说什么了。
我如同一只初出山林的小兽,敏捷地扑到孟泱身上,呜咽着亲他。
孟泱的急切却似乎比我更为来势汹汹,他腾出只手来将软榻上的物事一股脑掀去,而我已经如藤蔓一般缠了上去,撒娇似的在他耳边低喃。
「我,我也是。」
「再来一次,我也还是会爱你的。
「孟泱,你要乖乖等着我。
42
【沈棠月的结局】
故事开始的第一天,男主就跟我退婚了。
退婚真的没什么,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嘛。男主的那一边有我的庶妹,我的这一边,有我的夫君。
我开开心心退完婚,蹦蹦跳跳出门来。
刑部的朱漆大门已经近在眼前。
守门的大爷倒是慈祥,看见我,露出个干巴巴的笑。
「这位姑娘,你来寻谁?
「刑部令史,我的郎君。
【完颜同学的结局】
「淦!为什么马病了、车坏了、路塌了、通关文书也找不到了!?小爷我他喵的赶时间啊啊啊!我要抢在六弟之前遇见她啊啊啊!」
【完颜同学的番外】
「少君,贵妃娘娘又给您送来了两碗红枣莲子羹当夜宵。
「都给孤拿过来!
「……太医说您都蛀牙了,您要不要给许大人分一碗呢?
「不给!!!」
【孟大人的番外】
「我家月月近来茶饭不思,是不是你从中说了些什么?
「这不可能,这太过荒诞,三哥你不要骗我。
「……她当真是这样想的?
「……既然如此,那么请你,带她重新回去吧。
「……不会的,我绝不后悔。我知道,沈棠月永远不会错过孟泱,孟泱也不会错过沈棠月。
「重新开始一次,两次,抑或是千千万万次……
「我,都必定会是她的夫君。
□ 见微
本文由 Circle 阅读模式渲染生成,版权归原文所有
文章作者 知乎
上次更新 2025-03-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