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太过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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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时候,要是再看不出来,那我就太迟钝了。

我撑着下巴,目光落在柔软赤裸的地面上。

从陆流开始。起初他便安排了四个结丹长老陪我去远古遗迹,但根据去之前获得的情报,那遗迹中分明没什么贵重物品。而四个结丹长老,正好是神魂还不太稳定的仇天无法抗衡的存在。

我因此得到了白翎扇,又在陆流的帮助下完善白翎扇,将其变成本命法宝。想必他那时就已经在扇子里暗中动了手脚,所以后来在三界战场中才能轻易碎我金丹。而他那时候还没喜欢上林天樱,且对我心有好感,所以设计将冰玉洗髓池的名额给了我。

尔后在三界战场中的相处也算正常,直到我与仇天掉进密室,与他分别,再见时他已经表现得十分喜爱林天樱,那么显然那段时间内,他和林天樱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

至于后面这些行径,似乎想要帮我,偏又在每一次濒临选择时毫不犹豫站在林天樱那一边。如果他不是有精神分裂的话,那我只能理解为,他是在演戏。

不是演给我看,就是演给林天樱看。

只是对于这种强行为我筹谋,但什么都不跟我说的情况,我并没有觉得感动罢了。

再有风如是。魔界不世出的天才少女,大乘期魔君,连白翎扇这样的准仙器都能炼出来,按理说就算被仇天暗算囚禁,也不可能会那么事无巨细地帮我解说,还无条件帮助我。甚至在第二场交易八字都没一撇的时候就随我来正面对决陆流。虽然聂星落走后她说了那句令我万分感动的话,但却很快转折在得知妖界人马真正的去向后,转而变成了某种审慎的疏离。

银祁和聂星落就更不用说了。就算这俩话说得再漂亮,也无法改变他们的出现和存在过于突兀的事实。

「你们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呢?

我微微苦笑,「说实话,在这么多破事发生以前,我一直觉得自己就是个默默无闻的小透明。就算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但也并不影响我的无人问津。可现在搞成这样,我倒错觉自己有多重要似的。」

「不是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而是想看到什么,他们想找出问题的答案,我也是。」

风如是反手将几颗丹药收起来,然后问了我一个十分严肃的问题:「无论是人族、妖族还是魔族,你认为修仙之人到底追求的是什么?」

我几乎立刻就想到了原著作者的那句经典言论:「修仙之人,逆天而行……

「对。」风如是说,「若是没有灵根的凡人,出生后也不过只有几十载寿数,而魔族与妖族哪怕好一点,但若是没有丝毫修为在身,也活不了太长。修仙之人,身体会有变化,开始辟谷,身轻,修为不断精进直至能够移山填海……修仙之人,逆天而行,所求的肯定不只是长生不死,一定还有更多的东西。」比如,呼风唤雨。我在心里暗暗补充。

「但没人想过,逆天而行,这里的天,指的究竟是什么呢?」指什么?总不能是大家白日里抬眼一看就能看到的蔚蓝色天空吧?

我迟疑着问: 「难道指的是……天道?

「没错。」风如是肯定了我的猜测,「就是天道。但这样,新的矛盾就出现了,修仙之人是逆天道而行,可我们修炼之路能走多远,能否得到珍稀材料的馈赠,却全依赖于是否从听从天道的心头指引,走他安排的路,得到想要的一切。如果听话,就有奖赏。」

「一边逆天而行,一边又要遵循天道给出的指引,否则将会削减气运。这两者之间,根本就是矛盾的。

我愣在原地,感觉问题已经发展成了一个哲学问题。

在风如是提出这个问题之前,其实我心里已经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始终不知道该怎么清晰地表述出来。

对,这个世界是冲突的。或许是因为作者的设定出了问题,或许是谁引起的蝴蝶效应,总之从现在的情形看,对修仙者分明极不友好。

「至于为什么能从你身上找到问题的答案……」风如是指尖忽然冒出一簇细小的火焰,将那几颗丹药烧掉,然后拍了拍手,「或许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你,你是被天道看重的人。」

「聂星落?

「或许是他,但或许不是。说真的,对你那只被叫猫的噬元兽到底能不能代表天道这件事,我心里是存疑的,不过无所谓。」她说,「你有空的时候可以研究一下你身上那个龟甲罗盘。这东西数量稀少,很是珍贵,不光能指引方向,还能暗示命数,你总能从上面看出点什么来。」

她说完就出了门,把思考的空间留给我一人。我愣怔地盯着地面上微小的起伏,脑中千头万绪像海水一般涌过,留下轰鸣余响。

第二日,人界七大门派的顶尖修士们终于赶到,而且估计他们还去门派本部又集结了一批人过来,因此显得很有些浩浩荡荡。

两方在落凤平原上对峙着,我和风如是银祁则站在不远处一座山头上往过看。距离不远,但我精心布了个用来遮掩的幻阵,

因此那边的人看不到我们仨。

略等了片刻,人界里便站出来一个代表,冲妖主高声道:「这么多年间,人界与妖界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今日你们为何大举进犯我人界地盘?

天,他们派出的代表居然是尘松,这也太不尊老爱幼了吧?

于是妖界这边也派出了一个代表,银祁说那是他们银锦狐一族的族员,此人长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看起来就不是善茬,于是我立刻信了银祁说他族人都嗜血残暴的真相。

银锦狐大哥一声冷笑:「你们人修这么些年,修的到底是成仙大道,还是没皮没脸?原本落凤山一带皆是我妖界地盘,不过因你等几度进犯,才退居至十万大山之后。如今我们不过前来拿回自己的东西,何以用得上进犯一词?」

尘松面色一僵,强撑着气势道:「那是太久之前的事了,自老朽出生起,落凤山就是人界的地方。更新换代本就是自然规律,哪里就算得上你们的东西?」

「更新换代是自然规律,那我们将落凤山拿回去,也算得上自然规律吧?」

然后这两方人就开始了互相揭短与指责。

古剑山的人说,之前某副本里妖修杀了他们门派中百年难遇的 天才弟子;妖修说,玄兽宗总是潜入妖界,盗走他们珍贵的妖 兽幼崽加以驯化;冰玉门说,某妖兽族群生性喜淫,掳走她们 门派中许多貌美女弟子;妖修又说,万药山的弟子丧尽天良, 竟然用妖兽入药……

我津津有味地看了半天,直到见他们越来越混乱也没吵出什么结果,终于有些不耐烦了:「吵什么吵,就这么一点事。若是觉得对方没理,直接打一架就好了。」

银祁说:「毕竟是两界之间的大事,总要寻到一个占理的由头才好动手。」

我啃了口果子,斜觑着他:「看起来你怎么一点都不为自己的族群忧心?」

「你不也一样吗?

「能一样吗?这群人个个要杀我,我要为他们忧心我得多圣母啊我?」

「我——」

「别吵了。」风如是冷漠地制止了我们,说,「若是没有意外的话,他们应该很快就会动手。到时候我们趁乱潜过去,捉我们要捉的人。」

我点点头,又往那边瞅了瞅,忽然看到晴朗无云的天际出现了一个小黑点,结果那黑点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直至停在落凤平原上空,我才发现那居然是一群魔气笼罩的人!

为首的那个,黑发黑衣,目光冰冷,正是仇天。

他从天空略向下降了降,锋利的目光扫过下面的人修和妖修军团,扫过两方为首的核心人物,扫过……我们这边被幻境笼罩的山头。

他一挥手,我就感觉自己精心设下的幻境被破了。仇天冷冷地说着:「风如是,你潜伏在此处,究竟有何目的——」

话音未落,便看到水波般碎裂的幻境后出现的一脸尴尬又礼貌微笑的我,语气顿时一变,变得不敢置信。

「秦绒绒,你怎么会在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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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摸摸鼻子,十分尴尬地抬起手挥了挥:「好巧啊。」对于社恐来说,作为目光焦点暴露在众人眼神下是一件过于可怕的事情,更何况这群人五花八门,看着我的目光更是意味深长。尤其是林天樱,看过来的时候微微惊讶了一下,随即目光中又褪成了一片混合着愤怒的不屑。

大姐,你神情这么生动丰富,不修仙的话可以考虑转行做个演员。

仇天望着我,唇角微微抽搐:「你来这里干什么?你怎么会在那女人身边?」

我转头瞟了一眼风如是,她冲我笑了笑,看仇天的时候表情很冷:「我与秦绒绒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置喙?

仇天的神情也很难看:「我不管你要做什么,别扯上秦绒绒!她现在修为尽失,已经是一介凡人,不能给你提供任何帮助……」

这就显得信息有些滞后了啊哥!我不得不跟他展示一下我扎着双马尾的娇俏元婴,以示自己现在的真实修为。

仇天显然有些震惊,他沉默了一下,目光下意识往林天樱的方向看过去。而我们自立自强的女主只是回了他一个眼神,一言不发,相当敷衍。

我顿时有些恍然。看来是林天樱来之前联系了仇天,以风如是作为筹码和借口,让他过来帮忙,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刻意隐瞒了我的存在。

可是照林天樱的性格,她应该也是不在乎人界的地盘到底归属给谁的,又为什么特意叫仇天过来?本来就是人界和妖界之间的战争,现在魔界也掺和进来,加上我们三个在旁边浑水摸鱼,局面只会更混乱。

果不其然,仇天带来的一帮人落在了人界一方,显然是要帮忙了。我往妖界那边瞅了瞅,低声问风如是:「那我们要不要过去?」

「再等等。」

风如是摇摇头,伸手按住了我的手腕。她的手指冰冰凉凉的,擦过来时冷得我一个激灵。

我们三个放在千军万马面前,就是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可以理解。

妖主看到仇天的出现,神色有些难看。而他身后的赵兰芝慢悠悠地踱步出来,远远地笑道:「人界与魔界之间,不是向来有不共戴天之仇吗?怎么今日倒是玩起了守望相助这套?难不成魔君与林天樱的情谊,真就深厚到了这般地步?」

我从她语气中听到了一种奇异的兴奋,内心有些困惑。赵兰芝这个人,原著中没有提过,如今出来的也很奇怪,目的更是意义不明。说她恨陆流吧,好像也不是那么恨;说她想帮妖界吧,但看起来好像对搅浑水更感兴趣一些。

一边想着,我一边看向陆流那边。他就站在离林天樱几步之遥的地方,目光却并没有落在林天樱和仇天身上,反而死死地盯着赵兰芝,目不转睛,一副十分紧张的样子。

看他这模样,我甚至忍不住开始联想:难道赵兰芝说的露水情缘因爱生恨的戏码,竟然是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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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谊?」

人修那边的各位一听这词,顿时变了脸色,看着林天樱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异样。说起来七大门派也是一个比一个古板,在种族荣誉感这件事上,没有人比得过人族修士。

林天樱淡淡道:「我与魔君的情谊,不过就是我曾出手救过他,而魔君要还我救命之恩罢了。我与魔君之间光明磊落,坦坦荡荡,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可以,不愧是女主,睁眼说瞎话还能脸不红心不跳。

不过这话显然很有效果,起码说完之后,她身后那一众人修的神情缓和了许多。

仇天对此不置可否,飞快地瞥了一眼风如是之后,又将目光转向妖主:「妖主不妨再好好考虑一下,真的要以一敌二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似乎不久前,妖界刚平息了一场内乱,元气大伤,虽然人族修士数目少,但加上我魔界,倒也能勉强战个平手。」

妖主大哥抿了抿嘴唇,一脸严肃:「魔君仇天,你真要与我妖界作对吗?那林天樱屠我妖族臣民,我与她有不共戴天之仇!更何况,人修向来贪得无厌,井水不犯河水还不够,偏要得寸进尺,一步一步侵吞我妖界地盘。你魔界应该也深受其害,为何还要与人修同流合污?」

这是他第二次提起林天樱屠妖的事情。

诡异的是身后的其他妖修们神情并无变化,仿佛这事只有妖主一个人还记得,而人族这边,仇天很明显惊讶了一下,接着下意识去瞅林天樱。

而林天樱脸上寒霜一闪而逝后,换成了理直气壮的坦然:「妖主莫不是想找个名正言顺的借口进犯人界想疯了?我一个结丹修士,连十万大山都过不去,如何能屠戮你妖族中人,难不成偌大的妖界,连个制衡结丹修士的人都找不出来?

妖主深吸一口气,淡淡道:「虽然我不知你是如何瞒天过海的,但林天樱,你骗不过我。就算全世界都不记得了,但我还记得,记得我的族人是怎么一个一个死在我眼前的。」

咬牙切齿的口吻中磨出几分鲜明的恨意,我看看林天樱冷凝的神情,终于察觉到一丝不对的地方。

原著里,林天樱屠妖是一个很关键剧情转折点。原本她从仇天手下虐恋完了终于回到人界,又误会自己的灵兽被族群迫害,所以杀到了妖界质问。

但是由于毫无疑问的经典修仙文误会剧情,林天樱被认定是上门挑衅,对方试图动手擒获她,结果反被林天樱大开杀戒。得知妖界中有她想要的材料后,便一路理直气壮地杀了下去,甚至当着重伤的妖主的面,杀了大半他的族人。

但那应该是很久之后的剧情,怎么会在此刻出现?而且事件双方似乎都默认了这件事的确发生过?

如果这些事真的发生过的话我猛地转头看向风如是,发现她也在看着我,眼神中透露出某种了然。我咬了咬嘴唇,轻声问道:「姐姐,之前在死亡魔音谷,你说林天樱和仇天已经相识了数万年……」

她看着我点了点头,道:「是。而且按理来说,其实你应该也已经死去了数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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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傻傻地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风如是拍拍我的肩膀,语气罕有地温柔下来:「先做你要做的事情吧。有些事既然你猜到了,等现在这件事结束后,我会把我知道的明明白白地告诉你。」

我知道目前应该把注意力都放在战场上,因为按照原定计划,我要在混战时趁乱潜过去,和风如是一同制服林天樱,最好能直接杀了她,然后再看有没有机会活捉陆流交给赵兰芝。但此刻我的心神已经完全被心头那个猜测占据,实在没法将大部分注意力都分给战场。

如果说,这些书里的故事其实早就发生过一遍;如果说,本来的秦绒绒早就死在了万魔窟……

那我是谁?又为什么之前的故事线还在按原著往前走?难不成真的如我所想,这个世界里的林天樱、陆流、仇天、风如是甚至那个妖主,其实都是从另一个已经发生过许多事的平行世界穿越过来的?那个世界的时间线已经自原著的剧情又往后推了数万年?

可是原著里陆流为林天樱飞升献祭后,也早就死了啊??

我感觉自己好像抓住了真相一角,但脑中混混沌沌的,始终无法将事情整个拨云见日,看得明白。半遮半掩下反而更令人心生不安,我看了一眼谈判破裂已经陷入混战、满场法术和法宝乱飞的平原战场,隐约觉得这一次,我依旧没办法对林天樱下手成功。

一片混乱里,最核心的那几个人依旧没动,在天空中僵持着,但气氛已经紧张得像是拉满弦的弓。不知道是谁朝林天樱那里扔过去一把匕首型的法宝,她挥手打落之后,妖主便一声嘶吼,变回四爪蛟龙的原型,朝她冲过去,然后被仇天伸手拦了下来。

两个人战在一处时,赵兰芝也朝陆流动手了。

然后我惊讶地发现,这个之前说好是无灵根凡人的女人,才最让人捉摸不透。因为她什么也没带,什么也没踩,两手空空、闲庭信步一般从空中走到陆流近前,如履平地。而陆流一个大乘期修士面对她时,居然肉眼可见的紧张。

「就是现在。」风如是抓起我的手腕,拉着我飞快朝战场内飞去,「林天樱现在落单了,我们杀了就走。」

她修为显然高出我们俩一大截,因此银祁落在了后面,为了追上来他迅速地变回了银锦狐原型。飞得近些,我终于听到了赵兰芝开口说话:「想必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诶?

陆流神情冷冰冰地望着她:「既然已经放手,你就不该再出现在这里。」

这是什么暧昧的台词啊我的天……难道你俩真的有过一腿吗?

赵兰芝朝他笑了一下,笑容轻巧又从容:「可是我又反悔了。怎么,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你能背着我偷偷做违约的事,难道我就不能也回敬你?更何况,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被你们弄得如此有趣,我当然也很想参与一把。」

陆流说:「但这和秦绒绒无关。」

「放心,我也没说和她有关,我针对的只是你。」赵兰芝仿佛猜到我们会在这时候过来,朝我这边瞥了一眼,「但是你设局的方向错了,现在除了林天樱,秦绒绒最恨的就是你。你猜她会不会趁你与我对峙的时候,对林天樱下手呢?

陆流的脸色立刻变得苍白,白得像一张 A4 打印纸。

「所以我说你蠢啊,苦心孤诣,到头来也只是白费工夫。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我已经到了离林天樱很近的地方。出于之前那个荒唐又大胆的猜测,我怀疑她对白翎扇的套路无比熟悉,因此没用本命法宝,反而从经脉深处召出了坎离八卦剑阵。巨大冰剑在空气中迅速凝结成形,然后猛地朝林天樱刺了过去。

「绒绒,别!」陆流脸色剧变,冲着那把剑扑了过去,他侧头看着我的目光被无尽的悲伤和无奈填满,那双眼睛令我微微一怔,旋即被剑身刺入肉体的声音重新惊醒。

冰剑从陆流肩头刺入,然后刺穿了肩胛骨。

我愣在原地。

耳畔传来赵兰芝的轻笑声。我眼前轻轻一花,一柄几乎完全透明的匕首就出现在她手中,自然得好像本就属于她似的。紧接着匕首飞过去,深深地插进了陆流心脏。

那匕首……那是陆流的本命法宝,噬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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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陷入僵局。

陆流捂着心口踉跄了两步,险些从半空跌落下去。我眼瞅着他的脸色和嘴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进而变得惨白,竟然隐约产生了几分同情。

同时也有点迷惑,大乘期修士,原著顶着半边光环的深情男二,就这么……死了?

那当然也是没有。

陆流生生从心脏中拔出匕首,鲜血汩汩流淌,又很快被火红色的灵力堵了回去,整得像是岩浆翻滚。但那受伤的毕竟是心脏,所以他还是迅速地虚弱下去,却仍然强撑着站直了身子,满目冷意地看向赵兰芝。

我大脑有些宕机:为什么……为什么赵兰芝可以这么自然而且轻易地召出陆流的本命法宝,甚至能让它伤到自己的主人?

陆流漠然地问:「够了吗?

赵兰芝点点头,有些遗憾的样子:「够了。终归还是你的本命法宝,要不了你的命,下次我会找个别的办法。」

陆流扯着唇角笑了一下,像是嘲讽:「放心,在事情做完之前,没人能要我的命——天道不行,你也不行。」

我就这么听着这两个人你来我往举重若轻地讨论着生杀大事,不禁觉得万分魔幻。目光落在陆流脸上时,发现他恰巧也在看我,微微失焦的眼睛看起来竟然格外温柔。

像极了之前我们还没撕破脸时他虚情假意的样子。

不知道是凑巧还是有意,他如今的站位将林天樱牢牢护住,我们如果想动手,必然不可能越过陆流。我的直觉没错,今天大概率还是杀不了林天樱,但我着实没想到,陆流就这么爱她。

往一旁瞟了瞟,仇天已经和妖主打得昏天黑地。两团黑雾中不时有火光和能量爆开,接着又在旁边开了许多夜色般漆黑的空间裂缝,显然战况十分激烈。下面的和附近的人都渐渐离远了些,怕自己被牵连进去,一个不小心就是尸骨无存。

而我们这边则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之中。无人动手,但大家显然都提着十二万分的警惕。这当中最辛苦的大概就要数受伤的陆流了,又要提防赵兰芝再对他下手,又要看着我和银祁风如是不要再对林天樱动手,不给他颁发一个劳模奖都觉得对不起他。

一片寂静下,终于是风如是开口打破了僵局。

她望着陆流,淡淡道:「我想,我大概猜到一些你真正的目的了。可是你这样做,到最后可能会性命不保,别人也不会领你的情,真的有必要吗?

陆流没答话。

倒是赵兰芝很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随即了然地笑了起来:「原来是魔君啊。你竟然会出现在这里,看来变化比我想象得还要更多。真是越来越精彩了。」

风如是看着她:「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你心里不是早就有了猜测了吗?」赵兰芝轻轻一笑,「我没想到,不声不响跟在秦绒绒身边的,居然是你。秦绒绒给了你什么筹码做交易?让我猜猜——不会是,某个能够提升至尊魔君晋级概率的东西吧?」

我浑身一颤,不敢置信地看向她。赵兰芝到底是什么人?!她怎么什么都知道?

好在,风如是沉默半晌,终究是淡淡地说:「并非如此。我帮她是因为……我们是朋友。」

「哈,看来是我高估你了。

赵兰芝说完,不再与我们对话,仰头望了望天际,忽然神色剧变,转头十分凶狠地瞪向陆流:「你做了什么?!

陆流面无表情。

「好、好,原来你和他也能合作,是我低估你们了。」她咬牙切齿了半天,像是在努力收拾情绪,最后终于展颜一笑,虽然是笑,但我背后倏然涌起一股凉意。

「这一次是你们抢在前面,下一次则未必了。」赵兰芝说完,又冲着我道,「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该说你幸运还是倒霉。这里最单纯的是你,最不怕死的也是你。秦绒绒,记住我的话,没有一个人值得你相信或者深交,否则最后受伤或死的,也同样是你。」

她说完这句话就慢慢升空,然后越飞越高。

「很快,我们就会再见到了。

这句话的尾音还余留在空气里,赵兰芝却已经不见了身影,就好像突然被传送到了很远的地方。我瞳孔蓦然紧缩,仔细感知了她之前位置留下的一点能量余波,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是以极快的速度布了一个超长距离的跨区域传送阵,然后通过阵法转移离开了。

赵兰芝一走,天边打得难分难舍的仇天和妖主也停了下来,两人喘着粗气望着对方。仇天退回到林天樱身边,妖主也回到了对方的队伍里,我这才发现人家两边现在泾渭分明,只有我、银祁和风如是站在最中间,感觉像三个裁判员。

下面仍然喊杀震天,两边打得热火朝天,已经各自伤亡不少。林天樱皱了皱眉,对着妖主说:「若你执意不休战,最后伤得更多的只会是你妖界弟子。」

妖主咬牙道:「我知道你人界资源稀缺,能培养一个高阶修士是极难极难的事情。哪怕能三个换你人界一个,我也觉得值!」

林天樱意有所指:「妖主真是做大事的人,不拘小节,可你想过那些妖界修士愿意被你牺牲吗?你此次出征人界,打的是我们侵占妖界地盘、杀害妖界族人的旗号,才说动了大部分族群。而如今若我亲口告知这些人,这其中有大半原因是因为这是你铲除异己的圈套,以及其实你比我们更想让族人死,你猜猜他们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妖主的脸色顿时很难看:「你当如何?」这下林天樱就不说话了,我发现她的发言概率堪比明星后援会,干啥啥不行,甩锅第一名。

明明是林天樱自己惹怒了妖主,又是人修得寸进尺,霸占地盘、抢夺资源甚至拿了许多别人的妖兽幼崽收为灵兽跟宠,这才引发众怒。结果她三言两语把自己摘了个干净,别人听到,还以为事情都是妖主的错呢?

最终,还是陆流开了口:「和谈吧。」他说。语气虚弱,声音已经像元气大伤后的空虚和轻微。但这一声,已经足够让下面还在混战的人修和灵兽们听得清楚。片刻后,妖主终究磨着牙开了口,一声大叫,像是在发泄。

「暂时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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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战后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只有我和风如是两个人。

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

深情对视了半天,她终于开了口:「你想知道什么,可以先问我。」

「我就想知道几万年这个时间节点是怎么回事儿。

我忍不住道:「如果按照你说的,我几万年前就该死了,那如今的林天樱为什么还是我临死前的修为——几万年时间,石头都能开花了,没让她从结丹修士飞升成仙吗?还有其他人的状态和修为又是怎么回事?我无法相信,这根本就不是几万年后的世界!」

「几万年前,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忽然有一天,手下来报,说万魔窟有异动,好像是仇天那个疯子又把哪个人修丢进去折磨了。因为离得远,我并没有多问,更何况如果是他处置了属于自己的下人,我去过问只会增进矛盾。那段时间,因为之前暗算的事,我与他摩擦不断,我担心伤到族人。」

说起这个暗算的事情,我就想到了更多。原著对于风如是的生平描写详细,但对于这个人物的性格和角色刻画却十分扁平化。比如写她因为和仇天是死对头,所以在他吞噬极焰的时候暗算他,致使仇天陨落……

可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直觉告诉我,风如是并不是这样的人。

犹豫了一下,我将心底疑问和盘托出。风如是愣了愣,旋即了然:「哦……你是知道一些内情的,我想起来了。但你说得不对。我暗算他,并非因为我与他是死对头,而是我想吞噬他。」

「吞噬?!」

「对,吞噬,是吞噬没错。」像是觉得一遍带来的害怕和刺激还不够,风如是又将这词儿重复了两遍,激得我毛骨悚然,「书上有记载,将收服天地极焰后、尚还在吸引天地能量的同族人吞噬,便有增加成为至尊魔君概率的作用。」

这话怎么听着有些邪乎?感觉像是那种,转发五个微信群就能xxx 这样的消息,带给我的困惑。

最后我说:「但你的尝试吞噬失败了,所以他死了。你好不容易保下自己的位置,却因为他后面离奇复活,再加上有林天樱的各种神操作,威信削弱大半,所以你也不喜欢林天樱,对不对?」

「对,也不对。」风如是看着我,「你说的这些,都是几万年前发生的事情,并非现在。

「我现在怀疑的是,你也如仇天一般死而复生了。曾经在万魔窟死去、陨落,又在几万年后复活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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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脑子有点乱。

其实风如是说的这些,我之前已经猜到了大半。但我不理解的点就在于,实际上风如是并不知道我已经不是原先的秦绒绒,而是一个外来者。

但即便如此,整个时间也与世界发展的进度对不上——最起码,陆流早就该死了。就算他也复活了,那为什么现在的林天樱还是结丹修士?为什么现在的世界进度还是几万年前的进度?

一瞬间,我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什么。

如果说,陆流也是死而复生的话,那他这一系列诡异的行径似乎就有了很好的解释——因为我这个徒弟死在了他手里,所以他略有愧疚,但这种愧疚又不足以覆盖他对林天樱的一往情深,所以他只能一边为了保护林天樱而反复阻拦我,一边又用那种愧疚的眼神恶心我。

又或者,他是真的为我好,然后又不得不在林天樱面前演戏,只是这种自我感动式的牺牲和委屈着实没有必要。倘若他摊开来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我,我倒能叫他一声勇士。

可惜他从来都很自以为是。

陆流啊陆流,不愧是你。

听我说完,风如是皱了皱眉,神情有些惋惜的样子:「倘若我早知道那万魔窟中的人修是你,应该不顾仇天那疯子的阻拦也要救下你,不至于让你那样死去。」

我问她:「我当时死后发生了什么?

「听人说,仇天禁锢了你的经脉,让你无法动用灵力,然后扔进万魔窟,去找林天樱邀功无果,反而打伤了她。之后事情传到人界,有个人修闯入魔界,将你身上的本命法宝收走后,又去找仇天打了一架。而你在万魔窟中日夜哀号,叫声凄厉到附近的魔修都搬远了些。」

「一百天后,你死了。

「死后有个魔修想进去找到你的尸体,吞噬残余灵力,才发现你死得干干净净,魂飞魄散,尸骨无存。」

我打了个寒噤,忽然庆幸自己并不是原本的秦绒绒。否则对于陆流和仇天这两个人,她应该会恨不得吞了他们。

「说来也有些古怪,那段时间我见过仇天几次,总觉得不太正常。从前他刚当上魔君时,并非如此偏激癫狂。

接着她跟我讲了些仇天之前的事迹,比如魔界那些不老实的党派蠢蠢欲动时他怎么恩威并施地镇压,比如天降灾祸时他如何组织魔界中的普通族人撤离……桩桩件件,讲得多了,逐渐在我心里立起一个具体且立体的形象,和原著里那个暴躁极端的虐恋狂截然不同。

但……很真实。

「所以昨日见他,我总觉得之前那个仇天又回来了。

我摇摇头:「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现在不喜欢林天樱了。
而且林天樱好像骗了他,所以他怀恨在心。

风如是不信:「那他还来帮忙?

「利益交换罢了,不换取她的信任,怎么能反水然后下手呢?」

风如是终于觉出不对了,眯了眯眼睛,一脸怀疑地看着我:

「我怎么感觉,你好像一直在说服我,暗示我放弃找仇天算账的事情?」

哎呀,被发现了。

我尴尬地笑了笑,摸摸后脑勺,坦白道:「其实我欠仇天一个人情。」

接着将那次碎丹事件后他打开空间通道送我走,还在我身上放了敛气符避免我被陆流和林天樱发现的事情说了出来。风如是若有所思:「如果这样的话,看来他真的与林天樱再无情谊了。」

「只是他将我关在那地方数万年,这笔账并非简单几句话就能一笔勾销的。」风如是说,「放心吧,这是我与他的恩怨,并不会牵扯到你。况且即便动手,我也不一定打得过他,毕竟这几万年,他的修为也不会毫无寸进。」

到这里,我终于能说出那个在我心底横亘已久,被反复揣摩和完善的猜测。

「你有没有想过,其实现在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并不是你原来所在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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