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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醒来的时候,实在是不知⾝处何⽅。

我记得我在凤仪宫⾥昏昏沉沉不知⼏年之久,最终药⽯⽆医,撒⼿⼈寰。

我想着我做皇后⼗⼏年,倒也还算合格,当得起⼀句贤良淑德,我的⼿上既是不曾沾染鲜⾎,总归是不⾄于下地狱的。

这是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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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着的地⽅倒像张床,这床上的帐⼦还有⼏分眼熟。

我想坐起来,尚⼀翻⾝,守在帐⼦外⾯的侍⼥就先⿇利地掀开了帐⼦,「⼩姐醒了。」

我⼀看,居然是早就病故的⽂芝。

⽂芝随我⼊宫,早在七⼋年前就病死了,如今活⽣⽣地站在我⾯前,真是叫⼈百感交集。

「这⼉,是极乐世界还是阿鼻地狱?」我握着她的⼿问道。

「⼩姐当真病糊涂了不成,这⼉既不是阿鼻地狱也不是极乐世界,这是咱们太傅府的清兰苑,⼩姐的闺房。」⽂芝的嘴,⼜快⼜脆,叫⼈⼜恨⼜爱,「⼩姐病了七⼋⽇,眼下可还有哪⾥不舒服?」

我却是⼀阵恍惚,这是我的闺房?!

我伸⼿扯住这帐⼦,我年少时喜欢素⾊,这帐⼦是亚⿇质地,拿⾦丝细细地绷了边,满京城也找不出第⼆件,粗糙的质感极为真实,我却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姐这是怎么了,⾝⼦还难受不成?」有⼈急急忙忙地从外间进来,是我的乳⺟崔娘⼦,我⺟亲早逝,我的⾐⻝住⾏⼀向由她操⼼,只是我⼊宫后她年事已⾼,精⼒不济,我就放她出宫荣养了。

这么多年不⻅,我⻅她格外委屈,「嬷嬷!」

「哎呦呦,」乳⺟搂我⼊怀,「我的⼩姐,这是怎么了,饿了还是冷了,⾝上还不舒服吗,嬷嬷给你炖了瘦⾁粥,⼩姐最爱吃的是不是啊?

我也不知怎的,扑进乳⺟怀了就是⽌不住眼泪,乳⺟搂着我,⼀下⼀下地拍着我的背,「我的姐⼉受委屈了,委屈了。」我哭得昏天暗地,早有⼈去回禀了⽗亲,我爹站在⻔外问道:「婉⼉,爹能不能进来啊?

我点点头,我爹这才进来,我乍⼀⻅到还在壮年、满头乌发的⽗亲,眼泪⼜⽌不住了。

「爹爹!」

我爹把⼿放在我的额头上,「婉⼉这还有点烧呢,可还是不舒服?怎睡起来这般委屈,可是谁欺负我⼉了?」

我哭得不成样⼦,眼泪⼀串⼀串地往下掉。

上辈⼦我恨他。

为了林家将我送⼊东宫的⼈是他,可后来为了打消新帝疑⼼保全我主动告⽼还乡的也是他,我最后⻅他的时候,他满头⽩发,早不复当年的意⽓⻛发。

如今我再⻅他⼀⾯,他关切的⽬光看得我好不⾃在,我鼻头⼀酸,⼜掉下泪来,乳⺟急得绞湿了帕⼦替我敷眼睛,「⼩姐再哭眼睛可要肿了。」

「爹爹不疼我了。」我委屈极了,「爹爹好久好久都不来看我。」

我爹不知道我在嘟囔上辈⼦的事情,「这两⽇爹爹公务忙,婉⼉病了,是爹爹疏忽了,回头爹爹把《临沭字帖》孤本给婉⼉好不好?」

「不要。」我摇头,⼜落下泪来,「我要……我要爹爹陪我。

「好,」我爹对病⾥的我百依百顺,「等婉⼉⼤好了,爹爹带你出去吃醉仙楼的糯⽶鸡可好?前⼏⽇你还念叨呢。」

我哭得直打嗝,⼜说不出话来,只好点点头,表⽰答应了。

爹爹和乳⺟哄了我好久这才安抚住我,爹爹起⾝要⾛,我却不想他⾛,我眼巴巴地看着爹爹,「婉⼉,爹爹还有事。

他是三皇⼦,也就是将来会登基成为皇上的⼈的⽼师。

他嘴⾥的事情,多半和他最费⼼思的学⽣三皇⼦有关。

我不⾼兴,我爹还当我闹⼩孩⼦脾⽓,安抚了我⼏句,⼜叫乳⺟给我加些炭⽕,还是匆匆⾛了。

我怔了好⼀会⼉,突然想起来什么,唤⽂芝拿了镜⼦过来,这是上好的西洋镜,整个太傅府也只有我这⾥有⼀块。

镜⼦⾥的姑娘年轻秀丽,眉间平坦,荡着春花秋⽉,眸⾥含光,盛着莺⻜草⻓,因为刚刚哭过还添了⼏分楚楚可怜,这是⼗四岁的林婉,朝⽓蓬勃的林婉,会哭会笑的林婉。

三⼗四岁的林婉,落泪也不过是略略掉下⼏滴来,总是不⾃觉地蹩着眉头,眉眼间都是宫闱深深锁住的忧愁。

我回到了⼗四岁,回到了⼀切还没发⽣的最初。

⻩粱⼀梦,⼤梦⼀场。

第⼆⽇我在府⾥闲逛,还是有种不真切的感觉,我⾛路轻飘飘的,⽂芝只觉得我⻛寒初愈,也不疑有他。

上辈⼦陪我最久的⽂杏,现在不过是个怯⽣⽣的⼩丫头罢了。

我逛着园⼦⾥的每⼀条路,⽂芝倒是惊奇我今天好兴致。

在深宫⾥关了那么多年,所有的花⽊都修整得整整⻬⻬,不敢有⼀丝出格,如今看着园⼦⾥的⼀草⼀⽊,⽐不得宫中精致,但是⽣机勃勃的样⼦也格外可爱。

转⻆我差点撞上⼀个⽩⾐少年。

这么⽑⽑躁躁的,只有他。

他⾝上还有皂⻆的⾹⽓——京中公⼦⼩姐多喜熏⾹,唯独他嫌不够阳刚之⽓。

「婉⼉,你可⼤好了?」少年眉梢都写着喜意,唯有藏在⾝后的⼿隐隐约约透露出他的忐忑。

我看着他,⽤尽全⾝的⼒⽓,才忍住没有上去抱住他。

我看着他想哭。

这才是我的少年该有的模样。

⼲净,明朗,温柔。

如朝阳,如春⻛,如滔滔江⽔,充满希望,让⼈想把这世间所有美好的词汇都堆在他⾝上。

我⼀点也不喜欢他后来的模样。

⼀点也不喜欢。

我嫁作⼈妇的第⼗⼀年,再⻅到他,他沉默内敛,历经沧桑,眸中⽆光。

我控制不住地落下泪来,倒叫他⼿⾜⽆措,「可是我⼜惹婉⼉⽣⽓了,」他慌了,「婉⼉若是有⽓,打我⼏下便是,别哭伤了眼睛。」

「我哭我的,与你何⼲。」我⽌不住泪⽔,转过⾝去不理他,不知怎的,好像⼀下⼦回到了⼗四岁⼀样蛮不讲理。

他的⽿根⼀下⼦红了,说起话来⽀⽀吾吾,「我⾃然是⼼疼的……」

我听了这话,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边抹着眼泪,⼀边⼜没忍住翘起嘴⻆,只好故作恼他,扯开了话题,「你⼜翘课。」

「我听闻你病⼤好了,来看看你。」他解释着,从⾝后拿出⼀⽀⻘⽟簪⼦,「前⼉陪同窗给他姐姐挑⽣⾠礼,顺⼿买的。

「我觉得还挺好看。」他⼼虚地摸摸鼻⼦。

我瞧着那簪⼦,上辈⼦,我好像是「以男⼥授受不亲」为由没有接,叫他碰了⼀鼻⼦灰。

「你这是私相授受。」我吸了吸鼻⼦,⼩声说道。

他的眸⼦本是充满了欣喜,闻⾔黯淡了下去,⼿也收了回去,我却⼜不⾼兴了,「不是说给我的吗?」

「是给你的。」他的⽿朵越来越红。

「那你……给我带上嘛。」我⼜不肯看他,⾃觉孟浪了,⼼跳也愈发快,脸上烧得很。

⽂芝瞧着她家⼀向⾃持端庄的⼩姐当着她的⾯私相授受,⼀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赵修念则⼿⾜⽆措,最后抖着⼿,⼩⼼翼翼地替我插了上去。

「好看吗?」我眼泪尚未擦⼲,却起了坏⼼思去逗他。

「好看。」他的⽿朵快烧起来了。

少年嘴唇蠕动,像是搜肠刮肚想找些词句,极⼒证明我带着这只簪⼦极为好看。

我却突然给了他⼀个⾃求多福的眼神,看向他⾝后,「爹,表哥⼜逃课!」

赵修念⾝后站的是我爹。

我舅⽗去得早,家中也没有别的兄弟,我爹怜惜赵修念年幼丧⽗,时常接他来林府⼩住,顺带着承担了给赵修念启蒙的任务,这么多年,赵修念也算是我爹的半个弟⼦。

我爹⿊着脸回了书房,赵修念则乖乖跟在他⾝后,临⾛还往我⼿⾥塞了个荷包。

是我上辈⼦最喜欢的梅⼦糖。

3

我含着甜丝丝的糖,慢慢悠悠往回⾛,却⼜撞⻅了我爹的另⼀个学⽣,三皇⼦刘晟。

也是我上辈⼦后来嫁作的夫君,最后与我闹得死⽣不复相⻅的⼈。

我⻅了他,不慎咬碎了嘴⾥的糖。

「……莲宝。」他清了清嗓⼦。

我却是晃了晃⾝形,险些打了⼀个踉跄。

莲宝是我的乳名,只有我娘⽣前喊过的乳名,上辈⼦还是明年元宵节的时候我才告诉了赵修念,现在的刘晟不可能知道。

我咬着⽛,强装淡定,「……⾂⼥⻅过三皇⼦殿下。

「许久不⻅你,听说你病了,倒是消瘦了不少。」他轻咳⼀声,假装关⼼道。

「谢殿下关⼼,⾂⼥已经⼤好了,」我怎不知上辈⼦刘晟话这般多,只想赶紧结束这场对话,「⾂⼥还有事,先⾏告退了。」

我跌跌撞撞地往回⾛,若不是有⽂芝扶着我,我险些要跌倒。
进了清兰苑,我这才敢坐下定定神。

他不可能知道我的乳名。

⾃我娘去后,没有⼈这样叫过我。我是我爹的「婉⼉」,是赵修念的「婉⼉妹妹」,是旁⼈嘴⾥的「林姑娘」,是林府⾥的「⼤⼩姐」。

我虽与他夫妻近⼆⼗年,奈何我⼆⼈感情⼀向不好,不过是维持着⾯上功夫,我是他的「皇后」,他是我的「皇上」罢了。

我敬他,他敬我,我替他管理后宫照顾⼦嗣,他给我皇后的体⾯,⼀向如此。

只有⼀个解释……上辈⼦我病⼊膏肓的时候,我的乳⺟曾经进过宫,抱着我哭的时候喊过。我记得,只有那⼀回他听⻅了我的乳名。

那我回到了⼗四岁,刘晟会不会……也回来了呢。

我背后发凉,握紧了⼿⾥的茶杯。

我已经决⼼这辈⼦不会再和他纠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宫了。

我本以为刘晟还是⼗六岁的刘晟,我要避开他轻⽽易举,可是如果刘晟也是三⼗六的刘晟,我真的要好好谋划谋划了。

他会放过我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不会放过他。

刘晟此⼈,薄情寡义,疑神疑⻤,⾃私⾃利。

他害得我⽗请辞归乡,我⼉病死宫外,我妹不治⾝亡,我的⼼上⼈远⾛他乡。

我不会和⼗六岁的刘晟算账,但是我不会放过三⼗六岁的刘晟。

他⽋我的,我得讨回来了。他害的⼈,我得护住了。

我合上眼,许久,我再睁开眼,已经平静下来了。

重活⼀世,贤良淑德的皇后娘娘已经死了,我是林婉,⼜活过来的林婉。

4

没⼏⽇⼜是什么赏花宴,顺宁⻓公主⾃丧夫之后没什么事做,总喜欢把⼀群京城贵⼥聚在⼀起,⼩姑娘们热热闹闹的,她看着也⾼兴。

我也收到了⻓公主的帖⼦,这次是赏梅宴。

腊⽉初⼗,我踩着点⼉进了⻓公主府,不少姑娘已经在懿梅园看梅花了,只是我上辈⼦⻅多了名贵品种,如今实在是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

我今⼉来,是为了故⼈。

「林姐姐!」⼈群中⼀个粉裳⼩姑娘冲我招⼿,看年纪不过⼗岁上下,她穿得⽑茸茸的,⻅我来了,兴冲冲地跑了过来。

上辈⼦她是皇上的顺妃安菁菁,最喜欢在我⽿边叽叽喳喳,只是不过陪了我⼏年时光,就得病殒了,只留下⼀个⼥⼉静姝交由我抚养。

「慢些跑。」我⻅她兴冲冲的样⼦也是极为欢喜,却还是没忍住落下泪来,她直冲冲地撞进我怀⾥,「姐姐!你怎么哭了?」

「没事,」我摸摸她的头,「冬⽇⻛沙⼤,姐姐迷了眼。

「我替姐姐吹吹!」她凑上来,⼜在我⽿边⼩声告状,「姐姐,她们欺负我年纪⼩,不跟我玩。

「那咱也不理她们,」我⼀把搂住她,⼩姑娘间的⼩⼼计我如今只觉得可爱,「⾛吧,陪我逛逛园⼦。」

我牵着她的⼿,并不往⼈群⾥扎,只是找了个隐蔽些的⻆落,⼆⼈坐下吃吃喝喝。

众⼈围着赏梅,我则专⼼致志地看着菁菁⼀⼝接⼀⼝地吃点⼼,不⼀会⼉就到了写诗的环节。

上辈⼦我⼼性⾼,刻意做了⾸《⻘⽟案》,赞叹了⼀番极品红梅,⼜暗含了⻓公主和驸⻢的定情信物,⻓公主⻅了⾃是极为喜欢,拉着我的⼿连连称赞,众⼈也附和⻓公主的意⻅,⼀下⼦叫我成了京城⾥有名的才⼥。

如今我看淡了,反⽽更喜欢低调⾏事,叫当今皇上注意不到我才好,只随⼿写了⾸《冬⽇观顺宁⻓公主府懿梅园有感》,混在⼀群卯⾜了劲想讨好⻓公主的姑娘写的诗⾥,实在是不出众。

果然⻓公主没有注意到我写的诗,今⽇拔的头筹的是⼾部侍郎之⼥,王慈。

⻓公主极喜欢知礼懂事的王慈,这姑娘笑得温婉得体,端的是落落⼤⽅,众⼈也簇拥着她阿谀奉承,如今京城第⼀才⼥之名倒是落在她⾝上了。

我端起杯茶,混在⼈群⾥,朝众⼈簇拥着的王慈勾唇⼀笑。

福兮祸兮,不知相依。

5

没⼏⽇就要除⼣,皇后娘娘⼜借⼝与我有缘,召我⼊宫去陪她礼佛。

上辈⼦的皇后娘娘贤良淑德,⼀直是我敬崇的榜样,只可惜她在刘晟登基后没多久就逝世了。

「婉⼉来了。」皇后娘娘慈眉善⽬地看着我,「好⻓时间没⻅你,听闻你⽉前病了⼀场,如今可好了?

「谢娘娘挂怀,」我垂下眸⼦,「不过是旧⽑病罢了,⾂⼥如今也⼤好了。」

「旧⽑病?」皇后娘娘凤眉⼀蹩,「可需本宫唤太医来替你瞧瞧?」

「娘娘不必⿇烦太医,」我连忙拒绝,「⾂⼥是娘胎⾥带出来的体弱,这么些年⼀直喝着药调养呢。

我说罢咳嗽了⼏声,故作⾝⼦不好的样⼦。

上辈⼦我实在太傻,在宫⾥怕做错⼀件事⾛错⼀步路,战战兢兢,就连⾝⼦不适也强忍着。

殊不知现下皇后早已和三皇⼦刘晟联⼿,如今正替他挑皇⼦妃呢。

果然皇后娘娘犹豫了⼀下,却仍是叫⾝边的⼤宫⼥拿了⼀套镯⼦出来,「这是新贡上来的蓝⽥暖⽟,本宫想着你既是⾝⼦弱,暖⽟养⼈,就给你带罢。」

我⾯上喜不⾃胜,连忙站起来同皇后娘娘道谢,⼿上却是极为⽆⼒,没想到这装暖⽟的匣⼦这般沉,⼀个⼿滑,⼀对上好的镯⼦掉在地上,⼜被沉重的⽊匣⼦⼀砸,便是碎了。

「皇后娘娘恕罪——」我连忙跪下请安。

殿中⼀时⽆⼈敢吭声,我跪在那⾥,已是寒冬腊⽉,格外冰冷,但是我知道,这副镯⼦我接不得。

这是刘晟的镯⼦。

不过是跪了⼀盏茶的功夫,就有⼈来通报,说三皇⼦来了。

刘晟进来,分明是⼀⽬了然的事情,却仍故作惊讶,「⼉⾂给⺟后请安,只是不知出了何事,婉⼉妹妹跪在这⾥?

「也⽆旁事,你前些⽇⼦送本宫的暖⽟镯⼦,本宫本想着今⼉ 赏给林家⼩姐,奈何她⼀时没接住,碎了⼀地。」

「⼉⾂还以为什么⼤事,⺟后若是喜欢暖⽟镯⼦,⼉⾂⽇后必定为⺟后寻副更好的来,只是还请⺟后饶了婉⼉妹妹这⼀回罢,婉⼉妹妹⼤病初愈,若是再冻病了,⼉⾂也不好和⽼师交代。」

许久,皇后娘娘放下茶盏。

「罢了,既是三皇⼦求情,本宫就罚你闭⻔思过⼀⽉罢。

刘晟上来扶我,寒冬腊⽉,我早已是⼿脚冰凉,只是我并不贪恋他⼿⼼的温度,快速收回了⼿,倒叫刘晟有些尴尬。

「婉⼉妹妹,我送你回去吧。

「谢过三皇⼦殿下,⾂⼥⾃⼰回去便是。」我⾏过礼,「殿下留步。」

ߪ

我回去之后,⽗亲罚我跪了佛堂。

我⼼下了然,乖乖跪好,总归得给皇后娘娘⼀个交代不是。

摔了皇后娘娘赏的东西,我不仅不后悔,反⽽感觉痛快极了。

上辈⼦我不情不愿地抱着镯⼦回来了,扔也不是,留也不是,别扭极了。虽说是察觉到了什么,⼜不能上赶着说明「我不喜欢三皇⼦」,只能默默忍下。

如今,也值。

我跪到半夜,却听⻅有⼈敲⼩佛堂的窗⼦。

我吓了⼀跳,却听⻅窗外那⼈说道,「是我。」

赵修念。

我打开窗⼾,他跳了进来,带着⼀股寒⽓,我连忙关了窗⼾,「你怎么来了?」

「我听闻你冲撞了皇后,」他说得急切,「不知道你受伤了没有。」

「我没事,」我笑笑,「爹爹做做样⼦罢了,怎舍得真罚我。」

他上上下下打量我,「没事就好。

「你吃饭了没有?」他像是变戏法⼀样从怀⾥掏出⼏样我爱吃的东西,「我给你带了些吃⻝,你先垫垫。」

我俩坐在⼀块,我吃着他带的东西,他看着我吃,我递了⼀块给他,他却直接把嘴凑过来吃了下去。

那么⼤⼀块桂花酥,也不怕噎死。

我⽩了他⼀眼,认命地起⾝给他倒茶。

茶⽔滚烫,他也不喝,只拿在⼿⾥,嘴巴⿎⿎的,像只贪⻝的猫⼉。

我没忍住噗嗤⼀笑,他⻅我笑了,也跟着笑了,好容易咽下去那么⼤⼀块点⼼,这才⼩⼝⼩⼝喝着茶⽔。

这时候我爹敲⻔,我⼆⼈俱是⼀惊,我撵着赵修念躲到了佛像后⾯,这才给我爹开了⻔。

我爹进来了,他站着,我跪着,余光瞟到赵修念带来的点⼼还未藏好,我脑仁⼀紧,我爹则冷哼了⼀声。

好在赵修念打⼩习武,我爹是个实打实的⽂⼈,他屏⽓凝神,我爹也没发现他。

「婉⼉,你⼀向稳重。」我爹盯着我,「今⽇冲撞了皇后,是怎么回事?」

我爹⾃然不相信我是不⼩⼼打碎了皇后赏的镯⼦。

我则回答得耿直,「爹爹,⼥⼉不想嫁给三皇⼦。

「你胡说什么?!」我爹低声喝⽌了我,四下张望,「天家选妃,岂是你能揣测左右的!

「就算皇后娘娘真的有意如此,那也是你的福⽓!」我爹低下声⾳说道。

「这不是⼥⼉的福⽓,这是⼥⼉的劫。」我平静极了,直挺挺地跪着,「天家这般⾼的⻔槛,⼥⼉⾼攀不起。」

「你……」我爹⽓得指着我,⼜指着地上的糕点,徐⾹坊三个字印得清清楚楚,「你这是与⼈私定终⾝了?」

「不曾。」我爹⼀⼝⽓还没顺开,⼜被我噎了回去,「不过⼥⼉⼼⾥有⼈了。」

「胡闹!」我爹被我⽓得⼿指都在抖,「这就是我教出来的好⼥⼉,你⼥德都读到狗肚⼦⾥去了,你学什么不好学⼈家私相授受!」

我倔强地跪在那⾥,并不肯松⼝。

这辈⼦,说什么我也要为⾃⼰争⼀争。

我爹怎么说我都不吭声,⽓得直哆嗦,他想打我,却还是下不去⼿,最后⼀巴掌打在了⾃⼰脸上。

「爹爹!」

他制⽌了我,失望到不肯看我,「把你教成这样,是为⽗的疏忽。」

「你好好在佛堂⾥反省反省吧。」他说道,「没有什么事就不要出来了。」

7

我爹⾛了。

他吩咐下⼈看好⼩佛堂,不许旁⼈靠近⼀步。

我跪在原地,赵修念从佛像后⾯⾛了出来。

他单膝跪在我⾯前,扶住了我。

我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听⻅他艰难地开⼝道,「婉⼉。」我知道他有很多很多想问的,⽐如我喜欢谁,⽐如为什么我不想嫁给三皇⼦。

我跪不住了,浑⾝都在抖,⼏乎是靠赵修念扶住我,我才没伏到地上去。

「赵修念,」我认真地叫他的全名,「你喜欢我吗?

他看着我,很慢很慢地点点头。

郑重其事。

「我也喜欢你呢。」我笑了,眼泪却掉了下来,「……我也很喜欢很喜欢你呢。

他扶住我的⼿微微颤抖,⼩⼼翼翼地把我搂进怀⾥,我⼆⼈跪坐在地上,我听⻅少年⼼跳加速,他嘴唇颤抖,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你不想嫁给三皇⼦,那你嫁给我好不好。

「……等你及笄,我就上⻔提亲。」 他说得紧张,平⽇⾥磁性的声⾳如今有些磕巴,「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枕在他的肩上,委屈地直掉眼泪。

「来不及了。」我说起胡话,佛堂⾥光线昏暗,我眼前⼀⽚朦胧,⼀时间分不清这辈⼦和上辈⼦,「我要嫁给刘晟了。」

「赵修念,我不想嫁给他。」我委屈死了,眼泪簌簌地往下掉,「他对我⼀点也不好,他对我⼀点也不好啊。

「那就嫁给我吧,」他哄着我,「我发誓,我会对你好……「没有⽤,」我哭得稀⾥哗啦,「你⾛了!

「你去了西北,⼀去⼗⼏年,⾳信不通,再也没回来!

「我在宫⾥住了⼗⼏年,」我闭上了眼睛,「每天睁眼就是空荡荡的床,空荡荡的桌上,空荡荡的⼤殿,我守着这座宫殿,熬了⼀天⼜⼀天,⼀年⼜⼀年。」

「不过后来我终于解脱了,因为我死了……我颤抖起来,钻进赵修念怀⾥,「我不想嫁给他,我不想⼊宫了……」

「婉⼉,婉⼉!」赵修念⻅我魔怔了,急得直喊我,但是我反复嘟囔着,「求求你了,不要让我再⼊宫了……

「婉⼉,」他扶住我,「不会了,不会了,没有⼈能逼你⼊宫,你,你还有我呢,我绝不让你⼊宫……」我软塌塌地倒了下去,听不⻅他的话,早晨在宫⾥跪了那么久,我还是冻着了。

他摸上我的额头,是烫的。

「婉⼉,你发烧了。」他把我打横抱了起来,「你⼤概是烧糊涂了,我带你去找郎中。」

我任由他抱着出了⼩佛堂,丫鬟婆⼦的惊叫声我听得不真切,赵修念拿披⻛把我裹得严严实实的。

我只知道我爹看着我脸更⿊了,好像我俩被他捉奸在床⼀样。

但是作为他唯⼀的孩⼦,他还是⼝嫌体正直地撵了管家跑快点去请郎中。

我躺在床上昏昏沉沉,赵修念则被我爹提溜⾛了。

我做梦了。

梦⾥我回到了凤仪宫。

我的孩⼦来看我,他来请安,我想摸摸他,却呼啦啦涌上了⼀群看不清脸的宫⼈带了他出去,我想追出去,却同样被⼀群看不清脸的宫⼈按住,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我的孩⼦被他们带⾛,离我越来越远,逐渐消失不⻅。

栎⼉!

栎⼉!

我急得⼤叫,却只能看着他消失不⻅。

我醒了。

赵修念坐在我床边。

他握着我的⼿,温暖的触感提醒着我,这已经是下⼀辈⼦了。

我的栎⼉,上辈⼦死于⼈痘。

死于他⽗皇⼀意孤⾏给他种下的⼈痘。

「栎⼉是谁?」赵修念握紧我的⼿,⽬光关切。

我摇摇头,并不愿意与他说。

「你发烧的时候,⼀直在喊他。」他说道,「喊得撕⼼裂肺。」

「婉⼉,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是你不想说,我也不问,」他叹了⼝⽓,「只是你若有什么事,总该告诉我,我能为你做到的,⼀定尽全⼒去做。

他起⾝想替我倒杯⽔,动作却有些僵硬,我没有松开他的⼿,「你被我爹打了?

「拐了他的宝⻉⼥⼉,挨⼀顿打也值了。

「你放⼼吧,等你及笄,我就上⻔提亲。」他看向我,「我说我娶你,我就⼀定会娶你。」

少年⽬光灼灼,⾚诚得让我不能继续隐瞒他。

我信他啊。

「赵修念……」我说得艰难,「你信前世今⽣吗?

他的⼿探上我的额头,却被我⽤另⼀只⼿抓住,「你信不信我?」

他半信半疑地点点头。

「我知道,接下来我说的事情,你可能难以接受,毕竟我到现在也不敢相信,我⼜活过来了。」

「可是我上辈⼦,确确实实死了。

「上辈⼦我嫁给了刘晟。」我望着床幔,像是⾃⾔⾃语道,「你去了西北,是被外祖⽗打晕了带⾛的,刘晟成了太⼦,我做了太⼦妃,然后他登基称帝了,我做了皇后,我⼀点也不喜欢他,但是后来我怀孕了,我有了⼀个孩⼦叫栎⼉,他很争⽓很乖。我做皇后好多年,做得特别孤寂,没意思。⽀撑我唯⼀活下去的动⼒就是栎⼉,我想着我得养⼤他。但是,但是后来他死了,死在春天,然后我也活不下去了……

我说得语⽆伦次,差点⼀⼝⽓没上来,我缓了⼏息,「然后,我再睁眼,居然回到了⼗四岁。

「是那次⻛寒吗?」他静静地听着,却突然发问。

我点点头。

「难怪。」他抚上我的额头,「总觉得你和以前不⼀样了,却⼜说不上你哪⾥奇怪。

「⼤概是你没那么容易被我逗笑了。

我委屈地想掉眼泪,总觉得我现在真的像⼗四岁的林婉⼀样爱哭。

他替我擦去眼泪,「莫哭了,你眼睛都哭肿了。

「对了,」我突然想起⼀事,急急地说道:「今年的腊⽉⼆⼗⼋,庄⽼将军⼀时兴起⾃⼰去郊外纵⻢,结果从⻢背上摔下来去世了!

庄⽼将军是⼤周数⼀数⼆的⽼将军,⼀套枪法耍得出神⼊化,他⽆⼉⽆⼥,多少⼤周⼉郎想拜⼊他⻔下,奈何他始终没有挑中关⻔弟⼦,旁⼈不过是学了个⽪⽑罢了。

今年他也不过五⼗七⼋,若是说他纵⻢能摔死,谁也不信,毕竟庄⽼将军可是⻢背上⻓⼤的,只是奈何他醉酒之后⼜碰上了狼群,这才殒命于此。

「你后⼉下午去郊外杏树林那边,必能救下庄⽼将军。

我急急地撵着赵修念,上辈⼦他听闻庄⽼将军殒命还惋惜了好 ⼀阵⼦,毕竟赵家擅⼑法,若论起枪法,当属庄家。

我推不动他,「你信我!」「好了,」他把我按回床上,「我信你。」「只是呢,你先好好养病。」他的眉眼⾥不复以往的轻松,带上了⼀抹凝重,「你还有我呢。」

「……我⼀向不信什么⻤怪之说,但是我知道婉⼉⼀向不会骗我。」

「我对你保证,我会娶你,我会护住你,你梦⾥的⼀切都不会发⽣,没有⼈能把你关在宫⾥,也没有⼈能害死你的孩⼦。

「婉⼉,我⼀定⼀定会娶你。

眼前的少年似乎⼀夜之间⻓⼤,眸间都染上了⼏丝坚毅之⾊,他⼀字⼀字地向我承诺,护住我。

护住我。

那⽇赵修念回去之后,我还是躺着养病。

我爹也不肯来⻅我。

他⼼中有⽓,对我尤为失望。

他⼀直以为⾃⼰养了⼀个贤良淑德的⼥⼉,像我娘⼀样。

却不知道为何我突然⼤胆极了,像那些⻛尘⼥⼦⼀样轻浮,居然对旁⼈家的⼉郎告⽩。

我⼀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服我爹,只是等⼀个时机罢了。

腊⽉⼆⼗⼋,赵修念果然去了京郊。

腊⽉⼆⼗⼋⽇下午,听闻赵修念恰好路过,救下了醉酒的庄⽼将军。

腊⽉⼆⼗九⽇,庄⽼将军醒酒之后对赵修念极为赞赏,决意收其为关⻔弟⼦。

腊⽉三⼗⽇,除⼣。

这⼀夜我爹终于肯⻅我了,我讪讪地笑着,我爹则板着脸。

「你娘⾛得早。」他斟了⼀⼩杯果酒给我,「临终前,她嘱咐我,⼀定要好好把你养⼤。」

「我答应了。

「所以我这些年,⼀直不肯续弦,因为怕继⺟对你不好。」我爹顿了顿,「我也怕我对你不好。」

「你娘活着的时候,⼀直想把你教成⼤家闺秀。

「所以这么些年,我教你琴棋书画,教你读书识字,教你学⼥德⼥经,」他说道,「我⼀直觉得我把你养得还不错,起码没有辜负你娘的期望。」

「但是我现在看来,好像我也不是很会教养孩⼦。

我爹说罢⼀饮⽽尽,桌上⼀时间寂静⽆声。

「爹爹。」

「您是⼀个很好很好的爹爹。

「我知道您想让我成为⼀个像我娘⼀样的⼥⼦。

「我以前也觉得这样很好,但是后来,我怕了。

「那⽇我⼊宫的时候,⻅到了苓妃娘娘。」我⾃⾔⾃语道,「她是周叔⽗的妹妹,我⼩时候最爱缠着的苓姑姑,娘还在世的时候,苓姑姑常来家⾥玩。」

「我记得苓姑姑脸圆圆的,很爱笑,脸上有两个⼩酒窝,⼿⼼热热的,会做好多好多糕点。」

「但是苓妃娘娘坐在⾼⾼的轿辇上,她现在很瘦,穿得很华丽,冷冷地冲我点点头,⼀句话也没同我讲。

「引路的⼩宫⼥说苓妃娘娘急着去⻅皇上,让我不要放在⼼上。」

「可是爹爹,我看⻅苓妃娘娘我就害怕了。我不想成为下⼀个她。」

「我⼊宫好多回,⻅了好多娘娘,都是⼀样的温婉沉默,⼀样的⾐装华丽,珠翠满头,像⼀个个影⼦⼀样。」

「爹爹,我不想成为她们。

「我娘是说过希望我成为⼤家闺秀,但是我娘还说过,希望我平安喜乐。」

「……对不起爹爹。」 这⼀世我可能要辜负你的期望了。

我吧嗒吧嗒地掉眼泪,⼤厅⾥寂静⽆声。

我爹叹了⼀⼝⽓,「莫哭了。」「你这爱哭的性⼦,真是随极了你娘。

他伸过⼿来,摸摸我的头发,「你不想⼊宫,爹爹不勉强你。」

「这⼏⽇爹爹也想明⽩了。」他叹了⼝⽓,「我的婉⼉平安喜乐,⽐什么都重要。

「爹爹。」我低着头,却朝着我爹的肩膀靠了过去。

我爹⽤另⼀只⼿摸摸我的头发,不必⾔语,我搂住了我爹的胳膊。

我偷偷擦去眼泪,「爹爹,吃饭吧。

「好。」

我⼆⼈⼀边吃,⼀边聊,说着家常话,说着我幼时的趣事,⼀时间屋内极为温馨。

吃⾄深夜,窗外放起了烟花。

我⼀怔,却⼜笑了,「爹爹,新年好。

「新年好。」新年好啊。

9

⼤年初⼆,我爹带着我回了赵家。

外祖⺟仍是健壮的很,她年轻的时候也是跟着外祖⽗上过战场的,如今虽说年纪⼤了,也仍是英姿飒爽。

外祖⽗驻守西北,寄回来的红包是实打实的厚,附赠了⼗⼏⻚的⻓篇⼤论……忽略就好。

舅⺟温柔,拉着我问东问西,她⾃舅⽗去世后⽴志守节,⼀⼼礼佛和……炖汤,我在舅⺟那⾥喝了三碗枸杞鸡汤才被放⼈。

然后我在赵家后花园溜达的时候⼜⻅到了赵修念。

少年⻓⾝⽟⽴,⽴于这雪⾊之间,我脑⼦⾥只有⼈间绝⾊四个字。

「婉⼉。」他唤我上前,要脱了⼤氅给我,「我不冷,」我⽌住他的动作,「舅⺟拿了鸭绒的披⻛给我,我暖和的很。

「⼿很凉。」他很⾃然地替我暖⼿,「进去说。

我⼆⼈进了后花园的⼩亭⼦,如今天冷了,亭⼦四周都被厚厚的布帘严严实实地围了起来,点上炭⽕,倒也暖和。

「庄⽼将军说,想收我为徒。」他看着我,「我遇到他的时候,他真的正在和狼群搏⽃。

「我真的没骗你。」我低下头去,颇有些赌⽓的意味,没有⼈愿意把⾃⼰的伤疤扒开⼀遍⼀遍地给别⼈看,他不信我就算了。

「我没有不信你,」他顿了顿,「我只是觉得,上辈⼦……你⼀定过得很苦吧。

「为什么我会在西北⼗⼏年不回来呢?」他神情悲伤,「你在睡梦⾥都喊得那么撕⼼裂肺……我怎么会舍得你呢?」

「不是你舍得,是你不能回来。」我⼀边烤⽕,⼀边尽量平静地说道,「林家站队刘晟之后,他登基称帝,清算了不少世家……外祖⽗为了保全你,把你拘在西北。

「刘晟⼀直怀疑我对你有私情,故⽽对你我⼀直避嫌,书信都不敢相通,更何况相⻅。

「我没怪过你。」我低着头,「但是我也曾经做过梦,希望你能把我带⾛,哪怕带我去西北和你⼀起受冻吃沙,我也乐意。」

「但是我们不能这么⾃私啊,我们⾝后站的是两家,是赵家和林家,赵家三⼗四⼝⼈和林家⼀百⼆⼗⼀⼝⼈。」

我低着头,却被⼈从背后搂住,我撞进⼀个温暖的怀抱,他低声在我⽿边说道:「这辈⼦,在我这⾥,你排在赵家和林家前⾯。」

我⽆声地哭着,他搂紧我,温柔地替我擦着眼泪,我凶巴巴地责怪他,「你⼜惹我哭。」

「我错了,我错了,婉⼉,莫哭了。」他并不辩解,极为耐⼼地⼀遍⼀遍地哄我。

许久之后。

我⽌住了泪⽔,问道:「你还想知道上辈⼦什么事?

「我上辈⼦,可曾因为轻信什么⼈或什么事⽽犯下⼤错?

「不曾。」

「我上辈⼦,可曾错过什么⼈或事?

「……唯有我。」

「如此说来,我上辈⼦唯独负了你。

「是我负了你。」「那你这辈⼦,可不能负了我。
「……⼀定。」他吻了过来,我没有躲。
这是我们的第⼀个吻。
⻘涩却甜美。
他嘴⾥是上好的⽵叶茶的味道,清甜极了。
我没接过吻,他也没有。
这辈⼦没有,上辈⼦也没有。
但是好在他很温柔,⼀点⼀点攻城掠地,也不算体验太坏。
许久。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没了。」

「没了?」

「前尘往事都忘了吧,因为这辈⼦都不会发⽣了。

「好。」

10

这年元宵节,皇后娘娘还是邀我⼊宫了。

我本想着皇后本应厌弃了我,接到帖⼦的时候还有些惊异,转念⼀想,只怕是刘晟的意思。

正巧,我想⼊宫会会故⼈。

如果我没记错,今年元宵,刘晟应该纳了孙家⼥为妾。

孙馥⾹,上辈⼦的孙嫔,后来的德妃。

她有多爱刘晟?

刘晟遇刺,她奋不顾⾝地为他挡过⼀⼑,从此不能⽣养。

但是刘晟给了她什么,夜夜独守空房。

她不能⽣养,在刘晟眼⾥,就失去了侍寝的资格。

但是好在她及时收回了⾃⼰的⼼,套上了淑顺端庄的壳⼦,⼀路做到四妃之⾸。

后来我死了,我把顺妃的⼥⼉⼜托付给了她。

故⽽这⼀世,我还是想帮帮她。

我在元宵宴的⻆落⾥找到了她。

「孙家姐姐。」我笑得真诚。

她此时还是性⼦冷清⼜要强的孙家姑娘,对我还有戒备,并不搭理,「林姑娘有事?」

「我⼀⻅姐姐,就觉得投缘,姐姐⼿⾥的帕⼦,像是上好的苏绣。」

「不过是我⾃⼰绣着玩的⼩东西,」她提起了兴趣,展开帕⼦给我看,「这边绣的是腊梅。」

我照办了后来德妃教我的绣法,毫不⼼虚地交还给她,听得孙馥⾹连连称赞,直说我的绣法好。

我⼆⼈聊得起劲,连⾝边来拉扯我们的⼩宫⼥都没在意。

上辈⼦,孙馥⾹明明已经在去年的选秀中被撂了牌⼦,可今⽇,她被刘晟骗去了御花园后⾯的⼩树林,⼩宫⼥来请孙馥⾹,是请君⼊瓮的请,不过是给刘晟⼀个英雄救美的机会罢了。

刘晟想借助孙家的实⼒。

但是天真如孙馥⾹,真的对刘晟⼀⻅钟情。

我⼆⼈聊到散了宴会,孙馥⾹也没起⾝过,她是家中幼⼥,今⽇孙夫⼈病了没来,唯有孙⼆夫⼈带着她赴宴,这才给了刘晟可乘之机。

想来孙夫⼈不⽇病愈,定能护好这个⼀⼼喜欢刺绣的单纯姑娘。

我⼆⼈依依不舍,话别于宫⻔⼝,她只觉得与我⼀⻅如故,她⼀⼝⼀个「婉妹妹」,我⼀⼝⼀个「孙姐姐」,约好了⽇后再相⻅。

⾄于刘晟,就在御花园后⾯吹⻛吧。

11

尚未出正⽉,⽗亲忙着各家应酬,我则闭⻔不出,除了菁菁和孙姐姐,旁⼈的帖⼦⼀律不肯接。

这⼀⽇刘晟来拜访我⽗亲,恰好我⽗亲去张府赴宴,三皇⼦⾝份尊贵,在⻔厅⼲等着也不像话,偏⽣家⾥也没有正经的夫⼈坐镇,我只好出来待客。

我偷偷使⼈去请了赵修念来,左右我记得他今⽇⽆事。

⾃⼰磨磨蹭蹭先往前厅去待客。

「⾂⼥⻅过三皇⼦。

「旁⼈都先下去吧,我同婉⼉妹妹有话说。

我挥⼿叫管家先下去,左右他也不敢怎么样我。

「林婉,」他端起茶杯,「我昨⼉晚上,梦⻅我们有了⼀个孩⼦,叫栎⼉。」

他怎么配提栎⼉。

我充满恨意地瞪了他⼀眼,不料他却突然抬起头来,恰好和我对上了视线。

「三皇⼦⾃重!」我先发制⼈,「⾂⼥与三皇⼦殿下清清⽩⽩,哪⾥来的孩⼦!

「三皇⼦不拘名节,还请替⾂⼥考虑考虑,林家家⻛极严,三皇⼦要逼死⾂⼥不成?!

「是我糊涂了,」他⽪笑⾁不笑,「⼀个梦罢了。

「⾃然是做不得真的。」他笑得虚伪,我只觉得恶⼼。

「什么梦叫三皇⼦如此念念不忘?」赵修念的声⾳从⻔外传来,「⾂倒是看过些解梦的杂书,不知道能否有幸替三皇⼦解解梦?」

他⾛进来,把我护在⾝后。

「婉⼉胆⼦⼩,三皇⼦莫吓着她。

「我⾃然不会吓着莲宝 。」刘晟挑衅⼀笑,「我来拜访⽼师,赵公⼦来做什么?

「⾂来看看⾂的未婚妻。

「我怎么不知道,莲宝是赵公⼦的未婚妻?

「殿下,」我「好⼼」解释道,「⾂⼥和念哥哥是指腹为婚,早在⾂⼥出⽣之前就许给念哥哥了,不过是⽗亲觉得⾂⼥体弱,不知能否顺利履⾏婚约,这才没公开罢了。」

「只是念哥哥确确实实是⾂⼥的未婚夫。

我悄悄握住赵修念的⼿,我⼆⼈⼗指相扣,毫不避讳。

「你刚刚还说林家家⻛极严,怎么,到了赵修念这⼉,这倒不严了?」

「未婚夫妻,既不是独处⼀室,⼜有什么好避嫌?」赵修念丝毫不退让。

我⼆⼈⻬刷刷看向屋⼦⾥极为碍眼的刘晟,差点没给他鼻⼦⽓歪,屋⼦⾥⼀时间寂静⽆声,只有刘晟喝茶的声⾳。

直到我爹回来了,我⼆⼈还是⼤⼤⽅⽅地牵着⼿,我爹瞪了我⼀眼,我才依依不舍地收回了⼿。

刘晟被我爹叫⾛,赵修念则送我回去。

我看向赵修念,眸⼦⾥满是担忧,「他也回来了,上辈⼦的刘晟也回来了,我们怎么办……

「你莫怕,」他握着我的⼿,「有我呢。

我定了定神,少了⼏分慌张,⼜怕他多想,「莲宝是我的乳名,上辈⼦他也不知道的,只是后来我快病死了,乳⺟进宫看我,这才叫他知道了……

「上辈⼦他也没喊过我,永远是⼀⼝⼀个皇后的……他还纳了⼀个很喜欢的⺠间⼥⼦,纳作莲妃。」

我嘟起嘴,本是⽆所谓的事情,却被刘晟弄得恶⼼,⼼中多少有些不快。

「好了,你刚刚唤我什么?」他含笑逗我。

我知道他也必定⼼中不快,不过是为了哄我,⾯上不肯显露罢了,我有意哄他,娇滴滴地喊道,「念哥哥。」

喊完之后倒先把我⾃⼰恶⼼得不⾏,我⼀脸嫌弃,他倒是⾼兴了,在我的⼩院⼦⾥放声⼤笑。羞得我伸⼿去捶他,奈何他练武出⾝,⼀⾝腱⼦⾁捶得我⼿疼,他还反过来替我揉⼿。

末了他搂住我,在我⽿边说道:「什么事都不要怕,他回来了⼜怎样,你只要记得,你还有我呢。

对啊,我还有他呢。

12

出了正⽉,赵修念就忙起来了。庄⽼将军既是收了他为徒,天天带着他狠狠地操练,从黎明练到傍晚,⼀刻都不肯饶过他,仅仅是⼀个转⾝提枪上⻢的动作他就练了不下⼀千遍。

我则忙着另⼀件事情。

上辈⼦安菁菁死后,我⼀直在查她的死因。

太医院的⼈都是⼀等⼀的国⼿,若是普通的病,没有他们治不好的。

即便是治不好,也不可能查不出来。

我翻阅古籍,⼜悄悄着⼈去⺠间查询,终于在顺妃死后的第四年,有个⺠间郎中,说顺妃的病他或许⻅过。

这不是北边的病,这是来⾃南边的病。

闽南⼀带的⼈,喜⻝⽣⻥⽣螺,螺中⻓带有寄⽣的⾍卵,若是被⼈⻝⽤之后,⾍卵进⼊⼈体,就发育成了成⾍,寄⽣在⼈体内。

那郎中说他⾛南闯北⼗⼏年,也唯有在闽南⼀带⻅过,这病短时间内不会要⼈性命,只是会使⼈四肢愈发消瘦,肚⼦却⼀⽇⼤过⼀⽇。

我推算⼀番,现在菁菁应该还未能得病。

菁菁⼗⼀岁的时候,她⽗亲与另外⼏名⾔官不知为何冲撞了皇上,被贬官闽南,直到后来新帝登基,⼤赦天下,⼜起复了她⽗亲。

⾃我⼗四岁这年,与她有四五年不曾相⻅,唯有书信来往,想必是这⼏年⾥,她在闽南染上的病症。

我将此事告知了赵修念,想同他商量商量,该如何拦下此事,也该救菁菁⼀命。

谁知赵修念这⼈实在是浑,直接给菁菁她⽗亲,御史安⼤⼈下了实打实的泻药,安⼤⼈⾜⾜请了七⽇的病假没能上朝,等安⼤⼈病愈归朝,另外⼏名⾔官已经去闽南吃苦头了,安⼤⼈摸摸鼻⼦没敢再吭声。

好在赵修念这⼈还有些良⼼,他着⼈去寻了闽南地⽅的有些名⽓的郎中,告知了闽南这种怪病与⽣⻝⻥虾螺蟹之间的关系,也给他们防治此病提供了新思路。

我本想捶他⼀顿,替安⼤⼈报了下药之仇,可是这⼈收到我的信⼉,乐颠颠地上⻔挨打,我⼜下不去⼿了。

原因⽆他。

赵修念这厮被庄⽼将军操练得太狠,⾝上没有我能下⼿的地⼉。

反⽽我被他的控诉哄得⼼疼极了,⼜被他占了⼀回便宜。

13

不知不觉,居然⼜到了祝春宴。

⼤周⺠俗,祝春神才好下种,祈祷这⼀年⻛调⾬顺,庄稼作物顺利⽣⻓,秋⽇好丰收,冬⽇才好过。

我⼜收到了皇后娘娘的请帖。

我实在是头疼,这必然还是刘晟的意思。

我怎不知上辈⼦刘晟对我⽤情这般深。

论家世,论助⼒,上辈⼦的丽妃,李淑君,现在正对他穷追猛打呢,若是他愿意娶李淑君为妻,也对皇位是⼀⼤助⼒。

难不成他看中的是我的理家能⼒?我百思不得其解,却不得不⼊宫。

毕竟皇后娘娘的帖⼦我拒过两回了。

我⼊了宫,⼩宫⼥带着我七拐⼋拐进了御花园,我⼼下了然。

刘晟这厮还想玩⼀出英雄救美呢。

我不紧不慢地上了⽯桥,静静等刘晟出现。

毕竟,他是不会⽔的。

「婉⼉妹妹,」刘晟⼜带着⼀副温⽂儒雅的壳⼦⾛了过来,我则不得不强忍着恶⼼同他应付,「三皇⼦殿下。」

「夜景这般好,婉⼉妹妹也出来赏⽉?

「⾂⼥是被⼩宫⼥领错了路。」我腹诽「不是你叫我过来的吗」,却不得不装出⼀副温婉的模样。

「今晚⽉⾊这么好。」他⽤扇⼦敲敲⼿⼼,「倒叫我想起我的第⼆个⼥孩,静姝。

「她也是出⽣在这样好的⼀个⽇⼦⾥。

我只当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三皇⼦魔怔了,您连三皇⼦妃都还没娶呢,哪⾥的孩⼦。」

「嗯,可惜了。」他叹息⼀声,「我对静姝那么好,她却怪我没有把她嫁给状元郎。」

「她后来郁郁寡欢,我送了多少东西她都不⻅好,最后死于⼼郁⽓结,和我的发妻⼀模⼀样的病。

「刘晟——」我⽓极了,瞪着他,却还是不⼩⼼暴露了我也是重⽣的真相。

「林婉,你果然回来了。」他冷笑⼀声,「从你阻拦我纳孙馥⾹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回来了。」

我咬⽛瞪他,却是突然换上了⼀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声喊道:「还请三皇⼦殿下⾃重吧!」

随即悲愤欲绝地跳了湖。

春天的湖⽔还是有点凉,我打了个哆嗦,屏住呼吸,任由⾝体下沉。

刘晟站在桥上,咬⽛切⻮却⽆可奈何。

他不会⽔。

上辈⼦他瞒得所有⼈都不知道。

只是后来他做了皇上,有⼀回⾦才⼈在汤池邀宠,差点淹死了皇上。

那次温泉⾏宫之⾏回来之后,⾦才⼈冷宫⾃缢,伺候的⼈⼿全部乱棍打死,我也是推算出来的罢了。

刘晟站在桥上,⾝后是饶有兴致来赏⽉的皇上和⼀众世家公⼦。

我早就看⻅了赵修念,这才敢赌命⼀跳。

果然我的少年⻜扑⽽来,奋不顾⾝。

湖下光线幽暗,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少年逆光⽽来,我于⿊暗中挣扎堕落,他是来救赎我的神明。

再回到岸上,我早已被赵修念的外⾐裹得严严实实。

皇上看重三皇⼦,有意⼤事化⼩,⼩事化了,「这是谁家的姑娘落⽔了,还不快下去换⾝⾐服。」

「皇上!」我跪地磕头,势必将此事闹⼤,「⾂⼥林婉,状告三皇⼦调戏⾂⼥,出⾔不逊——

「林婉?」皇上眯起了眼,「可是林致远之⼥?

「正是⾂⼥。

「既是林致远的⼥⼉,想必德⾏能随了⽗亲,你⽗亲正直⾼尚,朕且信你⼀回,你且说说,三皇⼦是怎么调戏你的?

「皇上,三皇⼦明知⾂⼥早有婚约在⾝,还对⾂⼥多次出⾔不逊,今⽇三皇⼦将⾂⼥引⾄御花园,居然满⼝胡话,⼝⼝声声说⾂⼥与三皇⼦育有⼉⼥,⾂⼥实在是害怕,只⾔请三皇⼦⾃重,谁知竟惹怒了三皇⼦,⾂⼥⽆奈,只能以死明志!

「皇上,⾂与林姑娘是指腹为婚的婚约,只是因为林姑娘体弱,⼜尚未参加选秀,不曾公开罢了。」赵修念跪在我⾝边,不着痕迹地往前⼀步,把我护在⾝后。

皇上沉默了,他有意⽴三皇⼦为太⼦。

调戏⾂⼥事⼩,乱语怪⼒神事⼤。

我还在赌,赌刘晟的⾃⼤。

上辈⼦他做了那么久的皇上,御花园⾥⾃然是他的⼈⼿,但是这辈⼦,他不过是⼀个三皇⼦罢了。

这御花园这么⼤,怎么就藏不下别的⼈呢?

皇上沉默了⼀会⼉,「春夜天冷,林家姑娘先去换⾝⾐裳,朕⾃然会给你⼀个交代。」

赵修念护着我,毫不掩饰他的情谊,我⼆⼈⾃去换下湿⾐。

等我们再出来,⾃有宫⼈规规矩矩地迎着我们去了祝春宴的主殿。

我⼆⼈进了⼤殿,⾯上⼀派平静。

刘晟跪在那⾥,低头不语。

我⼆⼈⾃觉上前跪下,却听⻅皇上问我爹,「林爱卿怎么看这件事?」

我爹上前给了我⼀巴掌,「孽障!」「皇上,都是微⾂教⼥⽆⽅。」我爹跪在我前⾯,挡住了我,「贱内早逝,微⾂⼜忙于公务,皇上⼜将三皇⼦教导之事交于微⾂,如今看来,于公,⾂未能教导好三皇⼦,于私,⾂教⼥⽆⽅。」

「皇上,」我爹脱下发冠,「⾂⾃问愧对皇上的信任,微⾂⽆能担此⼤任,⾂请辞归乡。」

祝春宴弄成这样,实在是闹得不愉快,皇后还想劝⼀劝皇上,却被皇上的眼神制⽌了。

「三皇⼦近⽇劳累过度,⾼烧不⽌,着实是烧糊涂了。」皇上开⼝说道,「既是如此,就回府养病吧。」

「朕瞧着,年前是好不了了的。

「今⽇林家姑娘落⽔,赵家⼩⼦既是救了上来,也算是⼀段佳话,你⼆⼈既是有婚约在⾝,朕就为你⼆⼈赐婚吧。

「叫⼈拟个吉⽇,朕也该给你⼆⼈添妆。

「林爱卿,」皇上⾛下来,亲⾃扶起我爹,「你⼊仕也有⼆⼗年了,这些年你的⾟苦,朕都看在眼⾥,你⼜忙于朝务⼜忙于皇⼦的教导,实在是太⾟苦了。

「既是如此,朕就封你为中书令吧,也好叫你修⾝养性,多陪朕⼏年。」

中书令是虚职。

但是正合我爹⼼意。

因为这样,林家和三皇⼦,正式解绑。

14

回去的⻢⻋上,我和我爹刚坐好,赵修念就挤了上来。

「疼不疼?」我爹问我,我摇摇头,我知道他是为了护下我。

「爹爹,你为什么……」我看着他,实在是不解,我爹为何现在要请辞,总不能说他真的只是为了给我出⼀⼝⽓吧。

「是我。」赵修念⼀边笨拙但是轻柔地替我抹上药膏,⼀边说 道,「我和岳⽗⼤⼈说了。」

「林赵两家要⽀持别的皇⼦上位,我瞒不过岳⽗⼤⼈。」他低声辩解,我则低着头悄悄瞪他。

「那三皇⼦,说得都是真的?」我爹半阖着眼,不动声⾊地撇了我⼀眼。

我低下头,乖乖挨训。

「今⽇若没有赵修念跳下去救你,你真要淹死不成?!

「怎么,你重活⼀回的事,告诉赵修念可以,告诉你爹不成?!」

「我怕爹爹不信我……」我⼩声嘟囔。

「你今⽇敢在皇上⾯前状告三皇⼦,打的是什么主意?不就是赌他⼼⼤吗?赌他是皇上⼼境,皇⼦⾝份,但是林婉,你现在也不是什么皇后,你,⼀个⼗四岁乳臭未⼲的⼩丫头,在外边,在家⾥,你的作⽤,都还⽐不上你爹⼀根⼿指头。」

我爹⽓得拿⼿指头直戳我,我⾃知理亏也不敢躲,赵修念则替我护住额头,「岳⽗⼤⼈莫⽣⽓嘛,说不定就是您上辈⼦太糊涂了这才让婉⼉不信您呢……

「那你说,上辈⼦你爹怎么糊涂了!

「上辈⼦皇上赐了圣旨下来,让我⼊东宫为太⼦妃……我不想去,爹你跪下了求我,」我低下头,「求我为林家上下⼀百多⼝⼈考虑考虑……

我握住赵修念的⼿,「……您说我不答应您就不起来,您说我不答应对不起列祖列宗,对不起我娘,对不起您的养育之恩。

「所以……我答应了。」我抿了抿嘴,「其实后来您后悔了,刘晟登基之后忘恩负义,他处处打压您,后来我怀孕了……您为了保全我和我的孩⼦,主动请辞归乡了。」

「……然后我就再也没⻅过您了。

⻋厢⾥⼀时间极为安静,赵修念识趣地跳了⻢⻋下去,吓得我⼀⾝冷汗,瞧⻅他冲我挥挥⼿这才放⼼,我可不想今⽇赐了婚明天就守寡。

我爹合着眼睛没说话,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点点头,没作声。

「那我上辈⼦,还真挺不是个好爹的。」他笑着流泪,摇摇头,「我也太对不起你和你娘了。

「难怪,你不愿意和我说。

他⽼泪纵横,倒叫我慌了,「爹爹,我不怪你了……我伏在他膝上,他摸摸我的发顶,「我这辈⼦,争取做个好爹。」

「最起码,我得为了我的婉⼉争⼀争。

「爹爹。」我伏在他的膝头⼩声啜泣,「……爹爹最好了。

15

池⼦⾥的睡莲将开未开的时候,我及笄了。

我请菁菁的⺟亲安姨⺟替我加簪,她与我⺟亲是闺中密友,她的⻓⼥蓁蓁幼时与我玩得极好,只可惜后来我失了⺟亲,她失了⼥⼉,她便拿我当亲⽣⼥⼉看待,对我⽐菁菁还好。

「姨⺟。」我唤她,「快进来坐。

「婉⼉也是⼤姑娘了。」她很是⾃然地替我扶正了头上的簪⼦,「姨⺟今⼉来,可还给你带了好东西呢。

「什么好东西?」我故意逗她开⼼,「醉仙楼都酒糟鸭⼦?芙蓉阁的玫瑰花糕?还是⽶妈妈亲⼿做的糖渍樱桃?

「你呀,」她好⽓⼜好笑地点点我的头,「怎么还像个孩⼦⼀样?!」

她打开⼿⾥的檀⽊盒⼦,⾥⾯是⼀整套点翠头⾯。

「这是⾃你出⽣的时候,我就备下的及笄礼,只是年岁久了,难免有些发旧,前⼉我⼜找⼈重新洗了⼀遍。」

我痴缠着她,「婉⼉很喜欢。

她替我⼀件⼀件带好,乍⼀戴这么庄重的⾸饰多少有点沉,不过好在上辈⼦我带多了,很快就适应了。

「以后就不是⼩孩⼦了。」她替我细细地描了眉,「⽇后嫁作⼈妇,更要知礼守矩,做⼈⼉媳不易,不要落下话柄。

「姨⺟,」我笑得欢快,「我的婆⺟就是我舅⺟嘞。

「瞧瞧,正好拿住你说我坏话呢,」舅⺟⾛进来,「怎么,怕我对婉⼉不好 ?

舅⺟作势要打她,「我可告诉你,不⽌你拿婉⼉作⼥⼉看呢,婉⼉也是我的⼥⼉呢。

「幸亏是嫁到你家去,⽇后你若是对婉⼉不好,我可能上⻔闹去呢。」

「你只管来,看我对我⼥⼉好不好。

「那可不好说,做婆⺟的,只怕是嘴上说得好听呢。

我只管腼腆地笑着,看两位⻓辈打嘴炮,却被舅⺟问道,「婉⼉,你来说,舅⺟对你好不好?

「舅⺟对我⾃然是极好的,只是两位⺟亲打嘴仗,做⼥⼉的,偏帮哪⼀个都叫另⼀位⺟亲寒⼼呐。

「你倒是⼀碗⽔端得平。」姨⺟笑着,想拧我的腮,碍于刚涂好的脂粉,只得屈起⼿指敲敲我的额头。

没⼀会⼉⽂芝进来请我们出去,说是宾客到了,⽂杏蹦蹦跳跳地跟在她后⾯,倒叫她训了好⼏回,⽂杏眼泪汪汪却不敢哭,我说道:「好了好了,⽂杏才⼏岁,⽂芝你也不必太苛责她,叫她活泼些,我看着也⾼兴。」

上辈⼦⽂芝逝世之后,⽂杏⼏乎⼀夜⻓⼤,很快就接替⽂芝成为了我⾝边的⼤宫⼥,往来迎送,核对账⽬,掌管库房,管理宫⼈,半分没让我操⼼。

⽂芝⽆可奈何地嘟起嘴,我笑着看⽂杏蹦蹦跳跳地跑远了。

⾏过及笄礼,我就是⼤⼈了。

我爹送我了⼀块上好的⽟制印章,底下刻着我的名字。

「凭此印章,你可以调动林家所有的铺⼦,银财,⼈⼿。

我眨巴眨巴眼,正欲拒绝,却听我爹说道:「拿着吧……爹爹可得护着你嘛。」

我听了,乖乖收好。

赵修念送的是对蝴蝶⾦钏,栩栩如⽣的蝴蝶⽻翼还会扇动,看起来好似真的有蝴蝶为美⼈停留⼀样。

「喜不喜欢?

我点点头,「你从哪⼉弄的这种稀奇东西?

「⾃然是我⾃⼰画的,找了京城最好的⾸饰铺⼦的匠⼈做的,做了三次才成功呢。

⾦钏的背⾯,刻着⼀个⼩⼩的婉字。

这字,实在是……丑得不像是匠⼈的⼿艺。

我拉过他的⼿,他的⼿指修⻓,⼿⼼温热⼲燥,左⼿⼿⼼⾥,果然有块地⽅烫起了⽔泡——他今⽇刻意蜷着左⼿,不曾张开。

我的⼿指在⽔泡周边打转,却不肯往⾥摸,「疼不疼啊?

「不疼的。」他转着⼿腕给我看,「就烫了⼀下,明⼉就好了。」

「留下疤就不好看了,」我掏出⼀瓶袪疤的药,抹在他⼿⼼⾥,却仍是把瓶⼦⾃⼰收好,「你⾃⼰不上⼼惯了,必然是抹⼀⽇忘⼀⽇,⽇后你每天午后来林府,我替你上药。

我⼆⼈是皇上赐的婚,倒也不必刻意避嫌,⾃然不怕旁⼈闲话。

「好。」少年眉⻆都是宠溺,「⼩林⼤夫可得对我上点⼼。

「呸。」我唾他,「⼩林⼤夫医术可是⼀顶⼀的好。」少年⽬光灼灼,我声⾳低了下去,「……对你也是⼀顶⼀的上⼼嘛。」

我及笄之后的第⼆个⽉,赵修念就来同我告别了。

他要去西北了。

我想着他上辈⼦做了⼀辈⼦的先锋将军,虽没有什么⼤功⼤过,总归是平平安安的,随即嘱咐他,「到了西北莫要贪功冒进,万事平安为上,西北天冷,你多加⾐物,我替你做了⼏件⼿套,你记得带,⼿上不要冻出⼝⼦来,还有西北⼲燥,你得多喝⽔,夜⾥早些睡,烛⽕多点⼏⽀,不要伤到眼睛……

他耐⼼地听我像⽼妈⼦⼀样念叨。

「还有,到了西北不准招惹其他⼈家的姑娘。」我凶巴巴地补充道,「妇⼈也不⾏。」

赵修念听得好笑,强忍着笑意跟我保证他⾝边⼗⽶之内必定没有其他⼥⼈。

「还有,到了西北,记得给我写信。」我低下头闷闷地说道。

「我的⼩祖宗,婉婉⼉,怎么⼜要哭,」他搂过我,我听着少年的声⾳⾃头顶响起,「最多两年,我⼀定回来娶你。

他要去西北挣个前程回来娶我。

他说,等他回来,他就有了护住我的资本。

他说,等他回来,让我凤冠披霞,⼗⾥红妆,⻛⻛光光出嫁。

他说,到时候我不是林家⼩姐,也不是赵家表⼩姐,我是赵修念的夫⼈,赵将军的发妻,赵将军府唯⼀的⼥主⼈。

我说好。

我等你。

等你回来,我凤冠披霞,⻛⻛光光出嫁。

得得的⻢蹄声渐⾏渐远,我望着赵修念的⾝影逐渐消失不⻅。

虽然不舍 ,但是值得。

早在我及笄那⽇,他就向我道明了朝中的各派势⼒⻛声⾛向,以及当下的利弊关系。

林赵两家既是打算放弃⽀持三皇⼦,必要交好其他皇⼦才⾏,不然刘晟登基称帝的第⼀件事,就是清算赵林两家。

只是这场站队⾥我们下注太晚,其他年⻓皇⼦⾝后早有得⼒的⺟族和世家⽀持,赵林两家现在⼊局,只怕连⾁沫都分不到,甚⾄很有可能被他们⽤以拉拢讨好刘晟。

六七皇⼦还太⼩,如今还在乳⺟怀⾥吃奶。

唯有五皇⼦。

⼗四岁的五皇⼦。

五皇⼦⺟族并不低微,他⽣⺟嘉贵妃出⾝河阳王⽒,千年世家,奈何嘉贵妃仙逝多年,现下王家与天家关系并不算好,王家家主王仁甫固执迂腐,看不惯当今皇上——当然⼈家有这个资本,故⽽对五皇⼦也不算关注,五皇⼦上不受皇上看重,下不得⺟族⽀持,⾃⾝年纪⼜⼩,故⽽并不出彩。

但是赵修念说,五皇⼦有⼤才。

只是当下韬光养晦,不敢出挑罢了。

五皇⼦得了我爹与赵修念的⽀持,本欲在朝中崭露头⻆,但是我爹叫他再等等。

等赵修念拿住西北兵权,五皇⼦才有⾜够的资本⼤放异彩。

我⻅过五皇⼦刘哲。

他⽐刘晟识趣得多,知道我是赵修念的未婚妻,便是多看⼀眼都不肯。他举⼿投⾜间⾃有⼀股贵⽓,谈吐间也是不卑不亢,让⼈如沐春⻛,谈不上圆滑,却总能顾及左右,不肯冷落⼀个⼈。

甚好。

我记得,上辈⼦他是唯⼀被刘晟封为亲王的兄弟。

只怕也不是什么简单的⼈物。

刘晟是在第⼆年春⽇重获皇上赏识的。

因为刘晟献上了⼈痘。

⼤周天疮盛⾏,每每春⽇,总有⼩孩⼦因此丧命,太医院研制药⽅多年,却⽆什么⼤的进展。

如今刘晟献上⼈痘,倒是解了皇上的⼼头⼤患。

我着⼈去打听了刘晟的⼈痘。

上辈⼦他为了推⼴⼈痘,执意拿我⼆⼈唯⼀的孩⼦做实验,结果栎⼉没能抗过去,丧命于此,⼈痘⼀直是我⼼中阴影。

但是⽂芝回来讲述的⼈痘,与上辈⼦栎⼉接种的不⼀样。

据刘晟宣扬,⼈痘经过⼏番改良,如今只消把病愈者的痘痂磨成粉末,吹⼊⼩⼉鼻内,就能接痘成功。

接痘者全部能存活。

这⼀年秋⽇,三皇⼦刘晟,献⼈痘有功,着⽴为太⼦。

刘晟被⽴为太⼦之后,我就收到了赵修念从西北寄回来的书信。

他说,婉婉⼉莫怕。

我⼀下⼦安定了下来。

我⼀直以为我重活⼀世能改变很多东西,但是刘晟还是被⽴为了太⼦,那天晚上我⼜梦⻅了上辈⼦,宫⾥各⾊的嫔妃拉着我的⼿,求我救救她们。

那个梦压得我喘不过⽓来。

我醒来之后怔了好久,直到乳⺟进来我才缓了过来。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这辈⼦有⼈护着我呢。

赵修念赴西北⼀年有余,从⼋品校尉⼀路爬到了正五品先锋将军。

他得了庄⽼将军真传的绝招,敌军只知道他是虎威将军的独孙,殊不知他除了会赵家⼑法还会庄家枪法。

以往他们拿来对付虎威将军的那⼀套不管⽤了。

赵修念他不讲武德。

战场⼀向是磨练武⼒智谋最好的地⽅,赵⼩将军⼀时间在西北⽆⼈不知。

我实在是奇怪,他怎么这辈⼦爬得如此之快,毕竟上辈⼦他只做到了先锋将军不是。

不久他回信给我,信⾥写道,婉婉⼉,混⽇⼦和挣前程是不⼀样的。

挣前程。

我的少年很认真地说要挣前程娶我。

他在⼀步⼀步兑现他的诺⾔。

19

刘晟被⽴为太⼦的第⼆年,皇上给他和⼾部侍郎之⼥王慈赐了婚。

王慈,就是那个在顺宁⻓公主赏梅宴上拔得头筹的姑娘。

这⼀年,赵修念因为斩下了北狄第四部落可汗的⾸级⽴下⼤功,名声⼤噪。

他才⼗⼋岁。

皇上说,他有汉代霍去病的⻛采,破例授他为征西将军。

他如约回来娶我了。

婚期定在九⽉初七。

我既是定下了婚期,⽗亲也拘着我在府⾥绣嫁⾐。

其实我的嫁⾐,早在⼀年前就绣好了,孙姐姐总来找我玩,连带着我也认识了孙夫⼈。

孙夫⼈敏锐聪颖,我只隐晦地提了⼏句那年我们⻅过的⼀个⼩宫⼥,她就知道孙姐姐怕是让⼈给盯上了。

于是孙姐姐迅速与⻘梅⽵⻢的张⽒三⼦张元辉定了亲,孙夫⼈再不许她⼊宫。

如今她来帮我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我打趣她,「姐姐的嫁⾐绣好了没有?

「⾃然是绣好了。」她低下头,露出⼀截红透了的⽿根,并不理我。

「姐姐,你近⽇⻅过姐夫嘛?

定婚夫妻多少还是要避嫌的,像我和赵修念这样的,少不得背后要被⼈笑话不知羞。

但是谁在乎呢。

「⾃然要避嫌啊,傻丫头。」孙姐姐不想理我,转过⾝去绣荷包,⽿朵上的红晕却是消不掉的。

「姐姐,听闻张家三郎⽂采卓越,年纪轻轻已经考中举⼈了。」

「姐姐怕不是要嫁给探花郎?

她脸上的红晕好似上好的胭脂,今⼉张家三郎来拜访我⽗亲,孙姐姐虽是打着来帮我绣荷包的旗号,⼼可不在我这⼉。

眼⻅快中午了,张家三郎只怕也和我爹聊完了,孙姐姐也快坐不住了。我笑着推着她出了我的闺房,⼜塞了⼀个她刚刚绣好的荷包给她。

好⼀会⼉她才红着脸回来了,⼀时间居然还在⾃⼰傻笑。

「姐姐⻅了姐夫这般⾼兴?」我狭促道,「不知姐夫收了姐姐的荷包⾼兴不⾼兴?

「呸,」她回过神来,「哎呀,怎给了他那个荷包,我连花边⼉都没绣呢。」

「姐姐莫急,⽇后成亲了有⼤把的时间绣呢。

她⼜⽓⼜羞,上前来捏我的脸,我躲不开,⼜去挠她痒痒,我⼆⼈打闹了⼀会⼉,这才⽓喘吁吁地并排躺在了榻上。

上辈⼦我俩最亲近的时候,也不过是四只⼿叠在⼀起罢了,哪⾥敢像闺中⼀样不成体统地并排躺着。

多好啊。

这辈⼦我们都能嫁给喜欢的⼈了呢。

20

⼋⽉⼗五,赵修念⻛尘仆仆地⾃西北赶了回来。

⻅过外祖⺟和舅⺟之后,他⼤摇⼤摆地翻墙进了林府——林府的护卫当然没有这么松懈,不过是我爹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婉婉⼉。」他斜坐在墙头唤我,夜⾥看不清脸庞,只瞧他那不正经的模样我就知晓是他。

「……回来了。」 我憋了半天,才哽着嗓⼦说出了⼀句话,「怎么回来得这么快,京城到边疆可少说有⼩半个⽉的路程……

他跳下来,朝我⾛来,我被搂进了⼀个温暖宽阔的怀抱。

他应该是沐浴过才来的,⾝上还有皂⻆的⾹⽓。

「你急什么,怕赶不上婚期不成。」我⼩声嘟囔着,奈何头还埋在⼈家怀⾥,没有半分⽓势,还有点撒娇的意味。

「想⻅你。」他闷闷地说道,「我很想你。

「……我也是。」 我搂紧男⼈的腰,这才惊觉他在短短两年之内⻓成了不少,「你……有没有受伤啊?」

「放⼼,」他的笑声低沉,⾃我头顶传来,「我⼩⼼着呢,若是留了疤,只怕新娘⼦嫌弃呢。」

「……那⾃然我想要个极好看的新郎官。」我羞红了脸,躲在他怀⾥⼩声嘟囔,新郎官三个字实在是太羞⼈。

「婉婉⼉想要个怎么样好看的新郎官?」他仍然逗弄我,「是想要个⽩⽩净净的吗?

「啧,」他⾃⾔⾃语道,「若是这半个⽉⾥我⽩不回来,婉婉⼉看不上,那本将军就只能去抢亲了。」

「左右这新娘⼦到了我的怀⾥,我是不会撒⼿了。

他扣住我的腰,我⼆⼈就这样抱在⼀起。秋夜⾥多少有些凉,我却不觉得冷,只觉得⼼⾥有棵抽枝发芽的⼩树,挠得我⼼壁极为痒痒。

21

⾃⼋⽉⼗五之后我就再没⻅过赵修念,我爹毫不客⽓地吩咐下 ⼈对试图翻墙的赵⼩将军围追堵截,总之设下铜墙铁壁、天罗

地⽹就是不准我⼆⼈再⻅⾯。

赵修念不是粘⼈的主⼉,可偏⽣这⼏⽇⼀封接⼀封的送信,信⾥写了我们的婚房布置的全过程,连⽤什么样的喜被喜褥都写得详细极了,他豪⽓,所有东西都要买最好的,拿不定主意的就写信来问我喜欢什么,怕我不知道哪个好看,还特特送了两个上⻔来让我选;舅⺟不放⼼下边⼈做事,所有的东西都要仔仔细细查验⼀番;外祖⺟更不放⼼下⼈做事,⼜把⼈都叫过去训诫了⼀番。

总之我这个赵家少奶奶还没过⻔,底下⼈就已经知道我在他们的⼏位主⼦的⼼中地位之⾼了。

林府这边则紧锣密⿎地筹备我的嫁妆,不仅我娘的嫁妆我爹让我全都带上,林家的⼤半铺⼦也都划⼊我的名下。

我爹说,让我拿着,有娘家撑腰的姑娘才硬⽓。

安夫⼈,我的好姨⺟,⼜狠狠地塞进来了⼀笔嫁妆,⽣怕别⼈不知道她拿我当亲⽣⼥⼉看待。

孙夫⼈是⾃告奋勇的全福夫⼈,她⼉⼥双全,公婆⽗⺟俱在,夫妻恩爱⼗年如⼀⽇,着实是有福⽓的⼥⼦。

也难怪孙姐姐⼀⼼向往真爱。

九⽉初⼗,好⽇⼦。

这⼀天天⽓格外的晴朗。

五更起⾝,我尚有⼏分困意,总觉得⼀起实在是不真实。

孙夫⼈替我梳了头,乳⺟则替我细细地上了妆,我乖乖巧巧,听凭⼏位姨⺟摆弄。菁菁和孙姐姐在我⽿边叽叽喳喳地说着恭喜的话,还有我昔⽇⾥交好的各家姑娘都来为我添妆。

我没有兄弟,⽗亲则早早地写信把他的弟⼦们叫了回来,以师兄之名送我出嫁。

吉时将⾄,前院传来鞭炮时,是他来接我了。

⽂芝替我盖上⼤红盖头,众⼈簇拥着我站了起来,⽬光所及之处都是⼤红⾊,我这才回过神来,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

我要嫁给他了。

我居然真的能嫁给他了。

我的⼿指抠进⼿⼼⾥,疼痛的感觉让我清醒,这不是梦。

姨⺟们只当我舍不得⽗亲,纷纷来劝,只是直到赵修念进了清兰苑我还在吧嗒吧嗒掉眼泪。

他知晓我的⼼事。

我还是怕。

怕⾛进来的不是赵修念⽽是刘晟。

「婉婉⼉,」他的双⼿握住我的双⼿,温暖的触觉给了我安⼼的⼒量,「是我。」

「我来娶你了。」他的拇指微动,替我揉着我⾃⼰掐出来的指痕,他在我⽿边轻轻地说道:「不是梦。」

这不是梦。

上辈⼦的事都过去了。

我点点头,哭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反握住他的⼿,告诉他我的⼼意。

他的⼿⼼温暖,⼿掌很⼤,恰好能包住我的⼿。

我们牵着⼿,他牵着看不⻅路的我,我把⾃⼰放⼼地交给他,我们要去前院拜别我的⽗亲。

这不合规矩,但是⽆⼈异议。

因为我⾝后站着的⼈,⽆⼀不希望我过得好。

22

我爹坐在主座上,勉强保持住以往的威严,只是泛红的眼⻆还是出卖了他,我瞧不⻅他的神情,只能上前去握住他的⼿。

我爹拍拍我的⼿背,⼏番想要叮嘱我,却也说不出话来,我想起他上辈⼦叮嘱我的妇德妇⾔妇容妇⼯,还未曾开⼝,却听我爹说道:「⽇后若是受了委屈……还有爹爹给你撑腰。」

我哭着点头,郑重其事地给我爹磕了头,由师兄背着上了花轿。

喜乐⼜奏了起来,赵修念骑着⾼头⼤⻢⾛在前⾯,花轿被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往赵家⾛去。

⾛过两条街,就到了赵家。

想象中的踢轿⻔并没有发⽣,⽽是⼀只⻣节分明的⼿伸了进来。我搭上去,任由他牵着我出来。

跨过⽕盆,拜过天地,送⼊洞房。

周围的⼉郎起哄,分明都是熟识,却偏偏都嚷着要看新娘,赵修念以⼀敌⼗,⼀股脑地都给撵了出去,⻔外的⼉郎也不安⽣,拍着⻔起哄着要灌赵修念酒。

「等我回来,很快。」他捏捏我的⼿,这才⾛了出去。

他没让我等太久。

天⼉初初⿊,他就掐着点⼉回来掀盖头了。

⼀⼊婚房,原本瘫在旁⼈⾝上的新郎官突然和没事⼈⼀样站了起来,惹得周围⼈⼤呼「狡诈」,他也不理,⼩⼼翼翼地掀开了我的盖头。

少年眸⼦⾥含着星光,⾥⾯倒映出我的脸庞,他痴痴地站着,我实在是脸烧得很,先低下头,移开了⽬光。

周围⼈嘻嘻哈哈地推了他⼀把,说他看新娘看傻了,他这才回过神来,扬起⼀个⼤⼤的笑容,好像情窦初开的傻⼩⼦⼀样。

喝合卺酒的时候他的⼿抖得⽐我还厉害。

吃过⽣饺⼦,众⼈开始闹洞房,不知哪家的⼉郎主意这般坏,⽤线吊起⼀颗葡萄,叫我⼆⼈分着吃完,我还有些不知所措,赵修念已经⼀⼝含住了葡萄,⼜来渡给我。

分明没渡进来⼏⼝汁液,却险些呛到我。

周围⼈⼤声起哄,我这回是真的羞到没脸⻅⼈,恨不得把盖头盖回去,赵修念则厚着脸⽪开始撵⼈,连⽂芝都没留下。

喜房⾥终于只剩下我⼆⼈,我这才开始打量我们的婚房。

所有东西都是按照我的喜好布置的,⼊⽬都是红艳艳的喜⾊,⼿臂粗的⼤红⻰凤烛不曾熄灭,床上有好些花⽣桂圆之类的⼲果,我扭过头去四周打量,就是不肯看那⼀步⼀步朝我⾛来的少年。

他⽬光灼灼,实在是不容我忽视。

「婉婉⼉。」他⾛到我跟前驻下,我只觉得脸上烧得厉害,却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少年的脸在我⾯前放⼤,我只觉得⾃⼰脑袋都⽊了,直到唇上湿漉漉的触觉才使我后知后觉发⽣了什么。

「你今天特别特别漂亮。」他在我⽿畔喷着热⽓,我只觉得⽿根也要烧起来了,想躲却被他摁倒在床上,少年⻓臂⼀伸,我就被他锁在他与床榻之间,我⼆⼈鼻尖相抵,暧昧的⽓氛蔓延开来,我的⼼跳⼏乎要停下,这么暧昧的时刻,我突然被⾝下的花⽣硌了腰,「痛。」

我⽤眼睛控诉他,他赶紧伸⼿拉我起来,⽂芝被叫进来替我卸妆,赵修念则细细地清了床上的⼲果。

等我卸下沉甸甸的⻛冠,脱下繁杂精美的喜服,可算能稍微放松⼀会⼉了,我靠着椅⼦,⽂芝贴⼼地替我揉着肩膀,不知何时⾝后却换了⼈。

「对不起,婉婉⼉,」他⼀边替我揉着⼀边认错,「第⼀次成亲,没什么经验。」

他的⼿按着按着就越来越往下,⾏⾄腰部,我整个⼈就被他提了起来,我⼆⼈⾯对⾯抱着,我惊呼⼀声,吓得搂住了他的脖⼦,他的唇霸道地贴了上来,倒是吞下我后半句惊吓。

然后我就被他半哄半骗地带到了床上,这⼀次床上收拾得⼲⼲净净,我⼜被他禁锢在了他与床榻之间。

我⼆⼈鼻尖相抵,他的吻从额头⼀路向下,轻柔⼜认真。他的唇游⾛在我的⾝上,⼀⼨⼀⼨向下膜拜,如我最虔诚的信徒。

床铺柔软,屋⼦⾥⼜热,他的动作轻柔,着实让我放松地眯上了眼睛,半睡半醒间他指尖拂过,我的⾐裳便如莲花花瓣⼀般⼀⽚⼀⽚张开,⾏⾄最后,睡莲绽放。

后来呢。

后来半明半暗间某⼈哄着我替他解开了腰带。

然后他⻓剑出鞘,攻城掠地,⽚甲不留。

⼤红喜烛燃啊燃,床上的⼀双璧⼈颠鸾倒凤,上好的拔步床也被晃得直响,床上的⼈⼉哭着求饶,却被⼀句⼜⼀句的「宝⻉⼉」「⼼肝⼉」哄着继续,屋外的⻦雀⻜起,⽉亮羞得躲进云⾥,只当什么也没听⻅。

23

第⼆⽇还要早起,我强装镇定,任⽂芝替我梳了⼀个妇⼈髻,⼜换上⼀⾝红⾊的新⾐故,⼀会⼉还要去前院请安。

实则我腿都在抖。

罪魁祸⾸乖巧地跟在我⾝后,摸摸鼻⼦也不敢催我,我说他起来他不敢躺着,我让他换⾐服他也不敢不听,⾃西北回来之后他晒⿊不少,原本⾯冠如⽟的少年多了⼏分英⽓……不过穿红⾊还是很好看。

我由⽂芝扶着往前院⾛去,⾝后⼀群丫鬟婆⼦和不敢催我快点的赵修念。

先⻅过了外祖⺟,她⽼⼈家⻅了我⼆⼈乐得合不拢嘴,狠狠地塞了⼀⼤把⼦银票在红封⾥给我——她⽼⼈家出⾝贫苦,在她看来没有什么⽐给钱更能表达她对我的爱意。

我收了红封,她⼜撵我快去拜⻅婆⺟。

婆⺟早在正房⾥等我⼆⼈,⼀⻅我的模样哪有什么不明⽩的,随即狠狠瞪了赵修念⼀眼,受了我的茶,就叫我坐下。

她拿出⼀副⾦丝嵌⽟的头⾯,是她最珍重的嫁妆。

上辈⼦她拿此为我添妆,这辈⼦这副头⾯还是到了我的⼿⾥。

我接过,鼻尖发酸,「娘……

「哭什么,」她温柔地替我擦⼲净眼泪,「我膝下⽆⼥,便是⼀直拿你做⼥⼉看,如今你嫁给我⼉,倒真成了我⼥。这副头⾯,我本就是打算留给⼥⼉的,合该是你的。」

「谢谢娘。」我抽嗒着鼻⼦。

「莫哭了。」婆⺟牵起我来,「我炖了汤呢,喝完了快回去补个觉吧。」

婆⺟替我盛了汤,我站起来接,⼜被婆⺟按在位⼦上,叫我趁热喝了才好。

赵修念却是没有份的,他也不恼,早起来就不知被家⾥三个⼥⼈嫌弃了多少遍,如今被婆⺟冷在⼀旁也不敢做声,唯有乖乖吃饭的份⼉。

吃了早饭,婆⺟⾃去诵经,我则被撵回了我们的⼩院⾥补觉,赵修念则仍是乖乖去庄⽼将军府上讨教。

我再醒来已经是下午。

床上却多了⼀个⼈。

这⼈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只拿了本兵书坐在床上看,⼜怕弄醒我,⼩⼼翼翼地翻着⻚。

「怎不去书房看,这⼉光线⼜不好。」我刚睡醒,浑⾝⽆⼒,也不急着起⾝,只躺着问他。

「书房⾥没有美娇娘。」他挑挑眉,「哪有挨着温⾹软⽟舒服。」

「分明书中⾃有颜如⽟,可⻅赵⼩将军可是没看进去。」我轻哼⼀声,⼜合上眼,实在是困倦,这⼈却烦⼈得很,⼜凑过来说话,热⽓喷在我脸上,「娘⼦莫醋,为夫看的是兵法,书⾥若是有美⼈,只怕也是张翼德的体格。」

他除去外衫,⼜陪我躺了下来,左⼿搭在我的腰上,尚未做什么,就被我制⽌了,「……还疼呢。」

「放⼼,」他搂住我,「我就想陪你躺⼀会⼉。

男⼈的怀抱实在是太过温暖,我不由得往他怀⾥拱了拱,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再醒来天已经⿊了,我⼀睁眼,屋⼦⾥漆⿊⼀⽚。

「醒了?」他仍搂着我躺在床上。

「嗯,⼏时了?

「不到戌时。

「怎睡了这么久。」我想坐起来,却碍于男⼈的臂膀动弹不得,「本说好了晚上陪娘⽤膳的。

「我着⼈去主院说了,让娘先吃,不必等我们了。

「……娘还把我骂了⼀顿,说我没轻没重的。

我没好⽓地翻了个⽩眼给他,「你既是醒了,先去陪娘⽤膳便是,怎还躺着呢,⼀点礼数都没有。」

「娘⼦未起,为夫不敢乱动。」他说得羞⼈,「秋⽇渐冷,冻得娘⼦直往为夫怀⾥钻,我⼼疼我们婉婉⼉体弱,便是⼀动也不敢动,给婉婉⼉做被褥⽤,怎得婉婉⼉醒了,还嫌弃为夫没有礼数呢。」

他摸摸下巴,「既是礼数这些东西除了冻着我们婉婉⼉之外没有什么⽤,为夫便是没有也罢。」

我羞得想捶他,奈何⼈还在他怀⾥,便是⼀点⽓势都没有,只好把头埋进他的胸⼝,不肯出来,「赵修念!」

「瞧瞧我们婉婉⼉多铁的⼼,」他继续逗弄我,「真是有事念哥哥,⽆事赵修念。

屋⼦⾥分明只有我⼆⼈,我却是羞得想去捂他的嘴,我怎不知道他上辈⼦这般嘴贫,只是床榻之间,实在伸展不开,我⼆⼈⼜本是搂在⼀起的,我伸⼿去捂他的嘴,他也不躲,只是怎么看都像夫妻之间的缠绵打闹,半分⽕⽓都看不出来。

我⼜羞⼜⽓,索性起床不想理他,谁知他⻓臂⼀伸就给我揽了回来,⼜把被⼦严严实实裹在我⾝上,「夜⾥凉,为夫去给娘⼦拿⾐服。」

他只着中⾐,⾚着脚下床给我拿外衫,这⽇⼦倒是还没到该开地⻰的时候,只是赵修念总是喜欢⾚着脚在房间⾥⾛,我想着回头总该叫⽂芝拿出块地毯来铺上才是。

正⾛神,却⻅他从⾐橱⾥拿了⾐裳回来,微凉的⼿指刮上了我的鼻尖,「娘⼦想什么呢?」

我看看他⾚着的脚,他⼼虚地低下头,连忙去踩履鞋,我则⾃⼰慢慢穿上了外衫,半分没冻着。

我⼆⼈穿戴整⻬,这才往主院⾥去。

婆⺟⻅我⼆⼈相携⾛来,笑得欣慰,⼜忙叫⼈上汤,期间种种菜肴不必细说,都是婆⺟⽤⼼备下的。

⽤过晚膳,我⼆⼈与婆⺟闲话⾄夜深,也该回去了,婆⺟把赵修念提溜到⼀旁,⽿提⾯命了些什么东西,我也听不清,⼤概能猜到,只能红着脸装不知道。

她倚在正堂的⼤⻔旁,看着我⼆⼈往回⾛,不住地叮嘱我⼆⼈慢些。

今晚上倒是好⽉⾊,赵修念牵着我的⼿,我⼆⼈慢悠悠地踱步回去。

「婉婉⼉,」他捏捏我的⼿,⼼情却有些低落「⽇后若是有空,我们多陪陪⺟亲吧。

「我看得出来,她今⽇是真的⾼兴。

舅⽗早逝,也没喝上⼀⼝我敬的新妇茶,他在世的时候极喜欢我,若是知道我嫁到赵家来,不知道该有多⾼兴。

舅⺟⾃舅⽗⾛后,并不肯改嫁,只是守着赵家,守主持中馈,孝敬⽗⺟,抚养幼⼦,刚强⾃⽴,贤德端庄。

我握紧他的⼿,没有过多的⾔语,就明⽩彼此的⼼意。

「我想着,」我故作轻松地笑道,「⽇后我们可以多要⼏个孩⼦。」

「最起码要⽣两个⼥孩。

「⺟亲最眼馋⼥⼉,」我晃着我⼆⼈握着的⼿,「若是有两个孙⼥⼉,只怕不知道该疼哪⼀个是好。」

「到时候,⼀边⼀个孙⼥⼉,」我⽐划着,「都缠着⺟亲撒娇,这个要吃点⼼,那个要摘花,叫⺟亲忙不过来,若是搂了这个,那个便不依,若是搂了那个,这个⼜不依了……

我说得声⾳极轻,猛然被他搂紧怀⾥,他沉默着,喉结滚动了⼏下,「婉婉⼉,谢谢你。」

我搂着他的腰,其中⼼意,尽在不⾔中。

七⽇婚假过去之后,赵修念不得不每天早起了,皇上把京郊东南⼤营交给了他,他⽇⽇奔波于赵府与营地之间,好不⾟苦。

这⼏⽇朝堂上⽓氛也很是紧张。

皇上年纪愈发⼤了,太⼦刘晟凭借着上辈⼦的经验地位愈发稳固,此时五皇⼦刘哲却渐渐展露头⻆,皇上恐慌于太⼦势⼤,处处打压刘晟,五皇⼦现在崭露头⻆,正好⼊了皇上的眼。皇上开始扶植五皇⼦对抗刘晟,甚⾄不惜把东南⼤营交给赵修念。

⽽我爹,在过了⼀两年悠闲⽣活之后⼜被皇上任⽤,这⼀次是⼾部尚书。

我爹愁得头发都⽩了不少,因为⼾部左侍郎,是太⼦的岳丈,未来太⼦妃王慈的⽗亲。

不过因着王慈的⺟亲去世,⼆⼈尚未完婚罢了。

刘晟现在不急不躁,他⼀边对准太⼦妃王慈情深义重,时不时去王家送个温暖,⼀边拉拢朝⾂,在朝中博得了贤能的好名声。

我想了想,上辈⼦皇上是在后年春⽇去世的,距今不过还有⼀年多的时间。

刘晟只要稳住⼤局,保持住⾃⼰的优势,必然能顺利登基。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我记得上辈⼦皇上死于中⻛。⽽他中⻛的原因,是因为⼆皇⼦与宫妃私通。

⼆皇⼦是琴嫔所⽣,琴嫔⺟族式微,⼆皇⼦⼜⽣得资质平庸,奈何琴嫔深得皇上喜欢,⼆皇⼦妃是镇国公之⼥,有⼿握三⼗万雄兵的镇国公⽀持,⼆皇⼦荣登⼤宝有望。

我在屋⼦⾥⼀遍⼀遍地推算。

⼤皇⼦因着残疾夺嫡⽆望,四皇⼦夭折,六七皇⼦年纪太⼩,如今唯有⼆皇⼦,太⼦,五皇⼦尚有⼀争⾼下的资格。

刘晟既是重⽣⽽来,前世种种,他⼀清⼆楚,⾃然应对起来游刃有余。

可是……如果事情超出他的预期呢。

他是做过皇上的,⾃然⼼⾼⽓傲,怎可能受⼈挤兑打压毫⽆波澜,他不过是在等,等明年七⽉⼆皇⼦与宫妃私通事发,皇上⽓极中⻛,⼆皇⼦下狱,他坐收渔利,荣登⼤宝。

可是,如果后年春⽇,皇上还活着,甚⾄活得更好了呢?

如果皇上⾝⼦康健,再活个⼗年⼆⼗年不成问题的模样……刘晟还忍得住吗?

我在屋⼦⾥打转,嘴⻆上扬,⽬光冰冷。

他忍得住吗。

呵。

25

翻了年,皇上的⾝⼦愈发衰败,刘晟也终于按捺不住,开始在宫⾥暗暗活动。

赵家的势⼒远超出我的想象,或者说,赵修念的本事远⾮我想得那么平庸。

三⽉初七,赵修念回来告诉我,刘晟预备告发⼆皇⼦。

第⼆⽇我就给镇国公府递了帖⼦,上⻔陪镇国公夫⼈赏了⼀天的樱花。

三⽉⼗五,⼤朝会。

皇上慰问⼏句,转⽽讨论起今年的春闱来,正是热⽕朝天之际,有⼀⼩太监慌慌张张跑进奉天殿,说那⼆皇⼦同于才⼈私通,被池婕妤撞破,皇后娘娘觉得此事重⼤,还请皇上决断。

太医院太⾸来查,于才⼈已有近三⽉⾝孕。

要知道于才⼈⾃进宫不过是承过⼀回恩宠,像这样没名没姓的⼩才⼈满后宫多了去,如今闹出⾝孕来,着实触到了皇上的逆鳞。

帝震怒,宣⼆皇⼦与于才⼈奉天殿觐⻅。

于才⼈进殿便哭天喊地,扰得皇上头疼不已,太⼦刘晟则指责她不守妇道祸乱宫闱,谁知于才⼈⾃称是年夜宴为⼈所奸胁,才有了⾝孕,苟活于今,不过是为了给⾃⼰讨个公道。

皇上⼤怒,于才⼈则拿出了⼀个荷包,称是从那贼⼈⾝上拽下来的,请皇上明鉴。

这荷包虽然普通,可确确实实是皇⼦才能⽤的纹样,⽽这针法,唯有三皇⼦⽣⺟才会。

刘晟脸⾊巨变。

于才⼈⽕上浇油,「嫔妾还记得,那⼈左肩有颗红痣,芝⿇⼤ ⼩,嫔妾绝不会认错!」话罢于才⼈触柱⽽亡,朝上⼀时间⽓ 氛紧张。

⼆皇⼦跪得直挺,为⾃证清⽩,请太医验⾝。

太医院院⾸亲⾃把脉,⼆皇⼦……并⽆⽣育能⼒。

朝中诸⾂议论纷纷,⼆皇⼦则撕开了⾃⼰左肩的⾐服,光洁的臂膀上空⽆⼀物。

刘晟咬着⽛,如何敢解开⾐服。

他⾝上确实是有⼀颗红痣,就在左肩上。

皇上震怒,下令羁押太⼦。

这⼀天赵修念回来的极晚。

事情虽如我们推算的⼀样进⾏,奈何每⼀步都实在是惊⼼动魄的。

他提⼼吊胆⼀天,⽣怕有⼀步算计不到,全盘皆输。他累极了,合着眼,趴在我肩上,不肯动弹。

我没有推开他,静静地由他安宁⽚刻。

⼆皇⼦资质平庸,浪荡好⾊,本就⽆⼼皇位,更何况镇国公府已经决意与⼆皇⼦解绑,⼆皇⼦妃或不⽇将与⼆皇⼦和离,⼆皇⼦已不⾜为惧。

如今只剩⼀个刘晟。

今⽇之事不⾜以动摇刘晟根基。

皇上再怎么忌惮他,也不可能为了⼀个宫妃废掉他中意的继承⼈。

更何况于才⼈此事除了⼀个⼩⼩的荷包并⼀个红痣,再⽆实质性证据,若想彻底摁死⼀个「重情重义」、「贤能⼤才」的太⼦,远远不够。

我本意,就是想激⼀激刘晟。

我正想着,⼿⾥有⼀下没⼀下地摸赵修念的脊梁,他却不依我⾛神,伸⼿把我抱到他腿上,搂得极紧。

我知道他的不⽢与愤怒。

这些年刘晟对我贼⼼不死,⼏次设计我都有惊⽆险地躲开,如今我深居简出,轻易不肯出⻔,不过是⼤事未成,忍⽓吞声罢了。

赵修念⽓刘晟,更⽓他⾃⼰。

他⽓他⾃⼰上辈⼦没能护住我,⽓他⾃⼰这辈⼦还没有⾜够的能⼒、⾜够的把握护住我。

我知道他⼼中所想,伸⼿环住了他的脖⼦。

「念哥哥。」我喊他,「……等⼀切尘埃落定,你带我去江南看桃花吧。」

「好。」他低声答应。

「念哥哥,你真好。」我哄着别扭的男⼈,「你对我真的好。」

「对不起。」他叹息⼀声,「我现在还是……

「你很好很好了。

「念哥哥。」

「我听说,你斩下北狄部落⾸领的头颅的时候,差⼀点没命。」我尽量说得平静,「军医说再深⼀⼨,你必死⽆疑。」「我很⽣⽓,」我捧住他的脸,「我⽓你骗我,我⽓你不要命,我更⽓你伤⼝未愈还⼀路狂奔回京。」

「那时候距我们婚期还有半⽉,」我盯着他,「你是不是想让我守寡?」

「对不起婉婉⼉……」我伸⼿捂住他的嘴,「但是我知道我的少年,真的是拼了命想保护我。

我的泪簌簌地落了下来。

我看着他,⽬不转睛。

我吻上他。

这是我第⼀次这么主动。

然后他反客为主,温柔⼜霸道,攻城掠地,亲得我⼏乎喘不过来⽓。

我想推开他,奈何⼈还坐在他怀⾥,只能任⼈宰割,动弹不得。

好⼀会⼉他才放开我,眼⾥重新带上笑意,却还是缠着我不撒⼿,我伸⼿去推他,⼜推不动,他抵上我的额头,「对不起,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瞒我的婉婉⼉任何⼀件事。」

「下不为例。」我含着泪,瞪着他,「若有下次 ,你就睡书房去吧!」

「不敢不敢。」他嘴上讨饶,⼿上却不放松,仍是紧紧地抱着我。

「松⼀点,」我⽆奈道,被他勒得实在喘不上⽓,「我⼜不跑。」

「再抱⼀会⼉。」他叹了⼝⽓,「明天我就得⾛了。」「啊?」我眼巴巴地看着他,眉眼间都是不情愿,也不知怎的,竟是对他愈发依恋,实在是舍不得他⾛。

「⼭西那边,确实发现了⼀处铁矿,看起来⼤概是刘晟的⼈。」他伸⼿替我擦⼲净眼泪,「我得亲⾃过去⼀趟看看。

上辈⼦刘晟登基称帝的第三年,⼭西报上来了⼀处巨⼤的铁矿,是⾃⼤周朝开国以来最⼤的⼀处,为刘晟招兵买⻢锻炼兵器提供了充裕的原料,第⼆年秋⽇,川藏地区收复。

刘晟也由此坐稳了皇位。

如今他重⽣之后,⾃然不会放过这么⼤⼀块肥⾁。

毕竟夜⻓梦多,吃到嘴⾥才安⼼吧。

只是不知道,如今他⼀个太⼦吃得下吗。

事关重⼤,步步艰难。

我虽然委屈,但是也不得不与赵修念分离。

「你去多久。

「⼀⽉有余。」他安抚着我,「最多⼀⽉半我就回来了。

「那就是四⼗五天。」我掰着⼿指,「⼀天⼗⼆个时⾠,每⼀个时⾠都没有你。

「我保证,四⼗五天之内,我⼀定⼀定回来。

「明天我骑⻢去东南⼤营的时候,会摔断腿,要在家休养两个⽉。」他在我⽿边轻轻地交代着,「这些⽇⼦你就在家⾥陪陪⺟亲和外祖⺟,等我回来,我带你去江南看桃花。」

我⼆⼈皆知⻛⾬欲来,但是不仅不打算躲,甚⾄还要冲破乌云⻅到阳光。

我握上他的⼿,「我只望你千万⼩⼼,家⾥你不必担⼼,⼀切有我。」

外⾯⻛⾬太⼤,我们抱团取暖。

第⼆⽇早晨,赵修念装作如往常⼀样去东南⼤营操练将⼠,我则⼼不在焉地坐在绣墩上绣花。

果然不过晌午,赵修念就被⼈抬着送了回来,说是上午赵修念的⻢突然发了疯,赵⼩将军⼀时不察,从⻢背上摔了下来,被受惊的⻢⼉踩中了左腿,早有军医过来看过,只怕赵⼩将军要在床上躺⼏个⽉了。

我⼀边吩咐下⼈上茶上点⼼莫要怠慢客⼈,⼀边⼜⼼急赵修念的伤势,他也是真的冒险,若是真被⻢匹踩断了腿可如何是好。

我担⼼他的伤势,倒也不必刻意演出来,只皱着眉头,待客也⽐往⽇冷淡了⼏分,倒是很好地经营出了⼀个担忧丈夫的新婚妻⼦形象。

好容易送⾛了众⼈,我这才进了房⾥去看赵修念。

「你伤着没有?」我问得急切,这⼈却还是在没⼼没肺地笑。

「我没事,不过是在泥⾥滚了⼏圈,」他笑着拉住我的⼿,「奔雷下脚有轻重,半分没伤到我。

「你也忒冒险了。」我啐了他⼀⼝,「若是真踩出个什么好⽍来,我看你还有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我有数的,婉婉⼉。」他伸⼿抚上我的眉间,「别总皱着眉……」

「你有什么数!」我⽓得瞪他,「你若是真被⻢⼉踩出什么事来,上哪吃后悔药去!

我也不想哭,分别在即,我也想让他安⼼地⾛,但是我⽌不住泪⽔,哭得直打嗝,他眼下也⾛不了,只能⼀下⼀下地哄着我,我却越哭越厉害,最后呕了起来。

我连连⼲呕好⼏声,本以为是伤⼼过度,但是想想赵修念平平安安站在我⾯前,我怎⾄于哭成这样。

「婉婉⼉,你……葵⽔可来了?」赵修念问得⼩⼼翼翼,我却是 ⼼⾥⼀惊。

前⼏⽇为着⼆皇⼦⼀事我⼆⼈提⼼吊胆,如今我竟忘了这⼀回事。

栎⼉。

怀化三⼗七年的栎⼉。

我的⼿颤抖起来,赵修念则唤⼈去请郎中。

还没⾛远的军医则⼜被叫了回来,直到把完脉我都还处于⼀种恍惚的状态。

军医说,我有了两个⽉的⾝孕。

是他回来了吗。

我的栎⼉回来了吗。

我摸上肚⼦,⼜忍不住落泪。

栎⼉,娘这⼀辈⼦⼀定⼀定护住你。

娘给你换了个爹。

给你换了个⾝份。

给你换了个⽗⺟恩爱的家庭。

这辈⼦你不必埋头苦读,也没有⼈逼着你尽快⻓⼤。

你也可以像其他少年⼀样去骑⻢,去作诗,去学你喜欢的东西,去撩拨脸红的姑娘。

我忽然刚强起来,因为我要做⺟亲了。

赵修念⽬光凝重地握住我的⼿,眉眼间的担忧之意不⾔⽽喻。

「你放⼼,我⼀定会照顾好家⾥,等你回来。

「……照顾好⾃⼰。对不起,我……」 他顿了顿,「我不该让你这个时候怀孕。」

「……你不想要这个孩⼦吗?

「我绝⽆此意。」他看着我,「只是我,我只是怕了。

「我⻢上要⾛了,可偏⽣这个时候你怀孕了,若是我回不来,你怎么办?」

他怕的是什么我知道。

他怕我成为下⼀个他娘。

他娘被他绊住了⼀辈⼦,他不愿意我为他绊住。

「赵修念,你听好了。娘不是为了你留在赵家,她是为了你爹,」我说得认真,「我不会因为⼀个孩⼦留下,更不会因为没有孩⼦就⾛,我⾃始⾄终就是为了你这个⼈。

「你也不必担⼼你若是回不来我该怎么办,你死了,我绝不苟活。」我没有开玩笑。

「没有你,和上辈⼦有什么区别。

「我发誓,我⼀定⼀定活着回来。」他搂紧我,向我保证,「我绝不会留下你⼀个⼈。

「我想了,孩⼦的乳名,就叫栎⼉。」他知道我的⼼思,「⼤名,叫赵知霖。」

赵知霖。

赵,知,林。

27

赵修念再依依不舍,天⼀⿊他还是不得不⾛了。

⼭西路远,少不得半⽉⾏程,早去早回。

我笑着⽬送他跳上墙头,转过⾝悄悄拭去了眼⻆的泪⽔。

怎怀个孕我就这般能哭呢。

上辈⼦也没⻅我这样。

⼤概真的是被赵修念宠坏了吧。

想着想着我就更难过了。

⽇⼦⼀天⼀天过去,这边赵修念杳⽆⾳信,那边刘晟却被皇上放了出来,只听说刘晟挨了皇上狠狠地⼀顿训斥,他跪在乾清宫⾥痛哭流涕,⽗⼦⼆⼈最终重修于好,好⼀对感⼈的天家⽗⼦。

今⼉是孙姐姐出嫁的好⽇⼦。

孙馥⾹上辈⼦于刘晟是个可有可⽆的⼈罢了,故⽽刘晟也懒得来设计她,倒叫我松了⼀⼝⽓。

她穿上⼤红嫁⾐,眉眼间都是幸福与娇羞。

张家三郎于今年春闱喜提探花郎,⼀考中就乐得不⾏,赶紧定下了婚期。

张家⼦看中孙姐姐,我们也⾼兴,只围着新娘⼦打趣,倒叫她恼了,要来拧我们腮。唯独到我这⼉她顾忌我的肚⼦,放过了我,只轻轻点了点我的额头,「都是要做⺟亲的⼈了,还这般不稳重。」

「若不是今⼉是你⼤喜事,我可不出⻔呢。」如今赵修念尚未归来,刘晟在朝⾥兴⻛作浪,我只深居简出,打死不肯出赵家半步。

「也是,」孙姐姐不疑有他,「赵⼩将军还躺在床上呢 ,你这刚过了头三个⽉,胎像初稳,着实不该到处乱跑。

「我这是为我姐姐送嫁来了,可不算乱跑。

我抗议⽆效,孙姐姐还是请孙夫⼈全⽅位看管我,唯恐我⼀个不⼩⼼出了什么事。

吉时到,新郎官迎⾛了新娘⼦,我也少不得在孙家吃顿饭再回去。

⽤过午膳,我慢慢悠悠往回⾛,不知怎得,只觉得眼⽪⼦沉得很,上了⻢⻋就彻底睁不开眼了。

再醒来的时候我只觉得腰酸背痛,睡得极不安稳,⼀睁眼却是⼀个极为陌⽣的环境。

我⼼下⼀惊,随即恢复了镇定。

只恨⾃⼰怀孕之后实在是太过松懈,倒叫刘晟这贼⼈得了机会。

我若是没猜错,这应该是在京郊的⼀处庄⼦⾥。

左右时间仓促,刘晟也没空把我弄得多远,不过是先安置个地⽅罢了。

我该吃吃该喝喝,送饭的婆⼦⼜聋⼜哑,伺候得倒是很贴⼼,只是对于我的话⼀概不理。

第三⽇我听⻅外⾯有⼤批兵⻢奔跑的动静,我猜⼤概率是刘晟反了。

屋⼦外⾯的动静⼀直没断过。

我听⻅有兵⻢⼊城之后,好像⼜来了⼀群兵⻢。

但是屋⼦锁着,我撬不开,还有两个虎视眈眈的婆⼦看守,这⼏⽇她们甚⾄给我绑了起来。

好像⼜过了⼏⽇,外⾯喊打喊杀的声⾳才终于停了,刘晟⻛⻛⽕⽕地闯了进来。

「林婉,朕来接你做皇后了。」他笑得狰狞,「你不⾼兴吗?!」

我瞧他那样⼦,⼤概率是战败了吧,⼀⾝⾎渍,好不狼狈。

他步步紧逼,「你不愿意吗?!

「愿意什么,陪你下地狱吗。」我平静极了,「刘晟,你输了吧。」

「哈哈哈哈哈,」他疯癫着,「朕怎么可能输!

「朕只需要和你⼀块,再重⽣⼀次,朕先杀了赵修念,朕先得到你,朕就能赢了!

他拿着⼑步步紧逼,「莲宝,你莫怕,只要痛这么⼀下,我们就回去了,到时候我们⼀家三⼝……

⼀家三⼝。

我好像明⽩了刘晟的执念。

「你住⼝!」我愤怒地喊道,「你有什么资格提什么⼀家三⼝!」

「你害死了栎⼉,你害死了我的栎⼉!

「朕没有!朕也不想的!」他闻⾔果然停下了脚步,「……上辈⼦朕没有⼀天不在后悔,后悔朕的栎⼉早早离开了朕!

「他也是朕苦⼼培养的继承⼈,朕也在他⾝上倾注了最多的⼼⾎,他是朕最有才能最出⾊的孩⼦,他的弟弟们,⽆⼀⽐得上他贤能恭良!

「朕临死前也知道了邓莲⼉的真⾯⽬,她告诉朕她从来没有爱过朕,她联合德妃给朕下毒!

「就因为朕想让朕的第三个公主暖熙去和亲,她们,所有后宫⾥的⼥⼈联合起来给朕下毒!

她们⼲得漂亮,⽐我活着的时候⼲得漂亮多了。

「莲宝,朕都改了,朕也不会娶那么多⼥⼈⼊宫了,」他急急地从怀⾥翻出来⼀个镯⼦,是上好的⽺脂⽟,「你看,你上辈⼦最喜欢⽺脂镯⼦,朕特意找⼈打的。」

「你对不起栎⼉,也对不起我。」我平静极了,「你还记得栎⼉的⽣⾠吗?」

「朕当然记得,栎⼉出⽣在怀化三⼗七年九⽉……」他看向我的肚⼦,⼀时间卡壳了,「栎⼉……

「栎⼉来了。

「你杀他⼀次,还想杀他第⼆次不成?

刘晟愣了愣,随即疯道:「不可能!

「他不会是栎⼉!他爹不是我,他怎么可能是栎⼉!

「他爹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我的孩⼦。

「他就是栎⼉。」我站起来,奈何双⼿还被绑着,「刘晟,我只问你⼀个问题,上辈⼦赵修念死于什么时候?!

我记得上辈⼦我躺在凤仪宫⾥等死的时候,有⼀阵⼦⽂杏总是偷偷哭,还在外⾯偷偷烧过纸,她装作没有事,我却能闻到她⾝上的⾹烛味。

奈何那时我病⼊膏肓,实在是没有⼒⽓去管这些事。

「他,」刘晟哈哈⼤笑,「他死得⽐你还早。

「朕的将才都培养出来了,朕⼜何必留着⼀个惦记朕的皇后的狗!」

「你放屁!」我⽓极了瞪他,却惹得刘晟哈哈⼤笑,「你⼆⼈果然有奸情。」

「林婉啊林婉,你有没有想过,赵修念他也是重⽣回来的!

「他知道朕的铁矿,朕的⼈痘,朕的计谋,他若不是重⽣回来的,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他也瞒着你,骗你!

「那是我告诉他的!」我笑了起来,「我⼀点也不喜欢别⼈叫我莲宝,⼀点也不喜欢⽺脂镯⼦,我⾃始⾄终,喜欢的都是赵修念这个⼈!喜欢的是他叫我莲宝,他送我的镯⼦!

眼看他的⼑就要捅进我的胸腔,我没有闭眼,只是很遗憾很遗憾。

看来这辈⼦我也不能陪赵修念⾛完了。

就在这时,有箭破窗⽽⼊,直接射中了他的脖颈。

刘晟缓缓地瘫了下去,我这个时候⼿上的绳⼦也差不多磨开了。

我拔下头上的簪⼦,虽然只是个⽊头簪⼦,但也⾜够了。

「赵修念从不会骗我。

「若他是重⽣回来的,第⼀件事,就是杀了你。

我闭着眼睛,把簪⼦狠狠地捅⼊了他的眼睛。

刘晟挣扎了⼏下,随即没了⽓息。

「上辈⼦她们做得可真棒。

我蹲在那⾥,赵修念破⻔⽽⼊。

他⼀把抱起我,⼿都在抖,「你有没有事,有没有事婉婉⼉?」

「我没事,」我环住了他的脖⼦,⽤脸颊去贴他的脸颊去,「我只是,好想你啊。

他收紧了⼿臂,抱着我⾛了出去,「对不起婉婉⼉,对不起我来晚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明明是想安慰他的,却不知怎的,被他哄得越发委屈,最后居然没忍住号啕⼤哭起来,⼜羞于周围的将⼠,只把脸埋进他的胸⼝,哭得上⽓不接下⽓。

最后他抱着我上了⻢⻋,我哭累了,在他怀⾥睡着了,⼿上还抓着他的前襟。

再醒来已经是晚上,我⼆⼈好端端地躺在我们的床上。

他还在睡,想必是连⽉奔波累得不⾏,我不忍⼼吵醒他,只悄悄地下了床,⼜唤了⽂芝进来。

早有郎中在赵府候着,把过脉后好在我腹中孩⼉⽆事。

我这才细细地问了⽂芝前⼏⽇的事。

原是我那⽇从孙家出来,⻢⻋坏在了路上,⻋夫⾃去寻借⻢⻋,护卫和⽂芝守在⻢⻋旁,我⾃在⻋中酣睡。

⽂芝说分明⻢⻋被赵家侍卫团团护住,可她被⼈劈晕之后,我就在他们眼⽪⼦底下消失了。

赵家苦寻三⽇未果,连带着孙姐姐和孙夫⼈也⾃责不已,众⼈焦头烂额之际,太⼦刘晟反了。

没⼆⽇赵修念率东南⼤营三千轻骑前来护驾。

刘晟被擒,却⼜从天牢密道逃脱。

赵修念三⽇不眠不休追逐刘晟,恰好救下了我。

我坐在那⾥,伸⼿抚上肚⼦。

⽂芝悄悄退了出去,我⾝后却⼜被加上⼀件外衫。

「怎么起来了?」我回头看着他。

「睡醒了。」他的嗓⾳⾥带上⼏分嘶哑,「给我抱会⼉。

我倚在他⾝上,⼆⼈⼀时间没说话。

许久之后,赵修念才开⼝说话。

「婉婉⼉,你为什么要问他,上辈⼦我是怎么死的?

「我总觉得,你不应该死在那⼀年。」我低下头,「我们已经避嫌到不能再避了,可他还是没能放过你。

「没关系了。」他从背后环住我,「这辈⼦我杀了他,我也不⽤和你避嫌了。」

「我可以抱着你,⼤⼤⽅⽅地回家。

「赵修念。」我哑了嗓⼦,「等⼀切尘埃落定 ,我们就去江南吧。」

两辈⼦的勾⼼⽃⻆尔虞我诈 ,我实在是倦了。

「好。」他说道,「再等等,我就带你去江南看桃花。

第⼆⽇赵修念还在家⾥陪了我⼀⽇,我⼆⼈在⼩院⾥黏黏糊糊了⼀⽇。

第三⽇,他⼜要上朝去了。

皇上的⾝⼦愈发衰败,刘晟谋反之后他被⽓得吐⾎,清醒之际做了⼏个决定。

废太⼦刘晟,追封亲王,谥号昏。

⽴五皇⼦刘哲为太⼦。

征西将军赵修念护驾有功,封毅勇侯。

⼾部尚书林致远,兼太⼦太傅。

以下种种赏赐,不必再提。

我的肚⼦愈发⼤了起来,好在栎⼉实在是乖,并不肯使我受太⼤的罪,我倒也没有多⼤的反应,赵修念则紧张得不得了,栎⼉的第⼀次胎动,差点没把他吓得去喊郎中。

这⼀年九⽉,秋⾼⽓爽的时候,我的栎⼉出⽣了。

我⽣了⾜有三个时⾠,赵修念就跟⽊头桩⼦⼀样在产房外⾯站了三个时⾠。

这导致赵修念对他⼉⼦没有什么好脸。

粉粉嫩嫩的⼩团⼦交到我⼿上的时候,我就知道栎⼉回来了。

婆⺟⻅了栎⼉⾼兴得不得了,外祖⺟也特别⾼兴。

唯⼀的不好就是我们对栎⼉的乳名没有达成统⼀意⻅。

外祖⺟说叫平安奴,婆⺟说叫瑾哥⼉,我⾃然还想叫他栎⼉,后来赵修念拍板……各叫各的。

好吧。

栎⼉⼀岁的时候,皇上还是没能熬过去,他逝于怀化三⼗⼋年。

五皇⼦登基称帝。

他是个很好的皇帝。

赵修念上书请辞。

帝不允,调任杭州。

禄和元年,赵修念带着我们去了杭州。

杭州的桃花,美极了。

禄和⼆年,孙姐姐有孕,我惊异之余⼜格外欢喜,上辈⼦她没能做⺟亲,这辈⼦她可了了这个⼼愿。

禄和四年,我再度有孕。

这次是我的双胞胎⼥⼉。

赵修念起的名,悦琳,茹琳。

悦琳茹琳⻓得⼏乎⼀模⼀样,性格却是天翻地覆。

悦琳温婉贴⼼,茹琳活泼明艳,⼆⼈⾃幼⻓于婆⺟膝下,吃穿⽤度都是⼀模⼀样的,也不知怎的养出了这样古灵精怪的两个丫头,⽤婆⺟⼜⽆奈⼜喜欢的语调,就是⼀个性⼦随了爹,⼀个性⼦随了娘。

后来菁菁也成了亲,嫁的是赵修念⼿下的副将李⼩将军。

据说是在我家栎⼉周岁酒上,菁菁对⼈家⼀⻅钟情,然后死缠烂打了好⼏年。

夫妻⼆⼈最能拌嘴,吵吵闹闹过得也很是热闹。

后来菁菁的第⼀个⼥⼉,我取的名字,静姝。

安姨⺟寄信来,请我千万帮忙掰⼀掰静姝的性⼦,别随她娘。

后来孙姐姐⼀连⽣了三⼉⼆⼥,家⾥鸡⻜狗跳好不热闹,偏⽣探花郎性⼦温和,招架不住三个⽪⼩⼦,孙姐姐不得不抄起袖⼦拿起⽵竿撵着这群⽪猴去书房。

她的信⾥常抱怨孩⼦⽣养得太多,但是话⾥话间都是幸福,我回信,常与她开玩笑道,上天只怕上辈⼦⽋你的孩⼦⼀并补偿给你了。

后来栎⼉越⻓越⼤,也有了叛逆⼼理,我和赵修念招架不住,他⼗五岁就孤⾝游学去了。

我夫妻⼆⼈⼜⽓⼜⽆奈,只能相互安慰,栎⼉⽂武双全,⼜⾃幼随我⼆⼈游历各地,应该不会出事。

好吧,⼩兔崽⼦本事⼤了,做爹娘的已经找不到了。

后来我⼆⼈回京陪我爹过年,他⽼⼈家已经在林府颐养天年,偏⽣皇上觉得我爹闲着也是闲着,把他的⼤皇⼦⼜送了过来。

我们来的时候,就瞧着⼤皇⼦奶声奶⽓地读书,我爹在⼀边盯着,时不时地指点⼀下,好不温馨。

那⽇元宵节,赵修念拉着我学那些姑娘公⼦⼜出⻔闲逛,到底⽐不得年轻⼈有精⼒,我⼆⼈到⼀酒楼歇息,却遇着故⼈。

邓莲⼉。

她认得我,因为我曾悄悄资助她弟弟读书。

如今她嫁作⼈妇,在京城最好的地段开起了酒楼,利落⼜爱笑,温和⼜刚强,半分看不出上辈⼦柔柔弱弱的宠妃模样。

赵修念只顾着给我剥虾,我则听到了说书先⽣在讲西北⼥将的故事。

楚倩。

上辈⼦的楚嫔,郁郁⽽终的楚嫔。

如今快活地在西北策⻢扬鞭。

多好啊。

我们终究都成为了⾃⼰想成为的⼈。

元宵节的灯影重重,赵修念把虾递到我嘴边,「尝尝。」

我含住,「谢谢你。

他宠溺⼀笑,「谢什么。」

谢谢你呀。

谢谢你陪我从⿊暗到黎明。

谢谢你肯拼了命地去保护我。
谢谢你知道我和刘晟的⽠葛纠缠永远选择⽆条件地帮我。谢谢你把栎⼉还给了我。
谢谢你带我⾛遍⼤周的⼭⼭⽔⽔⽽不是让我拘于后院。谢谢你,这⼀辈⼦,肯爱我。
(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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