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太子二

我虽知不是灵犀的错，可我没办法接受一段这样不情愿且被刻意安排的婚姻。

所以我避开她，冷落她。

可父皇的旨意已下，纤纤一病不起，我别无他法，只能尽快有个孩子迎纤纤入门。

成亲几日，我都没有回府，而是在纤纤的房外想见她一面，可她却不愿见我。我知她听闻外面流言四起，说我酒后不端污人清白这才娶亲，我想告诉她真相，她却避而不见。

一日夜里她咳了血，我不顾阻拦冲进去，见她脸色苍白神情憔悴，像飘在风里的一片落叶。我实在忍不住将前因后果都说给她听，她没说话，神色黯然。

她爹娘得知此事虽没有对我有所不敬，但也有诸多不满。柳夫人神色冷峻，疾言厉色的说了一番话。我自知有错，便诚恳的认了错，承诺一定会娶纤纤入门，余生都会好生待她。

柳夫人听闻神色有所缓和，说纤纤身子骨弱，禁不住这样伤心劳神，若再有一次，只怕香消玉殒。

我又再三的表了心意，不仅说给柳家二老，也说给纤纤。我绝不是薄情寡义始乱终弃之人，无论有多少阻碍，我都定会娶她过门。

纤纤垂着眸只说，我信你最后一次。

我匆匆回府想尽快圆了父皇的心意，迎娶纤纤过门，也暗下决心，我会以礼相待这位姑娘和孩子，保她们的平安和富贵，做到仁至义尽。

当初宴席上遭陷害，烛火昏暗事发突然，我根本没看清她的长相。我想了很多她会是什么样的，刁蛮的，任性的，寡淡无趣的，工于心计的，我越想越头痛，想的满肚子火怒气冲冲的回到府上。

却看到她正光着脚，披着发躺在摇椅上乐悠悠的唱歌，衣衫也松松垮垮的，露出胸前大片白皙的肌肤。晃着脚，吃着喝着笑的没心没肺，一张脸艳丽又明媚，嗓音也很宏亮。

许是她与我想象中的样子差距甚大，瞧她笑的眉眼弯弯，快活自在的样子，心里的火蓦地消了大半。只跟她说了我回来的目的，生个孩子。

我原想她会欢天喜地，做了正牌的太子妃又添了子嗣这是会给她和家族都带来无尚荣耀的一件事。她却裹紧衣服，一副非礼勿近的样子。我气的发笑，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了，还有什么好遮的，你不就是想勾引我吗，怎么这会又贞洁起来了。

可我没想到她是真的不愿当太子妃，叽叽喳喳手舞足蹈的跟我吵了好一阵子，叫我休了她。我开始并未当真，只以为是这女人的另一种欲擒故纵罢了。到后来见她说的情真意切，倒不像演戏，瞧她气的脸红脖子粗上窜下跳的讲述自己有多么不愿意，我听不清她都说了些什么，倒是觉得有几分可爱。

我后来才确认，她并不是演戏，她是真的不愿做我的太子妃，更不愿与我有个孩子。

我是太子，日后若继承大统便是皇帝，三宫六院是宿命。我注定没有办法给我爱之人一个一生只她一人的承诺，绵延子嗣是坐上龙椅后最大的责任之一，这是皇帝的职责。

灵犀与纤纤截然不同，如果是纤纤是千山暮雪的寒，那灵犀便是繁花似锦的暖。她身上有一股旺盛的人间烟火气，消融在你的生活里，像合适的温水像四月的风。也是娇滴滴如牡丹初绽的美人，却从未有一丝矫揉造作。她或嗔或喜或娇憨，都浑然天成，她有着皇家宫帷里难得的真。这样的女子，你甚至很难察觉哪个时刻哪种特质让你心动，当你察觉心动时，已经是无法自拔的沦陷。

我曾以为她的娇憨可爱，是因为她不谙世事，不懂人情，没心没肺才整日乐天。可当我看见她听见流言蜚语中伤她时，闷着头喝酒的样子，扬起脸笑着说谢谢他们肯定了我的美貌时，我才知道她其实什么都知道。她不哭不闹不代表她不在乎，她只是不想现出弱势，她也有属于自己的骄傲而已。

我因纤纤倒地，耽搁了回去的时间。她那晚号啕大哭，我第一次心有不忍。我才意识到我一直以来只在乎纤纤对我成亲的感受，却忘了嫁给我的这个人何尝不是因我而徒增伤悲。我自以为的相敬如宾，只是自我说服，我终究还是伤害了这个被无端牵连的女子。

她哭的双眼通红，累的睡着，我一下也不敢动，看着她在睡梦中仍旧时不时的抽噎，睫毛微微的颤，满脸的泪痕。我于心不忍，良心不安。

从那以后，我开始更多的注意她的喜怒哀乐。看到她待丫鬟如姐妹，待下人宽松仁慈，常常纵的他们不知礼数。看她贪吃贪睡，看她哭的天翻地覆以后一觉醒来又一副无事发生的乐天模样。她一点也不怕我，说话伶牙俐齿，一点下风也不愿落。看她梳妆打扮，满脸得意，时常对自己的美貌过分自信。

那时在我心里，她仍比不上纤纤。只是个叫人瞧着心里欢喜有明媚有脆弱的姑娘而已。

柳盈盈嫁进来，我本是不愿的，因为我不愿再扯进他人，何况是纤纤的妹妹。可柳家施压，一定要她嫁进来，说是可以看着太子是否仍真心待纤纤，免得太子对太子妃日久生情忘了自己原先的心意。这本是无稽之谈，纤纤更是不愿的。可柳家串通了母后一同施压，我说她若进门，我绝不会碰她。即便如此，柳家和母后也乐得塞她进门。我心里清楚，柳家起了攀炎附势的心思，唯恐夜长梦多出变数，先摆个棋子进来好占一着先手。母后是想与他们结成连理，好叫他们助我一臂之力。我本以纤纤不愿为由，尽力拒绝，没成想纤纤却松了口。

她的小心思我不便多插手，没想到柳家竟敢命她下药。柳家在我眼皮子底下就敢动手动到我头上，真是太过嚣张。我虽爱慕纤纤，却是容不得柳家这般放肆。随即与父皇商议一番，柳家想攀附之意。父皇果然想除掉柳家已久，只是碍于柳宰辅尚在人世，这时若动柳家，只怕伤了老臣们的心，引得朝堂不满。于是暂不打草惊蛇，潜心谋划。

所以只打了柳盈盈一顿板子，并未表现的过于愤怒，只知会了柳家，说已经惩罚过了，既往不咎，下不为例。只是没想到这暂时的隐忍，竟然酿造了更大的祸患。

虽是药性所至，可我仍需对灵犀负责任。不然只一味强调对一个女子忠贞而因此践踏他人而不顾，是以痴情之名行薄情之事。

从此之后，我便彻底在心里认下了灵犀这个太子妃。守她护她，叫她一生喜乐无忧才是。

许是我当太子太久，只当天下皆会如我所愿。我竟从未想过，她是否愿意。

灵犀是可爱的，明艳的，花团锦簇般耀眼的美，笑起来如雨霁天晴。

可我却一直以为，我只是注意到她，只是对她负责任，我心里最爱的那个人仍旧是纤纤。

但有一晚，她在我身旁睡下，我看着她睡梦中的娇憨的侧脸。不施粉黛，两颊微红，手塞在脸下面，把脸挤的圆圆滚滚的。我就那么看着她，心里痒痒麻麻的，恨不得把她搓起来狠狠的揉她的脸，听她嘟嘟囔囔的骂我。我大概看了她很久，久到侧身杵在床上的胳膊有点麻，我一下意识到自己在干嘛，有些难以置信，更多的是难以面对。

她生病呕吐不止，我却还要进宫，只好叫了太医把她安置好再离开。一整日我都在走神，想着她有没有好一些，会不会更严重，是不是柳盈盈给她下的药有什么后遗症，要不要再把柳盈盈捆起来打一顿。焦急了一整天急匆匆的赶回去，连忙询问结果，她告诉我，她怀孕了。

我第一反应，竟然是欣喜。

我跟灵犀有了一个共同的孩子，我要当爹了，不知道它会像爹还是像娘更多些。我似乎忘记了当初有多么抗拒这个孩子，有多么的不得已。可如今我竟然满心欢喜的期待着它。

灵犀并不开心，神情憔悴，带着几分悲凉和绝望。我心里竟然蓦地一疼，她并不愿为我生儿育女。我没有表露，只想哄她开心。我第一次萌生了让她真正爱上我的心思，我不再满足于只跟她是名义夫妻，我开始贪婪起来，我想要她的情。

柳相一死，我知道机会来了。

火速进宫与父皇商议，把调查出的柳家盘根的势力，贴靠他们的官员，统统揪出来。早已经把计划和证据交付给舅舅，柳家人犯的的罪证，一桩桩一件件，都该是算总账的时候了。

我忙这件事忙碌了很久，柳家是心头大患，不得不除。纤纤并不知此事是我一手主导，过来找我说情求圣上开恩。我见她身体越发的虚弱，实在担心如果将柳家全部斩草除根她会承受不住打击，病入膏肓。思索再三，除了柳家的权，还是给她留下了她的骨肉至亲。住在柳府里的人，只革职，不入狱，削了荣华，只保平安。

可我没想到，对纤纤的心软成全，给灵犀留下了灾祸。

风波处理的七七八八后，纤纤还是病倒了。她一向待家人比待自己更珍重，经过此番变故，心神受损。我很怕她撑不到成亲了，只好跟父皇上奏，如今柳家再不构成威胁，纤纤时日无多，准我娶她入门，不办仪式，只成全心愿。

父皇准了，不知为何我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舒了一口气的感觉，反而心里像提起了什么，更沉重压抑了些。

大概是因为家里，还有灵犀和我未出世的孩子。迎纤纤进门，灵犀会不会难过，日后的日子，如何双全。

纤纤是不得不娶的，是我先招惹了她，惹得她心动又落得外头风言风语，我若不娶她，她以后该如何生活，何况我还爱她。

我去病榻前看她，她脸色苍白，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却还只是笑，不愿让家人和我为她担心。连咳嗽都是隐忍压抑，怕我们见了难过。不管多苦的药，谁拿来的什么偏方，她都照单全收，眉头都不皱一下。虽说是她病了，可她却是为我们思虑更多的人，竭尽所能的坚强让我们宽心。

我说我们快成亲了，她眼角眉梢都微微扬起，柔柔的靠在我肩上，轻的像一片白绫，她瘦了太多。低低的说了一声，好。她没有力气，说话的声音都带着一半的气声。一定要尽快娶她。

可灵犀又何其无辜，被我牵扯进这无端的风波里。如今更是怀了我的骨肉，我也不舍让她难过。

世上安得双全法，可我偏要双全。

在筹备纤纤成亲的日子，还要收拾柳家的残局，柳家枝繁叶盛贴靠的势力层出不穷，一时半刻清除不净。我很少在家陪着灵犀，我以为柳家势微再不会掀起什么风浪了，柳盈盈也结结实实打了一顿关了许久该老实些了。我没想到她们还贼心不死，到底还是酿成了大祸。

孩子没了，我几欲疯狂，想杀了柳盈盈偿命，却发现她已经自缢了。看着灵犀痛苦的样子，我恨不得以身替她。我没有办法，只能守着她，陪着她。看着她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疼得不停的颤抖，身体冰凉，我慌的不知如何是好。我抱着她，心如刀绞。都是我没有守护好她，是我当初的年少轻狂不计后果害了她，是我的三心二意害了她，我一直在安慰她，可胡言乱语到我也不知道我都说了些什么。

我片刻也不敢离开她，熬了太久无意识的睡了过去。突然打了个寒颤，醒来看见她的手腕处刺眼的大片猩红。我浑身的血液像是凝固了一般，头脑登时一片空白。我人生里第一次有如此慌乱和无措，我马上就要失去她了，这个念头清晰紧迫到令我在数十秒中动弹不得。

我终于意识到，她对我来说，很重要。

留下来的太医派上了用场，还好发现的及时，处理好伤口就没有大碍了。我没想到她竟然在我身边，有这么不快乐，我一门心思扑在纤纤身上，以为灵犀既然嫁给我，便会始终在这，只要假以时日她总会爱上我。

却没想过她在我身边受过的诸多委屈，她什么都不讲只每天笑魇如花的在我身旁，我竟也就什么都没做过。我硬生生消磨掉了一个如花少女求生的意愿，我带给她的只有无休止的委屈和忍气吞声。现在竟然连孩子也没能保住，是我的忽略造成了这一切。

我守着她睡去，再也不敢阖眼，我太怕一眨眼的功夫她就真的不见了。趁她睡过去，我传令下去，看紧柳府的人，以后柳府的人不许出入太子府。等纤纤进门，就让柳府，成为牢笼。再不会给她们机会伤灵犀一分。

灵犀再醒过来，虽然气息微弱，但精神状态却好了许多。每每扫到她渗血的手腕都不免心疼，她平时那样娇滴滴的一个女孩子，撞到桌角要哭一场，喝汤烫到了也要哭一场，哭完接着吃喝。刚开始我还会紧张一下，以为她得了什么见不得的大伤，后来也见怪不怪每次配合她演演戏安慰几句，她哭够了就接着吃了。可这一次她亲手割了那么深的伤口，该有多疼，她竟然一声不吭，泪都不曾掉一滴。

自入府以来，她难得的柔弱起来。行动不便，伸手也很难。一日三餐，我亲自喂她。我知伤她良多，三言两语不足以抚平。那就把这份歉意和情意化入生活中，让她一点点感受到暖吧。来日方长，我那时以为还有一生的时间去做好她官人的这个角色。没成想那竟是最后的几天，若当时就得知，我一定会做的再好一点。叫她离开我后，能增加只多一丝的眷恋，一丝也好。只要她还记得我，其实都好。

迎娶纤纤那天，她对我笑着挥手，说了些不明所以的话，我心里开始忐忑不安。期待已久的婚礼，却没有当初想象的欢欣雀跃。我没有一刻不在惦记灵犀正在如何，她会不会又想不开。所以我一次又一次派遣下人去看她的情况，一定要跑步去跑步回，我多等一刻都觉得焦急。

还好起初打发去的几次都带回了好消息，我得以踏实的完成了成亲的仪式。按理说纤纤作为侧妃入门并没有什么仪式，可是这是我欠她的婚礼，所以在府内只按照正妃的仪式迎她入门。她身体好了许多，但是还需要一个人在她疲软时搀扶一下。我看着尚未痊愈的纤纤，想着伤痛未愈的灵犀，只觉得心里两难的快要撕裂开来。我终于懂得母后为何郑重的告诫我，莫要情根深种。守着她们两个，我连小家都快支撑不住，如何忧国忧民。情之一字，着实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