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王妃难追

「回王爷,她……昨夜去了……象姑馆。

「那是个什么所在?

「是……小倌馆……

「混账!

我,何秋儿,上一世迷恋王爷叶天晋,被利用,被伤害,被搞到家破人亡。

这一世,我定要保住我全家,跟恶势力死磕到底!

重生之后的我刚满十三岁,叶天晋还不是摄政王。

那天,叶天晋与我兄长一同回来为我过生日。许是觊觎我的美色,他频频偷看我,对我兄长道:「真羡慕你有个雪团似的妹妹。」

呵,再吃两年饭叫你看看我能蹿多高。

第二日我就央求爹爹,准许我参选秀女。

我觉得当了叶天晋的嫂子,应该能改变很多事情吧。

我爹一副看傻子的眼神。

我当然知道皇帝和我爹一般年纪,甚至因为过度劳累,看起来比我爹还要老二十岁。

但架不住我一哭二闹三上吊,我爹终于赶着时辰把我送进宫参选秀女了。

我因为御前失仪被赐了花,落选。

礼部侍郎庶女长得那么丑,摔了一跤还被赐了牌子。

难不成皇帝发现选秀当场的臭气来源是我的一个闷屁?

呵,早知道中午少吃一个沾了糖的烤白薯。

从宫中回家,我开始思考自己该怎么办。

叶天晋又晃到我家门口,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搁这儿装偶遇呢?这一世老娘不吃你这套了。

我向他福了福身,转头对丫鬟道:「王爷怕是来找大哥的,快请去正堂。」

随后我回了自己院子,晚饭也在房里吃。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没能嫁给皇帝老头有多沮丧呢。

其实我只是怕遇到借口留下吃饭的叶云晋。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些前世的记忆,只不过断断续续的。

上一世,在我十三岁的后半年,皇帝驾崩。谁都没能想到,三十出头的皇帝就这样早早去了。

可能当皇帝真的很苦吧。

紧接着那道遗诏下达,八岁的太子登基,唯一的亲王叶天晋被封为摄政王,辅佐幼帝。这平衡了皇权和小皇帝生母萧贵妃家的权势。

可自从叶天晋当了摄政王,就处处与我爹做对。

南方洪水,我爹提议减免赋税,放粮仓救济灾民,他却说边疆不稳,赋税不能免,粮仓不能开;北方大旱,流民窜来皇城边,落草为寇打家劫舍,我爹提议剿匪以安民,他却说此事无伤大雅,怀柔以充军。气得我爹老了十岁。

我躲在房里差丫鬟跑了几趟,听说爹留了王爷吃饭,他们在前厅谈笑风生,王爷与大哥在廊下密谈片刻后,就上了马车走远了。

我这才跑出去,给爹爹端茶捶背,说道:「这个王爷真坏,我们趁他没当上摄政王,找个刺客,将他杀了吧。」

我爹又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我。

我想可能是我说话太直白了些,于是改口道:「找个刺客,让他看不见明天早上的太阳。」

第二日,爹爹找了郎中,对外说是给娘调理调理身子,实际却给我号了一下午脉。

郎中惊奇,咿呀哦了一阵,说并无不妥,然后小声对我娘道,可能得找个道士。

我气得一拍桌子,「爹、娘,这事儿其实很简单。同样的事情我经历过两遍,上次我没活过十八岁,那个狗王爷还说要把你们全部搞死。这次我有备而来,擦亮眼睛,绷紧神经,我一定要搞垮他。」

我爹我娘呆愣愣的。

我知道是我冲动了,说了太多正常人接受不了的话。

还是我娘比较有耐心,她安抚了一会儿怒气冲天的我,「秋儿,你爹在朝受陛下重用,如今你兄长也要入朝为官,前途一片光明,就算当不了宫里的娘娘,爹爹也会为你寻一门好亲,不会让你吃苦的。」

我哭了……娘啊,我咋跟你形容呢。

我甩手出去走走。迎面来了个老熟人,嚯,是叶天晋!

「秋儿妹妹今日可大好了?」一身月白色长衫的叶天晋就先发了话,一旁的大哥闭着嘴偷笑。

怎的,我家大门常打开吗?整日与我兄长混在一起,也不怕人说你们有特别的癖好。

我面上仍然恭恭敬敬,「劳王爷挂心,小女是痴心妄想,想做娘娘,求而不得,心内积郁。」

说完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叶天晋好听的声音:「秋儿不是在生本王的气就好。
妹妹当不了宫里的娘娘,当王妃也不错呀。

我背对着他在心底暗自啐了一口,这叶家天下就你一个王爷?怎的,当你的王妃,看着你和萧钰若亲亲热热,然后我家破人亡吗?

不过刚才只是和他面对面站了一小会儿,我这小心脏就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气人,真气人,就算被他害得那么惨,还是忍不住开心,忍不住靠近他!

我大步流星地逃开,想着得找个替代品,寄托多余的感情。立刻!马上!

否则我会再一次掉进去,陷得死死的!

兄长的同侪我大多都认得,以往他们都秋儿妹妹长,秋儿妹妹短的,约一两个出来解解闷应该不难。

我炮制了十几封邀请信约青年才俊们喝茶聊天,让几个麻溜的家丁按着地址送出去。可足足等了两日,一封回信都没有收到!

是看我秀女落选,就再也不觉得我可爱了吗?!

百无聊赖,我只好在大街上闲逛。从东大街到南大街,从北大街到西大街。最后走在西南角一处小巷子里偶遇两名男子,一名英俊开朗,一名阴柔妖冶。

我流着哈喇子挽着他们俩,来到了象姑馆。

真好呀,这里的男子说话又好听,长得又好看,夹菜添饭,端茶递水,特别体贴。

他们还编排了一些好玩的故事,笑得我眼泪直飞。

我玩得很开心,却不知家里人都找我找疯了。

天蒙蒙亮,我被一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男人带出了象姑馆,凭着上一世的记忆,我判断这是那狗王爷的人。

这个叫束几的人带着我回了我家,在何府大门口丢下我就走了。

爹爹罚我跪在祠堂的时候,我才知道象姑馆是个什么地方。

懊悔!捶胸顿足!

早知道是这么个地方,我干啥拘着自己,光埋头吃菜,磕花生米,喝白开水啊!最起码摸一把,靠一下。

哎!

二、

何相未出阁的女儿夜宿小倌馆的消息不胫而走。同时,王爷在朝上请旨娶何相之女的消息也很快传来了。

我爹一个激灵,当场答应,婚礼定在三日之后,不给对方反悔的机会。

我娘还来不及悲伤难过,就喜上眉梢了,「哎呀,我们秋儿就是好福气呀!」

在我从祠堂被放出来,睡个回笼觉的这个工夫,我们家已经挂满了红灯笼。

呵,是命吗?

提前三年嫁给叶天晋,我可才十三岁啊,禽兽!

皇上下旨了,还能有转圜吗?

量尺寸,选缎子,挑首饰,配妆容。秀娘连夜赶工,爹娘忙里忙外,哥哥到处张罗,我木然地接受着各种祝福。

三天「咻」的一下就过去了。

我盖上盖头,一路上,眼前的红帘晃来荡去,所见只有自己穿着精致绣鞋的脚和一双双牵过我的手。最终我由他扶着进了花轿。

隔世的景象再次重演,我心里五味杂陈。

或许……或许提前三年成亲,会有不同呢?

叶天晋无高堂,拜了拜皇上皇后,我就先被送进了房。熟悉的房间、熟悉的床,我竟有一种心安的感觉,不知不觉倚着镂空床柱睡着了。

这一梦就是上一世,十六岁的我嫁给了冷酷的摄政王,那么开心,却又小心翼翼。

梦中的我在一个大雪天跟着他出府,我在他身后,踩着他的脚印,一蹦一蹦地低头看路,没发现他突然停下脚步。

我一脑袋撞在他后背上,后退倒地,他转身笑着将我从地上拉起来,为我拍净身上的雪。他明亮含笑的眸中印出我的脸,竟让我觉得他是爱我的。

后来他越走越远,我怎么都追不上,我好着急却也只能远远地看着他和一个叫萧钰若的女子在一处,很是亲密。

最后,画面一黑,叶天晋在我耳边狠狠道:「何秋儿,你若敢离开本王,本王就杀了你全家!

我惊得翻身坐起,四周亮得出奇,十八岁的叶天晋穿着袖口猩红的暗纹蟒袍,坐在对面的桌子上,淡然地喝着茶。

「王……王爷。」我往窗外望了望。嚯!天已经这么亮了?

我跳下床,身上还穿着喜服。

叶天晋向桌上努了努嘴,那里有我最爱的滋兰斋的枣泥酥。

陪嫁丫鬟慌慌张张地跑来伺候我梳洗打扮,说我昨夜仿佛昏迷一般睡得死死的,今早她怎么都叫不起我。

我坐着梳洗,眼角却忍不住地瞥那一盒点心和坐在椅子上的人。

怎么睡得这样沉,新婚之夜就这样结束了?

换衣服时,我小心翼翼地将一柄精致的匕首藏在了梳妆台下。

本来都想好,捅了叶天晋之后该如何哭,如何抒发自己纠结的情感。

这下可好,直接睡过去了?

三、

「王妃,若半刻钟内出门,骑马去南大街,或许还能赶上《勇敢的长鼻子》第一卷。」叶天晋拍了拍手起身,拿上一条狐皮大氅,展开抖了抖。

我一惊,《勇敢的长鼻子》是一个特别火的话本子。上一世,我和我的小姐妹都特别爱去听,南大街茶楼说书的说得特别好。

可惜那会儿我又有课业又要学女红,而且特别听爹娘的话,只有跟着兄长才能出门听一小节。

小姐妹们都全篇听完了,她们聊剧情,我总插不上嘴。

我毫不犹豫地起身,远山黛不画了,高髻子也不梳了,穿上外褂,套上靴子,钻进叶天晋手中的大氅,跟他出了门。当然也没忘记拿上那盒枣泥酥。

一路上,随着马儿的步伐,我有些疑惑。

这个叶天晋,手下的人能将我从象姑馆带出,又在流言发酵前得到赐婚,知道我爱吃枣泥酥,还带我听说书的。

梦中的他深情与决绝交织,叫我琢磨不透。梦外的他倒是演得很直白。

在二楼包间落座,我有些惴惴不安,听一句,望一眼叶天晋。

「王妃如此爱慕本王吗?这么精彩的故事都听不进去?

「呃,王爷不如还是叫我秋儿吧。

王妃总是听着怪怪的,上一世他也不叫我王妃啊。

叶天晋突然靠近,「那秋儿应该怎么称呼本王呢?

呃……上一世成亲前我叫他晋王殿下,成亲后叫他晋哥哥。

我忍着呼之欲出的鸡皮疙瘩,嗲起声音,叫了一声:「晋哥哥。」

叶天晋撤回身子,满意地继续把玩着玉坠子。

我按下满腹狐疑与他坐在包间里,渐渐被故事吸引,拍桌子叫好,吃点心,嗑瓜子,完全忘记身边有人。

一节过去,说书先生与身后的人交头接耳,沉吟片刻,点了点头。紧接着下面《勇敢的长鼻子》的牌子立刻被换了下来。

我急了,站起来就要开骂。

定睛一瞧,新牌子挂的是《宫中秘闻之萧贵妃之殇》。

啥?萧贵妃没了?

我看了一眼叶天晋,他看着好像并不意外,只是淡然地牵起我的手说,今天这故事怕是听不成了,要带我逛街去。

我看着他微微皱起的眉头,硬是把话咽了下去。

上一世,萧贵妃的父亲是右相,我父亲是左相,他们俩人本来就暗中不对付,皇帝驾崩后,叶天晋为摄政王,我父亲在朝中更是备受打压。后来叶天晋整日与萧家小女儿萧钰若厮混在一处。

我可都记得真真儿的,但这会儿不能多话引起他的注意。等回府后我就摸出匕首,捅他个十七八刀,哼!

谁知下午去了一趟芸蓉阁,我就心软了,摸着新买的裙子,暗自发誓,算了,今日饶你一命。明日,明日一定取你狗命。

四、

我在芸蓉阁相中一件银线绛纱裙,掌柜的说这是城中首富沈家大小姐提前半年定的,不能卖给我。

叶天晋面无表情地往柜台上扔出了腰牌。

这次出门轻装简行,我连粉都没搽,叶天晋估计以为以他的王爷腰牌就能要风得风。只见,掌柜连连摇头。

我躲在面色铁青的叶天晋身后偷笑,扯了扯他的衣角,「算啦,别人定的衣服,不要夺人所好。」

叶天晋还不懂这芸蓉阁里的规矩,这可是皇城里最好的衣裳店,司衣局的手艺都比不上这个。

这里的料子从一根线到一片纱再到成衣,都是自己生产,款式全天下都找不出第二个,就算被别家店抄了,他还有源源不断的新款。城里的贵妇圈都攀比着谁穿了芸蓉阁的最新款。

这里的定制款,就算是皇帝本人来了,也得下定金挑料子、等排期、做好了付尾款才能拿到。

叶天晋沉吟片刻,「沈崇山家的对吧?你派个伙计去他家说,他在关口被扣的货,三天给他放行,让他闺女割爱。」

「这……」掌柜面露难色,随从束几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将剑一横,掌柜立刻点头,让伙计快去快回。

一盏茶的工夫,伙计带来了沈家老爷沈崇山,沈崇山拿着从他闺女手里抢的定金单,说尾款也不用我们付了。

叶天晋放下茶盏,起身拱手道:「多谢沈老爷,多谢沈家千金割爱。」

沈崇山一边念着「折煞我也」,一边搓着手谄笑道,「那这批货……」

「这次先放行,下不为例。

沈老爷兴高采烈地回去了,后来听说沈大小姐气得一个月没有和她爹说话。

我们留在店里,让师傅赶工,将腰线收了收,裙摆改了改,试穿后我就舍不得脱下了,硬要穿着回府。

成亲月余,我发现叶天晋这一世真的很闲,除了常陪着我逛街喝茶听戏,带我去庄子上吃农家菜,骑马打野兔;还常带我回娘家吃饭,与我父亲兄长把盏言欢。

说好的政敌呢?说好的势不两立的呢?

到了晚上,他虽然睡在我身边,但一人一条被子,老老实实,而且每次都是我先睡着。

偶尔能靠掐大腿熬到后半夜,一转身却对上没有闭眼的他,只得裹起被子像蚕蛹一样尴尬一笑,然后继续装睡到真的睡熟。

又过了月余,我断断续续地听说,我成亲的那个晚上,萧贵妃薨了,紧接着,右相因为贪污受贿罔顾人命被抓进大理寺,后在牢里畏罪自杀了,其余萧家人统统被发配边疆,皇子给皇后教养。萧家被抄出无数珍宝,户部的人清点了一个月才点清楚。

每一日我都在心里问自己,生活挺如意的,我还要杀了叶天晋吗?

每一日我都掐着自己的大腿回答自己,不要再对他动心了,不要忘记折磨你和你父兄的人,是叶天晋!

那不如等到老皇帝死后,他当上摄政王的前一夜再送他上路吧。

又过了月余,印象中,上一世,老皇帝就是在这么一个深秋驾崩的。

叶天晋说天气冷了,俩人钻一条被子才暖和,于是便日日搂着我睡,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动作。

一个深夜,我被脖子上的热气喷醒,睁眼看叶天晋的脸蹭着我的脖子睡得正酣。

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拎开他的大胳膊,悄悄起身来到梳妆镜前,从桌底摸出那把匕首。

刀鞘上嵌着玛瑙宝石,一看就知道不是便宜货,是我兄长托他朋友买的,听说还是宫里的宝贝,叫玄铁精钢刃,削铁如泥。

仰卧着的叶天晋顶着一张冷酷的脸睡得像个孩子。

我站在床前,心中满是纠结,暗暗想:其实我很喜欢你的,若此仇无关家人,我或许可以装傻充愣,和你结伴走上一段,大不了赔上我的命。可惜,我父兄终是无辜的,如今只能选择杀了你保他们平安。

想到此处,只觉心中苦涩,我赶紧掐了掐自己,让自己集中精神,随即拔刀出鞘,就要往他毫无防备的胸膛扎去,想给他一个痛快。

一只大手突然扬起,拽住我的胳膊,我一侧失力,歪进叶天晋的怀里。

这家伙竟然装睡!

我挣扎了一下,却被他圈得更紧了。

叶天晋反抱着我轻声在我耳边道:「秋儿,本王做了什么惹得你要这样对我?」

我只觉得自己要凉,说不出半句话。

他却松开了我,「你这匕首,鞘倒是做得精致,这刃怎么锈了?」

我低头仔细一瞧,可不是嘛,甚至好像还没开刃!

五、

拿着一把没开刃的匕首就想刺杀摄政王叶天晋,说出去可真叫人笑掉大牙。

临死前我还是要为自己辩解一番:「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梦游了,不知怎么的拿到一把匕首,发现生锈了,想着明天去铁匠那里磨一磨。」

叶天晋,打了个哈欠,一手掀起被子,一手拍了拍床。

我会意,这是要先破了我身子,再送我上西天,或者更狠一点,边破边上西天?

嗯?这听起来好像还不错?

我含着泪,放下匕首,激动地钻进被窝。

「如果表现好,是不是可以饶我一命。」我爬上床,一边跨坐在叶天晋身上,一边哆哆嗦嗦地解他的亵裤。

叶天晋惺忪的眼突然睁圆,抓住了我的手,「你要干吗!

我忘了,叶天晋不喜欢在下面。

我急忙躺好,乖巧地解开自己的衣服。叶天晋愣了片刻,将我半开的衣领牢牢拉紧,「又干吗!」

他起身坐在床边,只留给我一个紧绷的背影,怪了,这一世,他究竟喜欢什么花样?

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你在那个,那个象姑馆,究竟学了些什么!」他的声音听起来好像一个心力交瘁的老父亲。

「象姑馆?我去吃了一顿饭,听了些段子,连酒都没喝。哦,对了,那些小郎官们说的段子里,有一段就是你叶天晋和萧贵妃的风流趣事,呵。」

我抱臂怒视着他的背影。想起茶馆那日,他听闻萧贵妃薨世时皱眉的样子。

他亦回头怒目对我,「萧钰素都那么大岁数了,我俩能有什么!」

「那她的妹妹萧钰若呢!那个好看的小寡妇!你说她聪明、漂亮、花样多!天天赖在人家房里!

叶天晋一怔,面色苍白,「秋儿,是我对不起……

「我不接受你的道歉!」我大手一挥,同时想起这一世,萧钰若还没出嫁就随着萧家一起流放去了。

一下子,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倏地,他站起身披了件外褂出门,一夜未归。

我好懊恼。上一世的事情,还总提它干啥?好好过日子不行吗!

咦?不对啊,刚才我是想捅死他的啊!

我以为我会失眠,结果照常睡到日上三竿才被丫鬟叫醒,梳洗打扮。

几个丫鬟打着哈欠说昨儿个夜里,不知道是谁,在前院里舞刀弄剑的,练到天快亮了才停下。

后来有人在墙角发现了倒地的护卫束几,他已经累得眼眶里只剩下眼白了。后厨的沈大娘撅了一小把人参须,煮了水给他喝下,这才缓过一口气。

「秋儿!」一声熟悉的声音传来。叶天晋拿着一笼还冒着热气的包子迈着大步走到我近前。

呵,原来的他,夜不归宿就会给我带盒点心。这习惯倒是一直没变。

我不想搭理他,却不能不搭理这月临门的麻酱肉包。这包子不能掰开吃,只能咬着吃,细滑的包子皮上嵌着几粒松子,隔着皮都能闻到麻酱混着肉香,一口下去满嘴油香。

「娘娘的脸刚擦好又弄脏了。」丫鬟嗔笑道,「王爷对娘娘真好,一大早就出去给娘娘买早点,月临门离咱们王府可远着呢,这会儿还能吃上热乎的,娘娘真是好福气呀!

啧啧啧,一个丫鬟,都不曾拥有姓名还这么多话!这样吧,赏你一个包子!

我大方出手之际,瞥了一眼蒸笼里仅剩的两个包子,悬着的手停顿片刻,又将包子塞进了自己的嘴。

啊,真香。

再次将手伸向包子的时候,发现只剩一个了。我看了一眼身后满头大汗、假装喝茶却偷偷瞄我的叶天晋。

人可以生气,但不能没有良心,说不定他还没吃早饭呢。

我假装吃得很饱,拍了拍肚皮,将蒸笼从梳妆台提溜到圆桌上。

「晋……哥哥,这么好吃的包子,不能浪费了。

「吃吧,我知道你没饱。」他头也没抬。

我觉得我受到了侮辱。

「我要回家。」

我委屈了,虽然昨天刚回过娘家,但我要的就是这种你虽然娶了我,但你随时都会失去我的氛围,哼!

六、

没想到,今天皇上来了。

我站在院子里,走得很缓慢,等着我相公来挽留。

皇上穿着便装,背着手径直走过庭院,进了正厅,身边仅一个公公,两队侍卫留在院内。

他像在自己家一样坐上了正厅的主位,如果不是他头顶鲜亮的黄色瓜皮帽,我可能会把他当作一个扫地的伯伯。

叶天晋笑着说:「皇兄来了怎么也不通传一声,我好叫下人准备。」

「哼,晋王成亲后大约已经不记得朕这个皇兄了。」说罢,他将目光转向我,「怎样,新婚生活可还如意?不怨当初朕撂你牌子吧?」

我偷偷看了一眼叶天晋,有些发慌,福了福身道:「臣妇不敢,晋王殿下对臣妇特别好。

说罢,我忍不住又放了个闷屁,我也很忐忑,为什么见了皇帝就要放屁。

我心中默默祈祷,别是臭屁。

「你父亲立了大功,朕要好好赏他。」皇帝脸色不变,端茶的手顿了顿,「天晋,朕有些事想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默默将手伸到身后,想扇开那一串屁。

天晋赶忙双手扶我肩膀,将我转向门外,「夫人不是说今天要回娘家看看吗?让束几送你,束几呢?

我这臭脾气就要上来了,要赶我走?有什么话是我准右相之女、准户部侍郎之妹、准摄政王之妻何秋儿不能听的?

可叶天晋力气太大,我只好假装被他推出门。

我带着束几在院里溜达半圈,又回来打算猫在后窗打算偷听,突然就被从房顶跳下的大内高手敲晕了,啥也没听着。

妈的,束几不是站在我后面吗?怎么就不能出个声提个醒呢!

我醒来时,躺在床上,已是第二天的中午了。

丫鬟守着我,打着瞌睡,叶天晋不在。

这一觉睡得我肩膀好酸。我起身,下了床,房间空得像被打劫了一样。

走出门,看见束几坐在廊下石凳上,也打着瞌睡。

我轻轻踢了他一脚。

「谁!哦!娘娘!王爷进了宫里!嘱咐我跟您说皇上……皇上他……」

什么!皇上驾崩了吗!我脑仁空了。

束几捋直了舌头继续说:「皇上封何相爷为右相,相爷夫人为一品诰命……」

不等他说完,我一拳锤在他头上,瞎喘什么大气,吓死我了。

我错过了皇上发给我娘家的圣旨,又错过我爹娘进宫谢恩的场面。

叶天晋从宫里象征性地请安回来了,全须全尾,还是那个闲散王爷,领着圣旨要即刻启程去封地。

家丁们忙着搬装行李。

他笑着说:「秋儿,要委屈你了。」我纳闷,「有啥委屈的,难道封地没有水晶糕吗?

皇帝被萧贵妃一家坑过后越发小心眼了。他让我爹当了右相,让我哥当了最年轻的户部侍郎,但他绝不允许这样的家庭与他的兄弟结姻。

在皇帝的疯狂暗示下,叶天晋只能答应交出兵权,回到封地,美其名曰「挟着」我,让右相一家死心塌地为国效力。

封地真的没有水晶糕,我听说了那个地名后,眼泪便扑簌簌往下掉。

叶天晋安慰我,「别怕,我请了云峰阁的厨子。

我哭得更凶了,「城南一条街上十七八个馆子,你一个这么有排面的王爷只请了一个北大街的厨子吗?我们和离吧。」

爹娘依依不舍辞别了我们。

我爹用袖子掩面,笑出了猪叫,我娘一个劲地把我往马车上推,用口型对我说:「不吃亏不吃亏。

大哥扒着车窗一脸愧疚地说:「秋儿,哥把你刀刃换了,别生哥的气,那实在是一把好刀,放你身上也是浪费。」

叶天晋挠了挠头,「何箴你不至于吧?那是我给秋儿的。

大哥一边打着哈哈,一边说:「嗨,她一个妇道人家,用不上用不上。」

我想起我托我大哥出门买刀,回来时说是朋友卖给他的,价钱很高。我可是掏空了我所有的钱,合着刀是叶天晋送给我的,我哥还把刀刃换了?

就最年轻的户部侍郎……我真为皇帝的钱袋子捏了一把汗。

看着表情各异的家人,我抓紧了叶天晋的手。起码他给我请了个云峰阁的厨子,让我能有大肘子吃。

说起大肘子,我好像想起了什么。

上一世,我就是在云峰阁开始了一段孽缘。

云峰阁的老板也是个奇人,从一个小铺子开始,用一把番椒和便宜的羊下水,做一碗特别美味的菜,火到了南边的有钱人都要踩着泥泞去北大街吃。

我当然也央求着哥哥带我去。可是哥哥包袱很重,他听说吃完这样一碗番椒羊下水,会涕泗横流,他不愿意去,因为他在世人眼中翩翩公子的形象,不能毁在这下九流的小饭馆里。

爹娘也不允许我去,说北大街就靠着城门,正乱着呢。

我便自己偷偷出去,那是我第一次独自出门,扮作小厮,想着快点吃完回家。到了北大街,果然人山人海排着队等着吃二文钱一碗的美味。

招牌上还登出了新菜,蒜泥鸡脚。看得我食指大动,默默吞下口水,排在队尾。

北大街虽然是穷人的居所,感觉并没有人们口中传说的那么脏乱。虽然人多,但是大家都本本分分、干干净净,看着挺亲切的。

那时候正是南涝北旱的时候,皇城外有很多难民,听身边排队的人说摄政王正搭棚施粥救济这些难民呢。

我没想到,在皇城内的北大街排队等吃饭的时候,我会被当作难民。其实不止是我,所有聚集在云峰阁门口的人都被一群银甲兵用长矛乱刺。

我吓坏了,被人群涌着,逼到了城墙边。

身边的人们哀嚎着,「官兵大老爷啊,我们不是难民啊!

我也有样学样,「大老爷别杀我,我父亲是丞相!

此话一出,领头的一个银甲将士转过脸,轻蔑地笑了,长枪一横,「你父亲是哪位丞相?」

皇城大门缓缓打开,一名男子率先骑黑马冲入,身后还有十来名黑甲骑兵。那名男子,不等众人反应,踏着马背飞身跃起,长剑出鞘,一剑刺入银甲将士面中。那将士登时血肉模糊,五官不辨。

他稳稳落在我身前,长剑上滴着血,冷冷道:「不管他是谁家的孩子,是不是难民,你都不该伤他。」

黑甲骑兵亦拔剑护在人群面前。

银甲士兵正要以多欺少,却见自己的领头已经如一摊烂泥倒在地上。一时间乱作一团,银甲逃跑的逃跑,下跪的下跪,哀嚎一片。

哀嚎声中,我才知道那是摄政王。

「在想什么呢?」叶天晋挑帘子递进来一盒点心。

我回过神,接过点心,又拉开帘子往外看。他骑着一匹高大的黑马,摇摇晃晃,一直跟在马车侧边。

上一世是我以死相抵才能嫁给他。怎么全都忘记了?

被摄政王救下后,我一脚深一脚浅地自己朝家走去,半路遇上来寻我的家人。

回到家,不等父亲训斥我,我先反问道:「父亲说摄政王不顾皇城百姓,不愿出兵镇压为非作歹的难民,可知为非作歹的并不是难民?」

兄长插嘴道:「秋儿你不知朝堂险恶。

我转头质问兄长,「哥哥既说自己有济世之才,又为何迟迟不愿入仕?」

兄长也哑了。

娘亲来劝我,「秋儿在外受了惊吓,大家都少说两句,先休息吧。」

那个时候皇帝暴毙,皇后无子,贵妃八岁的儿子继位,实际是萧右相掌权。摄政王一直压着萧右相,所以成了萧贵太妃一党的眼中钉。

难民一事,谁派的右御卫?为何派右御卫杀良民?这些都无人 追问,百官只知弹劾摄政王当街刺杀右御卫将军.

我闹着要嫁给他,想让我怕事的父兄站出来帮他。我知道他不会拒绝的,不管他喜不喜欢我,他应该都不会拒绝和左相的女儿联姻。

果然父亲试探着去问他时,他一口答应要娶我。

我激动得三天三夜没合眼。只要能嫁给他,哪怕他不喜欢我,日日看着他、陪着他都是好的。

那时我太天真了,没理解兄长的那句「朝堂险恶」。

南方洪水,满朝都说该减免赋税,当时只有摄政王反对了。

半年后,父亲上奏说南方十六城的赋税入国库只有往年一成,还拨出了大量款项来赈灾救民,但南方百姓饿死不在少数,瘟疫流行,请陛下下旨彻查户部的钱款流向。

于是第二日,父亲小到当学生时作的打油诗,大到现在结交了什么人,都被当作黑料弹劾到年幼的皇帝面前。

萧右相掏空了国库,导致边境吃紧,连连失守。

兄长之前托夫子递推荐信,谋了个户部的职位,就差一点查到右相贪污的证据时被反咬一口,锒铛入狱。

那些人说何相之子靠摄政王这个裙带关系上位,说他贪污给摄政王享乐。

小皇帝虽然一年比一年年长,但自小长在萧贵太妃身边,早已 是非不分,听见风就是雨,将摄政王和我爹当作大恶人。

我的父亲,被迁去西南边陲做一个小驿站的驿丞。摄政王想尽办法捞出了兄长,但兄长已经被折磨得再也站不起来,眼睛里没了光。

送别时,我跪在父亲面前,泣不成声,「是我害了父亲兄长,若不是秋儿执意要嫁摄政王……

「秋儿,不是你的错,说实话,这一年多,为父虽然受了打压,但是心里安定坦荡多了,为父还没老,还可与他们斗上一斗。」

那天我哭了很久,我知道摄政王来过,他听见我的话了。

没错,他知道我后悔了。

我忘记自己是如何回到摄政王府的。

但从那日起,我就很少见到他了。

户部侍郎突然暴毙,摄政王拍手笑道:「听闻侍郎夫人是大美人,今日定要一睹芳容」。

守灵当晚他翻入侍郎府,直到第二日日上三竿才出来。

百官偷笑他摄政王平日里假正经,一副与王妃琴瑟和鸣的样子,连个侍妾都没有,真遇上新寡的俏妇人,竟也能做出这样的荒唐事。

我只知道那个俏寡妇叫萧钰若,是萧家的女儿,贵太妃嫡亲的妹妹。

但我已经不敢去问,也不敢多想,只日日躲着他,要死要活要嫁给他的是我,怕了他的也是我。

他手握重兵,就算小皇帝多么恨他,就算被百官弹劾,就算被世人戳着脊梁骨骂,他也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摄政王。我父亲一届文官,兄长书生气未脱,怎么与右相党斗?

朝臣弹劾我父亲结党营私,摄政王也跟着冷嘲热讽,父亲顿足叹息,带着重伤未愈的兄长和哭红眼的母亲,告老还乡。

摄政王回府就和萧氏厮混在一处,我躲着不听不看。

一日,我晕倒在屋子里,大夫说我已有三个月的身子,还不等我央求大夫不要说出去。叶天晋已经跨着大步迈入房内,无声地抱紧了已经瘦得不成形的我,悄声说:「秋儿,很快了,很快我们就能安全了,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我知道他手握重兵却没有反,是在等一个时机。他要名正言顺,他要萧家死得让天下人拍手称道。

他靠着萧钰若嘴里的只言片语,顺藤摸瓜,拆了右相的左膀右臂,却独独给右相留了右御卫,还装出一副很在意小皇帝的愚忠模样。他要右相狗急跳墙。

可我没有那个勇气,我日日被梦魇住,看见他被乱箭射死,血淋淋地倒在大殿上。

那日右御卫挟着小皇帝,右相站在大殿上,要摄政王交出兵权。摄政王没有片刻迟疑,让弓箭手射杀全部反贼。

霎时间,大殿中一片血海。

小皇帝当然不是被摄政王的箭射死的,小皇帝是被反贼杀死的。

那日,我没等来新帝叶天晋。

萧氏不知买通了什么人,从王府地牢中逃了出来,一把匕首插进了我的胸口。

我的力气一点点被抽走,我看到叶天晋飞奔向我,我看到萧氏被束几一剑刺死。

我知道他成功了,我感谢老天爷,感谢老天爷让他好好活下去。但我不想再挣扎了,我想来世,不要再做摄政王妃了。

眼前一片黑暗,耳畔只有叶天晋的声音,「秋儿,秋儿。

温柔的,焦急的,最终是绝望的威胁。

「秋儿,你快醒啊,否则,我杀了你的父兄……秋儿,求求你,睁开眼看看我……求求你……

七、

上一世,实在是太惨了!

我吃了一嘴的饼渣,哭得像个孩子。叶天晋勒令停车,跳上车问我怎么了。

可怜我最后的一片执念一直绕在心头,让我先入为主地觉得他是个不择手段的摄政王。其实只是自己先动了心,不顾后果地想要嫁给他,却连累了父兄。此后害怕反悔,又将责任全部推到他的头上。

我大哭着扑在他身上,满腹心事最终化为一句:「这个饼……这个饼吃完了就再也吃不到了哇……

丫鬟识趣地钻出马车。

叶天晋抱着大哭不止的我,就像上一世抱着垂死的我一样。

明明不是他的错,他却总往自己身上揽。

「封地虽说不如皇城繁华,但靠近边疆,也有独特的风景。不怕了,秋儿不怕,秋儿想要什么,都会有的,只要有我在。秋儿若真舍不得,那本王就杀回去吧,本王的兵认人不认符。」我吓得一个激灵,立刻止住了哭声。

以前他心怀天下,现在又怎么甘愿只做一个戍边的亲王,若为了我再去谋反,那可是罪过大了。

「其实,我记起了一些事……」我小声嘀咕,心底打鼓,想着自己上一世也不厚道,只想着自己,要借着父兄成全他的大义的是自己,遇到难处第一个想逃的又是自己,这一世把锅都甩在他的头上,还想用匕首谋害他的性命。

他用拇指擦拭着我脸上成片的泪,捋顺我凌乱的额发,「我知道,我既希望你能记得,又怕你会记得」。

他知道?是在我刺杀他那夜知道的吗?

回忆之前种种,叶天晋应当也是有上一世的记忆,我不敢抬头看他,上一世没有陪他走到最后,他称帝后一定会另娶皇后,想到这里心中不免泛酸。

不知道他上一世夺权成功,霸业达成,还要重生做什么?难不成他想再体验一次夺权当皇帝?不会吧,难道交兵权是假,回边疆整合军队预备谋反是真?

我突然紧张了起来,双手紧紧攥住了他两侧的衣袍,「你早就知道了却什么也不说,可是有什么旁的心思!」。

叶天晋摸着我的头发喃喃道:「秋儿,是我没有保护好你,过去我总想着生于皇家,受万民供养,无须劳作,不忧三餐,就该为百姓多考虑。直到失去你,我才知道,世间若没有你,就变得灰蒙蒙、空空荡荡,犹如地狱。」

我怔了怔,难道是为了我吗?

「你这样儿女情长,你的新皇后没有怨恨你吗?

「我没有登基,就赶着来找你了。

「你究竟对自己做了什么。」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三十载帝王命而已。

轻轻的一句话却像雷一样炸在我耳畔,我是不信的,却又没有更合理得解释。

他带笑的双眼微微泛红,散发着炽热的光,一寸一寸灼烧我的脸、我的心,好歹算是做了两世的夫妻,我竟依然如同新婚般害羞起来。

「秋儿,我这辈子没有帝王命了,你可还愿意做我的夫人?秋儿,我这一世只想和你在一起,只忧你的三餐,你可愿意?」我沉浸在他的目光中久久无法回应,直到「三餐」两个字传入耳畔,我终于点点头,「若你真的爱我,你该记得我每日需要吃六餐。」

叶天晋朗声大笑。

我跟着叶天晋,一路吃喝玩,走了快三个月才到封地。

他的封地是个民风淳朴、幅员辽阔、牛羊成群的好地方,满地的食材。

云峰阁的厨子果然请得很值,发明了一牛九吃,半点不浪费。

厨子说以前家里穷,想沾点荤就只能吃下水、吃鸡脚,如今敞开了吃肉,让他感觉自己仿佛来到了天堂。

有一日,叶天晋问我,「开心吗?在这里。

我咽下一口羊肉,点了点头,「很开心。

叶天晋又问: 「想回去吗?

我赶紧摇了摇头。

叶天晋低头浅笑,将手里的信扔进火盆。

「那便不回了。

【叶天晋】

上一世,城北难民之乱后,我不自觉地跟了那个自称「丞相之子」的孩子一路。

起初只当他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为了保命乱报家门,想确保他平安回家。没想到真的见到带着一大票家丁的何府公子何箴喊着「妹妹」,急急慌慌将那孩子接回家。

原是个姑娘,我还以为是个半大的小子。

转念一想又觉得好笑,那个自视清高的何箴竟有这样一个亲妹子,一个人扮成男子跑到北大街。

回头我继续面对已经乱成一团的城北。既然已经开了杀戒,撕破了脸,我索性将难民中的壮丁先收进军队,将老幼直接安顿在城北。

城北路窄根基差,如今添了许多难民,又更加拥挤了,但想要整治其实也不是难事。

城中首富沈崇山常在边关做些浑水摸鱼的买卖,只要稍微施加压力,他必定愿出钱出力。

城北铺上青石板,再多设一些商铺,添了些民宅,让他们有自给自足的可能,而此刻朝堂上弹劾我当街刺杀右御卫的奏章多得如腊月雪花。

辗转数日,何相不仅不来登门谢我救女之恩,还连表面的和气都维持不了。

也是,右御卫杀的是城北的平民,刀子没有落在城南贵人的身上,便与他们无关。右相扣了赈灾的银钱,饱的是朝中右相党的私囊,唱反调的是我叶天晋。最可恨的是,我竟然还想让城外的难民进城与贵人们在同一片土地上生活。

朝中谁还敢与摄政王叶天晋扯上关系?若不是兵权尚在手中,我早被他们杀之而后快了。

不想惹人厌恶,我只好日日告假,躲在城北看着不让沈崇山的手下偷懒。

脑中又浮现出那张沾了些许狼狈的小脸,和分别时那声轻轻软软的:「秋儿多谢摄政王救命之恩,摄政王忠的是天下百姓,秋儿敬佩。」

何府的秋儿。

那便是何秋儿了。

不知为何,最近总是想起她。

就连看到不远处云峰阁门口一个给工匠发口粮的小杂役,都觉得身型像她。

束几以前逛窑子总自诩是释放天性,说男人憋久了会出毛病的。难不成我真的病了?

那个小杂役转头直起腰来擦汗,我定睛一瞧,这不正是何秋儿吗!

胸口打鼓似的咚咚直响,我拨开人群,走了过去。

「你是谁?

她吓得一怔,胀红了脸,手中几个粗面馍滚了一地。

许是我声音太大了,吓到了她。其实我只是想确认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但我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与她两人呆立着,旁人低声说这是在南城贵人府上打杂的小秋,今天不当差来帮忙的。

哪个贵人府上,是何相爷府吗?

哪个打杂的小秋,可是那我认识的何秋儿?

如果我认错了倒还罢了,如果没认错,何府的千金小姐怎么偏偏到了这里,做这些粗重活?

可我张了张嘴,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

「旱得久了,脑袋可是要坏掉的。」束几喝大了拿筷子敲着我的脑袋说的话还在耳边。

我脑袋嗡嗡响,拉着她到僻静处。「何秋儿」三个字从我口中蹦出后,却又不知该接些什么话。

她支支吾吾一阵,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对不起摄政王,秋儿……您救了秋儿的命,秋儿的父亲却在朝中弹劾您。」

那倒没什么,若你父亲不顺势而为,他也要遭萧家的迫害。

我扶着差点跪下的她,心里纳闷何相这个老滑头为何有个这么正直的闺女。

我找了马车送她回去。

临近何府,我怕我摄政王的身份给何相惹上麻烦,便挑起帘子,尽量用最轻的语气跟她说再见,「以后不要一个人到处走动,城里也不安全。」

她眼眸噙着泪花,用力点了点头。

马车走后我又莫名后悔起来,该问问她为什么去城北,什么时候去的。也该问问她明日打算做些什么。世道不太平,如果何箴没时间,或许我也可以陪她出门。

我想着想着,脸上不自觉地发起烫来。

叶天晋啊叶天晋,你与何秋儿非亲非故,又怎么方便陪着她出 门?

叶天晋啊叶天晋,你虽是摄政王,何相却不见得愿将女儿交给你。

这春天还真是难挨,要热不热,要凉不凉,就连风都是微微起徐徐吹,撩得心头痒痒的。

早知道就该和束几一道去趟北境,让刀子似的风剐个痛快。

北境小骚乱不断,束几昨日刚启程去边关,整合军队恩威并用,确保不要有大动作,连萧家都知道现在我们吃不起大仗。

朝堂上的吵嚷声也因为边境动乱而小了下去,也只有在快要打仗的时候,他们才能想起我叶天晋的好来。

但何相对我的脸色越来越差,就差拿鼻孔对着我了,不知道我哪里惹到了他。

我买下了云峰阁,重新选了个铺面,吩咐排了几样新菜式,城北恢复了秩序,人气也渐渐旺了起来。

但我却再没见过秋儿。

少了束几,我又不屑飞檐走壁去打探,只得以名家字画为饵约何箴见面。他犹豫再三才赴约,当我问起他的妹妹时,他立刻昂起头,和他爹一样鼻孔朝天,仿佛我欠了他们很多钱。

我拿出珍藏的古书相赠,何箴眼睛一亮,只道「妹妹只是最近被父亲禁足了」,却绝口不提何秋儿为什么被禁足。

从柳絮纷飞到小荷尖角,我终于忍不住,翻上墙头踏上她家的银杏树树干。她穿了一身翠底白纱裙坐在院子里看书,风微微吹过,带来一丝她身上的果香气。

若我跳下去,和她面对面,一定会吓到她。

若我邀请她去云峰阁吃饭,不知她会高兴地答应,还是会恼怒拒绝。

若我以救命恩人自居,要她回报我恩情,陪我说一会儿话,又是小人所为。

就这样,我在树上站到日头西斜,她收起书进了房间。

我望着关紧的房门和亮起的烛光,叹了一口气。

束几说的没错,我可能是旱得太久了。跳下树干,我径直去了怡红院。

一锭金子掷给老鸨,立刻围上来很多女人,可她们对「十五六岁的姑娘最喜欢的是什么」这个问题,给不出一个统一的回答。

烦闷之际,迎面走来一个人,原来是商人沈崇山,满嘴酒气,左拥右抱。我正要避开,却又想起他闺女好像差不多这个年纪,都是大家闺秀,说不定喜欢相同的东西。

于是我支开一众不相干的人,单刀直入问起他闺女最喜欢什么?

「我们依依?最喜欢的……嗝……当然是钱啦!

我摇了摇头,看来首富的女儿和相爷的女儿应当还是有区别的。

沈崇山敬我酒,继续道:「摄政王……嗝……问这个做什么?若是要送礼物给我们依依,那一定是要送……嗝,那种亮晶晶的,就像我上回那种。嗝……被你们压在关口的夜明珠,又贵又漂亮……」

这世上最大的一颗夜明珠,在宫里,在小皇帝的冠冕上。是啊,得是最大最亮的夜明珠,才能配得上她,不是吗?

此刻我飞鸽传书给束几,就能里应外合反了他们,从此以后便是坦途一片了吧?不用再背着骂名,忠这不义之君。

这酒喝得人徒然生出了很多妄想。

我撇下了沈崇山,走出怡红院。

初夏的晚风吹过,我清醒了一些。回府躺下,天旋地转进入梦乡。

看来甜丝丝的花酒还是不能多喝,容易上头。

梦里被千万人唾骂,我无力地蜷缩成一团,正在绝望之时,一个娇俏的身影挡在我身前大喊:「君不义,何以忠。摄政王忠的是天下,这天下该是摄政王的。」

我惊出一身冷汗,醒来已近晌午。睡过了早朝,还是头一遭。

门外传话何相爷登门来访,我急急忙忙地去迎。

他傲慢中带着些许焦虑,问我与那沈崇山之女是何关系。

我纳闷,「本王从未见过沈家小姐,谈何有关系?

他立刻压下嗓子,「那摄政王殿下可愿意娶老夫的女儿为妻?」

一句话将我三魂七魄震了个遍,「若何相爷不嫌弃我叶天晋,我当然愿意!」

「哼,给老夫一个信物吧,我回去转交给秋儿。

「相爷不是在戏弄本王吧?」我已经解下腰间的「晋」字玉坠交到何相手中,却仍不敢相信。

「老夫闲得啊?」何相甩袖而去。

我送何相出门,看见立在一边的何箴。他上前对我低语道:「妹妹之前因为闹着要嫁给你才被父亲禁足,今天早上听说你要送沈家小姐夜明珠为聘,急得以投河要挟父亲来跟你提亲,哭得气都喘不上了,父亲可吓坏了,这才……」

「箴儿,还嘀咕什么呢?快点回家!」何相在马车上催促。

我望着远去的何府马车。

她愿意嫁给我,这一切仿佛还在梦里。

后来有一日沈崇山找了我,问我在怡红院打探他女儿是何意,现在传出要迎娶何相之女又是何意?

我回忆起那日,才发觉自己行事有些不妥。

那日我虽支开众人向沈崇山打探,却未和他讲清楚自己的用意,大概在我离开怡红院,沈崇山已喧嚷得世人皆知,我摄政王叶天晋曾打探他的独生女,要送夜明珠。

情急之下,我只好胡诌,「开国元勋束将军之后束几,二十又三,尚未婚配,若此次边疆立下战功,本王想为他做主,求娶沈老板的千金。聘礼自然就是关口扣着的夜明珠。」

幸好有束几。

束几来者不拒,且不说传闻沈家女聪慧美丽,就说这沈家富甲天下,也够他高兴一阵了。

「嘿!你这……尊敬的摄政王……之前咱们可是说好了,建好城 北就放行夜明珠,如今怎么又变成我女儿的聘礼!

「沈老爷,您可要想清楚,束小将军做了您女婿,还愁将来关口压货吗?」

「可我们家依依……

我不待他说完就送他出门,「沈老爷在家等着束小将军的好消息吧。」

我转头紧赶着去了一趟观星阁,催促着让老巫合了八字帖,将婚期定在三个月之后,也就是国丧期满的第二日。

可这仗还是打了起来,户部拿不出银钱充军饷,束几回信说,毫无胜算。

我没想到萧家竟然将手伸到国之根本上了。

我先让束几回来,没有必要让将士们白白牺牲,打不过就后退。

萧家不除,这边疆守了也是白守。

我大婚当天,边疆连失三城,朝上参摄政王无用的奏折堆积成山,却无人敢提议要取而代之,毕竟这仗打不打得赢,他们心里最清楚。

何箴说愿意进户部,「妹夫,以后都是一家人了,骂你就是在骂我这个大舅哥,我可受不了。」

娶了秋儿就有可能要连累到何相一家,拆除萧右相和其一众党羽,已经不是一开始的暗暗较劲了。大刀阔斧之下,他们势必将何相当作我的同党来打压。

可是边境连连失守,我身边除了束几无人相帮。束几一介武夫,字都认不全,我虽不愿让何家参与其中,却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割地谈和,我不过离开皇城两日,何箴就被构陷贪污,连夜被抓进大理寺。我回去时已经晚了,他两条腿被水牢老鼠啃得见了骨。

萧右相恨我入骨,动我不得,就从我身边的人下手。他们笃定我不会弃这天下不顾,所以手段狠辣,恣意妄为。

萧家根基太深,前有萧右相早年间助先皇帝登基,后又有萧家女专宠十年。我只好假意投靠萧右相,疏远何左相。

在一次弹劾何相结党营私的时候,我提议将何左相远迁到边陲之地,那是萧右相够不到的地方。

秋儿说后悔了,她想跟随何相一起走。

她是曾经说出「摄政王忠的是天下」的何秋儿,现在却见到我就躲开。

她是该后悔,但我舍不得她离开。

我自小无母家扶持,夹缝中活着,靠戍边领兵才在父皇面前得一席之位。皇兄们残杀夺位,我审时度势,跟了老三。他不见得有多适合当皇上,但他信我,可他又轻视我,他觉得宫娥所出的我不会有太大的志向,小富即安。

我也确实是这样,若能做个闲散王爷,潇洒一生,最好不过了。可三哥偏偏又是个短命鬼,给我留了个烂摊子。

世人皆知我叶天晋贵为摄政王,朝中大小事务都要过问,手段狠辣,敢当街刺杀朝廷命官。其实也就是看着风光,孤立无援,事必躬亲。

户部侍郎是萧右相的二女婿,平日里最得萧右相心意,又掌财政大权,所以行事很嚣张。束几寻到机会将他暗杀,但萧右相党羽众多,倒下一个,立刻填补上一个也不是难事。

我动了心思要拉拢萧家二女儿萧钰若,她虽然是个跋扈的性子,却没有她姐姐那般阴谋,骗她很容易。

我假意厌倦了秋儿,转头对萧钰若体贴入微,说违心的情话,赠她世间罕有的珠宝,纵容她听戏挥金如土,拿军营兵马取乐。

我骗过萧右相,骗过萧太妃,演到世人皆知摄政王钟情萧家二女儿,掏空国本只为博美人一笑。

却独独在面对秋儿的时候,我会失控。我无法控制自己追随她的目光,无法克制自己情不自禁走向她的步伐,甚至几次险些叫萧钰若看出端倪。

尤其是得知秋儿有孕,她哭着求我放她走,她想去找她的家人。我又何尝不愿让秋儿去一个安全的地方,但西南边境山长路远,只怕刚出皇城,她就会遭到萧右相的暗算,我输不起。

我在无人的房间,抱紧了她,宽慰的话还没说两句就瞥到窗外一闪而过的影子。我遂又狠下心高声道:「本王虽厌弃了你,但你既做了王妃,就休想离开本王,若你胆敢逃走,本王会杀了你全家。」

当初我着急娶秋儿,我怕她多一分思量,就要反悔。如今,我却辜负了她的真心, 还一直骗自己理应先平天下而后齐家。

骗自己在一切了结以后,就能抱紧秋儿,和她说清楚这一切,我们还有大半生能好好在一起。

但萧钰若一刀斩断了我和秋儿所有以后的可能。

不知道秋儿在生命最后的时刻,知不知道我有多爱她。

我抱着秋儿,告诉她大仇得报,何相一家也能接回皇城,再也不用担心被暗算,不用防着旁人说违心的话了。我们的孩子也会好好长大,若有才华就兼济天下,若资质平庸就与我们一起在山间种些瓜果,养些花草。

身边人来来去去,反反复复说的是节哀,天下为重,催促我放手,给王妃换衣入殓。

她真的离开我了吗?她明明还睡在我的怀里,但她的手和脸确实比平时要凉许多,她的肚子有血迹,那里,曾有一个我们的

孩子。

平天下是为了能和她好好地生活在一起,如果这里真的只剩下她的一副躯壳,那我的以后会是什么样子?

若这天下要有主人,未必得是我叶天晋。但陪我共度余生的,只能是她何秋儿。

我拿起佩剑。

从前我最不屑的一种死法就是自我了断。

我是领兵的摄政王,我知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只要活着就还有一线希望。

如今的我,搂着我最爱的人,却看不到半点属于我们的未来。

我把剑一横,只希望世间鬼神之说都是真。

让我能再见到她。

若这天下没有萧家,我也不用委曲求全讨好右相的女儿,不用藏着自己的心思,冷着脸对我最爱的人。

真希望在她嫁给我之前,我早已把这堆烂摊子处理好了。

自刎后,一个白衣人出现,说我阳寿未终,尚余三十载帝王命。

我笑了,世上果然有鬼神,「我来寻我的夫人何秋儿,烦请神仙引路。」

「帝王命不要了?

「不要了。」

重生那天,正是她十三岁生辰。

何箴从太学回来,笑着问我为什么傻站在他家大门口。我说我有要事找何相商易。

或许我此刻还不是摄政王,因为何箴的态度轻松自在很多,直言今日妹妹生辰,留我一起吃饭。

我按捺着激动,随他一起进了何府。

庭院中摆好了菜肴碗筷,何夫人面前的秋儿稚气未脱,天真烂漫,却在看到我时瞬间阴霾。那满眼眸的戒备,和她上一世躲着我的时候,一模一样。

我的心被狠扎了一下,有些慌了神。若秋儿这一世不愿嫁我,可还有三十载帝王命换重来一次?

席间,她的一举一动都牵着我的目光。我挖空心思说些好听的话,好像又惹到她不高兴了。

饭后,何相请我去书房喝茶,我便也不兜圈子,拿出早早写好的纸条。

一张是今后五年会有的旱灾涝灾的时间和地点。

一张是萧右相的党羽和所犯罪状。

在当上摄政王之前,我因为手握兵权,而自绝于朝政,以宽我的皇兄的心。

所以何相与此时的我并没有敌对的关系,他只是好奇为什么我会知道这些还没有发生的事情。

我只道这些是我无意间得到的消息,但关乎国本,不敢怠慢,一向觉得何相为官清廉、刚正不阿,所以想请何相辨真伪拿主意。

何相被高帽子戴得倒抽一口凉气,却也没多话,埋头喝茶。

我暗自欣喜,有了这一层关系,我便每天都有借口来何府见秋儿。

第二日,我刚坐在何相的书房,就听说秋儿要进宫选秀的消息,我的心仿佛跌进冰窖一般。

宫里年年选秀,却依然只有萧贵妃的皇子这一根独苗,皇帝未必不知道其中缘故,却碍于右相辅助他登基的功劳而按下不提。

其实皇兄早就有意纳了何秋儿,以便左右相制衡,却又顾忌这是何相唯一的女儿,年龄又小,怕伤了何相的心。如今秋儿送上了门,皇兄不知会有多开心。

我连忙辞别了何相,往皇宫去了。一路上打了无数腹稿,却发现我没有一样能拿出来与皇兄交换何秋儿。

见了皇兄,我行了君臣大礼后便一直跪着不起。

「今日这是怎么了?

「求皇兄不要纳何秋儿。

「为何?」

「臣弟心悦何秋儿,想娶她为妻。

「晋王殿下的婚事朕自有安排。

「皇上若担心臣弟与何相勾结,可以拿走臣弟的兵权。

沉寂片刻,皇上悠悠道:「朕要你的兵做什么?朕要你做好朕手中的利剑,为朕平定江山。

罢了,你从小就不争不抢,没有向朕要过什么,这何家的女儿,我看也是年龄尚小,先不纳了。你若有意,过两年指给你便是了。」

从宫中出来,我只觉身上担子轻了一多半,又担心皇兄反悔,惴惴不安过了两日,直到选秀结束,秋儿落选,我才稍稍安心。

何相最近在查证那份右相党罪名清单忙得不可开交,又多了秋 儿选秀这一闹腾,正需要人帮忙。

我急着把刚才路过集市买的糖葫芦送给秋儿,秋儿以前很爱吃这个。谁知秋儿很冷漠,把我甩给了何箴。

我隐隐约约觉得她有些变了,却又说不上来哪里变了。不知她十三岁时可有心上人,我应该派束几来打探打探。

几日的工夫,束几一会儿回报说秋儿给很多太学的学生写信,一会儿回报说秋儿一夜未归是因为进了小倌馆。

我感觉我的头都要裂了,顾不得其他,连忙上朝请皇上赐婚。

何相的态度也很让人惊讶,他在皇帝面前极力促成了婚事。

我知道皇兄心里又要打鼓了。

若只有我一人积极着要娶秋儿,还可以解释是爱慕秋儿。若连同着何相也积极地要将秋儿嫁给我,那我与何相的关系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皇兄最忌讳朝中有一方势大。

我被夺兵或何相被削官是迟早的事情,所以我扳倒右相的速度要加快了。

婚礼当天,我只能对不起秋儿,在婚房内燃了助眠的香。

我在宴席上设法留住了右相党羽,让束几有机会去搜他们的宅子。后半夜束几回来,我们便与何相父子在客房商讨对策,最终发现最致命的一点:萧贵妃想毒杀皇帝。凭这一点,萧家永无翻身之日。

秋儿嫁给我后,总是时不时的愁容满面,真不知道她的小脑瓜子里面想着什么。但我能日日见她,时时陪着她,就已经很知足了。

我记得大婚之前秋儿想要一把匕首,我便拿出一把先帝赐我的玄铁宝石匕首,让何箴转交给秋儿。后来我在秋儿的梳妆台下看到了匕首,她想用这个匕首来对付我吗?

直到那日,她用匕首刺我,我才确定她也是重生了。她有了上一世的记忆,会不会不肯原谅我?

不管如何,我都要用心地呵护她,弥补上一世对她的伤害。

后来皇帝来找我,话语中透露着疲惫,萧家已经倒了,何家逐渐势大,我又握着兵权。

不待皇帝说完,我说我愿意放弃兵权,去封地,请皇兄万万不要打压何家。另外,我向皇上推荐了束几,这是束皇后的远亲。

皇帝沉吟片刻,若论起制衡,右相与皇后家族势力制衡更为妥当。

秋儿恨我,是恨我没有保护好她的父兄,恨我没有保护好她。而今何相封为右相,何府人封诰命,何箴做了户部侍郎,与他们制衡的束家乃忠良之后,前途应该不会太差。

如今我只是一个被夺了兵的闲散王爷,不知她还愿不愿意随我去封地安居一生。

直到她跟我一同去封地,我才知道,用三十年帝王命换来的重生不亏。

今生,我们终能长相守。

【番外一 何箴】

我是女主的哥哥,一个普普通通的 NPC,终于在快要结尾的时候拥有了姓名。

哦,对了,我没有第一世的记忆,阅读时请注意!

我就纳了闷了,叶天晋怎么跟开了天眼一样,说啥啥中呢?

秋儿十三岁生辰,他不请自来,带了两份清单。一份是右相党羽,并将其所犯罪状一一列出。父亲一看,里面甚至还有些人并未入仕。还有一份是往后五年将要发生大灾的大约时间和地点,王爷是未卜先知还是怎的?

父亲按着清单着人手去查,忙得脚打后脑勺。

妹妹自这次生辰后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听闻选秀在即,一哭二闹三上吊要嫁到宫里去。

王爷正与父亲议事,听说此事手一抖,茶盏险些打碎,当即撇下父亲,要进宫面圣。

具体说了啥,我不太清楚,只知道秋儿落选了,发了好大一顿脾气,晚饭也不吃。

哦,落选那天,王爷又来了我家,递给我一串冰糖葫芦。

咦,他不会对我有什么企图吧?

妹妹荒唐,走错路进了象姑馆,被父亲罚跪祠堂。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妹妹还小,过两年及笄,没人会记得这个事。

谁知王爷消息贼快,上赶着请旨娶妹妹。别不是看上我,但碍于世俗,只能娶个替代品吧……

大婚在即,秋儿却整日愁眉苦脸的,还托我帮她买一把匕首。
她性格变化太大,我拿不准她要这把匕首做什么。

王爷听说了此事,给了我一把。真是上好的玄铁精钢刃,刀鞘上的宝石也都是实打实的。

我把玩了半宿,喜欢得不得了。

但我担心妹妹和妹夫的安危,便找匠人替换了一个没开刃的刀刃。这样王爷乍一看也不会觉得我事情没办到位,妹妹也不会再闹着买别的了。

妹妹都要出嫁了,我借机把她的私房钱讹来,啊不,借来,好救济贫苦,为我的妹妹、妹夫积福。

如此用心良苦,果然,我的妹妹和妹夫,生活如蜜里调油。这不,他们这就要远走他乡,过二人世界去了。

临行之际,说实话我有些舍不得我妹妹。

父亲说了,王爷不会让她吃苦的。
一个拿二十万大军换来的媳妇,那必然是真爱啊。
我点头称是。

【番外二 束几】

作为全篇第一个开口,第三个拥有姓名的人,我自以为能当男二号,但我知道,没人在意我。

我叫束几。

我爹要给我取个约束自己的束己,怎奈没有文化,写成了束几。

我可能是全天下最苦逼的男人。

以下是本人第一世的记忆,本人承诺,绝对真实:

叶天晋搂着何秋儿自刎时,我若能早去一步,就能拦下他,再好好开导开导,说不定他当皇帝,我能做护国大将军。

若不去拦他,也不过就是他死了我活着,我仗剑走天涯,管他娘谁当皇帝。

何必跟着男主女主重生,受二茬罪!

听观星台的老巫说,晋王有帝王之相。我还心中暗喜,以为跟对了人。

我们束家是开国元勋之后,当今皇后是束家嫡女。当然我只是束家旁枝,不然也不会从晋王府护院干起。

皇后是很明显的武将之后,大大咧咧,不受宠,也没有子嗣,总被贵妃骑在头上虐。后来皇帝暴毙,堂堂皇后竟然被贵妃激得去守皇陵了。整个束家被清理得只剩下我。

当时已经是摄政王的叶天晋很看重我。

当叶天晋很看重一个人的时候,最明显的表现是,他会变成一个话痨。

一杯酒下肚,他说他很孤单,肩负重任,还被世人编排调侃,被是非不分的小皇帝当朝怼骂,满朝竟没一个为他说话的人。

两杯酒下肚,他说他最看不上何相一家,老的那个是缩头乌龟,总想着少说少做,两头不得罪。小的那个在太学里一副大才子模样,在女眷面前慷慨激昂,实际抠得很,迟迟不愿意入仕。

喝到微醺时,他笑了,眼睛里闪着星光,大声嚷嚷:「但是何相的女儿是真可爱啊!

我想,坏了,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这朝中一堆乱七八糟的事 儿还没个头绪,摄政王就要过情关了?

说好的只是为了拉拢左相才求娶何秋儿,但这小表情、这小神态,分明是深深坠入情网的样子啊!

我,束几,开国元勋之后,摄政王心腹,却被派来盯何秋儿的哨,看她有没有甚相好的或者意中人,再探探她平时都喜欢做些什么。

我感觉,何秋儿就是个乖宝宝,很听何相夫妇的话,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偶尔跟随何公子外出吃饭,就没有别的爱好了。

回到王府,我对王爷说,何府千金比较爱吃。

我能理解王爷,毕竟朝中已经破事儿一大堆了,忙得焦头烂额没时间想别的。加上大家忌惮右相与摄政王之争,没人主动提嫁女儿这事儿,王爷光棍打到二十又一。

现在下了朝,能偶遇一下心爱的姑娘,说两句暖心窝子的话,整个人都有活力了。

王爷说何府的小姐天真善良一眼能望到底,直来直去又有点温柔,好想给她全世界啊!

我点头称是,女人果然最是能激发男人斗志,毕竟王爷是有帝王之相的,王爷上位了,我束几也能沾沾光。

一想到束家就要被我束几振兴起来了,我还有点激动呢。

活该右相玩不过他叶天晋。叶天晋有我啊!是我暗杀了右相的二女婿,萧钰若的相公,户部侍郎。

虽然我知道你们没人在意这些…我以为一切都要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摄政王放下身段色诱了萧钰若,因为她手里有和户部牵扯的一堆人和证。但每到夜里,他就熄了灯换我上,美其名曰为我节省每月花在怡红院的八两银子。

我知道,他是舍不得让何秋儿心里膈应,我还能怎么办呢,欣然应允呗!

我束几,习武之人,干到萧小娘子第二日下不来床还不是小菜一碟!

右相被逼得造了反。

摄政王顺势灭了所有反贼。

但王妃没了。

叶天晋,现在既不是摄政王,也没有行登基大礼。他只是何秋儿的相公,卑微地搂着已经凉透的何秋儿。

我拎来两壶好酒,推敲了一下该如何劝说他以天下为重,让他走出悲伤。可回头看到他把剑一横就抹了脖子。

不等我发出惊呼,头顶落下一声:雾草!好像是这么个发音。

一个白衣少年站在半空。他捂着嘴,对着空气说:「你确定拿三十载帝王命来换重来一次?

片刻后,白衣少年对着空气点了点头,又看向了我。

我心底一阵恶寒。

临走,白衣少年拍了拍我的肩,说了一句「打工人打工魂,打工都是人上人」。

我不明白。

他告诉我,就是很光荣的意思。

我和叶天晋一块重生了。

叶天晋对我说,这一世,别的不用你管了,只要盯好何秋儿,别让她出任何意外。

我,开国大将之……算了,不说了,没人在意的。

跟了几天,我向王爷汇报,「王爷,我觉得王妃这一世,有点傻。」

「想好了再说。

「王妃天真可爱,祝你俩幸福。

何秋儿托家丁往外送的信,都被我截住了。

叶天晋头也不抬,「念。」

「朔千吾兄,许久不见甚是想念,不知朔千兄近来可好,秋儿有些课业不通,想请兄赐教一二,不知明日是否有空,盼复,顺候起居。」

「舟柯吾兄,尤记四月海棠开,兄赠吾诗卷一册……

「好了,别念了……「亦山……」

「我说别念了。」他起身,拿起剑, 「咱俩比划比划。

糟了,叶天晋生气时就会有用不完的力气。

我陪他练了整宿的剑。

天亮,他去上朝了,我累瘫了。

好难。

只要何秋儿出门,我就得盯着,我也是个人啊!

那天跟着她逛了一天,实在累得不行,在路边买了个馍的工夫,就跟丢了,我在那条街上找了半宿,才在象姑馆找到她。

我回去跟叶天晋禀报时,叶天晋骂了一句「混账」。

当然,不可能骂何秋儿,是在骂我。

他提起剑, 「咱俩比划比划。

我屈了膝,求王爷饶命。

叶天晋大婚提前了三年,他生怕何秋儿受一丁点儿委屈。

我很高兴,往后叶天晋自己盯着媳妇,不用麻烦我了。

那日,满朝的文武百官都来道贺。

那日,歌舞、美酒、戏文、珍馐。

那日,叶天晋使出浑身解数,就是要留下这帮墙头草,灌醉他们,留一个晚上的时间,好让我将右相和六部的家翻个遍。

忙到他们散场了,我背着一筐账本信件,从后门进去。何相父子已在客房等候多时。

我一直不明白,右相搜罗那么多金刚石是为何。

爱看闲书,啊不,学识渊博的何公子说,金刚石粉末,长期服用会致命。

我想起上一世皇帝暴毙,便问他,死状可是吐血而亡。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我说,萧贵妃意欲毒害皇帝。

何相大惊,天还没亮他就递折子进宫去了。

萧贵妃立刻没了。

我以为大功告成。

我就可以休息了。

叶天晋说,萧老贼不死,他不放心。

我便白日陪他俩逛街,夜里催着大理寺快审快审。

老子就想放个假!

终于,萧老贼死在狱中,萧家人也都被流放出去。

我只想好好睡了一觉,半夜,就是那个匕首之夜。

叶天晋把我从软和的被窝里拉出来,「咱俩比划比划。

雾草!我终于明白了那个背上写着「系统」二字的神仙嘴里说的打工魂的含义了。

后来,我也迎来了人生高光时刻。

叶天晋带着媳妇远走高飞之前终于干了件人事,让我当了护国大将军,统管右御卫和皇城周边的轻骑兵。

二十万大军的调令符被老皇帝紧紧攥在手上,但兵都养在叶天晋的封地。我怀疑老皇帝脑子可能有点问题。

贵妃死了,后宫里陆续有嫔妃怀孕,皇上一下子摘掉了那方面不行的帽子。

皇后娘娘的肚皮一马当先,我也激动哇,每次面圣我都带着族谱,直到有一天皇后娘娘也在,我着急忙慌地展开族谱,给皇后娘娘看,她虽然一脸懵逼,但还是很高兴地认了我这个弟弟。

四舍五入,我就是国舅爷了不是吗?

但生活总有些小插曲。

萧贵妃,啊不,罪妇萧氏的儿子,太熊了,才八岁多的孩子,把大着肚子的皇后娘娘推下了荷花池。还好皇后娘娘身怀绝技,在池子里游了半圈自己爬上了岸。

皇帝命我将熊孩子带去城外训练场好好管教。

对待萧氏的孩子,我能手软吗?还真不能硬来。

新的皇嗣还未平安诞生,这熊孩子依然是独苗。

我只教他学些拳脚功夫,每日爬竿跑步,累到他精疲力竭,倒头就睡,无暇作妖就好。

半年后,皇后生了个公主,皇上很喜欢,说要她做继承大统的女帝。

熊孩子那天躲在马厩的干草垛里,我找到他时,眼泪在满脸泥灰中淌出两道白沟沟。

我束几一介武夫,不懂怎么教育小孩,也不懂怎么安慰伤心的人。

「你父皇说笑的,咱们祖上可没有女帝。

他依然在哭。

「你如今已经养在皇后娘娘名下了,就是嫡长子,谁也改变不了,只要你不作妖,将来皇位还是你的。」

他摇摇头,哽咽道:「我不想要皇位,我想我娘了。

满城都称萧氏为罪妇,但无论她做过什么,她都是熊孩
娘。谁不喜欢自己的娘呢。
我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以后皇后娘娘就是你的母后了,她是个很好的人,一定会好
好待你的。」
哎,大人的恩恩怨怨,却总让孩子受伤。
他抬头看我,「束将军是皇后…….是母后的弟弟吗?」「呃,表的,远房的。「那您就是我的舅舅!「嗨,这哪儿跟哪儿呀。」我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舅舅,我想回宫,看看母后,还有小妹妹。
这孩子,这小话讲的。
「行,只要你乖乖的。」

「嗯!」

不过,我早就该想到,萧氏的儿子不应该只是熊孩子,他该和萧氏一样狠毒。

他袖中藏了一把匕首,先是乖巧地恭贺了母后,又怯怯地看了看襁褓中的小妹妹,接着声泪俱下给他皇帝爹认错。

「父皇,儿臣只是害怕,父皇以后再也不疼儿臣了……太监宫女们识趣地离开,我也打算出去,留给他父子二人一个温馨的空间。

他爹心一软,上前扶他,熊孩子用我教的近战直拳的招式,使出了全身力气,把刀捅进了他爹的胸口,末了还将刀拧了一下。

「娘做了错事,天下人都可以杀我娘,独你不可。

匕首缓缓拔出,老皇帝胸口的血窟窿冒着鲜血,长大嘴巴瞪着双眼看起来很狰狞。

皇后在内殿躺着还未下得床铺,乳娘刚抱走公主,外殿此时空无一人。

我冲了回去,一脚踢飞他手中的匕首,又将他压在膝下。

他哑着嗓子道:「你说过,最爱就是我娘,她就是你的半条命。如今你没了半条命,还可与其他人生儿育女。」

右御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要捉拿刺客。

「你这个满嘴谎话的狗皇帝,谁稀罕你的皇位!我要你赔我娘!」

我瞥到悬在头顶上的一个熟悉的白影。

雾草!又来?!

「你个熊孩子,快别瞎说!让舅舅先跑出二十里地!

刚松开腿,只见那孩子摸到了匕首,说什么一家团聚,将刀捅进了自己的肚子。

九岁的孩子啊!你咋能这么狠呢?

我愣在原地,一边是胸口殷红的皇帝,一边是肚子漏洞的熊孩子。

右御卫大眼瞪小眼,太医进进出出,皇帝死透了,熊孩子还有一口气。

我对赶来的右御卫说,刺客跑了,皇子峇为了护驾身受重伤。

太医宣布,皇帝崩了。

我代传口谕,传位给小公主。

皇后虚弱地躺在床榻上,一脸懵逼。

叶辰峇醒了,啥也不记得了。

太医束手无策,谁也不知道,伤了肚子怎么能连累到脑子。

只有我知道,这是老皇帝用他剩下的帝王命换他儿子失去记忆,出宫做个普通人,希望他过个平淡幸福的生活。

这一波父子情深,真是看得我心惊肉跳。

系统落下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点头哈腰,我一定好好打工,求您别再让我走一遭了,累。

系统说:「我是让你赶紧叫叶天晋回来,不然你当摄政王?」信使快马加鞭,去了边疆,很快又收到了回信,只有四个大字,正要欣慰叶天晋终于能体谅我大字不识几个,写得言简意赅,却听得身后的何箴念道:「不回去了。」

不回去了?

不回来了?

叶天晋啊叶天晋,你顶着皇室的姓,受着万民的供养,却只顾着谈着恋爱,二十就退休,脏活累活都给我干,这也就算了。现在皇帝没了,你也不管管,你就不担心我这个外姓人抢了你们叶家的天下吗!

你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了,我怎么办?我连这四个大字都要别人帮我念啊!

我瘫坐在地,号啕大哭,打工人不是人,下辈子我定要投胎做人上人!

□ 逞翻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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