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暗桩

自上次跟狗鹅子坦言身份,他便着人传口谕,让我休息几日,不必近身伺候。

可这都过了好几个几日,他还没召见我,让我莫名的有些心慌。

以前但凡争执,别说几天,他几个时辰都忍不了,便会主动来找我,现在如此沉得住气,倒让我有些沉不住气,就连坐在湖心亭边儿上看鸭子的时候,都看的心烦意燥的。

这些鸭子本来是秦桀阳地生母春花养的,春花死了之后,就变成了秦桀阳嫡母百里牧云的鸭子,现在,是我的鸭子。

这些鸭子繁育了一代又一代,鸭丁兴旺,家族兴盛,一出来便是浩浩荡荡,快占了大半个池塘,有排面儿得很。

其中有两只鸭子,就是在我手心里破的壳儿,一只叫小云,一只叫小花,都把我当成了妈,我走哪儿跟哪,甩都甩不掉。

但是我没想到,我都换了副身体,它们竟然还能认出我,大老远一看见我就扑棱着翅膀飞奔过来,欢快地嘎嘎叫着,一圈一圈地绕着我打转。

真该让狗鹅子好好瞧瞧,鸭子都肯认我,他却不认我,他还不如鸭!

但是当它们吃完了我手中的点心,毫不留恋地转身跳进水中,还冲着我翘摆摆地晃着肥满的屁股的时候,我一瞬间很想吃烤全鸭、烧花鸭、无为熏鸭、红烧鸭脖,炖鸭羹……

我一边流着口水,一边又不禁寻思着那个在我脑袋里面来回划拉了好几天的问题。

据凌千荷所说,凌天盟神秘暗桩之所以如此隐蔽,就是因为他身居高位,并且跟狗鹅子足够亲近,只要时机一到,便可一招毙命。

符合这个条件的可不老少,薄妃、凉妃,轻妃,浪妃……

都有可疑,到底会是谁呢?

正琢磨着,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薄妃娇媚的嗓音:「本宫还当是谁,原来是太子妃……哦不,现在只能称为奉茶宫女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嘻嘻笑了两声,用扇子掩着半张脸,露出故作矫揉的一双眼,大概以为自己是西施很正点。

作为凭本事开启了第一届宫斗的上届宫斗冠军,本宫觉得你们这届嫔妃不行。

姿色不行,手段不行,气度更是不行,你一个宠妃跟个宫女较劲,你是吃饱了撑的,没事闲的,时间不要钱的吗?

说实话,我这个宫女被你这么没脑子的妃嫔打压,我都觉得十分掉价,有被冒犯到。

也许是我脸上的轻蔑太过明显,她忽然就收了笑脸,瞅了侍女一眼,手指朝我一点:「她见到本宫竟然不行礼,打她,啊不,得有文化点,掌嘴。」

有区别吗?

侍女显然比她更明白宫中形势,低声劝道:「娘娘,她最近颇得圣宠,动不得。」

显然薄妃的没脑子是真的没脑子,柳眉一横,杏眼一瞪,一把推开侍女,撸起袖子就走到近前,高高地扬起手来,手上的戒指骤然反射出太阳的光泽。

我只觉得炫目的光刺进眼中,脑中忽然极快地闪过一个画面,下意识地抬手挡开她袭来的巴掌,又一掌打在她的心口。

她养尊处优惯了,自然是躲避不开,硬生生地受了痛,不禁大叫出声。

我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我啥时候会武功的?我咋不知道?

正懵逼着,太阳穴又突然涌上尖锐的疼痛,恍惚中,似有一人自身后轻轻覆来,手腕便被宽厚的手掌包裹住,带动着我向前,耳边亦有低醇温耐的嗓音轻轻响起:「这样出掌才更效……」

傅长卿?!

那这是……盛雪依的记忆?

可她不是死了吗?

鬼差不是说她阳寿已尽,不日投胎?

骗我?

所有事情不过发生在一瞬之间,我还未及思考,只听得一声厉喝骤然传来:「放肆!」

薄妃瞧我一眼,立即泪水涟涟,捂着胸口做出一副西子捧心状:「皇上要为臣妾做主。」

你这……你……我……我不是百口莫辩,而是豁然开朗,你怕不就是那个神秘暗桩哦!

你啥啥条件都符合,进宫都是靠走后门,还故意到我眼前蹦跶。

很好,你成功引起了本少主的注意,本宫就静静看你表演。

狗鹅子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上来就是一声质问: 「你打她了?」

我:……!

你瞎就罢了,怎么逻辑还死得早!

本宫堂堂皇太后至于跟妃子一般见识?!

哦,不是质问我,是问薄妃。

薄妃被他的气势吓到,瑟缩着不敢说话。

狗鹅子横眉冷目,如霜覆雪:「朕问你是不是打她了?

「臣妾没有,臣妾冤枉。」薄妃扁了扁嘴,嘤嘤地抽泣出声。

你这整的还挺委屈,就好像谁打你了似的。

哦对,是我打了。

但你这哭得梨花带雨,就好像谁不会哭似的。

没错,我是不会。

但好在狗鹅子虽心不明眼不亮,可他无条件护犊子,虽然我不是他犊子,但无所谓,反正他真犊子他也不护,还时不时打压一番,帝父的通病。

扯远了,说回来,他没听完薄妃辩解,就斩钉截铁地下旨:「还敢狡辩,回去禁足!」

啧啧,这么凶残。

真是娶了媳妇还只顾着娘。

什么旷世大渣男!

谁嫁谁倒霉!

汰!

薄妃眼睫上还挂着泪,却不得不将哭声憋了回去,行了一礼:「臣妾告退。」

我看着她离开,越看越觉得她像神秘暗桩,尤其是她嘴里嘟嘟囔囔念叨着「工伤!绝对得算工伤!」,我就更觉得像了。

我正望着她的背影出神,琢磨着怎么试探一番,狗鹅子便握着我的手凑到了嘴边,小心地吹了吹:「疼吗?」

「当然不疼。」我打别人我疼什么疼,恁矫情!

他却轻轻用指腹擦过我的脸颊,温和地不像话:「不疼你怎么哭了?你从来都不哭。」

我下意识摸了摸脸,沾上了满手的泪水。

略略一怔,便反应过来这是盛雪依的眼泪,她对傅长卿当真是情根深种,生死不渝,我记得鬼差说过,她就是因为情系傅长卿,才被毒死的。

可你诈尸能不能分分场合?

你这样我真的很尴尬。

都不知该说什么话。

但我心思一转,突然意识到这是多好的装可怜的机会,于是当机立断道:「疼!可疼可疼了!

说着我还想再挤出两滴眼泪,但是失败了。

好吧,我承认完美如我也有不会的事情,比如哭、装哭、各种哭。

果然狗鹅子也看出来了,毫不留情地戳穿我:「戏太过就不像了。」

那我下次注意。

不过没关系,我至少还有脸皮厚这个优点。

于是我眨巴眨巴眼,可怜兮兮地瞅着他:「你不理睬我,他们就都踩我、欺负我、蹂躏我、践踏我,可凶可凶了,可坏可坏了,可不是人不是人了。」

狗鹅子静默地凝视我半晌,终是极为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走、走了?

这就走了?

我戏白演了?

那可不行!

我连忙叫他:「狗子,啊不,儿子……他突的脚步一顿,转过头来,眸色冷厉,语意威迫:「你再如此唤朕试试?你信不信就凭这两个字,朕就能判你抄家灭族的大罪?」

灭族可以,灭我不行。

我苦口婆心地教育他:「你母后我死而复生,你也不问问我身体咋样、饮食如何、是否习惯,老一言不合就要打要杀、灭族抄家的,是不是有点儿……

他倏地瞪向我,目光凌厉如刀。

我语气瞬间弱了下去:「是不是有那么一点儿没礼貌啊?

他阴晴难测地望着我,突然重重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又生气了。

士别三日,当脾气见长啊!

我心里不禁有些郁闷,小时不教好,大了管不了,吾儿叛逆伤透吾心。

正暗暗叹气,就听狗鹅子扬声冷叱道:「还不跟上!

我心中一喜,急忙跑了过去,看着他的脸色缓和了许多,深觉我应该多多关心他,于是便殷切地问道:「你老是发脾气,不会肝火旺盛吗?」

他眉头突地拧紧,恼怒地偏过头来看我,气得不知该说什么好的样子,嘴唇翕动几下,重重吸了一口气,却又十分克制的轻轻落下:「朕因何发脾气,你心里就没点数吗?」

其实我隐隐约约有点知道,但是我并不想面对这个事实,不过他要这么直白,我也就不得不面对现实。

「是,我认你当爹,确实不只是为你的面子考虑,也跟我想当公主有那么一点点关系。」我极为坦诚地望着他:「但是我也不贪心,我说我要当最尊贵的华贵公主了吗?我没有。」

因为华贵公主是要和亲的!

「我就只想当一个平平无奇的华阳公主,这很难吗?

我堂堂皇太后,皇帝之母,现在来给你当女鹅,我难道就不委屈吗?

朝堂的大臣我都得重新拉拢,后宫的人脉我都得从新培养,凌天盟的势力都得尽心平衡,我难道就不心塞吗?

我处处看你脸色,事事为你考虑,你有关心过我吗?

你没有,你就只在意你自己!

连个公主的名分都不肯给我!

让你认你妈当女鹅都不乐意!

你个不孝子!

吃我一棒子!

大概是我腹诽他的表情太明显,他额头的筋突地跳了跳,紧紧地抿着唇看我,静默须臾,声色笃然地开口:「当公主,你想都不要想。」

我跟他好言好语地商量:「那郡主,郡主行吗?

他明显气得一梗,咬了咬牙,突然加快脚步将我甩在身后。

「不是,那县主,县主成吗?

「要不城主,城主也行,不能再降了!再降就没了!

「你怎么又生气了?!

「不生气行不行?

「说句话鹅子。

「……给朕安静。

那好吧,你是皇上你说了算。

总算摆平了狗鹅子,我的午饭都吃得格外香甜,当然如果启祥宫的宫女不来找我,就更香甜了。

我一看着宫女那气喘吁吁的样子,我的第六感就隐隐作痛。

我其实很想问问,不扯上我,你们过不了日子是吗?

这才安详两天,不是,清闲两天,我就不能歇会儿吗?

这一天天的,

狗子找狗子找,狗子找完暗桩找。

暗桩找暗桩找,暗桩找完薄妃找。

薄妃找薄妃找,薄妃找宫女找,宫女找来说花儿不见了。

什么?花儿不见了?

我这一听,饭都顾不得吃了,赶紧吩咐人去找,最后终于在湖心亭寻到了他。

我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急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好不容易藏着掖着给你养好了伤,这要被狗鹅子看见,从头再来事小,小命不保是真。

他一见我便明灿灿地笑了起来,唇边的两个小小梨涡煞是可爱,见我被日光刺地眯眼,又一越身挡在了我的身前,伸手回握住我的手,轻轻咬了咬唇,小声道:「醒来不见你,心里很慌,我怕……」

我心中一热,唇边便含了温软笑意:「怕什么,我又不会消失。」

「但是见不到你就会怕,很怕很怕,」他语色认真地瞧我,拉着我的手覆在他的心口:「怕的心都缩紧了。」

我忍不住笑,轻柔柔地拍了拍他:「摸摸就不怕了,乖哦~到了晚间,我又将凌千荷找来,吩咐她安排一次刺杀。

这次刺杀,表面是冲着皇上,暗地里是冲着我,真正目标却是薄妃。

当然我并不是想杀她,我只想试探她。

如果她是神秘暗桩,当少主遇到刺杀的时候,她再为了隐蔽身份,也不会袖手旁观。

至于为何要将跟狗鹅子扯进来,主要是因为皇宫大内里的刺杀,不针对皇上,却针对一个小小奉茶的女官,怎么看怎么奇怪,基本上就跟自爆没啥区别,所以只能辛苦狗鹅子了。

不过也没关系,反正他也被刺杀习惯了。

然而纵然我计划的十分完美,剧情它却有自己的想法刺杀发生的时候,我、狗鹅子和薄妃正在御花园,天知道把我仨凑一块儿是真的难,毕竟薄妃失宠了。

狗鹅子似乎突然就意识到了她浅薄的本性,突然就不喜欢她了。

我这掐指一想,好像薄妃的宠幸期比凉妃、轻妃和浪妃短不少,真是命不好。

我还没感叹完,追影和逐月倏地了现身,一左一右地围到了狗鹅子身边。

狗鹅子目色一凛,下意识手便伸向了他身后的我。

那我能让你抓住吗?我能让你把我保护起来吗?

我想,但我不能。

我必须立刻拽着薄妃跟狗鹅子拉开距离,毕竟刺客肯定进不了追影逐月的保护圈,我得给他们创造刺杀我的机会。

才跟狗鹅子离得远了些,就有十几个黑衣人从天而降,我赶紧将薄妃抓紧,今儿我俩是主角,可不能冲散了。

但是我没有想到,说好的假刺杀,却变成了真动手,一帮子黑衣人追着我砍,丝毫不手软。

我都惊呆了!

咋还真要杀我?

我不是你们最疼爱的少主了吗!

而薄妃见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一下就挣开了我的手跑了,嘴里念叨着「系统,我的任务只是促成太狗 cp,死了可不关我事!」

而我压根没咋听清,只惊讶于她跑得还挺快。

行吧,我也得赶紧跑,免得被乱刀砍死。

但我肯定是跑不过刺客的,毕竟人都能当杀手了,还是解锁了刺杀皇上任务的专业杀手,那体力怎么也得超凡脱点俗才行。

所以我跑主要也不是为了逃脱,而是为了拖延时间,最好能拖到大内侍卫过来救我。

为啥不指望追影和逐月,因为他俩的任务是保护皇帝,不是保护皇帝他妈。

所以狗鹅子搁那喊了半天让他俩来救我,没一个听他的,不止不听他的,还拦着不让他过来,贼尽责。

至于他俩怕不怕狗鹅子事后治罪?

那肯定是一点没在怕的,人俩在江湖上是响当当的人物,护卫狗鹅子是为了还百里牧云人情,压根儿不必听从帝令。

若狗鹅子强行降罪,他俩那武功一跑就完事儿了,百里牧云说过,危及生命的跑路那能叫跑路吗,那叫珍惜生命人人有责,所以不算违约赔钱。

没错,她也是个财迷,比我还抠门。

当然这些信息跟我能不能保住小命没啥关系,只是我这脑子比较任性,越危急的时刻,越会兴奋地想些用不着的,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我还是比较想换个脑子的。

等下,我现在已经换了脑子了,连身子都换了,那估计不是脑子的问题,是习惯不好,得改。

我一边跟脑子里东拉西扯,一边在御花园里东藏西躲,还时不时地顺手扒拉几块石头往后丢,却在拐角的时候,眼前突地寒光一闪,便有森冷的剑快若闪电般迎面刺来。

我下意识地把手里的石块往心口一挡,捅别处可以,捅要害不行。

谁知刺客还挺坏,直接避开要害,径自向我脖颈袭来,我压根来不及躲闪,只觉寒风扫过,几乎在一瞬间凝滞住了我的血脉,动弹不得。

就在生死攸关的时刻,一个雅逸的白影迅疾而落,正正好挡在了我的面前,下一刻,锋利的长剑自他身后透背而入,霎时在前襟炸开大片血色。

而他只隐忍地闷哼一声,在寒剑贯穿的瞬间,竟还快速地抬手握住了剑尖,以防刺到我。

花儿?!

我怔怔地望着他,他乌黑如墨的发丝被风扬起,徐徐飘拂,映着烈日暖阳的金润光泽,可脸却苍白如纸,毫无血色,只极力对我露出一个温煦的笑:「姐姐别怕,我……会保护你。」

在这一瞬间,我犹如被一道巨雷狠狠劈在头顶,心中的惊动乍然而起,脑子发懵,眼前发黑,只有他胸前大朵大朵的血如利

刃刺进眸中。

我一向的原则就是钱财诚可贵,权势价更高,若为性命故,我还得考虑一下。

但那指的是我的性命,若是为他人之命,不存在不可能想都别想!

可他竟会……他怎么会……他为什么会……

为了我……为了我这种天性凉薄,冷血自私、阴险狡诈,还心狠手辣的卑鄙小人,豁出性命去?

我有这么好吗?

我自己都没想到。

刺客也愣了片霎,目光一狠,唰地将剑抽了回去,欲要再向我刺来,花儿却一转身将我护在身后,面色凛厉地与刺客对峙,对方竟一时被震骇住,不敢妄动。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傅长卿也及时赶到,刺客犹豫一瞬,突地吹响了哨声,号令其它黑衣人撤退。

伤了我的人还想走?

我劈手夺过傅长卿手里的长剑,足尖疾速一点,纵身追上那刺客,用尽全力一剑刺去,他本专注招回其它黑衣人,并未设防,猛地被我穿透后心,大是惊诧,缓缓回过头来,便见鲜血自心口急涌而出。

我冷冷地看着他,毫不留情地抽出长剑,立刻欲要再刺一剑,毕竟补刀一向是我的好习惯。

却被他赶来的同伴一刀挡开,那人跟着就朝我砍来,只听挣的一声脆响,傅长卿运着内力的一颗石子破风袭来,狠狠震开了刺客的刀,便见那刀身被震得嗡嗡作响,刺客竟拿握不住,手腕一抖,哐当就落了地。

傅长卿威慑凛冽地望着他们,厉喝道:「滚!」刺客们不敢久留,立刻搀着重伤的黑衣人撤退,我才要叫侍卫趁胜追击,就见花儿身形踉跄了一下,突地倒了下去。

我扶着他跪在地上,按住他的伤口让血流得慢些,但鲜血仍汩汩而涌,滚烫的温度几乎将我的掌心灼穿。

傅长卿一步跨上前来,几下便点住他的心脉大穴,又关切地打量我一番:「你有没有事?」

我摇了摇头,速速吩咐道:「传太医!快传太医!

他应声而去,而我的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我做事无论结果好坏成败,从不后悔,但在这一刻,我却蓦然有一些后悔……

「别慌,你做得很好。」花儿看透我镇定面容下的仓惶,虚弱地笑了笑,轻轻说道:「再将我的伤口压紧些,等太医……太医……」

他话没说完,突然面色一变,横臂一揽便将我勾进怀里,搂紧我旋身一转,才堪堪躲过了我身后宫女刺来的匕首。

我俩不稳地扑落在地,滚撞了好几圈才算停住,他从头至尾都牢牢护住我,生怕我伤到分毫。

宫女一击不成,又面色凶狠地扑了过来,却才行了两步,便被逐月一脚踹在腰眼,狠狠撞在山石上昏了过去。

我还懵着,就被狗鹅子一把拽了起来,他一边扫视我周身上下,一边面色如焚地问:「伤到没有?」

「没。」我茫茫然答了一句,便想去看花儿。

他却紧紧攥住我的手臂不许我走:「你身上血哪儿来的?伤哪了?嗯?说话!」

「没伤。」我心思全在花儿身上,连连不耐地推他。

他一下就急了:「到底伤哪了给朕看看!

与此同时,追影将花儿扶了起来,花儿脸色愈加苍白,眉头拧得死紧,终是抑制不住,「哇」地呕出一大口血来。

我心里猛地拧紧,像是猝然烧起了一团烈火,直朝脑门蹿去,可手下却怎么也挣不开狗鹅子的铁掌,焦灼之下,抬手便一掌

朝他挥去。

他猝不及防被我打中,闷哼一声,捂着心口后退几步,关切的表情还凝滞在脸上,眼中却已浮现了受伤与震惊,完全不敢相信我竟会对他动手。

我也不敢相信,但是我也顾不上他,只迫切地向花儿跑过去,一边压紧他血流如注的伤口,一边厉声喊道:「太医!太医呢!」

花儿轻拍了拍我冰冷的手,目中暖意极盛:「别担心,我……我没事的。」

我胸口沉得发闷,一颗心却扑棱棱跳着,像被束着翅膀飞不起来的鸽子:「你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他静宁地望着我片瞬,似是陷入了某个回忆,眸中便漫漫染上几分怫然痛色:「之前……姐姐去了的时候,我就在想……若我能替你受难,该有多好。」

他勉力将我耳边散落的发丝拢在脑后,目光眷恋缱绻地凝视着我,慢慢微笑出来:「如今……至少也算得偿所愿……死也无憾了。」

「什么死不死的,不要胡说!」我手抖得厉害,能感觉到他的血不断地涌出来,生机也在一分一分流逝,我却无能为力,只能将他的伤口压紧一些,再紧一些。

他微微蹙了眉,吃力地抬起手,将我落下的一滴泪接在掌心,轻轻合拢,语气温柔至极:「别哭……你一哭,我的心比伤口还疼。」

「我不哭,你别疼。」我心里空得发酸,声音也不自觉地发颤:「也别离开我。」

他双目已经半合,虚弱地不成样子,胸口起伏低微,似乎下一瞬便没了气息。

我一下慌了,急急攥住他的掌心:「你不能死,你说过要娶我的,你得说话算话!

他睫羽骤然颤了颤,勉力睁开眼,眸中的光亮如寒夜粲然的星子,玉竹般的指节缓缓回握住我的手,低低应声:「说话……算话。」

花儿的伤只偏离了心口半寸,危急万分,虽止住了血,却依旧要看能不能熬过今晚,太医的语气很委婉,但看他满面忧虑的愁容,我便知道这一晚便是生死攸关的一晚。

送了太医回来,我就坐在了床边的脚踏上,头轻轻倚在花儿的手边,看着他明秀的脸,心里像吞了无数透涩的青梅,酸胀得发痛。

正望着他出神,忽然听见小石子砸在了窗上的声音,打开一看,便见不远处一个黑影闪过。

是傅长卿。

我立即跟了上去,直追到了一个隐蔽的角落,他才停了下来,一把拉住我的手,切声问道:「你如何了?」

「还好。」如此被他攥着手,我心里十分不自在,但还是努力地压住这种不自在,努力地扮演着盛雪依,关心道:「下午场面太乱,没来得及问你有没有受伤。」

「我不碍事。」他目光闪了闪,踌躇半晌,才犹豫着问道:「你和他,何时变得如此亲密了?

呃……这事儿我真没办法解释,只好信口胡诌:「前几日,我曾在陛下面前为他求过情,他感念于心,今日见我危急,才投桃报李,救我性命。」

可千万别问我求过什么情,我还得编。

我倒不是编不出来,我就是编完会忘,非得写在纸上时常复习才行,但鉴于我撒的谎已经有一摞纸了,温故而知新的内容还是能少点就少点,太多了不好记,学渣真的遭不住。

他静默了,算是接受了这个解释。

但是他不说话,我也不知道该说啥,毕竟我只有一扣不点儿盛雪依的记忆,还没啥意义,只能少说话少露馅儿,不说话不露馅儿。

但这馅儿是没露,尴尬却如影随形,像浓重的雾一样,挥开一层就又漫上来一层,很烦。

我终是忍不住开口,他也正想说话,两人同时说了一个「你」,便又同时停住了话头。

又尴尬了……

说真的,再这么寂静我能当场去世,于是我立刻说道:「你先说。」

他欲言又止地看着我半晌,终是道:「夜晚风凉,记得多加些衣裳。」

知道风凉还引我出来,引我出来还不说话,你这人真是……罢了罢了,毕竟是你心上人,得有心上人的自觉,于是我虽然很想飞速离开,但还是佯装不舍地嘱咐道:「傅哥哥也早些回去,照顾好自己,免得雪儿担心。」

啧啧……记忆里盛雪依这么叫他俱是温柔娇憨,怎么我一说出来就这么恶心难安,莫非这就是真白莲和装白莲的差距?

果然脚踏两条船这种事情不适合我,我适合踏十一条!

他却眼睛一亮,面色一喜:「我就知道你是挂念我的。

我连连点头,是是是我就是这个意思,快放我走吧,腻歪死了!

他深情柔许地凝望我:「回吧,我看着你走。」

我谢谢您嘞!

我转身离开,尽力放慢走得飞快的脚步,几步一回头,装作一 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真难。

回去不久,凌千荷便悄无声息地来了,我支开其它宫人,引她入了侧殿。

缓缓落座,我伸手倒了一杯清茶,浅浅轻酌,淡淡开口:「今天的事,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

她立刻跪了下来:「少主息怒,此事实属意外……

「意外?」我扬眸瞥向她:「你的意外,可差点要了本少主的命。」

她面色一惊:「属下罪该万死!刺杀的人里混进了卧底,盟里……」

她的话被我轻缓的一声笑打断,住了口,只惶惶不安地看着我。

我轻轻扬唇,目色平和地瞧她一眼,缓缓朝她勾了勾指尖。

她依从地附耳过来,我目色一厉,猛地伸臂圈住了她的脖子,将她的头死死地压制在我的膝上,语色冷冽如冰:「既然意外那么多,想必我现在拧断你的脖子,也可以称作失手。」

她万万没想到我会如此杀伐决断,一动都不敢动,只连声求饶:「少主饶命,属下所言句句属实……

我心里裹挟的火已经开始熊熊燃烧,呈毁天灭地之势,直接收紧了手臂,一点一点扼住她的呼吸,寒声道:「可本少主对你完成的任务不满意,如今亲手处决,想必几位长老知道了,也不会多说什么。」

空气渐渐抽离,她的脸也越憋越红,头上青筋暴起,终是遭受不住,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哑道:「我说……说……

我漠然地看着,并没有立刻放手,而是让她真切地感受到死亡气息之后,才慢慢松开了她。

她长长地深吸一口气,好半天才缓过来,连滚带爬地退远了些,惊骇地瞧着我。

我轻饮了一口茶,又淡定地为她斟了一杯,缓缓递了过去。

她虽依旧避讳我,却也惧怕我,接过便一饮而尽,刚要说话,我就抢先开口:「是不是觉得心跳加快、血气翻涌?因为茶里有毒,要想拿到解药,你最好不要说谎。」

她大惊失色,手一松杯子便摔在地上:「你明明也喝了……

「我下的毒我当然得先吃解药,你是不是傻?」我嗤讽一笑,又指了指地上的杯子碎片:「五两,等会记得赔。」

「这么贵?

「宫里的东西,你以为呢?

她一噎,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娓娓说出。

一直以来,凌天盟的内部都分了两派,一派支持我这个少主,另一派则是支持傅堂主。

支持傅堂主的人很多很多,五大堂主中有两堂,四大阁主里有三阁,以及无数个从从众众。

当然支持我的也不少,整个凌天盟算下来,四大长老里的三位都站在我这边。

当然另外一个也并不是不支持我,而是运气不好,最近突然死了,他有好几个儿子,还没定好由谁继承长老之位。

而支持傅堂主的人里,最中坚的势力就是赵阁主。

别看他水平不咋样,在四大阁里排最末,但人家有个赵钱孙傅四大长老里排第一的爹,这两父子一人支持一派,相当鸡贼。

所以今天的刺杀,就是由赵阁主策划的,不过他失败了,还被我捅了一剑,听凌千荷说情况不大乐观。

这我就放心了!

至于凌千荷隐瞒我这件事,也并非是她站傅堂主,而是几位长老的下了缄口令,因为他们不想我和傅堂主之间为此事产生嫌隙。

在凌天盟里,虽然我附身的盛雪依才是血统纯正的少主,但她自幼在远离京都的宁山县长大,权利被架空,所以一直以来,凌天盟的真正掌权人都是傅堂主。

为了让盛雪依顺利收拢回权,代表疆夷王室利益的长老们想出了一个主意,让她嫁给傅堂主,这样生下的孩子,天生就是疆夷王室的血脉,既有资格继承盟主之位,又不会受到傅堂主的阻拦,可顺利继承盟主之位。

我觉得这个主意真好,好就好在实在没脸没皮!

我本以为傅长卿和盛雪依只是两情相悦,没想到他们竟然还有婚约。

但我更没想到的是,凌千荷觑了觑我的神色,小心翼翼道:「虽然赵阁主是傅堂主的生死之交,但此次刺杀也并非全是为了傅堂主,听说他的妹妹对傅堂主很是心仪,若是少主不在了,便可名正言顺地……」

这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于是我本来淡定从容地拿过茶杯的手,淡定从容地僵在了半路,又淡定从容地将茶杯放了回去。

秦阿祥,生气归生气,砍人可以,摔茶杯不行,都是钱。

这事儿吧,就又涉及到了我的知识盲区!

还是个三角恋的知识盲区!

啊不对,算上花儿,四角恋!

我可真是出息了!

真是没想到这傅长卿看起来秉正肃凛,一脸忠犬,外头风流债倒不少。

我早就知道我没实权,但我没想到我连人权都没有,怎么也是婚姻大事,我做不了主便罢了,通知一声很难吗?

如此突然的,我普普通通的四角恋,就变成了铁骨铮铮的四角恋!

还有没有天理了!

让不让人活了!

我深吸一口气,不生气不生气,重活一次不容易,我若气死谁如意。

赵阁主如意。

我不能让他如意。

脑子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我思忖着问道:「今日的刺客里,可有赵阁主?」

「刺伤解公子的就是。

是他……我脑中立即就浮现了下午那双凶悍的眼睛,仔细回忆当时的情景,思路便渐渐清晰起来。

但我还有个问题。

「孙长老的良苦用心我理解,但是,你们骗我就罢了,还骗的这么敷衍,是不是就有点儿过分了,这么蹩脚的理由,我个人觉得跟指着鼻子骂我傻蛋差不多,你们是觉得我有多蠢?

她抬眼小心地觑了我一眼:「现在不这么觉得了。

我微微挑眉:「意思就是以前这么觉得?

她舔舔唇角,斟酌着说辞:「以前少主……确实有那么一丁点儿……蠢。」

怎么说话呢?

人盛雪依一个十八岁小姑娘那能叫蠢吗?

那叫单纯!

从小被保护得好,没吃过亏,没上过当,没受过苦,天真烂漫点怎么了?吃你家大米饭了吗?

又要少主会打架,又要少主有文化,要求恁多!

但是这事儿也太突然了,我本以为他俩只是两情相悦,谁知特么还有婚约,真是焦了个头烂了个额!

等会儿,我还有个问题。

「我进京就是来当太子妃的,我若真的嫁了太子,这婚约打算如何收场?」

「长老们的意思,是让少主利用太子妃的身份暗杀狗皇帝,推翻天赢政权之后,再与傅堂主完婚。」

哎呦,好大的口气,我天赢百年基业,你们说推翻就推翻了咯!

下一步是不是就准备称霸武林,一统天下了?

可给你们能坏了!

而且狗鹅子狗归狗,但你当我面骂他狗,我就有点不高兴了。

但我不高兴也就不高兴了,反正我不高兴也没啥用,我也不能当面驳斥你,我只能暗地里算计你。

「说,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我用力地揉了揉太阳穴:

「一起交代了,别老给我来个攻其不备出其不意,让人生气!」

她默了默,小声道:「红馆和潇湘苑,前日被赵阁主拿去抵赌债了。」

红馆和潇湘苑?!

最牛气的技馆和妓馆!

老赚钱老赚钱老赚钱了!

充进国库,能抵一年税收的那种赚钱!

竟然是凌天盟的产业?

还用来还赌债了?

赌钱都能输?!

倒霉孩子!

败家玩意!

混账东西!

我一口老血堵在心头,真想喷他个狗血淋头!

咦?好像把自己给骂了,没事,不重要。

这小子分我权就罢了,还想要我命,要我命就算了,还败我钱,忍不了忍不了!

梁子指定是结下了!

死结!非死不能解!

等着吧,咱俩之间,不是你死!就是你亡!

但他并没等我,他被我刺那一剑,伤势过重,第二天就死了。

啊这……这我就只能说:死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