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什么能把你虐哭的古风短篇小说?

我曾与他结发为夫妻,陪着他从一个商贾纨绔变成了今日的皇帝,可他登基了,皇后却不是我。

楚群挽着他的皇后举行登基大典的时候,我正在后宫里煮茶。

盛大的宫乐和山呼海啸的万岁声被隔绝在门外,台案上红泥炉火兹兹跳跃,香气从汩汩沸开的茶汤里散发出来,溢满了整个寝宫。

我曾为他煮酒七年,他笑称我煮的酒就是得胜酒,只要他喝了,每一仗则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后来,他从一个商贾纨绔变成了今日的皇帝,我却发现……

我不想煮酒了。

酒可醉人,茶能醒人,酒不如茶。

我端起杯子,热茶入喉,连我心里最后一丝涟漪都静了下去。

门开了,楚群走了进来,他脚步有些踉跄,宫宴想必喝了不少酒,见我没有起身,他轻咳一声。

「涟依,朕……我宫宴结束就来你这了。

楚群语调里的讨好和那一身龙袍格格不入,曾经的他可从没有过半分软语,永远地杀伐果断,桀骜不逊。

哪怕是对我这个枕边人,他也向来是高高在上的,像是天选皇命血液里就流淌着与生俱来的高贵。曾经我沉溺在他的魅力里不可自拔。他一颦一笑,我甘之如饴,他一言一行,我都奉为圭臬。

可现在,我宁愿他走入坤安宫陪着他那美若天仙的皇后,免得在这耽搁我品茶赏景。

「天色已晚,皇上还是回宫早点休息。

他正屈膝要坐的动作明显僵了一下,脸上的不悦一闪而逝,终究还是坐了下来。

「你是我的妻!

沉默半天,他憋出了一句话,嘴角都是发颤的。

我已经拒绝他三个月留宿了,他极好面子,绝说不出主动留下的,『你是我的妻』这应该是他极限了。

可我却觉得好笑,你的妻?那坤安宫的新人莫不是个摆设?

我实在没心思和他较量,索性点点头,站起身就走,却被他一 把拉住。

他力气极大,我皱眉迎上他凌厉的目光,淡淡开口:「皇上若是想在我这睡,我去吩咐人铺床。」

「你还要和我赌气到什么时候?我都说了,我不喜欢安溪瑜,皇后的位子只是交易。你不想参加大典,我也允了,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你曾经吃醋可不是这样的!

我都快忘记自己吃醋是什么样了。

恍惚记得当年楚群刚打下半壁江山的时候就带回来一个官妓,我把整个军营都闹翻了。一哭二闹三上吊颇像个市井村妇。

楚群没见过平日温婉听话的我有这般模样,反而很新鲜高兴,最后打发了那官妓,用了一整车的青梅将我哄好。

那终日刀光染血,戎马倥偬的日子,却在一笑一闹的碰撞里美得发腻,仿佛军营的风都是甜的。他每次出战,我连心都恨不得挂在他身上,护着他平安吉祥。

只是现在,我已经像这院中的井,喜欢上岁月静好,波澜不惊,不愿意让任何人打扰。

哪怕是楚群,也不行。

「我没生气,也没有吃醋,楚群。

他垂下眼睑,似是有些失望。可听到我喊他名字,僵硬的脸还是柔和下来,拉着我的手,语气带着极克制的温柔。

「你的位子我定的皇贵妃,算是副后,吃穿用度和皇后是一样的。」

我还沉浸在回忆里,半天没有说话,他等了我许久,语速加快说道:「你喜欢什么,需要什么,直接跟内务府说,不必来报我,还有你见皇后,也不必行大礼。」

我点头。

他拧眉看我:「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我倒了一杯茶,把杯子推到他的面前,「需要我跪谢皇恩吗?」

他眼角一颤,握住茶杯的手攥出青筋来。

随即起了身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几步后又站到我面前,俯下身一掌拍在桌子上掀翻了茶杯:「我不想喝茶,我就想喝酒。涟依,我想喝你煮的青梅酒!

我拿起抹布轻轻擦拭着桌子,心里默念了几声可惜可惜。

那青梅酒必须是每年八九月份取最当季的梅子酿制,封存到腊月寒冬,方可取出饮用。

「最后一坛青梅酒已经喝完了。抱歉,今年梅子熟的时候,我在冷宫。」

寝殿的炉火很重,温暖如春,可楚群听着我的话,脸色开始发白,他薄唇翕动了一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喝茶吧,茶比酒好,不伤身。还有……」我抬眼直视他:「我应该,酿不出得胜酒了。」

楚群走得很急,急得穿过院子门的时候差点滑倒,跟随的太监宫女瑟瑟发抖地跪了一地。

他没有对奴才们发火,却失态地吼了一句:「给朕烧了冷宫!烧了冷宫!」

那一夜下了鹅毛大雪,我倚在床前,看到冷宫的方向浓烟四起。那关了我整整一个秋季的冷宫化为了灰烬。

呵,楚群还是那个楚群。他金口玉言,他想要的没有人敢违逆。

大概唯一的意外,就是我。

焚一座宫殿,和他下旨屠杀了一万死囚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不巧,我的养父也是这一万死囚中的一员。

我是个孤儿,是身为侍郎的养父将我养大。可惜养父是保皇党,密谋诛杀楚群失败,被他关了起来。

我求了他三天三夜,他终于答应放过我养父,准他远走乡野。

可就在我偷偷准备盘缠的时候,他亲自赐的毒酒已经送到了养父的口中。

我不恨他,成王败寇向来如此。

我只是无法接受,他用我做饵,让我养父露出了马脚。

之后我被他关在冷宫三个月,别人在冷宫度日如年生不如死,可我却觉得这三个月是我过得最踏实,最平静的时候。

直到他亲自登门来接我,告诉我他要登基了,他也要立后了。

那个皇后,不是我。

皇后是他盟友邻国靖国的公主,他和靖国皇帝早就定下的交易,我应该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我向来晓得,自古君王多无情。那些糟糠微末之时的慷慨许诺,在巍巍皇权面前不值一提。

楚群预料的我会大闹皇宫的戏码没有上演。

我只是乖乖地跟他走出了冷宫。

当时他有多欣喜,现在就有多愤怒吧?但是对我来说,都不再重要。

那场大火烧了一夜,楚群想把我和他的所有嫌隙付之一炬。

其实我挺想告诉他,都说叫不醒装睡的人,但是真正醒来的人,再让她回到原来睡梦中,也是绝无可能的。

雪很大,遮盖了冷宫的灰烬,我走过宫墙边,留下一串浅淡的脚印。

梅花盛开顺着指头爬过了屋檐,宫外想必已是春色渐浓了。

我突然有点憧憬。

如果我从来没见过他,该多好。

我还是去和皇后见了礼。

楚群下旨不让我行大礼,让满朝文武很不满,是以整个皇宫的空气都是低沉的。

以前我在军中给楚群忙军需、忙粮草、忙医政,忙得四脚朝天,现在彻底闲下来也无聊至极,多个人说话也好。

安溪瑜很漂亮,雍容华贵,坐了那个位子也自带了皇后的威严。她待我不错,妹妹长妹妹短很是热情,还留下我用晚膳。

「妹妹,这是姐姐我亲手熬的杏仁莲子粥,你一定要尝尝。

我端起粥还没送入口中,一阵玉珏的叮当碰撞声,楚群几乎是跑了进来,一把握住了我端碗的手腕。

他脸色如常,可眼角泛着我熟悉的猩红。

他在强压着震怒。

宫人们哗啦啦地跪倒请安,安溪瑜也慌得站起身施礼。楚群说了几句官场话,借口要喝我的凝神茶,直接带我回了寝宫。

关上了宫门,他的脸才黑得彻底,「怎么你就这么想往安溪瑜身边凑?」

「我说了,你不用见礼、不用请安!各种大典,尤其是安溪瑜必须出现的场合,你都可以不去。她要仗皇后的位子逼你,你就搬出我来,我不是给你一把尚方宝剑吗,随时带着!

看着他跳脚,我突然觉得好笑。

人家都想后宫和睦,姐妹恩爱,可他这幅模样却让我有点看不懂了。

我拍拍他的衣袖:「是我自己要去的,晚膳也是我同意留下的,皇后对我不错。」

他瞪大眼睛盯着我,似乎要透过我的表情判断我是否真的不在意,不吃醋。

我真的半分情绪都没有,他看出来了。猛地甩开了我抓住他衣袖的手,抖了半天的薄唇挤出几个字。

「你就不怕她下毒?如果她对孩子不利怎么办?

我轻叹口气,有些可怜安溪瑜,被自家男人这般防着……突然,我心猛地一跳,不可置信地看向楚群:「什,什么孩子?」

「你的孩子,我们的孩子!」楚群甩袖暴躁得像个孩子,一副恨铁不正刚的模样:「你葵水三个月没来了。我要不捅破,你还不想告诉我对吧?那可是我楚群的孩子,将来的太子!谁也别想害他!」

我凝视着他缓缓开口,「你怎知我三个月没来月事,我在冷宫你还在监视我?」

他蓦地噤声,嘴唇张了张没再说话,只用小心翼翼的目光看我。

我经历了养父惨死丈夫背叛,那三个月我像是涅槃重生般心如死灰。但是我的身体确实失调了,我没来月事。后来出了冷宫,我找御医看过,如今已经恢复了正常。

粗砺如楚群,何时关心到女人这小小月事上来了?若是曾经,我恐怕要感动至极。

而此刻,我只觉得浑身的不自在,像是有无数只眼睛藏在黑暗中,时不时地窥探我,防不胜防。

「这整个皇宫都是你的,我自然也是你的。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也不会自杀,我爹也死了,我更不会卖国。所以,皇上不必劳神费力地看着我。」

我转过身去,仿佛没有看到他藏在宽大龙袍下已经攥紧的拳头。

「还有,我没有怀孕,不信你可以去问太医。

上天不会那么不开眼,让我这时候怀上他的孩子。

毕竟,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我在这座富贵笼里,能活多久。

他从后面抱住我,紧紧地把我裹进怀里,我感觉到他的下颌轻搭在我肩头,声音像是从鼻腔里发出。

「涟依,你竟不信我了,我们什么时候到这个地步的……是啊,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信任二字竟离我那么远,就像是一场梦。

那个梦里的我,策马奔腾在广袤草原上。他挥动着王旗,我抱紧他的腰,胜利地呐喊声就在我们身后,可沉浸在我耳边的,只有他高亢的歌声。

我能在他的歌声里沉醉。

可此刻,他在我身后,我心里却再无涟漪。

我默了默:「你不喜欢我去坤安宫,我以后就不去了。

「涟依,你想要什么?你跟我讲,只要你跟我讲,我要你跟我讲!」

他突然转过我的身体,那么近地看着我,眼眸里似乎燃起一团火热,藏着巨大的希冀。

他说得情真意切,我能感受到,他真的想给我最好的。

只是帝王的赏赐是一柄利剑,稍有不慎会被砍的体无完肤。

而我真的没有什么想要的,山珍海味富贵荣华已经不缺。

我总不能要求:你能少来我这串门吗?

窗外的喜鹊啾啾,划破这片刻的寂静,也给了我提示。

「……我想去宫外走走。

我拒绝了楚群提议的游猎,我就想安安静静地踏踏青赏赏景。

这次楚群没有跟随,靖国的使者来商议国事,楚群走不开。

他指派了一队便衣人马,亲自送我到宫门,嘱咐我日落之前务必回宫,注意安全,小心谨慎,玩的开心等等等等……

听得周遭侍卫都低了头,大概在腹诽他们的皇帝陛下竟也有这般婆婆妈妈的时候。

楚群有些遗憾他不能陪我同去。

我却求之不得。

京郊有一处梅林,这个季节最是浪漫。

游客不多,三三两两,成双成对,也是心仪男女出游谈情写意的好去处。

只可惜这些人绝没有任何的真情实意,毕竟那个倚靠在梅树边读诗的少年,我曾在宫中见过。

楚群他终究还是不放心我。

我也不去管,只玩我的便是。

梅花争艳,偏赶上这一场大雪,银装素裹里的风都是甘甜的。

可我还没来得及呼吸下这自由的空气,就被人掳走了。

能在楚群重兵乔装下带走我,这人的能力可见一斑。

梅林之外有一处小溪,在小溪旁的一处茅舍里,我终于看清来人。

他穿着一身青色短打,罩着黑衣大氅,怀中抱剑一脸的桃花笑春风。

我惊喜至极:「师兄!

我养父的徒弟,我的师兄,姜梓初。

他竟然还活着。

我师兄是个真正的君子,不惜名禄,不爱世俗,像一个独行侠客。他和我养父虽有师徒之谊,但他完全没有养父的愚忠保节。

他过得恣意妄为,尤像一只鹰隼,无拘无束又了无牵挂。

「师妹,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

我们围炉而坐,叙起话来,从小时候他给我偷甑糕挨骂,到他在各国的所见所闻。他还是那么风趣幽默,我沉寂的心也难得多了一丝轻快。

炉子上的水开了又开,炉火续了又续,再抬头时,窗外的月色已经浓了。

「师兄,我该回去了!

他点点头笑着说:「听说你煮酒一把好手,其实我更好茶,但你煮酒的话,我再不喜酒也是要喝上三杯的。」

「我已经不煮酒了!」我抢过他手边的茶叶罐,笑道:「走之前,给你煮一壶茶吧。茶比酒好,茶香是真的,酒香睡上一觉就散了。」

茶煮好给他倒一杯,师兄接过去却没有喝,淡淡地问我:「过得不开心吗?」

「还好。」

我淡淡地笑,算是还好吧。

师兄不再说话,外面响起了马车的声响,接我的车驾来了。

师兄送我出了门,我让他止步,实在不想给他找任何麻烦。

上车之前,我吩咐赶车的车夫快一些走,日已经落了,恐怕回去跟楚群又要一番解释。

那车夫跪倒在地,声音有些抖:「皇上已经候您多时了。

门帘被掀开,楚群的身影隐藏在昏暗的车厢中,月光映射不进去,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只看到一双眼底渗红的眼眸。

「不是预谋,不是策划,更不是刻意安排。我和师兄碰巧遇到,故人叙旧聊得开心,过了回宫时间,抱歉。」

回宫后,我解释了一遍,便不再说话。

我答应他日落返回没有做到,其他的我无愧于心。

路上楚群一句话都没说,可他的眼神,明明是带着杀意。

可回宫后,他亲自给我盛了莲子粥,脸色已然看不出任何的不开心。

「喝点暖暖胃,在外一天没吃东西,可别累坏了。

「这是你最爱吃的荷叶鸡,哦还有糯米糍粑,清新藕……他不断给我布菜,他夹什么,我埋头就吃什么,只是最后拒绝了他的酒。

他把酒杯递到我的嘴边,眼神中带着小心翼翼:「这是我亲自酿的酒,用的是我让人从南边贡来的青梅,涟依,你尝尝。」

「我喝茶就好。」我轻声拒绝。

「你是找到那个愿意和你喝茶的人了,是吗?」楚群语气温和,却捏碎了手中的酒杯,任由碎片划破手掌,血和酒顺着他的胳膊灌入袍袖里。

我起身便往外走: 「臣妾去叫太医。

「你就不怕我把姜梓初杀了?

楚群的声调平静得毫无感情,我站住脚步猛然回头看他:「他没有犯罪!」

「他是程询徒弟,也当谋反论处。

「你明明知道,他跟我养父什么关系都没有!在你还是个纨绔流连市井的时候,他就离开我养父了。」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语调归于平静:「不过你是皇上,你想让谁死,也不必非找什么理由。」

我转身走得很急,他的语调更急:「我可以不动他,只要你,涟依只要你能跟我好好的,就像是在军营的时候……

「皇上!」我咬紧牙关一字一顿:「你又要跟我做交易吗?」

「真是轻车熟路啊……

「不过还是算了吧,杀不杀在你一念之间。毕竟,你哪怕答应了我,还是杀了我养父。」

我是真的想激怒楚群,因为我太了解他了。

他真的想杀姜梓初,谁也拦不住。也许只有我彻底不在乎,还能击中他心里一丝柔软。

他对我而言,已经无所谓爱恨。

可现在,我能救姜梓初的唯一凭仗,却还是他对我仅存的在乎。

这件事过后,生活似乎归于平淡了。

我多方打听,没有听到姜梓初被捕遇害的消息,我觉得大概是我赌赢了。

一转眼春暖花开,吹面不寒的季节来了。

欣欣向荣的景象让我心情也跟着轻松了起来。那次梅林遇故人之后,楚群似乎有意冷淡我,夜夜留宿在坤安宫,倒是越发有明君贤后恩爱典范的意思。

我乐得清闲,不知不觉就已过了清明,到了我的生辰。

在军中的时候,楚群带着众将领给我庆贺,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别有趣味。今日,在这深院之中,我就给自己备了一碗长寿面,权当度过。

可面还没吃,礼乐就响了起来。太监开始一箱子一箱子的往我屋子里抬东西,金银软细,样样俱全,都是不可多得的珍宝。

这让我想到楚群给打了胜仗的将领大赐特赐的情景。他依旧善于用真金白银收买人心。

但是对我,其实大可不必如此破费。

我打算让宫女换卖了银钱散给穷苦百姓,也算给他积点功德。直到在可那堆积如小山的礼物里,我发现了一把剑,银色剑柄上雕刻着梅花的剑。

这是我师兄的贴身爱物,他说过:剑在人在,见剑识人。

顷刻间,我觉得心口堵的厉害,脑袋里嗡嗡作响。

他,终归还是杀了我师兄。

他给我师兄的剑,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他永远永远的,都是那个不容半分违拗的楚群。

我最后的,唯一的一个亲人,他也不肯留给我了……太监催促我说皇帝皇后准备了宫宴,要为我庆贺生辰。

炮声隆隆响起,凯旋乐竟然从我脑海中响起。

那是我亲自谱的曲,楚群填的词,他打天下的时候每一场胜仗都会奏响这个乐声。

嗓子发腥,心里翻腾得厉害,我强忍着没让这口血吐出来,周围的一切都听不见了。

踉跄着跟太监去了宫宴,看着楚群走下御座来迎接我。

没有看到安溪瑜的身影,我也顾不上别的,只直勾勾地看着楚群,他脸上的表情是欣喜的。

他的薄唇一开一合,速度极快。

我听不太清,只听得,皇后,天下,涟依,还有姜梓初……他突然抱住我,拥得很紧,喊着我的名字,可我仿佛看到了师兄倒在血泊中瞪大眼睛看着我的样子。

我拼尽力气猛地推开了楚群,掏出了那把他赠给我的龙纹匕首。

楚群的笑容瞬间僵硬,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声音喑哑。

「涟依,你要杀我?

「为什么,为什么我唯一的亲人……」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仿佛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猛地吼道:「你都不能留给我!

可那一声之后我就像是散尽了浑身的力气。我知道我不能杀他,我也杀不了他。

我下不去手。

但我知道,怎么做能让他痛。

我握起匕首,猛地往我胸口刺去……刀光一闪的时候,我喉咙一甜,血气终于涌了出来。

我倒在了楚群的怀里,他紧紧抱住我,那张俊脸扭曲得不成样子,连声音都要破碎。

「涟依,你怎么能,你怎么敢……所有的力气都抽离了,我缓缓摇头,在他耳边嗫嚅,「算我求你,放我走吧,我好累……

我没死,刀剑刺入我身体的时候,是楚群握住了刀身。

那是一把利刃,他的手险些被砍掉。

我在三天后醒来,寝宫里是浓烈的中药味道。宫女喜笑颜开,嚷着只要娘娘醒了,太医就说没有大碍了。

我休息了几天,楚群没有来,身体彻底康复了,还是没等来他处置我的旨意。

冷宫被他烧了,我还不知道能去哪里。

我昏睡的这些天整个燕国发生了巨大变故。

据说皇后安溪瑜刺杀楚群失败,被废赐死了。

其实我是不信的,安溪瑜没有那个胆子。

还有消息传来,我国和靖国一个月前就开战了。首战大捷,靖国罢兵准备和谈。

看来安溪瑜也是个棋子,我从见到她就没有讨厌她,原来是冥冥之中我们同病相怜。

至于楚群没有登门,大概是对我彻底死心了。

又一个月,我都准备和楚群摊牌的时候,却来了一个人。
我师兄,姜梓初。

他穿着一身重甲站在了我面前,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师妹,给我煮一壶茶吧,我给你讲讲首战的事。

那一天,我哆嗦着给师兄沏了茶,直到他讲完他藏剑披甲,挂帅出征的事,才彻底接受他根本没死的事实。

他功夫极佳,文韬武略,想来楚群要抓他也不太容易,所以我开始还存有侥幸。

可我不知道,师兄竟然主动找了楚群,答应替他拿下靖国这个虎视眈眈的盟友。

「所以今日,我来喝你一杯茶和你告辞,二要还楚群铠甲,拿回我的剑。」

「师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是最不喜朝堂权谋,最讨厌战争的吗?」

师兄笑笑,饮下最后一杯茶,站起身来:「人嘛总要图个新鲜,没了战争,我也乐得清静。小师妹,你现在是不是高兴点了?那我走了。」

师兄带着他的剑走了,我心里那块窟窿有了填补。

师兄还活着,真好。

师兄前脚走,楚群后脚就来了,像是商量好了一般。

他没穿龙袍,披了一件最普通的单衣,身体看上去单薄了一些,胡须冒出了青茬,眼眸也没了往日的光彩。

他的手还缠着绷带,是真的伤得不轻。

我有点于心不忍,不管怎么样,我都是错怪了他。

可他那样子,仿佛是他犯了错误。

进了屋踱步到我面前,楚群攥着手半天憋出一句话。

「你见他了……开心吗?

「……楚群,谢谢你这次没动他。

我把面前的茶具推到一边,从箱子里翻找了半天,拿出一套封存的酒具,开始煮酒。

「青梅酒是没有了,但是这翠涛醉也不错,你将就一下。

我熟练操作酒器,没理会抖成一团的楚群,他略欢快的帮我倒酒取杯,眉眼里的笑意都要溢出脸外。

「涟依,你终于肯给我煮酒了!

「涟依,皇后位子空了,我要立你为后,我已经下了旨。

「涟依,你能回来我可太开心了,我这刀挨的真值……我把煮好的酒送到他面前,抬头静静的凝望着他:「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煮酒。」

他脸色僵了一下,立刻又挤出笑容:「那我戒酒,以后改喝茶……」

「楚群,你清醒点,放我走吧!

楚群的酒没有喝成,他是挺想砸了酒杯,但是抖了几抖那杯子终是掉在地上摔碎了。

这么大一只楚群,那么大一个皇帝,哗啦啦的泪水从那张哪怕憔悴都挡不住俊朗的脸上滚落下来。

他抱住我,终于忍不住失态了。

「对不起,涟依,我错了,可我实在是不能离开你……你不能走,我会发疯的,涟依,你再等等我,给我一次机会。我以后什么都不瞒你,我哪个女人都不要,我们拜过堂的,你忘了吗,我是你的夫君、拜过堂的……涟依……」

那一天,他埋在我颈间哭了许久。

哭得我心里很堵,可是我也清楚,我不能心疼他了。

我告诉他,一切都回不去了。我曾经的真心,早已被他不经意间,一刀磨薄一寸,一刀砍掉一块。

就这么林林总总断断续续,我站在那,回头再看的时候,发现已经所剩无几了。

「楚群,如果还待在这里,待在你身边,我不知道我还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脸色白了一白,似是想到了那天拿刀的我,终于放开了手。

良久的沉默之后,他终于开口。

「我可以放你走,但是这一夜,你要属于我,过了今天,一切随你心意。」

「涟依,就算,是你我好聚好散。

我同意了,他想要一个体面的分手,那就满足他。

那一夜,他极尽温柔,吻遍了我每一寸肌肤,许是即将重获自由,我心中无挂碍,不知不觉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楚群这一次没让我失望,他真的放我走了。

他站在城墙上,我坐在马车里。

车辙滚动,我没有回头也没有招手,走得悄然无声。

他给了我很多钱,通关路引,还有一把他用过的剑。

我没有拒绝,放下是在心里,看到东西也不会睹物思人。

天地之大,我不知道我到底该去哪里,一路走走看看,领略下山河风景也颇有趣味。

我想走得更远一点,去靖国看一看。

三个月后,我到了边陲的一个县城,偶尔呕吐起来。

开始我以为是水土不服,大夫却告诉我,我怀孕了。

老天爷跟我开起玩笑。在一起七年没有结果,彻底抽离的时候突然冒出这样的一个牵绊。

我怀了楚群的孩子。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不该要他。

可没想到大夫刚离开,师兄姜梓初竟然进来了。

他看着我的笑容里有些失落,随后目光就落到了我的小腹上。

「我都听到了,孩子是他的吗?

遇到他我着实高兴,我点点头,连忙给他倒茶。

师兄没说话,沉默半天转身出去,过了许久端来一碗绝苦的药汤,放到我面前,「喝了吧,你已经离开了他,应该有新的人生。」

我端起药,放到嘴边,苦涩的味道由鼻腔冲入了我的脑袋,我仿佛听到了婴儿的啼哭。

「孩子,我们的孩子……

还有楚群错以为我有孩子时候惊喜得想要保护的样子。

我最终还是放下了药碗。

师兄似乎并没有意外,只是眼底闪过了一丝落寞,他笑笑替我挽了挽头发。

「涟依,你既要这个孩子,那跟我成婚吧。

师兄说孩子出生不能没有父亲。

我从来不觉得我是好人,但是我也不能伤害他。

我连忙摆手拒绝,可他却一把拉住了我。

「师妹,我喜欢你,一直喜欢。我这次就是专门来寻你来的。」

我一直以为师兄对我的宠爱和关怀是出于兄妹之情,但现在细细想来,那些留在回忆里的点点滴滴,全然是他对我的钟情爱意。

「师妹,让我照顾你吧。今天之前我从没有这种奢望。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楚群,你更不知道,我得知你离开皇宫,我有多么开心……」

我答应了师兄,只因为他的一句话。

我说: 「谢谢你师兄,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这对你实在不公平。」

他说:「最好的感情就是陪伴,给我一次机会,不只是为了孩子,也是为了我自己。」

既然是陪伴,亲情也好,爱情也罢,在一起就是皆大欢喜的。

这样,也挺好。

可是师兄不同意,他要给我办一个婚礼,哪怕是简单的,也要给我一个像样的仪式。

成亲的这一天,我穿上了大红喜服。

师兄请来不少朋友做嘉宾执礼。

他束冠而立,一身红色喜袍更衬的他玉树临风,潇洒飘逸。

绣带的一侧是他,一侧是我,我们缓步走入客栈中厅,欢呼的祝福声开始鼎沸。

师兄开始官方发言了。

我知道,他是一个最烦繁文缛节的人,可他这样做全然是为了给我一个名分。

自此之后,我程涟依,便是他姜梓初的妻了。

不知道这个时候楚群在干什么,他得知我成亲了,是否会落寞,还是难过……想着想着,他的脸在我脑海里越发的清晰起来。

「涟依,你可愿嫁给我,和我携手相随共赴白头吗?

师兄提高了嗓音,我才恍然回过神来,想要作答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涟依,我来给你贺喜。

存在记忆里的,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巍峨皇宫的景国皇帝楚群,带着一身风尘,就这么站到了我的面前。

婚礼最终还是没有进行下去。

我无法在楚群面前,张口说我要和别人白头偕老。

楚群是来贺喜的,师兄就万没有赶走他的道理。

我跟师兄说了对不起,他拍拍我的头,告诉我,他知道了。

婚宴终止,宾客散去,师兄走出房间的时候,只对我说,「有事唤我。」

我见他关门的瞬间,楚群对着门深施一礼。

皇帝鞠躬低头,这个场面难以想象,他应该是真感激师兄。

「涟依,这次我只带了几个随从,一人前来见你。

「我承认我又骗你了,我真的答应不了你离开。我就想让你换个环境,也许你会对我念旧情。」

「那天我站在宫墙上看你走,强忍着不去送你,我知道我只要下去就绝对不能让马车离开。我让人方圆五里内跟着你,不是为了监视你,是怕你不安全……」

「可你要和姜梓初成亲。」他声调陡然高起来,又强自压低:「我,我受不了……

「你是想带我回去吗?」我昂着头看他。

他一怔,随即摇头。那眼中满是紧张:「我真是来送祝福的,我以为我行。可我不能把你强行带回去,你会更恨我。

「我不恨你,楚群。

「是,你不恨我,你只是不爱我了。」「涟依我们,还能重新开始吗?

我垂下头,眼睛有些酸涩:「楚群,我有孩子了。

我没有看楚群,但是空气逐渐成霜成冰的感觉告诉我,他已经强压着愤怒,暴躁。

他以为是师兄的孩子,这正合我意。

「时也命也,只希望我们各自安好吧!

我只留给他一句话就转身出门。只留下屋内哑着嗓子的询问声。

「是他的吗?是他的啊……

我没有回答。

我真的走了,没有告诉楚群,也没有告诉我师兄。

我走的悄无声息,彻底甩开了那些所谓的保护我的护卫。

最后一面见楚群,我能感受到,他在学着尊重,虽然做的不好,但是他愿意尝试。

对等的相爱对我来说实在是奢侈,我没贪心,还好及时抽离了。

我生下了孩子,是一个男婴,很漂亮,眉眼和楚群一个模子刻的一般。

我带着孩子走走停停,因着楚群给的银两颇丰,我们母子过得还算殷实舒心。

孩子三岁的时候,我带着他游历山水。

我所到之处,听到百姓们谈论当今皇上爱民如子,百姓生活富足,我就很开心,就像是夸奖的是我一样。

这期间,我遇到了师兄姜梓初,跟在他身边的竟然是被废掉的皇后安溪瑜。

我惊得差点从马上掉下来,师兄又跟我讲了一个长长的故事,他和靖国公主安溪瑜的故事。

曲折动人,给我听哭了。

我看着安溪瑜隆起的小腹,幸福洋溢在她脸上,她一直爱笑,但是这种笑,比皇宫里的皇后的笑不知美了多少倍。

楚群没有碰过安溪瑜,还放了安溪瑜,我真的挺意外的。

我由衷的,从心里感谢了他一次。

短暂相聚师兄两口子离开了,我带着孩子牵着马继续我的飘荡。

师兄离开的时候拍了我的头,告诉我,丫头,别太跟自己过不去,也别太耿了,开心点。

我做了个鬼脸,装听不懂就翻身上马,策马扬鞭。

马儿在夕阳下飞奔,不知道跑了多久,来到一座小桥旁,溪水潺潺,鹅黄的黄昏日光洒在水面上,像是镀了一层金。

马儿在吃草,我儿子在捉蜻蜓,我蹲下身,看着水面里倒影的我。

不知为什么,脸上的泪珠砸落一颗,将水面砸出一圈圈涟漪。

涟漪重聚,湖面显现出楚群微笑的面容。

坏事,我白天就在做梦么,惊了一跳的我险些掉落湖中,却被一双大手箍入怀里。

「姑娘,可是迷路了?用在下送你回家吗?

微风轻拂,一只黑色骏马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停在我的白马一旁,讨好地递过去一嘴嫩草。

同样的小桥流水之下。

同样的少年,将一个相府逃婚的迷路小姐,带了回去。

这一去,春秋流转,白云苍狗,已是十二年光景了。

(完)

番外

我十岁那年,被接进靖国的皇宫。

在威严的宫殿里,我第一次见到那个穿着明黄龙袍的男人。宫人让我跪下,喊他父皇。

我的母亲是一个小小医女,原来到死念念叨叨等待的就是这个男人。

想着我娘死前幽怨的眼神,我其实是有点怨他的。

可这不妨碍他疼爱我,给我最好的吃穿用度,给我令人羡慕的荣宠。

只因,我是他唯一的女儿,靖国唯一的公主。

2

都说飞上枝头变凤凰,我却偏偏爱做一只小麻雀。

相对于皇宫这座冰冷的金牢笼,我更喜欢民间的烟火气,小时候我总偷偷跟着我娘去茶馆瓦肆听说书先生讲故事,快意恩仇的江湖侠客,我最是向往。

所以见到一袭白衣腰挂长剑的姜梓初的时候,我把自己的脸都拍红了。

那年我刚及笄,第一次跟着父皇出皇宫游猎。

我迷路了,差点被野猪吃了的时候,他从天而降救了我。

我丢人极了,我怀疑这是梦一个劲的用手拍脸。

他用剑柄轻轻压住我的手腕,语调轻松,「姑娘,使不得。」

声如天籁,撞入了我的耳中,从此在我心里生了根发了芽。

我知道了他叫姜梓初,是景国有名的剑客,他的形象气质一颦一笑胜似说书先生书中的人物。

但又和书中的不同,是有着侠客的自由不羁,却又温柔令人如沐春风。

初次见面,我便生了想跟他仗剑走天涯的心思。

没错,就是一见钟情,我不但想了,而且跟他说了。

他却说笑着让我别闹。说我是他见过的第二个疯姑娘。

我说:「那你一定要记住,我,叫安溪瑜。」

3

我不屑于公主的身份,我也不贪恋那所谓的荣华富贵。

但是我还是看着他离开了,只因为他的心里住着另外一个疯姑娘。

我知道,他挺喜欢她的,因为提到程涟依的时候,他眼中泛着特别柔和的光。

那光,我很熟悉,和我看他的一模一样。

我有多喜欢他,那姜梓初就有多喜欢她。

可惜呀,我要是能早点遇到他就好了,只是此刻,我遥祝他能得到幸福。

4

回到皇宫后,我每天都给姜梓初写信,但是不发出去,写完就放到一个小木匣中。

我像是找到了度日的乐趣。

可是我越来越发现,我父皇不太理我了,是因为他新纳了很多女人。

父皇忙起来了,不止忙国事还忙后宫,身体日渐消瘦。

直到我在年祭的时候,看到已故皇后的画像,我发现她长得特别像我的母亲。

我恍然,父皇只是把我娘亲当成他挚爱的替身了。

那段时间我挺不开心的,特别想回我娘的故居看看。

父皇在我生日的时候准了。

这是我第二次出宫,在我的老家,第二次遇到了姜梓初。

5

我进宫前房子是被卖掉的,姜梓初应该是租下来的暂时落脚的。

我只感慨缘分这个东西着实神奇。

看到我,他很惊讶,笑的开心,拉着我让我一起喝酒。

可我从他眼里明显看到了难以克制的寂寞和失落,我握住他送往口中的酒杯。

「你喝醉了。」

「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就好了。

「你看,我今天不开心,我跑出来遇到了你,坏事变好事了!」

「相信我,喝酒是不管用哒,要不我给你讲个笑话……

我巴拉巴拉地叨叨个不停,他忽然大笑起来。

「小姑娘,你怎么比她还能说!

他笑骂了一句,扔了酒杯,抽出随身的佩剑,在院子里舞了起来。

行云流水,光影斗转,美不胜收。直把我看醉了。

他收了势,我已然跑过去抱住了他。

他只怔了怔,却没有拒绝,只淡淡地看向北方。

「溪瑜哟,今日是她成亲大喜的日子……

6

我曾经偷偷了解过程涟依,那是一个特别灵动且霸气的姑娘,敢爱敢恨从百万军营中萃出来的灵魂。

只可惜,她喜欢的是楚群,传说中景国的天命之人。

他们的爱炙热浓烈,是沸腾的。这点,姜梓初无比清楚,也无比清醒。

他甚至把爱意隐了那么久,只为了心上人能开心的毫无负担。

他实在大爱,我虽然羡慕甚至有点嫉妒程涟依,可我却更欣赏姜梓初了。

以至于,我在他的怀里,更能感受到他的苦,也能感觉到他的解脱。

我有点庆幸,老天爷是不是也要给我一个机会。

但我很快打消了我的念头,毕竟对于姜梓初这般人物来说,坐怀不乱是刻在骨子里的。

他说的清楚,此刻,他真的把我当朋友。

好吧,朋友也好,至少比妹妹好对吧。

那一天我们聊了很多,姜梓初肚子里竟比说书先生还要厉害,知道太多的有趣故事。

他告诉我,飘累了,打算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

我回宫后想尽办法和父皇请了旨,每逢初一十五借着上香的由头出宫,都是来这小院和他喝酒论剑。

但我也发现,他有旧伤,开始推说是老毛病。

我说你小瞧我了,娘亲虽然人微言轻,可医术精湛,我也是继得一二的。

我开始为他理疗身体。

就这样,春去秋来,这安静的小院总有欢声笑语。

我也度过了我最为快乐的三年时光。

8

如果这样陪在他身边,过一辈子,我感觉也挺好。

可是这一切在三年后的那天打破了。

我记得那一天很阴,是一个闷热的清晨。

景国的使者到了,父皇那天特别高兴,大宴群臣,我趁着他们酒醉,偷偷地溜出宫去见姜梓初。

因今天是我的生辰,姜梓初说过要给我一个惊喜,我期待了太久。

可我推开房门,正撞上收拾好行囊往外走的他。

我隐约害怕,脱口就问,「你要走吗?

「我有急事要回一趟景国,对不起溪瑜,答应你过生日的。

「如果我能回来,我一定补给你!

姜梓初走的特别急,几乎是头也不回地上了马,剑鞘狠狠地抽打在马屁股上,可我感觉就跟抽在我心上一样。

我追着他的马跑了很远,直到再也看不到他的踪影。

我不是生气他没给我过生日。

我只是不能接受,那「如果」二字。

「如果我能回来……

如果,如果,他是拼着必死的心去的吗?

我跌在地上,阴绵的雨撒了下来,浇在我的脸上,也浇灭了我所有的憧憬和希望。

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程涟依出事了。

除了她,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让波澜不惊恣意昂然的姜梓初,惊慌愤怒成这般模样。

9

回宫之后,我就听到了景国传来的消息。

原来程涟依的养父一家都被下狱,就连她也被相伴了七年的夫君关了起来。

人心难测,不斥薄凉。

我替程涟依惋惜,更替姜梓初不值。

但感情的事情哪里有对错呢,程涟依是个值得挑大指的好姑娘,只是缘分这种事,没来的强求。

幸好,我醒悟的不晚。

所以当父皇告诉我,要我为国和亲的时候,我答应了。

我未曾想到,我将会成为楚群的女人,甚至替代了程涟依的位置,变成景国的开国皇后。

车架出发前,我却意外听到了父皇和他国使者地交谈。

原来我,安溪瑜,不过是景靖两国交易的质子,更是父皇一统天下宏图霸业的一枚弃子。

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不过是一个笑话罢了。

我摸干眼泪,没有逃,毅然决然地上了车架。

靖国皇宫已经斩断我所有牵挂。

但我真的,很想见见程涟依。

也许,还有机会,能见姜梓初一面。

他挚爱之人被辜负被欺辱,他想必会凭着手中的剑讨个公道,也许我这一去凭着皇后的身份,还能为他遮挡一二?

10

楚群是一个天生的帝王,我见到他的第一面,就能感受到那透不过气的皇权威仪。

但是我没见到程涟依,听说是她主动请辞不参加登基大典的。

楚群的同意,更能让我觉得,这个女人好不简单。楚群骨子里是宠极的。

登基大典也是立后庆典,当晚楚群没有碰我,却一把烧了冷宫。

之后我见到了程涟依,从她清灵的眼眸里,我看到了一个绝色出尘的姑娘,把她的所爱所恨隐藏的极深,亦或者说,她觉得自己都放下了。

我暗自摇头,只缘身在此山中罢了。

那次吃饭之后,楚群找过我,甚至不屑于撕开帝王伪装。警告我不要存害人心思,安心做个富贵闲后。

他承诺,但凡景靖两国开战,他会保我性命。

我觉得挺好笑的,楚群看我如蛇蝎,为了程涟依,连底牌都漏出来了。

其实大可不必。

11

之后程涟依出宫游玩,据说和姜梓初喝了一晚上的茶。

其实她出宫的那一天,我是坐立不安的。

我有预感,姜梓初会去见她,我更捏着一把汗,怕他对楚群动手以身犯险。

可当程涟依和楚群安然回宫的时候,我突然发觉,我错了。

尤其是在我的寝殿里见到姜梓初的时候,得知他要为楚群挂帅出征,我才意识到我大错特错。

他不是拼死来替她师妹讨回公道的,而是来和楚群做交易。

我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提出来见我。

毕竟,这实在是不合礼仪,楚群能答应,我太意外了。

姜梓初看到我,半天只说出一句,「我都知道了,你受委屈了。」

其实我也没觉得自己受什么委屈,哪怕被父皇彻底抛弃,只身嫁给一个我不喜欢的人,我都觉得我是无比清醒的。

可面对姜梓初,我以为我的坚强堡垒,顷刻间轰然而塌。

我拼命摇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没有过多停留,只给我留了一句话。

他说:「溪瑜, 保护好自己,等我回来」。

12

我震惊于他说话的坚毅的语气,心动在他柔情的眼神。

可我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是景国的皇后了,这无从改变,我和他这辈子只有错过这一个结局。

尤其之后一大段时间,楚群总是在我宫里留宿,他和衣而睡,偶尔和我说上几句话,看似心情很好。

言语中,我捕捉到,楚群他似乎在期盼着什么,计划着什么。

直到某一天,景国战败靖国的消息传来,楚群给我送来了废后的诏书。

他说,「我答应姜梓初,首站决胜之日,就放你自由,南门马车已备好,你走吧。」

坐在马车上,车辙滚动声和巨大的宫乐声将我思绪淹没。

姜梓初,挂帅出征,竟然是为了我?

13

我后来才知道,姜梓初在梅林里见了程涟依之前,就和楚群碰了面。

面对外面无数亲兵的刀光箭戟,他确实把剑抵到了楚群的脖子上,「如果我杀了你,师妹会恨我一辈子。但是如果我不杀你,师妹会难过一辈子。相比他恨我,我更不希望他难过。」

当时的姜梓初,是抱着必死的心和楚群玉石俱焚的。

可当姜梓初听到楚群的皇后叫安溪瑜的时候,他放下了手中的剑。

他挂了帅,只为了换得我的自由。

每次想到,他放下剑的那一刻,我都心扎的生疼。

他面对的可是不可一世的楚群啊。

他有没有想过,放下剑的那一刻,他可能会被箭穿成筛子。

14

我出宫之后一直往边境走,我很想早一天看到姜梓初,我并不知道姜梓初已经暗自返回了都城。

我听说了程涟依大闹了生辰宴,她和楚群都受了很重的伤。

这姑娘,真的比我还疯。

就在我要返回京城的路上,我遇到了一伙山贼。

他们对我下了死手,将我追赶到了悬崖。

我跳崖的那一刻,其实认出来了这伙人,根本不是什么贼人,而是靖国的刺客,我曾经在父皇身边偷偷见过他们的首领。

他们说:「公主,跟我们回去!

我摇头:「你们认错人了!

我不能跟他们走,我有预感,如果我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姜梓初了。

挣扎中,我失足落下了悬崖,坠落的那一刻,我竟然看到了姜梓初出现了。

他砍翻了崖边的刺客,拼命地呼喊我。

可我耳边,很快只剩下刺骨的寒风。

唉,我还没问到答案,还没听到他的表白,就要死了,可惜真是可惜了。

15

我没有用光我的运气,我掉落水潭后被人救了。

我躺在竹床上一个月,这一个月我总在反复做梦,梦到姜梓初崖上悲悯的面容,以至于我都怀疑,掉下悬崖的那一天我是不是花了眼。

我好的差不多了,终于走出了山村,来到城镇,我信心满满,如果姜梓初见到我还活着会有多么开心。

我很想他,很想看他再给我舞一剑。

可我出来了,也得到了一个消息。

程涟依又要成亲了,新郎是剑侠姜梓初。

哦,我的天,变了。

我以为老天爷让我活着是为了给与我美好,却没想到是继续经历苦难。

我狠狠哭了一通,哭完我就开始笑,把街道上的行人都吓到了。

我寻着他们的婚宴地址,找了过去。他们结婚的当天,我远远看着,一袭红衣的姜梓初真的出尘到令人惊艳。

看着他们携手拜堂,我反倒不那么疼了。

其实说到底,我不太能怪姜梓初什么。

毕竟,他没有对我许下过一句正经的承诺,也没有任何的直白表示。

不过是一句等他回来,朋友就不能等着回来了么?

我开解自己,我不伤心,安溪瑜你就祝福他们好了。

可还没等我祝福,楚群就到了。

婚礼没成功,我看着四散的宾客,心里觉得暗淡无波澜,无惊也无喜。要不是姜梓初踉跄着向我跑来,我都觉得我瞬间顿悟,差点四大皆空了。

姜梓初是在酒楼后遇到的我,他看我的眼神像是见了鬼。

就是那种惊讶欣喜激动到癫狂的表情一股脑汇聚在他脸上的样子,和那身大红喜服着实不般配。

他突然抱住我,紧张的双手不知道如何安放:「真的是你,安溪瑜,你还活着,溪瑜我不是在做梦吧……

我敲开他的手,挤出一丝笑:「没想到你大婚,现在说恭喜是不是有点晚。」

「不,不是,你听我解释溪瑜,大婚没有完成,我和小师妹没有成亲,楚群来了……

姜大侠少有紧张的言语颠倒的时候,我无奈摇头,「姜梓初,重点不是你成没成亲,而是你决定成不成亲。你懂吗?」

我转身就走,就听到身后一声「仓」的宝剑出鞘。

姜梓初翻身越过我,持着剑站到我面前,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剑刃横在他白皙的脖颈上,剑光闪闪,衬得他眉目越发英气。

这骚操作唬了我一跳,「你干什么,你赶紧起来,你把剑放下你!」

「你不能走!」他眼眶发了红,「我习惯直来直往,可我不习惯被威胁,可是溪瑜,你不能走,你得听我讲。

「我,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我实在是想你,听听我的故事吧。

我是姜梓初,一事无成别无所求的江湖浪荡子。

遇上安溪瑜是个意外,那天从树上落下来看着她傻傻的把自己脸拍红了,好像那巴掌就拍在了我的心上。

其实我对感情看得很淡,当时我也不能知晓,这个姑娘可能在我心里种了一颗种子。

我意识到她生根发芽的时候,是在那个小院子里,我从来没想过我能安定下来。

每一个地方我没有停留超过十天,那一次我停下了三年。

这三年,我想是心里生了根,我最盼着初一十五,溪瑜的身影推开院门的那一刻。

我知道,她很喜欢我。但我不知道,我对她的感情,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炙热浓烈。

生日那天,其实我想告诉她,想向景国皇帝提亲的。

那昏聩的老皇帝不一定答应,所以我得从长计议。

如果不是小师妹出了事,我可能已经和溪瑜表白了。

我想杀了楚群的时候,其实已经想好退路,那些侍卫拦不住我的。可楚群却说他的皇后是,安溪瑜。

我甚至都能想到溪瑜答应和亲的那一刻的心情。

心死的那一刻,无非还是为了我。

我得给她自由。我和楚群做了交易,然后如他所愿,我凯旋归来。

我取回我的佩剑,见小师妹最后一面,就想去找溪瑜。

可是再见她的时候,她已然滚落崖底。

我在崖底找了五天五夜,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恐怕尸体被山林野兽吃掉了。

那一刻,我很能体会什么叫无欲无求,觉得活着真的特别特别的没有意思。

我本来也想上了悬崖跳下去,随着溪瑜的路走过。

可我发现了溪瑜的小木匣,打开是整整上百封的书信。

全都是给我的。

那些信让我绝了死的念头,溪瑜说她很想跟我仗剑走天涯,我答应她,替她走一走这无限山河,看一看人间风景。

只是后来我遇到了我师妹,我知道她有了楚群的孩子。

我师妹这个人,比楚群还要犟。她认准的事谁劝都没用,可是她不知道,她离开了皇宫,楚群那些敌对势力和仇人,都把她

当成活靶子。

我不能眼看着她母子受苦,我提出了和她成亲,我骗她说还爱她。

我太了解她,如果不这样说,她是决然不会答应的。

为此,我大办了婚宴,几乎是昭告天下黑白两道,小师妹是我姜梓初的人了。

我虽不才,江湖的名利场上,剑侠姜梓初的人设还是能吓得住那些宵小,镇得住那些恶鬼的。

等到烟消云散,斗转星移多少年后,我在跟师妹坦白好了。

和师妹成亲的前一夜,我其实抱着溪瑜的那些信,跟她说了一夜的对不起。

但是我知道,如果她活着,会理解我这么做的。

我已经下了决心,给我三年时间,我走遍山河,就回到崖底,盖个草庐去陪溪瑜。

19

他跪在地上喋喋不休个没完,一直讲到日落西山。

周围的行人走走停停,指指点点,很多还未离开的侠客捂嘴偷笑,脸红转身。

可任我怎么说,他都不起来,跪的笔直,剑也放的安稳。

「溪瑜,我死过一次了,你还想让我再死一次吗?

我气地发抖,哭笑不得地跳脚:「你再不起来,我立刻再去跳一次崖!」

「那你是肯原谅我了?

「原谅个屁!」我掐腰拧着眉,「你最恨威胁,我就不恨吗?你给我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被你逼婚呢?」

「逼婚?」他一怔,突然恍然大悟一般嗖地站了起来,一脸狂喜,「懂了懂了,你跟我来你跟我来!

他拽着我就走,见我没从,抱起我来就跑。

跑到此刻已经空无一人的喜堂,噗通就跪倒在神案前,一本正经地倒头就拜,自己口中念念有词。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那个……送入洞房!

「溪瑜,我先拜了,你拜不拜的都随意!反正今天我和你成了婚了,再也没有变数,谁也拦不住了……

看着他郑重其事地叩头,我捂嘴偷笑。

日落黄昏鹊上眉梢,谁说不是春宵苦短,良臣遇君的好时光呢……

番外二 吵架

京都梅林的一处庐舍,开春后又热闹了起来。

院落里兹兹的酒香和茶香缠绕着飘上眉梢,两个俊朗的男人,笨手笨脚的操持着,不一会都满头大汗。

姜梓初把煮好的茶倒入瓦罐,瞥了一眼案板旁收拾蔬菜瓜果到一身狼狈的楚群,哼笑一声:「你这皇帝当的,连个菜都切不好!废物点心!

楚群就差给他一菜刀,嗅了嗅鼻子,呸了一声:「狗屁武林盟主,茶煮的这么难喝,没用的东西!

然后就一阵叮当乱响,菜刀和宝剑的主人就斗在一团。

屋子里忽地传出一声笑骂:「再吵滚出院子去!

「你们俩能不能正经点,都是当爹的人了,一会把孩子们闹醒,罚你们不准吃饭!

院子里顿时哑火。

楚群继续切菜,一脸委屈小声嘀咕,「我说姜梓初,你可是娶了个好媳妇,那么温婉。你看我家那位,一言不合就把我赶下龙床,我可是堂堂天下之主,落得个惧内的名声,让我怎么混……」

「行了,知足吧,不是你哭着喊着把人追回来的时候了。我小师妹之勇无人能及,你能做她裙下之臣,偷着美去吧。哎?你

怎么又不喊大师哥?

「屁的师哥……

「楚群,你忘了当时怎么求我替你出征的?又忘了当时怎么谢我,取消了婚礼把小师妹让给你的……

楚群一刀斩断一根长茄子,皮笑肉不笑,「姜梓初,你忘了你当时怎么求我让我废后的,我可是统一天下之后,放你老丈人养老了,你怎么谢我?

姜梓初怔了一怔,凑过去跟楚皇帝耳边轻叹,「说到这,我义 父的死,你算背了锅。我谢谢你!

当年楚群没有真心赐死姜侍郎,只是吓唬他做个交易,没想到姜侍郎留了一封信,大致意思是国家已亡,他无力回天,没有自杀就是逼着楚群杀他,让程涟依恨他。诅咒他们一生一世不得幸福安宁。

后来那封信才在牢里砖头下翻出来,真相大白的。

楚群摇摇头:「老姜头确实挺狠,对自己很,对涟依也狠,都过去了……哎?姜梓初咱不说好不提过去的事吗,我告诉你,我娘子要是听到影响二胎心情,老子跟你没完!」

姜梓初一副得意洋洋,「某人狂个什么,我们家都三胎了,还有脸在这里提什么二胎,不行就说不行……

「姜梓初,你才不行,你们全家都不行……「师妹也是我们家的……「你给我滚……

屋内,程涟依和安溪瑜彼此心照不宣的,捂嘴一笑。

原来日子不过是一酒一茶后,和那个白首不相离之人的纷纷扰扰吵吵闹闹。

如此,便甚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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