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旨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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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旨赐婚
我呆愣愣的看着太子走近,止步在我的面前,满面的风尘,浑身的仆仆,眼下深色的乌青比他爹还严重。
这黑眼圈儿还遗传得挺精髓,你也快勤贴贴黄瓜片吧你!
太子面色急切地看了看狗鹅子,沉凝着开口:「父皇怎么样了?」
他说话间还有些微的气喘,想必是骑了一整夜的马都未曾休息。
「睡下了。」我答道。
「病情如何?」太子又追问。
你说你这人,会不会聊天儿?
我能不知道你问的是病情吗?
我就是知道,我才不能直接回复,看狗鹅子这紧闭的眼,苍白的脸,昏睡的危险,我难道能睁眼瞎地跟你说挺好的?
但我也不能说他不大好,外面的刀斧还悬着没放下来,我说皇帝陛下不大好,我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你就不能找个专业人士问问?就比如齐院正,要砍也砍他的脑袋,别扯上我。
但好在太子也想到了这点,并未再为难我,只紧声问道:「你有没有事?我听到消息就赶了过来,生怕你……
你这消息还挺灵通。
但是灵通过头了知道吗!
我忍不住低声点拨他:「殿下这么快就到了,皇上醒了见到您,必会十分欣慰。
我特意咬重了「快」这个字,他立刻反应过来,瞬间倒抽了一口凉气。
狗鹅子向来忌惮太子权势过大,以致时常敲打,再加上太子母妃是罪臣之女,无缘后位,因此太子的储君之位一直摇摇欲坠,他也素是谨慎装不会,玲珑懂进退,此时想见自己犯了大忌,脸上瞬间就没了血色。
其实我知道,他自小就孝心甚笃,若只他一人,千刀万剐都不怕,却一旦牵连他母妃,怕是万死难赎。
我看了狗鹅子一眼,压着声音对太子道:「想必是有那机灵内侍,见情势危急,才连夜赶至京都传递消息,殿下一心记挂皇上,如此孝心,感人肺腑。」
意思就是你可长点心,快安排个「机灵内侍」挽挽尊吧!
太子愣了愣,立即连连称是,轻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心神定下来许多。
真吓着孩子了。
我舒缓一笑,轻言安慰:「殿下一路奔波,必是疲惫非常,尽可去歇息,这里有我看顾。」
「多谢你。」他将手轻搭在我的肩膀,面色诚挚地望着我,目光颇有些复杂,既有残留的惶急,又有些微的心悸,还有几分的欣赏和难以察觉的亲昵。
我聪明我知道,但你这么直白的崇拜可不太好,整的我都有点不放不开手脚。
不过我喜欢!
「殿下客气了。」我轻轻颔首,目送他深色披风微扬,转身离开。
待他出去,我静静地倚在床旁的脚踏上,虽然身体十分疲累,却再无困意,只脑子不知不觉地开始放空。
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的狗鹅子突然大叫一声:「阿祥!
谁叫我大名儿?好大的狗胆!
我愤怒地抬头看过去,他也正投眼望来,四目相交,他紧绷的神色才稍有和缓,似悬着的心终于落下,竟还对着我傻呵呵地笑了一笑,又将我的手拉到他的心口,紧紧攥着了,才又安心地睡了过去。
竟然还有几分乖巧,让人有火都没处发,邪了门儿了!
我瞧着他病恹恹的脸色,难得没有了不可一世的神情,还有几分虚弱脆弱,让人好不习惯,真是活久见!
夜色静谧,烛火跳动,他惊梦中满脸的汗闪烁着莹莹光泽,我探手为他轻轻拭去,默默端详着他,脑子里不断闪过从前与他的相处的片段。
他六岁的时候,我就因夺嫡失败进了净心佛堂,当时为了保全他,我放弃了抚养,并尽力保持着距离。
后来的十年,虽然他每逢节日寿辰都来,我却几乎很少见他,直到他顺利继位。
我本就不是他生母,自开始便是利用居多,相处时日又少,对他的感情一向淡薄,但他却在登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请我移居寿康宫,并且尊敬有加,实在是算得上情深义重。
所以我当太后那些年,可以说除了涉及面首娈宠,他一直都待我很好,算得上千依百顺。
但我一直认为,他的孝顺是做给别人看的,毕竟天赢以孝治国,所谓仁孝,不过是博得好名声的手段罢了。
可如今,我已没了他母亲的名分,他却依旧心心念念地记挂我,甚至中毒伤重时,只因梦到我被欺负,竟从昏迷中醒来护
佑我。
这事儿就……挺扯的。
然而再扯也是事实,他对我真情实意,我却只想利用他争权夺利,就……挺不是人的。
但我虽然日常不是人,可我还是比较崇尚公平交易,比较在意礼尚往来,所以在利用之余,我还得跟他进行点儿感情交流。
这事儿整的,还涉及了道德品质的范畴,要不我咋不乐意谈感情,谈感情伤权。
不过怎么说也是利大于弊,大不了就用我是他妈这事儿道德绑架他。
而且他还没法这么对我,毕竟只要我没道德,道德就绑架不了我。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在床上。
可我明明记得,昨晚我睡着的时候,在床下。
就算翻来滚去,也应该在床底,不应该在这里。
更别说我睡觉向来老实,睡相满分,绝无可能半夜爬床。
但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一睁眼,正对上的就是狗鹅子的脸,他大概是休息的不错,面色比昨天好了很多,此时正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我愣愣地眨了眨眼,反射性地探手摸他的额头,已经不烧了,是大好的征兆。
然后我就发现,刚才我的手是搭在他的腰间,我的腿也骑在他的身上,而我的脑袋,正枕着他的手臂。
我心头猛地一跳,唰地坐了起来,力道之大,内心之惊诧,差点用力过猛从床上翻下去。
狗鹅子的目色沉了沉,不耐道:「起来,你压到朕胳膊了。
「我起来了。」「起太慢。」
「胡说,我不能再快了!
「你哪儿快?
「我起得快!」怎么语气还有点小骄傲。
他大概没想到我会如此执着,喉间一梗,便有些恼羞成怒道:「你压到朕胳膊了。
我:……!
我还没说你压到我头发了呢!哦,头发盘着,没压到。
那好吧!
我瞟了一眼他不悦的神色,转身就要下去,他却伸手拉住了我:「再睡会。」
我:「啊?」他:「嗯。」
我觉得天灵盖都要裂开了:「这……不好吧,母子授受不亲。」
「谁要跟你授受!」他恼怒地皱着眉,满脸嫌弃,还有些不自然的微红:「朕去看折子。」
「哦。」我大松了一口气。
他却轻哼一声,问道:「很失望?
「当然没有!」
我说得实话,还是标答,但是他又不高兴了,沉声斥道:「起开!」
起开就起开,我让到了一边,待他走了才躺了回去,但是很奇怪,明明眼睛困得睁不开,意识却很清醒,翻来覆去好半天,怎么都睡不着,索性就下了床。
我径自朝外间走去,才转过白玉石屏风,就见狗鹅子皱着眉转动右臂,肩背不大舒服的样子,我立刻停住了脚步。
这……应该是被我压的,出去他会不会又迁怒我?
这一犹豫,轻妃已经进了帐子,跟狗鹅子行礼问安。
我连忙退回了屏风之后,屏息听着。
轻妃平素是最会揣摩圣意的,见狗鹅子一直动手臂,便立刻温柔似水地问询:「陛下,臣妾才习得了一套按摩指法,给您松快松快可好?」
要不说轻妃会来事儿,声音也好听,可得给他按舒服了,省得他等会儿又找我茬。
但是狗鹅子却漠声道:「出去。」轻妃一怔,有些不甘心地轻唤:「陛下……狗鹅子连眼皮都没抬:「朕的话不说第二遍。
轻妃委屈,但又瑟瑟不敢再言,眼中含着泪退了出去。
我看着狗鹅子心情不大好,也不想触霉头,便也默默退了退,却听得外间一声冷沉沉的「过来。」
轻妃眼睛一亮,满脸喜色地转身,却听狗鹅子寒声道:「盛雪依,过来。」
说好的话不说第二遍呢!
我叹了口气,认命地走到他的身边,羡慕地看着轻妃的离开背影,想必她此时也在羡慕我,真是想的不来,来的不想,净整这岔劈事儿。
狗鹅子瞥了我一眼,吩咐道:「给朕捏肩。」我立刻婉言推脱:「不了吧。」他抬眸望过来,目色沉凝如水,一字一顿道:「给、朕、捏、肩。」
又说第二遍!
这人怎么这么不讲信用?
做皇帝呢,最重要的就是君无戏言,怎么到你身上,就啪啪打脸。
「我不会。」我再找理由。
「不会可以学。
「学不会。」
他眼睛不悦地眯了眯,皱眉瞧我半晌,突然按着手臂道:「胳膊好麻,有人枕了整夜,一起床却不想负责。」
真能装。
还阴阳怪气的。
我无奈道:「确实不会,要不我先出去跟轻妃学学。
我说着就想往外溜,却被他一把抓住:「就在这里学,朕不介意屈尊降贵给你练手。
我介意!
于是我劝他: 「这不合适,陛下龙尊圣体,万一我给按坏了……」
他又假模假样地搭上了胳膊:「手好麻。
你这……你这两次都指的不是一个地方!
看他这样,是打定主意要讹我,我只好捏上了他的胳膊,却听他重重地「嘶」了一声,皱眉道:「手劲儿这么重,要疼死朕吗?」
我顿了顿,松松手指轻揉轻按,却听他又道:「力气这么小,是没吃饭吗?」
对啊!
没吃饭给你按摩还唧唧歪歪的,想想就气,我甩手就往外走,老娘不干了!
他急忙拉住我:「罢了罢了,朕忍你。
我口气极冲:「不用你忍!
「朕愿意忍。」他硬将我拽了回去,执着我的双手放到自己胳膊上:「你按吧,朕不说话。」
我心念一动,十指收紧,故意用了好大的力气又捏又掐,他痛得直呲牙,也生生忍着没再出声。
我心情瞬间好多了,手劲儿便轻了些。
过了半晌,承安传膳上来,狗鹅子将我的手拉下来:「吃饭。」
大漠孤烟直,干饭不能迟,我麻利地接过侍女眉朴递来的帕子净了手,拿起筷子才要伸到丝瓜海鲜汤里,看中的肉丸子就被狗鹅子给截胡了。
我愤怒地转头瞪他:「干嘛!
他将丸子放进另一手的汤碗中,将它递了过来,面色淡然道:「一天多没吃东西,先暖胃。
哦……原来不是截胡。
这念头还没转完,他却又将碗里的丸子夹进了嘴里,还自得地点头:「好吃。」
我:……!
我瞪着他:「有意思吗?
他明显憋着笑:「非常有意思。
我很想问他:你的脸呢?
但是我忍住了,我告诉自己这菜再好吃,他也就只能吃三口,剩下都是我的。
这更有意思。
喝过了汤,我不想理他,只安静地吃饭,他瞟了我好几眼,张了几次嘴,搭不上话的样子,只好也默默吃饭。
场面一时相当和谐,如果他后来不让我喂他的话,就更和谐了。
我虽然不乐意,但懒得跟他扯皮,拿过他的筷子,干脆利落地就开始喂他……菜叶子。
他表示他想吃肉,我说菜叶子专治手麻手酸手不便,听话,给我吃!
于是一片又一片的菜叶子,一口又一口的没荤腥,接连不断地塞进了他嘴里,吃到最后他脸都绿了,跟菜叶子同出一辙的颜色,翠绿翠绿的。
我正喂得欢,太子来请安,顺便汇报查案成果。
狗鹅子看见太子还是有点惊讶的,也是有点不悦的,但显然更令他不悦的是他昏迷的原因:食物中毒。
这天底下最惜命的,狗鹅子敢称第二,就只有我敢称第一。
但他显然比我高位,也比我高危,所以饮食起居,自是仔细得不能再仔细,验毒试毒的流程,更是谨慎得不能再谨慎,如果食物中毒这话不是从太子的嘴里说出来,我是如何不会信的。
明显狗鹅子也不信,然而太子说御厨已经自首,承认是他一时疏忽,误用了相克的菜品,才致此大错,如今已畏罪自尽。
好一招偷梁换柱,李代桃僵,浪妃,我真是低估了你。
浪妃的祖上三代都是有名的厨子,她虽为女子不能继承祖业,却自小耳濡目染也有一手好厨艺,所以入宫之后,经常做些可口小食讨狗鹅子欢心,就比如昨天下午呈送的点心。
不过由于舟车劳顿,狗鹅子没有什么胃口,见我吃了,他才手欠地抢过去尝了尝,却觉得味道并不甚佳,吃了两口便没再动。
但显然浪妃极精通食理,即便入口不多,到了晚间遇上相克的食物,也发作的厉害,只是后来醒的也快。
当然这些都是我的推测,但我一般不会猜错,毕竟行为逻辑线过于完整。
然而我并没有证据,所以便没有多言。
狗鹅子却气坏了,发了好大的脾气,训斥太子办事不力,一定要彻查到底。
我见他气得掷了茶杯,索性出去给他备茶,主要还是不想听他骂人。
太子也是可怜,明明实非等闲,却总是委曲求全,还老被忌惮分权,跟我还有点同病相怜。
毕竟这世道,谁还没有个狗爹呢!
不过我爹已经死了,我亲自杀的,亲自补的刀,但太子不一样,他爹不杀他就不错了。
这么一想,更觉得他可怜了。
等我再回去,大老远就听见狗鹅子还在训责太子,隐隐传来「白日做梦」、「痴心妄想」、「滚回去反省」的斥骂声。
没过一会儿,太子就从皇帐里出来了,神色怏怏,脚步虚缓,像是霜打了的茄子,沮丧得不行。
按常理来说,这个时候,我应该走上前去,温言暖语,纾解宽慰,拉近距离,收拢人心。
但是我没有,因为我虽然智商不低,可我情商触底,并不会安慰人。
以我有限的经验,太子从小被骂到大,每每刚被狗鹅子训斥完,还是会努力地克制情绪,但是我一开口,他就会难过得哭出声来,搞得好像是我骂的他一样。
所以我不安慰他,就对他是最大的安慰。
可也不能放任他搁哪儿难过,毕竟他堵在路上,我也进不去帐子。
正当我在是让他不开心,还是让他更不开心之间反复横跳的时候,平昭郡主从另一方向聘聘婷婷地走了过去。
她与太子青梅竹马,自幼便倾心于他,前阵子狗鹅子定下盛雪依为太子妃,听说她病了好一阵子,清醒之后,再不复之前的骄纵跋扈,性情娴雅静了许多。
当然这些背景信息并没啥用,但不过她的背景很有用,因为她是宁国公的掌上明珠。
那个杀我的奴才,极可能是她幕后指派,暗中安排,毕竟整个宁国府,只有她曾和我有过指婚纠葛。
我隐在暗处静静听着,想探听点消息,但两人墨迹了半天,一句有用的没有,等得我都快睡着了,他俩才终于走了。
手里的茶已经凉了,我又去换了杯热的才端进帐子去。
狗鹅子还在看兵部的奏折,估计上面没写什么好消息,他面色阴凝,眉头深锁,见我进来,便沉声问道:「怎么去如此久?」
听着他这不太友好的语气,我深吸一口气,已经有了兼身出气筒的觉悟,真是躲得过太子,躲不过鹅子。
我慢慢走过去将茶盏放在桌案上:「茶泡坏了,又重沏了一杯。」
这个理由……其实有点牵强,因为我泡坏茶水很正常,但泡这么久就不太太正常,不过反正他就随意一问,我也随口一答,他
再随便一听,配合挺好。
他轻饮一口茶,状似漫不经心地问:「心绪如此不稳,是因为太子来了?」
一提到太子,我就又想到他刚刚面色隐忍、目中含泪的可怜样,便忍不住说道:「太子也大了,毕竟是储君,至少留些颜面,别动不动就申饬他。」
「哦?」他倏地扬了眸,锐利的眼锋扫过来:「朕倒不知,你何时与太子如此亲近,还为他说话。」
我不为他说话,难道为你说话?用不用再给你鼓鼓掌,夸夸你骂的好?
我斟酌着开口:「太子仁孝温厚,慧敏聪彻,是个好孩子……他冷嗤一声:「既然他千万般好,朕将你许配给他如何?
啊??
把你妈嫁给你儿子?
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
他面无表情地淡声道:「太子刚才来求娶你,希望朕恩准你们的婚事。」
哦,原来是你儿子疯了!
但关我啥事儿?
你骂他归骂他,干嘛找我茬?
他幽深深的眼眸盯紧我:「你觉得朕该不该准?
「当然不该!」我脱口而出。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明明我才是反派,我才是变态,咋跟你们比起来却如此的纯洁无害,还有点菜。
狗鹅子表情未变,但我从他的目光中读出了几分愉悦的情绪,突然就想起了刚在太子被骂得狗血淋头的模样,合着这狗东西早有决断,还故意开口试探,真是狗他妈给狗开门,狗到家了!
正当我默默在心里问候他祖宗十八代,也就是我的祖宗十七代的时候,承安呈了一份军报上来,神色十分严肃:「陛下,北漠军情急报。」
我心里猛地一沉,突然有些不大好的预感。
北漠向来好战善战,天赢却素以仁孝治国,前任胜武帝秦桀阳善用兵法,再加雷战将军天赋异禀,也是费尽心机征伐多年,才削其实力、伤其根本,换来这二十余载的安稳太平。
但天赢培养强军良将的速度,显然赶不上北漠恢复的速度,近几年北漠频频挑衅,天赢只能尽力打退,却并无绝对制胜之
人,以致漠北气焰愈加嚣张。
果然狗鹅子打开折子一看,眉头便拧成了一个蝴蝶结,片刻,更是大怒,嘭地摔了折子,恨得咬牙切齿:「鞑子亡我之心不死!」
我吓了一跳,不禁默默退了退,你生气归生气,可千万别迁怒我。
但是承安却看了看我,示意我劝劝狗鹅子。
你想劝你自己劝,为啥要扯上我?我才把自己摘出来,你又把我往火坑里推,还能不能做个人?
但显然他不想做人,他只想灭火,一直冲我使眼色。
我假装没看见,又往后缩了缩,没想到却被狗鹅子察觉了,他偏头瞧向我,我以为他要冲我,没想到他竟缓和了脸色,温声道:「吓到你了?」
我点了点头,确实有点骇人。
他拉着我的手轻轻摩挲,脸上没了怒色,却浮上深重的担忧,眉头的蝴蝶结又皱成了中国结:「今年北方大旱,南方水涝,绝不适合再行战事,可若不迎头痛击给他们个下马威,怕是要更加欺辱我朝百姓,骑到天赢头上来。」
「那……打?」难是难了点儿,但事在人为,总也比不战而退强。
他叹一口气:「将才凋零,无以委派。
「那……不打?
他目色沉凝,思绪深重:「如今看来,只有朕御驾亲征,方可激励士气、振奋军心,亦可鼓舞百姓、安国抚民。
他顿了顿,面上显露几丝憧憬:「朕曾想过,若朕不是皇帝,合该是个将军,强兵良马,上阵厮杀,战死沙场便是最后的归宿……」
「不行!」我立时变了脸色,断然否决:「想都不要想!
「不必担心。」他温和地笑了笑,将我的手握紧在掌心,缓缓摩挲:「皇兄也曾御驾亲征,气势如山压卵,胜利凯旋,朕自小受他抚育教诲,又有雷战将军多年指导,不会有问题的。」
「那能一样吗?秦桀阳在军营磨砺浸淫多少年?你在朝堂做主多少年?你跟他比,你、你就是个弟弟!
「朕确实是他弟弟。
我:……!
行吧行吧!我也没了办法,我本不想显示出我对朝中局势了如指掌,但至此时刻,若真放他出去送命,我的后半辈子也就交代了。
于是我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开了口:「那个,或许可以考虑考虑……宁国公的世子……」
我小心地觑着他的神情,见他霎时沉了脸色,立刻又补上了一句:「我就是听说……纯听说……道听途说……宁国公的世子少年可期,是良将之才。」
他却冷冷哼了一声,面容更加阴翳,咬着后槽牙说了一句:「宁国公……
我想点头说「对」,但是看这表情,好像哪里不太对。
狗鹅子神色凛冽,眸光寒凉如冰渊,续声道:「他竟敢栽赃陷害于你……」
诶?这话题怎么突然变了?
但既然他提了,那我也就不得不说一句:「他没栽赃陷害,顶多是有些草率,定罪太快,但你中毒昏迷,对我这戴罪宫女,他确实是有问责处决权的,若是降罪,有违明君之道。」
他却道:「朕本就不是明君。」
啊这……
「我的意思是,秋猎每年就一次,大家开开心心来,欢欢喜喜走,平平安安、完完整整的,多好。」
他冷哼一声:「秋猎之外还有冬猎,冬猎之余还有春猎,朕看他们就是野物猎多了,现在想猎人了。」
「不至于。」他直接给我怼词穷了,想挣个好名声怎么就这么难。
「你是朕的人,他都敢擅动,」狗鹅子目光冰冷,寒如沉潭,「当朕死了吗?」
啊这……你当时也跟死了差不多。
但这话我不敢说,只好劝他大局为重,打仗要紧,看在宁国公争气有个的儿子的份儿上,原谅一下他这不争气的老子。
「你……」狗鹅子看我的眼神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憋屈恨道:「难道要朕看你白受委屈?
没白受,不止揪出三波幕后黑手,还实践了一下反间计,至少证明我《三十六计》没白读,而且名利场中,你死我活,各凭本事,再正常不过,弄不死我的,只会让我报复回去。
但是狗鹅子非说我委屈,那我就委屈委屈好了,反正也没啥坏处。
「要不……你给我升个品阶?」我小心试探,欲将委屈变现:「有品阶的宫人,即便是国公爷,也不能随意处置,所以……
你懂我意思?
他忽然莞尔,一副「朕就知道你不会白吃亏」的表情看着我,一开口,语气中竟带了几分宠溺:「说说看,你想要什么品阶?」
我……肯定想要最高阶。
但好像有点儿过分。
我现在是御前尚仪,从三品,按理说得一级一级晋升,所以合该是正三品,但我有点小贪心,我想越级升晋,那才是实打实的盛宠,以后谁想动我,不得再掂量掂量?
狗鹅子见我纠结难决,豁然开口:「尽管说。」「正二品?」我试探着问。
他倏地笑了,却并不立刻答应,只道:「可以考虑。
「从二品也行!」我马上改口。
「朕考虑考虑。」他不松口。
「正三品!正三品总行了吧?
「朕考虑。」
我瞬间郁闷了,升官无望,发财别想,权势落网,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不高兴了?」 他俯首看我半晌,噗嗤笑了:「瞧瞧你这出息,就只想要小小的二品,不想要正一品?
嗯????
一品女官!
顶头的正一品女官!
独得恩宠的正一品女官!
我真是做梦都能笑出声来!
等等……
本宫是当过太后的人,一品女官有啥好高兴,冷静冷静……
冷静失败。
我兴高采烈地抬了头,眼中迸发出喜悦的精光: 「真的?」他微微笑着看我,却不说话,等到我有些心急地抓住他的胳膊摇了摇,他才点了头,叹息般道:「阿祥,朕能给的,朕都想给你。」
「足够了足够了!」我连声推脱,这已经是计划之外,不能晋升太快,否则死的也快。
他默默与我对视,笑容便渐渐散了,目光闪烁中,眼里影影绰绰,慢慢浮上一些我看不太懂的情绪。
我刚要开口,却突然被他拽进怀里紧紧搂住,勒得我都有些发疼,落在耳中的声色亦是掺了几分艰涩:「朕差点……又失去你。」
我对这突如其来的温情有些无措,也不好挣脱,便抬手拍了拍他。
他继续涩声道:「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朕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我又拍了拍他。
「以后你必须一直在朕的视线里才行。」他又说。
这就有点过分了,你失去了你的拍拍!
「那……轮休的时候呢?」我还要有自己的生活好吧。
他松开我,不容拒绝道:「无时无刻。」那好吧,反正我也做不到,你也不会真计较,口头答应你罢了。
但是有个问题,我抬头看他,心头又浮现连日来的疑惑,他最近的眼神,总让我觉得有点熟悉,熟悉到了今天,我才想起来为什么这么熟悉。
这不就是秦桀阳当年看百里牧云的眼神吗?
当初就是靠这个眼神,我才看破了他们的奸情,啊不,爱情。
但我又觉得不太可能。
然而有些想法,一旦出现,就很难消散,于是我踟躇半晌,还是问道:「你……很在意我?」
「是。」他坦率地点一点头。
哪一种在意?
刚浮现这个念头,我心跳就加快了起来,但是犹豫一番,脑子里百转千回,终是没开口捅破这层窗户纸,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没必要。
却听他说道:「你难道,就不好奇是哪一种在意?
「不、不了吧……」我默默地往后退了退:「你也是大崽了,这么私人的问题,已经可以自己解决了。」
他却越前一步:「可朕想让你知道。
不,你不想。
我张了张嘴,未及将这话讲出来,他就已身至眼前,高大的影子压覆在我身上,像是一座严丝合缝的牢笼,逼仄迫人,难以喘息。
我一步步向后退着,后腰突地抵在了桌案边,退无可退,而他面色无波,却眸光若海,暗藏沉渊,只待一开口,便将我卷入无尽漩涡。
他说:「朕对你,一如皇兄对仁圣德太后。」即便我对他的回答有一定的预判,但真的亲耳听见,还是有种五雷轰顶、外焦里更焦的错觉。
我甚至希望这不是错觉。
我希望真的来个雷劈死我!
开玩笑开玩笑,还是活着最重要。
不过,这事儿我得消化一下。
不行,这事儿我消化不了。
不仅消化不了,心脏还有点遭不住。
我愣愣地眨了眨眼,组织了半天语言,唇齿动了几次,才最终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一句:「胜武帝与仁圣德太后母子情深,母慈子孝,堪为天下表率。」
他似笑非笑地挑一挑眉,像在嗤讽我的自欺欺人,一抬手捏住我的下巴,缓缓欺近,一双幽暗暗的眸子紧锁住我的眼:「朕爱你,男女之爱,够明白了吗?」
作为上届宫斗冠军,我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当然这种也经历过,甚至还一手炒作过。
可我当初炒的是别人,如今锅扣到自己身上,我只觉得……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虽然我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并且还坏事做尽,我也知道总有一天会遭到报应,但这种报应,是不是多少有一点过分了?
「我……」我不敢置信地指指他,又指指我自己,已经开始语无伦次:「我是……我不是……我我我……
他淡然地接过我的话:「你是秦阿祥,不是盛雪依,朕知道。」
完了,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等会,我理解一下……」我努力地转了转我那一片空白的脑子:「不行,我理解不了,天方夜谭,简直天方夜谭!
他微微扬眉,语色平和: 「哪里理解不了?朕帮你理解理解。」
你……你帮我理解?就是你造成了我的不理解!
他嗤笑一声,薄唇扬起近乎残忍的弧度:「是不理解朕是何时爱上你?还是不理解朕是如何爱你?亦或是不理解……朕怎样隐忍过这地狱般的许多年?!
「你放肆!」我沉下脸来,疾言厉色地斥怒:「这是你该和母亲说话的吗?」
他 「呵」地轻笑出声,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可眸中却毫无笑意,反而如刀投来:「你是我的母亲吗?」
我心头突突狂跳,嘴上却毫不迟疑: 「本宫当然是。
他微微眯眼,眸色危险地逼迫:「真的是吗?
「是。」我毫不退让,目光笃然地与他对视:「若有哪个不长眼的在皇儿面前乱嚼舌根,合该拔了他的舌头,大罪论处。」
「朕最后问你一遍,」他再没了虚假的笑色,只寒凝凝地盯着我,眼底既浮着刺冷的冰屑,又似压着隐隐的沉怒,「你,是我的亲生母亲吗?
「我是。」我依旧回答的斩钉截铁,这个时候,拼的就是心理素质,反正他没有证据,也不可能有证据。
「朕倒是低估了你的嘴硬。」他一把钳住我的下颌,缓而清晰地吐出了一个名字。
我一下愣住了:「那是谁?
「朕的亲生母亲。」他咬牙切齿。
「你亲生母亲叫南宫翠花?」这名字可真一枝独秀。
「这不是重点!」他几乎气急败坏,又说了一个地点。
我闻言霎时如坠冰窟,亲眼看着他眸中的自己唰地白了脸色,唇瓣也因为过于惊诧而微微张开。
那正是我当年买双胞胎的地方,可这个世上除了我,不该再有第二个人知道。
我极力稳住心神,用力攥紧了手指,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刺出尖锐的痛感,终于在无穷无尽的震撼中划出几分清明,支撑着我佯装镇定地开口:「本宫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几乎气急反笑:「阿祥,你可真是不乖 。
他微微停顿,低低在我耳边启声,一字一句如根根细针缓缓刺入耳膜:「朕问过陈院正,你压根不曾有孕过。
他的话杀伤力太大,几乎一箭穿透我的心脏,再无回转余地。
在这一刻,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怀疑人生、怀疑存在,具体思考的问题有很多:我是谁?我在哪?我从何处来?该往哪里去?
简单点来说就是:重新投胎往哪儿走?
我脑子里掠过了千万种理由,转过了无数种方法,然而却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能面容凝滞,两眼发直地与他四目相对,整个人都僵硬地如同一个风化在海边的雕塑,被奔涌起的一层又一层的惊涛骇浪,一遍又一遍地拍死在沙滩上。
他静静地与我对视,眸光闪烁,明明灭灭,良久,如古井无波的脸上忽地裂开一丝缝隙,倏地笑了出来,轻抬着我的下巴将我的嘴合上:「傻子。」
他的指尖滚烫,触在肌肤上炙如烙铁,灼得我猛吸一口气,仿佛从很深的噩梦中惊醒。
而那位噩梦之源,竟然和我说:「不是做梦。」
我宁愿是。
「在想什么?」他又开口,嗓音低醇,温柔蛊惑,像一张细密的网,将我死死缠在其中。
我呆呆地望着他,恍惚着开口:「可我是你母后啊?
「你不是。」
「好,我不是。可我不是好人,你知道吧?
「知道。」
「我还阴险狡诈,心狠手辣,你也知道吧?
他微微勾唇:「朕为君十余载,杀伐征战,威震四海,六岁时就杀了胞弟,你六岁的时候在干什么?
呃……在被我爹追着杀,那还是他比较厉害。
我又想了想:「可我长得也不怎么好看……他深深地凝视我,仿佛看进了我的灵魂里:「福寿全太后美艳无双,名闻天下,哪里不好看?」
我急了:「问题就是我现在不是福寿全,我是盛雪依!
他浑不在意地笑笑:「正好,最棘手的伦理问题也解决了。
我几乎窒息:「为什么?
我的费解已经达到了顶峰,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朕也想问为什么?」他撇过视线,面上浮现几分难堪与怨恼,「你凉薄、冷漠、自私、无情,对朕不管不顾、不闻不问,还争权夺利,敛财好色,贪生怕死,可朕爱你,朕他娘的就是爱你,朕毫无办法。」
他说前半句的时候,我还跟着点头,心想他不是对我的定位很清晰吗?待听到后半句,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是对自己的定位不清晰。
变态竟然懂了爱,真是不配当变态,还吓到了我这个死变态。
本同是变态,相煎何太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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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作者 知乎
上次更新 2025-03-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